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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深秋的风带着刀,刮过城市灰蒙蒙的天际线,也刮在我空空如也的办公室里。昂贵的地毯被卷走了,只留下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映着我脚下那个廉价旅行箱——它装着我破产后仅剩的家当。

    律师函冰冷的触感还留在指尖,纸张最后通牒的折痕被揉得不成样子。就在这间曾经象征着野心和财富的顶楼办公室,我签下了人生最屈辱的文件。十年,像一场声势浩大最终却哑火的烟花秀。

    她来得很快,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声音空旷又得意,像是敲打在我的骨头上。那张曾经在无数个深夜被我温暖的手捧着的脸,此刻没有半分柔情。她甩过来几张纸,轻飘飘的,落在我脚下。

    离婚协议书。

    林城,她涂着精致豆蔻红的指甲,点着协议书的某一处,五十万,一分不能少。你签好,我们两清。别磨蹭,时间宝贵,我没空陪你在这儿耗。

    她的声音像冰锥,一下下凿着我早已不存在的自尊。两清十年婚姻,最后就值一句冰冷的两清。我看着她身上新款的Max

    Mara驼色羊绒大衣,熨帖精致,是我两个月前最后一次项目款进账时给她买的礼物。

    五十万你看我现在哪里还有五十万!我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她俯下身,那股曾经令我着迷的香水味,如今刺鼻无比,我不管!卖血卖肾去凑!她嗤笑一声,压低声音,尖锐得能割人耳朵,再说了,就你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穷酸样,跟死鱼似的,凭什么让我守着趁早散了你好歹还留点脸面。

    心口那一团早就凝滞的血块,被这句赤裸裸的嫌弃猛地撕裂。她直起身,眼神里那点残余的耐心彻底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种看待蛆虫的厌恶,三天。最后三天,钱不到位,法庭见。别逼我把你做的那些烂事抖出来,让你在这行彻底没法混。

    高跟鞋的声音再次响起,毫不犹豫地朝着光明敞亮的门口走去,没有丝毫留恋,仿佛踏出这扇门,就能彻底踏上通往新生活的地毯。那扇沉重的黄铜木门被拉开,又在她身后重重合拢。

    砰!

    整个空旷的世界都在回响。我猛地捂住脸,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里蜿蜒而下,却不是泪。

    她永远不会知道,在她趾高气扬踏进这扇门前半个小时,几张匿名的、像素不算太清晰的照片已经躺在了我的匿名邮箱里。照片拍摄角度刁钻却直白得令人作呕。就在这幢写字楼的十一楼茶水间拐角,那个阴暗的消防通道里。她背抵着冰冷的墙壁,环抱着一个年轻男人的脖颈,两人衣衫不整,唇齿纠缠。其中一张,那个男人,我见过,是她口中一个颇受器重的年轻有为的实习生。照片的时间戳,清晰得像是判决书上的烙铁印——半年前!恰恰是我事业开始走下坡路、焦头烂额四处拆借资金的时候。

    原来早就开始了。我捂住嘴,一阵剧烈的反胃直冲喉咙。原来在我每一分汗水都还在幻想撑起这个家时,她已经找好了新的巢穴,开始在她的巢里欢快筑窝。

    三天时间像指缝里的流沙一样迅速耗尽,现实冰冷坚固,远胜于我所有的哀求、辩白甚至我撕开照片向她摊牌时的嘶吼。五十万我连五万都凑不齐!这间办公室已经是最后一笔能清算的财产。那些所谓的烂事,不过是资金链断裂时无奈的拆东墙补西墙,如今全成了她握在手中的致命筹码。

    谈判桌上,她甚至懒得抬眼看我哀求的模样,像处理一件不合时宜的垃圾,眼神里淬着冷漠的冰。当最后一丝微弱渺茫的希望也被现实的钢针戳破时,签字的笔尖仿佛带着烧红的铁,在协议书上烫下耻辱的名姓,也灼穿了我最后一点做人的体面。

    没有法庭上的唇枪舌剑,只有冰冷的一锤定音。财产分割清晰无比:她卷走了几乎全部能动的现金和价值稳定的首饰,只给我留下一个几乎搬空的家和一身银行追讨的债务。房子也做了置换分割。她从银行贷出部分价值,将现金揣进自己口袋,仅给我留下空壳的房子和如山如海的债务。

    搬家那天是个阴天,灰蒙蒙的光线死气沉沉地照进曾经喧嚣的客厅。东西并不多,很快就搬空了,最后房间里只剩下我,还有客厅冰冷地板中央那只孤零零的廉价旅行箱。锁好门,金属锁舌弹入锁孔,咔哒一声。

    像一个世界轰然关闭。

    家再没有了。

    新的住处是一间三十平米的老破小出租屋,在混乱嘈杂的旧城区边缘。墙壁斑驳,永远散发着一股潮湿发霉的混合气味。窗外狭窄的巷子里永远充斥着粗鄙的叫骂、孩子的哭喊和无休止的喇叭声。我把旅行箱扔在墙角,像扔下一具被剥光尊严的尸体。

    酒成了唯一的救赎。廉价劣质的白酒,像火一样沿着喉咙烧下去,短暂地麻痹神经,烧尽最后一点清晰的痛感。清醒让人发狂,让我不得不一遍遍回放她的背叛、她的刻薄、我自己巨大的失败和无能——这个念头比背叛更可怕!

    我坐在发黄的、布满污渍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凉滑腻的墙壁。脚边堆满了歪倒的酒瓶,空的、半空的……透明的、褐色的玻璃碴子在昏黄白炽灯下闪着浑浊的光。空气凝固,呼吸间全是劣质酒精和呕吐物发酵后的酸腐气味,浓得化不开,几乎能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意识像是在沼泽深处漂浮,粘稠沉重,慢慢下沉……下沉……

    突然,一阵细碎的敲门声传来,轻轻的,试探的,像某种温驯小动物的爪子。

    我没有任何回应的力气。敲门声停了片刻,然后听到钥匙插入锁孔的细微声响。咔哒,老旧的门轴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一道纤瘦的身影小心地挤了进来,轻轻关上门,隔绝了楼道里喧嚣的世界。

    姐夫林城哥一个清脆但带着担忧的声音响起,轻轻扫开浊臭的空气。

    我勉强掀开一点沉重的眼皮。昏黄的灯晕里,门口站着一个女孩。是林薇,妻子的妹妹。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卫衣、牛仔裤,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净清爽得跟这个腌臜污秽的环境格格不入。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落在那满地的狼藉和歪倒的酒瓶上,眉头紧紧地蹙起,清澈的眼眸里没有责备,只有深得看不见底的难过和心疼。

    她没说话,默默地绕过那些酒瓶和呕吐的污迹,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嘎吱一声用力推开了那扇布满铁锈的旧窗。初冬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新鲜空气猛地灌进来,吹散了一些令人作呕的味道,也吹得我一个哆嗦。

    接着,她走进狭窄的厨房。一阵翻找后,响起了锅碗磕碰和水流冲洗的声音,然后是开燃气灶的点火声。没多久,空气里渐渐弥漫开一种鲜香温暖的气息——是面条的味道,还有葱和香油。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挂面放在了窗边那张摇晃的小木桌上,旁边还搁着一杯温水。简单,却是我在这破屋子里闻到过最温暖、最干净的味道。

    姐夫,林薇的声音很轻,在寂静和风声里却格外清晰,吃点东西吧,喝了酒会难受的。

    温顺的话语像一个微小的火苗,试图点燃熄灭的灯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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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却像一头受伤、愤怒又绝望的困兽,浑身散发着颓废的酒气、颓废的戾气。她的好意突然变成了引爆桶的火星。

    别叫我姐夫!我的声音嘶哑粗粝,带着浓重的醉意和深深的厌恶,你姐早就跑了!你也走!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走啊!发泄似的,我甚至抬脚踹倒了一个滚到脚边的空酒瓶。

    酒瓶咣当一声滚出去老远,撞在墙壁上碎成了几片,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响。

    林薇身体明显一僵,但没有后退。她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我发疯,眼睛里那点心疼被一种更坚定、更温和的光取代了。像夜里的月光,即使被乌云暂时遮蔽,它的本质也未曾改变。

    不是同情,她走近一步,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勇敢地迎着我布满血丝、充满戾气的眼睛,声音异常安静、清晰,林城哥。你喝醉了,胃里难受。她指了指那碗面,不吃东西会更难受的。至少……把水喝了她把温水又往前推了推。

    灯下,她垂在颊边的几缕碎发被窗口吹来的风轻轻拂动,年轻的脸庞在昏暗和热面汤的蒸汽映衬下,线条柔和而执着。没有她姐姐那种精致到锋利的雕琢,像一块未经打磨却天然温润的水晶。

    那一瞬间,醉眼朦胧的我看着这画面,一个荒谬而邪恶的念头如同毒藤在心的废墟里疯狂滋生、缠绕。报复。报复那个卷走我一切、将我弃如敝履的女人!她的亲妹妹……就在眼前……

    一种混合着巨大痛苦和被背叛的羞辱,以及酒精催生的毁灭欲占据了全部思维。我踉跄着站起来,酒气扑面地扑向她,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臂,几乎把她拽倒,粗鲁地将她按在那张冰凉滑腻的墙壁上。

    看我

    声音带着毁灭的快意,灼热的酒气喷在她脸上,想帮我好啊!

    巨大的力量悬殊让她瞬间撞在墙上,动弹不得。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身体在我蛮力下绷紧颤抖。她用力推拒着我的胸膛,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和恐惧:姐夫!林城哥!放开我!你喝醉了!你看看我是谁!

    她的挣扎像羽毛拂过,反而点燃了深埋已久的干柴。

    你是谁我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意识沉沦在酒精和报复的毒液里,指尖用力得几乎要嵌进她柔软的臂膀,你是林薇!她的妹妹!对吗

    扭曲的念头占据上风,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她想跑好啊!那我就……我低头,嘴唇带着报复性地向她的颈侧印去。

    就在我的气息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那一刻——

    啪!

    极其清脆响亮的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我的脸上!

    这一下毫无征兆,带着巨大的羞怒和决绝的力量。疼痛火辣辣地在脸上炸开,让我钳制她的动作瞬间顿住,狰狞扭曲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似乎连翻涌的醉意都被这一巴掌打得短暂凝滞。我踉跄后退半步,捂着脸,愕然地看着她。

    浑浊的视线里,林薇挺直了纤细的脊背靠墙站着,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她清澈的眼中没有预料中的恐惧和屈辱,反而燃起一种奇异的火焰,像是愤怒,更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与伤心交织的光芒。

    林城!她声音发颤,却前所未有的强硬清晰,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我浑浊的意识上,像淬火的铁锤砸开冰层:你看看清楚!我不是她!我是林薇!我不是你发泄恨意的工具!也不是你用来报复她的替代品!

    眼泪终于从她倔强的眼眶中滚落下来,划过年轻的脸庞,砸在冰凉的地板上。但她扬起下巴,没有退缩。

    如果你眼里,她哽咽了一下,目光却像穿透黑夜的星子,直直望进我混乱的灵魂深处,只有恨,只想糟蹋你仅有的东西,践踏你仅有的善意!那你才真的完了!连最后的光都没有了!泪水无声流淌,眼神却倔强得像钉子:你……你还能看到我的光吗

    她最后那句话,如同淬了冰的利刃,混着咸涩眼泪的味道,狠狠扎穿了我酒精编织的疯狂外壳。

    ……光

    我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含糊不清。捂着脸的手指能清晰感觉到被扇过的地方一片火辣,这尖锐的痛感仿佛一条冰冷的溪流,冲刷开混沌黏稠的泥沼。

    仅有的东西……善意……糟蹋践踏她那句完了,像重锤凿在我早已麻木的心口上,震得五脏六腑都在嗡嗡作响。

    不是报复。

    而是更深、更彻底的自我毁灭。

    窗外的风声、巷子里的喧嚣似乎远去了。出租屋里一片死寂。只有她压抑的、委屈的抽泣声,像纤细的丝线,死死地缠在我心脏最软弱的部位。

    仅有的,微弱的光……

    我的目光艰难地移动,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泪痕狼狈地爬满年轻干净的脸颊,头发有些凌乱地粘在额角。可那双眼睛,那双即使在泪水中,也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愤怒和倔强、清可见底的眼睛……

    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在这双瞳孔深处颤抖着挣扎浮现,如同坠入泥沼深处的星子被一阵夜风吹散阴霾,挣扎着透出微弱却清晰的光晕。

    是啊……光。

    我像被抽掉了全身骨头,身体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下去,直到跌坐回冰滑的地面,那摊散发着酸腐气息的呕吐物旁边。视线失焦,但那股浑浊的酒气和呕吐物发酵的恶臭突然变得无比尖锐刺鼻。

    呃……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干呕。

    一只手,带着温热的指温,轻轻按在了我的背上。

    她没有走。

    那一个混乱而痛楚的夜晚之后,那刺鼻的呕吐物气味仿佛一道无法被彻底拭去的印记,顽固地烙印在嗅觉的深处,每一次隐约捕捉到类似的气息,胃里都会条件反射地抽搐一下。那记脆响的耳光似乎还隐隐留在脸上,像一道无形的戒疤。

    酒,彻底戒了。因为每次酒气上涌,眼前总会清晰地浮现出她眼底的痛心和那个决绝的耳光。

    林薇没有再提那一晚的任何事。她的到来如同初春时节悄然渗入泥土的暖流,缓慢而固执地融化着冻结坚硬的冰块。隔一两天,她总会出现在那间破旧狭小的出租屋门外,手里会提着点东西。多数时候是新鲜的水果蔬菜肉蛋,分量不多不少,刚好够一个人吃几天;偶尔是楼下廉价超市买的一捆挂面、几筒便宜的方便面。

    我找了个咖啡厅的兼职,离学校不远。她把一兜子橘子放在那张斑驳的桌子上,语气寻常得像只是出门买了趟东西,努力维持着轻松自然的口吻,顺便嘛,放学带点东西过来也方便。你别总吃外卖,那太油了。

    她没有提姐姐林岚,仿佛这个名字从未存在过。她的陪伴是沉默的,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边界感,生怕重蹈那晚的覆辙。有时,她会在安静的房间里给我念点书——学校里的讲义,或者是些无关紧要的鸡汤文。她的声音清澈干净,像泉水滴落石面,试图冲刷掉那些盘踞在空气里的颓丧气息。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扇老旧的窗户边,自己低头看书或者用笨重的二手笔记本写作业。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在她年轻的脸庞上投下细碎的影。

    阳光一天天驱散着出租屋里顽固不散的霉味和潮湿气息。

    颓然困坐在污垢地板的日子,也一点点从无涯无边的黑暗里,被撕扯着剥离而出。林城曾经的头脑和眼光,像是长久搁置于尘埃之中的利刃,被无声无息的擦拭渐渐磨出了光。债主逼债的电话催命似的响着,像是现实最后的警告。林薇念的鸡汤文里无意提到的一个风口项目,像一道微小的火花,闪入了我的意识深处。

    有个项目……老周提过……或许……能做

    我把一个早已遗忘的商业设想雏形写在廉价笔记本上,纸张边缘泛着破旧发黄的毛边。几个曾经走得近的、同样被前妻刻薄语言伤害过的朋友闻讯而来,勉强凑了启动资金。

    赌一把!我把那本写满计划和数据的破旧笔记本拍在桌上,第一次觉得体内沉寂许久的血开始发热。窗外依旧是杂乱无章的旧城区景象,电线如蛛网般切割着灰蒙蒙的天空,但这混沌的深处,开始悄然孕育风暴。

    成功像滚落的雪球,初时艰难迟缓,却一旦冲破某个临界点,便开始加速度滚动,体积迅速增大,势能排山倒海。一个偶然的决策失误、一次精准的狙击机会被敏锐地捕捉……同行对手轰然倒塌后留下的巨大份额,如潮水般涌入我新生的渠道。属于我的城在废墟之上,以惊人速度重新崛起。

    曾经狭窄简陋的小办公室换成了市中心顶级写字楼的高层。视野开阔得能将整座城市匍匐在脚下。

    钱,不再是问题。银行主动登门将以前的旧债一笔勾销。昔日的嘲讽脸孔纷纷转向,堆起讨好的笑容。

    复仇的火焰从未熄灭,反而因成功而烧得更加旺盛、更加内敛。那些照片,被我用匿名方式送到了小白脸新女友的手上。更隐蔽的手段,让小白脸那靠着前妻(如今只剩下挥霍所剩不多的积蓄)维持的所谓生意资金链突然断裂,一笔精心策划、伪装成投资陷阱的贷款加速了他的崩盘。他不仅卷跑了前妻手里仅剩的钱,还留下了一笔以她名义背上的债务。债务逼到家门口,那点奢侈品早已在二手店低价转让,依旧杯水车薪。

    我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车水马龙。口袋里,一枚精心挑选的硕大钻石戒指,棱角坚硬地抵着指尖。

    婚戒。新的婚戒。

    脑海里闪过的是破旧出租屋里,那碗滚烫的清水挂面飘起的热气,是那记决绝的耳光后泪水滚落的轨迹,是无数个沉默陪伴的午后窗前那专注的侧脸线条。

    林薇。她是光,也是点燃我怒火的火星,更是我重新握紧命运的支点。这枚戒指,是我为她打造的枷锁,也是我精心淬炼出的复仇勋章。我要她在最得意、最狼狈的地方,亲眼看着我将这枷锁扣在她亲妹妹的手上。我要让她像烂泥一样被踩在脚下。

    邮轮。阳光。海水。钻石。

    一场特意为林薇举办的生日旅行庆典在巨大的私人游艇上拉开帷幕。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宽阔整洁的柚木甲板上,将一切都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色光泽。昂贵的香槟在晶莹剔透的高脚杯中冒着细密的气泡,海风带着咸鲜气味拂过,吹动女士们色彩鲜艳的裙摆。宾客不算多,但每一个都是如今城中炙手可热的商界人物。

    ……感谢各位的到来,我在甲板中央,对着话筒,声音透过细微的电流被温柔清晰地放大,今天不为别的,只为感谢一个人。在我生命沉入深海、一片漆黑的时候……目光穿过人群,准确地落在站在船舷边的林薇身上。

    她穿着我命人为她特别定制的礼服,纯净的白色衬得她肤光胜雪,微卷的发丝被海风轻柔拂动,嘴角微微上扬,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阳光和海水的颜色。纯净,自然,仿佛从未沾染过尘世的龌龊。如同我的白月光。

    她……是为我凿开黑暗的光。掌声适时地响起,人群中有人轻轻吹起了祝福的口哨。我走下临时搭起的小台子,朝着林薇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她姐姐当年将我踩入泥泞的记忆碎片上。

    周围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手中那个缓缓打开的深蓝色丝绒盒子上。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那颗枕形切割的璀璨主钻上,火彩在海天之间肆意跳动,仿佛将周围的阳光也吸了进去,光芒夺目逼人。

    薇薇,我单膝触地,执起她纤细白皙的左手,海风吹来,连我的声音也似乎带上了一丝大海波澜的震动,嫁给我。

    我抬头,目光迎上她骤然蓄满泪水的、如星辰般闪耀的眼眸,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里面只有纯粹的、浓烈的情意,没有半分尘埃杂质。

    好……

    就在她带着惊喜和哽咽的那个字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

    砰!

    一声沉闷而急促的钝响打破了这片美好。一个狼狈的身影重重地摔倒在通往露天甲板的入口处,像是被人粗暴地推搡而来。紧接着,两个穿着黑色西服、戴着墨镜的彪形大汉迅速而沉默地出现,像一堵坚实的墙,牢牢堵住了那个唯一的出入口。

    摔倒在地的女人猛地抬起头。

    尽管形容枯槁、衣衫褶皱得早已失去了原来的形状和颜色,那张涂着廉价劣质粉底依然盖不住憔悴灰败的脸,我仍一眼认出——是林岚,我的前妻。

    她显然没有拿到邀请函,硬冲上来时被保镖拦住了。此刻,她头发被海风吹得凌乱纠缠,廉价的丝袜破了洞,膝盖被粗糙的甲板磨破了皮,狼狈得像一块被丢弃在地上的抹布。曾经被奢侈品包裹保养过的皮肤,此刻在强烈的阳光下显出一种被过度透支后暗沉的蜡黄。她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目光直接穿过人群,死死钉在我身上,那眼神是绝望、疯狂和最后一线扭曲的希冀的混杂体。

    宾客哗然,纷纷侧目,低声私语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举起的香槟杯定格在半空。

    林薇身体瞬间变得僵硬,脸上血色潮水般褪去,下意识地想把手从我手中抽出来。

    但我的手指微微收紧,不容她退缩。我站起身,一手依旧紧握着林薇的手。锐利的眼神扫过那两个保镖,然后重新落回甲板上那个狼狈不堪的女人身上。海风卷起她的头发,露出额角一道不太明显的淤青——大概是强闯阻拦时留下的痕迹。

    让她过来。我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穿透了海风的呼啸。

    保镖迟疑地侧开一条缝隙。林岚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飞快爬起,踉踉跄跄地扑到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强烈的海风将她身上那股浓烈的劣质香水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馊味直吹到我的鼻端。

    阿城……阿城!她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试图伸手抓住我的西裤裤腿,眼泪混合着廉价的睫毛膏和脸上的粉底滑落,在她脸上画出几道肮脏的沟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她几乎是匍匐在冰凉的柚木甲板上,姿态卑微到了泥土里,那个王八蛋……他不是人!他把我的钱全骗光了!他还让我……让我帮他借了好多高利贷……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连租的地下室都要交不起房租了……她泣不成声,目光却转向我身边僵立如雕塑的林薇,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怨毒和指责。林薇!你倒是说句话啊!我是你亲姐姐!你就忍心看着你姐夫……看着我这样吗!

    我的目光冷漠地扫过她因为激动和哭泣而扭曲的脸,扫过她膝盖上渗血的破洞,扫过她鞋跟上脱胶的污渍。如同审视着一件失去所有价值、散发着腐烂气息的回收物。

    机会

    我缓缓开口,声音比这海风更冷,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质感,清晰地压过风声和海浪,林岚。

    我突然俯身,一只手伸出,冰冷的手指用力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那张糊满了泪水、粉底和鼻涕混合物的肮脏脸庞抬起来,正对着正午刺目无比的阳光和我冰冷的审视。

    我凑近一些,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冰锥,清晰地灌入她耳中,仿佛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彻骨寒意:

    回收垃圾……我顿了顿,冰冷锐利的视线扫过她惨不忍睹的脸,唇角勾起一丝淬了毒般的讽刺冷笑,从来就不是我的业务范畴。

    说完,指尖用力一甩,松开钳制,她的头被重重地掼回到甲板上。她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瘫软在昂贵的柚木甲板上,发出压抑绝望的呜咽。

    再也没有看她一眼。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静音键。游艇巨大甲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投在我们三人身上,灼热得像要将空气都点燃。

    我清晰地感觉到身边林薇的手在细微地颤抖,指尖冰凉。

    我转过身,不再看地上那滩绝望的污泥,紧紧握住那只微凉的手。重新对上林薇那双被震惊、痛楚和复杂情绪彻底淹没的眼眸。里面水光潋滟,那是我无比熟悉却也更令人心悸的光。

    没有松开我的手。我的目光没有在她清澈见底、饱含震惊与痛楚的眼眸上停留。我重新拿起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璀璨的钻石在海天之间依旧耀目逼人。

    我的月亮要升起来了。

    我无视了身后林岚那骤然尖锐起来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嘶鸣,专注地看着眼前那双噙满了泪水的眼睛。

    我的眼神平静、专注,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

    薇薇,我的声音低沉而清晰,重新问出那句被打断的话。

    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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