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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老公,我可能爱上了别的男人了。

    妻子撒如烟低声对我说道,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在我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伸出要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随即收回放在桌子上。桌上的四菜一汤是我刚下班花了一个多小时做的,热气氤氲,每一道都是她爱吃的口味。

    我揉了揉眉心:什么时候的事发展到哪一步了那个男人是谁

    我没有歇斯底里大喊大叫,只是冷静了一会,看着她问了几个问题。我的冷静,似乎比暴怒更让她无措。

    她搅动着手指,低着头,不敢看我。那张我曾经无比迷恋,觉得纯净得像画一样的脸,此刻写满了愧疚和一丝如释重负。

    就是……我们一直资助的贫困生,林默。

    林默。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三年前,我和如烟通过慈善机构,开始一对一资助一个美术系的学生。他来自偏远山区,才华横溢,但家境贫寒。

    如烟是学油画的,对有才华的年轻人总有种天然的怜惜。她说,看到林默,就像看到了年轻时为梦想挣扎的自己。所以,我们不仅承担了他的学费和生活费,如烟还时常亲自去学校指导他,给他买画材,带他看画展。

    我忙于公司事务,对此乐见其成。我以为,这是我们夫妻俩共同的善举,是我们感情和价值观的一种延伸。

    现在看来,我延伸出的善意,却长出了一根刺,回过头来扎向了我自己。

    发展到哪一步了我重复了一遍我的问题,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如烟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她终于抬起头,眼睛里噙着泪水:房周,对不起……我们……我们只是精神上的吸引,他很单纯,像一张白纸,和他在一起,我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我们还没……还没发生实质性的关系,但我知道,我的心已经不在你这儿了。

    精神出轨,是吗我帮她总结。

    她咬着唇,点了点头,泪水终于滚落下来:房周,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你对我很好,太好了。我们的生活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完美,稳定,却也冰冷。你给了我所有女人都羡慕的一切,但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圈养在金色笼子里的鸟。林默他……他让我感觉到了久违的激情和心动。

    金色笼子里的鸟。

    我看着我们这套位于市中心顶层的复式公寓,看着墙上她画的价值不菲的画作,看着她手上我去年在拍卖会上拍下的鸽子蛋,心里一片荒芜。

    我以为我给了她一个世界,原来只是一个笼子。

    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你想怎么样离婚吗

    我的直接,再次让她愣住了。她大概设想过我的无数种反应,愤怒、质问、痛苦、挽留,唯独没有这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通情达理。

    她嗫嚅着:我……我不知道。房周,我配不上你,是我对不起你。

    没关系。我站起身,从书房的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到她面前。

    这是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字了。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那份文件。那上面的黑色签字笔签下的房周二字,龙飞凤舞,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你……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有一段时间了。我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如烟,我们结婚七年,我自认为了解你。你追求浪漫,追求纯粹的艺术和情感,而我,是一个商人。我们的世界从一开始就不完全兼容。这些年,我努力给你我能给的一切,想把两个世界融合在一起,但现在看来,我失败了。

    我指着协议:这套房子,市值大概三千万,归你。你现在开的车,那辆红色的保时捷,也归你。我另外再给你五千万现金,作为补偿。我们之间没有孩子,没有共同财产的纠纷,很简单。只有一个要求,明天就去办手续。

    撒如烟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她没有去看那份对她而言堪称天价馈赠的协议,只是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从我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留恋或痛苦。

    然而,她失败了。

    我的脸上只有处理公事时的冷静和疲惫。

    房周……她颤声说,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我

    这是一个诛心的问题。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反问她:重要吗你既然已经爱上了别人,我们再讨论过去爱与不爱,还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她忽然激动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我们的婚姻,到底算什么如果你不爱我,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如果你爱我,为什么可以这么轻易地放手你连一句挽留都没有,你根本就不在乎!

    她的指责让我觉得有些可笑。

    提出离婚的是她,背叛感情的是她,现在反过来质问我为什么不挽留的,也是她。

    如烟,是你提出的。你说你爱上了别人,我成全你,给你自由,也给你下半生优渥生活的保障。你还想我怎么样抱着你的腿痛哭流涕,求你不要离开我吗然后我们三个在这段扭曲的关系里互相折磨

    我站起身,不想再和她纠缠下去。

    协议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见。我今晚去公司住。

    我转身走向玄关,拿起我的西装外套和车钥匙。

    背后传来她压抑的哭声,那哭声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仿佛被抛弃的人是她,而不是我。

    我没有回头。

    关上门,将她的哭声隔绝在那个昂贵的笼子里。我走进电梯,看着镜子里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如烟,你问我为什么不哭

    因为我的眼泪,早在七年前,就流干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我准时出现在民政局门口。

    撒如烟来了,眼睛红肿,脸色憔悴,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色连衣裙,仿佛是要参加一场葬礼。

    而她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孩。

    林默。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身形清瘦,眼神清澈又带着一丝倔强和不安。看到我,他下意识地将如烟往身后拉了拉,摆出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很可笑。他用我给的钱生活,追求我法律上的妻子,现在还要在我面前保护她。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如烟:协议带来了吗

    如烟从包里拿出那份文件,递给我。

    我注意到她的手在抖。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因为协议清晰,财产分割明确,我们没有争吵,只是像两个配合默契的商业伙伴,签完最后一份合同。

    拿到那本深红色的离婚证时,我的心里有一种解脱感涌上心头。

    好了。我把离婚证放进口袋,按照协议,房子和车三天内我会派人办好过户手续。五千万现金,一周内会打到你账户上。

    我说完,转身就要走。

    房周!如烟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她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句:你……保重。

    我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她,落在了林默身上。

    我朝他走了过去。

    男孩的身体瞬间绷紧,眼神里充满了戒备。

    我走到他面前,比他高出半个头,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额头上紧张的细汗。

    林默。我开口,声音很平淡,恭喜你,你的‘纯粹爱情’得偿所愿了。

    他涨红了脸:我和如烟是真心的!我们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哪样我笑了笑,我什么都没想。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如烟,她是一个习惯了精致生活的女人。她喝的水,要从法国空运;她用的香薰,是意大利某个小众品牌的定制款;她每个月的护肤和置装费,是你一整年甚至几年的生活费。以后,这些都要靠你了。

    林默的脸更红了,一半是羞,一半是怒:我会努力的!我会画画,我会赚钱,我会给如烟幸福!用我自己的双手,而不是像你一样,浑身都充满了铜臭味!

    好,有志气。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让他瑟缩了一下,希望你的才华变现的速度,能赶得上她花钱的速度。祝你们幸福。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径直走向我的车。

    从后视镜里,我看到撒如烟蹲在地上,捂着脸痛哭起来。林默笨拙地安慰着她,而她却哭得更厉害了。

    为什么哭

    不是终于挣脱了牢笼,奔向了伟大的爱情吗

    或许,是我给的自由太干脆,太彻底,让她那点可怜的、用以点缀自己背叛行为的负罪感,都显得多余和廉价。

    离婚后的生活,比我想象的更平静。

    我的生活重心完全回到了工作上。七年前,为了拯救岳父家濒临破产的公司,也为了履行那个近乎交易的婚约,我几乎是以燃烧自己为代价,将一个小小的建筑事务所,做成了如今业内知名的房氏集团。

    结婚后,为了照顾如烟的情绪,我刻意放慢了脚步,每周抽出大量时间陪她,陪她看画展,陪她去欧洲小镇采风,陪她做各种她认为浪漫的事。

    现在,我终于可以心无旁骛了。

    我的助理陈阳都看出来了,他说:房总,您最近的状态,比以前更可怕了。跟打了鸡血似的。

    我笑了笑,没解释。

    只是在夜深人静,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大平层时,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我没有卖掉婚前就属于我的这套房子,只是让家政把属于如烟的一切都清空了。她的画,她的衣服,她的香薰……所有带着她气息的东西,都被我打包,送到了她那套三千万的房子里。

    朋友们知道了我们离婚的消息,都跑来安慰我。

    发小李浩在酒桌上替我打抱不平:房周,你就是太惯着她了!撒如烟就是个被宠坏的小公主,不知人间疾苦。还有那个小白脸,吃你的用你的,还给你戴绿帽子,这他妈能忍要是我,非得找人打断他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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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摇了摇酒杯,淡淡地说:打断他的腿有什么用只会让如烟觉得他是为爱牺牲的烈士,更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李浩一愣:那你……就这么算了五千万加一套豪宅,你这离婚成本也太高了!便宜他们了!

    便宜我喝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李浩,你觉得,什么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

    让他们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啊!

    我摇了摇头:不。对他们最大的惩罚,就是把他们渴望的东西,原封不动地递到他们手上,然后,让他们亲眼看着这东西在现实面前,是如何腐烂发臭的。

    所谓的纯爱,一旦沾染了柴米油盐,一旦需要为真金白银折腰,就会迅速褪去那层浪漫的光环,露出最丑陋的内核。

    我要的,不是他们短暂的痛苦,而是让他们在漫长的岁月里,反复咀嚼自己选择的苦果。

    我的预言,应验得比我想象中更快。

    大约过了三个月,李浩带来了一个消息。

    撒如烟把那辆红色的保时捷卖了。

    听车行的朋友说,她卖得很急,价格比市场价低了不少。估计是手头紧了。李浩幸灾乐祸地说。

    我并不意外。

    五千万,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天文数字。但对于过惯了奢侈生活的撒如烟来说,只是一串让她有安全感的数字,她并不懂得如何理财和增值。

    而林默,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他的画虽然有灵气,但在没有市场运作和名气加持的情况下,一文不值。

    他们的爱情,终究还是要回到现实里来。

    又过了两个月,我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房先生,我是林默。我能和您见一面吗

    我看着这条短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该来的,总会来。

    我约在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林默比上次见面时更憔悴了,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曾经那身清高傲慢的气质,被生活磋磨得所剩无几。

    他局促地坐在我对面,搅动着面前那杯廉价的咖啡。

    找我什么事我开门见山。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房先生,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跟您提任何要求。但是,如烟她……她最近状态很不好。她一幅画也画不出来了,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们……我们经济上遇到了一些困难。

    所以呢我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想找我借钱

    他的脸瞬间涨红:不!我不是来借钱的!我是想……是想问问您,能不能……能不能通过您的人脉,帮我卖几幅画或者,给我介绍一些商业插画的活只要能赚钱,什么都可以!

    那个曾经在我面前叫嚣着不为铜臭味折腰的艺术青年,如今,却主动要把自己的艺术,放到天平上称重,换取金钱。

    你的画,如烟不是最懂吗她以前认识那么多画廊老板、策展人,她为什么不帮你我明知故问。

    林默的眼神黯淡下去:她试过了。但是那些人……他们看在您的面子上,才对如烟客气。现在……他们都说我的画太学生气,没有商业价值。如烟去找他们,碰了好几次壁,就不再去了。

    多现实,又多可悲。

    撒如烟过去所享受的那些来自艺术圈的追捧和尊重,有多少是冲着她房太太的身份,她自己恐怕都分不清。如今人走茶凉,她才看清了世态炎凉。

    房先生,求求您了。林默的声音里带上了哀求,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如烟跟着我受苦。只要您肯帮我这一次,我……我给您当牛做马都行!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因为所谓的爱情,毁掉了我和撒如烟的婚姻,也毁掉了自己前途的年轻人。

    他的脸上写满了无助和卑微。

    他大概以为,我会趁机羞辱他,或者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

    然而,我只是平静地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推到他面前。

    这是辉煌画廊老板的电话,叫王总。你去见他,就说是我介绍的,让他看看你的作品。至于他愿不愿意帮你,能帮你到什么程度,看你自己的本事。

    林默愣住了,他不敢相信我竟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他拿起名片,手都在抖:房先生……您……

    我帮你,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撒如烟。我打断了他,我是为了你口中那所谓的‘纯粹爱情’。

    我微微前倾,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就是要让你看看清楚,你们引以为傲的爱情,究竟有多脆弱。它需要靠我的施舍,才能苟延残喘。你所谓的‘用自己的双手’,不过是个笑话。林默,从你爱上她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一辈子要活在我的阴影之下。这个,才是对你最残忍的惩罚。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我给他的不是帮助,而是一剂包裹着糖衣的毒药。他要么拒绝,然后继续和撒如烟在贫困的泥潭里挣扎,看着他们的爱情被现实一点点磨碎;要么接受,从此打上前夫施舍的烙印,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永远抬不起头。

    这是一个死局。

    我看着他失魂落魄地离开,心里没有半分快意。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凉。

    因为我知道,这场报复,还远远没有结束。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辉煌画廊的王总果然很给面子。

    没过多久,就给林默办了一场小型的个人画展。圈内人或多或少知道我和王总的交情,也都来捧场。

    画展办得很成功,林默的画卖出去了几幅,虽然价格不高,但也足够缓解他和如烟的燃眉之急。媒体还进行了一些报道,称他为画坛新锐,前途可期。

    林默一时间风光无两。

    李浩打电话给我,语气很不爽:房周,我真搞不懂你。你这是资敌啊!那小子现在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到处说他靠的是自己的才华,跟你没半点关系。

    他想怎么说,就让他怎么说。我在电话这头,翻看着手里的文件,语气平静。

    你就不怕他们日子好过了,就真成神仙眷侣了

    李浩,你记住,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淡淡地说,我给他的,只是一颗糖,让他暂时忘了生活的苦。但撒如烟的胃口,是一颗糖满足不了的。当林默的才华变现能力,再次跟不上如烟的消费水平时,更大的矛盾,才会真正爆发。

    一个男人最大的痛苦,不是没钱,而是曾经阔过,然后又眼睁睁看着自己无能为力。

    我给了林默希望,再亲手将这希望变成让他窒息的绳索。

    果然,画展的热度过去后,林默的画再次陷入了无人问津的窘境。他的才华是真的,但他的底蕴和阅历,还不足以支撑他持续不断地创作出能让市场认可的作品。

    他和撒如烟的生活,在短暂地回到体面之后,又迅速滑向了拮据。

    而这一次,撒如烟的抱怨和不满,开始变得毫不掩饰。

    这些消息,都是陈阳不动声色地汇报给我的。

    他说,有人看到撒如烟和林默在画廊里吵架。撒如烟指责林默不思进取,画的东西空洞无物;林默则反驳她根本不懂艺术,只看重钱。

    曾经精神上的灵魂伴侣,如今为了金钱,反目成仇。

    多讽刺。

    真正让我决定收网的,是一次意外的重逢。

    那天我陪一个重要的合作方去一家高级会所谈事,在大厅里,竟然看到了撒如烟。

    她化着浓妆,穿着一件性感的黑色短裙,正在陪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喝酒。那男人一只手不规矩地搭在她的腰上,她脸上虽然带着笑,但眼里的屈辱和僵硬,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而那个男人,我认识,是圈子里出了名的色鬼,叫赵总。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尽管我们已经离婚,尽管她背叛了我,但看到她如此作贱自己,我还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我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包厢,拨通了她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嘈杂的音乐声和男人轻浮的笑声。

    喂是她略带沙哑和警惕的声音。

    是我。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她似乎走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房周你……你怎么会打电话给我

    你在‘金碧辉煌’会所我问。

    她沉默了,呼吸变得急促。

    撒如烟,你缺钱可以找我。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她忽然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声里充满了凄凉和自嘲:找你房周,你凭什么还来管我我们已经离婚了!我现在和谁在一起,用什么方式赚钱,都和你没关系!你是不是觉得看到我这么落魄,特别有成就感

    我没有……

    你就有!她尖锐地打断我,你就是想看我后悔,看我离了你活不下去!我告诉你,我撒如烟就算去死,也不会再花你一分钱!

    她吼完,狠狠地挂了电话。

    我听着手机里的忙音,闭上了眼睛。

    我明白,我的报复,已经扭曲了她的自尊,将她推向了另一个极端。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是时候,让她知道所有的真相了。

    我没有再联系撒如烟,而是直接去了林默的画室。

    那是一个位于城中村的简陋房间,潮湿,阴暗,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混合气味。

    林默正在画画,看到我来,脸上露出了混杂着惊讶、难堪和敌意的复杂表情。

    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画坛新锐’的新作。我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他画架上那幅尚未完成的画。

    画上是一个扭曲的人脸,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看来,你的爱情,并没有给你带来多少灵感。我淡淡地评价。

    用不着你管!他放下画笔,像一头被激怒的幼狮,房周,你到底想怎么样你给了我希望,又让我跌入谷底,你看着我们痛苦挣扎,是不是很有趣

    不,一点也不有趣。我摇了摇头,走到他面前,林默,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个故事。

    我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无视他戒备的眼神,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七年前,我还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刚成立自己的建筑事务所。而如烟,是著名建筑设计师撒教授的独生女,是天之骄女。我们是在一个学术论坛上认识的。

    撒教授很欣赏我,有意撮合我和如烟。如烟那时候……很美,很有才华,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我承认,我动心了。

    但我们的家境天差地别,我很有自知之明。直到有一天,撒教授突然找到我,他告诉我,他的公司因为一个投资决策失误,陷入了巨大的财务危机,濒临破产,还欠下了几个亿的巨额债务。

    林默的表情起了变化,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我继续说:他求我帮他。他说,我是他见过的最有商业头脑和执行力的年轻人,只有我能盘活他的公司。作为交换,他愿意把公司交给我打理,并且,把如烟嫁给我。

    这听起来像个笑话,对不对用女儿的婚姻,来换公司的生存。但那是他唯一的办法。如烟……她是为了救她的父亲,才同意嫁给我的。她认为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交易。

    我看着林默震惊的脸,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苦涩。

    这,就是她为什么总说我们的婚姻是‘金色笼子’的原因。她心里,一直觉得自己是牺牲品。所以当她遇到你,一个‘纯粹’的、为了艺术不顾一切的年轻人时,她觉得找到了共鸣,找到了解脱。

    这就是我准备的第一个反转。我要让林默,也让撒如烟明白,她所谓的背叛,在她自己看来,是挣脱;但在我这七年的付出和守护面前,是何等的可笑和不公。

    我花了三年时间,不眠不休,把一个负债累累的烂摊子,做成了如今的房氏集团。我还清了所有的债务,给了撒教授和如烟最体面的生活。我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用我的努力,可以把这场交易,变成真正的感情。我以为,我做到了。

    直到她告诉我,她爱上了你。

    林默彻底呆住了,他脸上的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拯救女神于冰冷婚姻的英雄,却没想到,自己只是女神自我感动剧本里的一个道具。而他所鄙视的、浑身铜臭味的情敌,才是那个默默扛起了一切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他喃喃地问。

    告诉她什么告诉她她的父亲曾经拿她当筹码吗告诉她,她引以为傲的家世,不过是我一手支撑起来的空中楼阁吗我站起身,我维护的,是她的自尊,是她作为‘仙女’的体面。但她把我的维护,当成了理所当然。

    我看着他:林默,现在你明白了你和她之间所谓的爱情,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她不是爱你,她只是爱上了一个可以让她逃避现实的幻影。

    我转身离开,留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消化这个残酷的真相。

    我知道,他会把这一切告诉撒如烟的。

    而被剥去了受害者外衣的撒如烟,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背叛如何面对那个被她亲手推开的,所谓的笼子

    当晚,我接到了撒如烟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哭喊:房周,你是个骗子!你是个魔鬼!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让我像个傻子一样!

    告诉你,然后呢让你感激我,然后留在我身边吗如烟,那不是爱,是愧疚。我不需要。我平静地回答。

    你毁了我!你毁了我的一切!

    毁了你的人,是你自己。我说完,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的一周,她像疯了一样给我打电话,发信息,内容从咒骂,到质问,再到哀求。

    我一概没有回复。

    直到一周后,她出现在我公司楼下。

    她看起来糟糕透了,瘦得脱了形,没有化妆的脸苍白得像纸。

    房周,我们谈谈。她的声音嘶哑。

    我把她带到了办公室。

    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繁华的城市,背影萧瑟。

    我去找我爸了。她忽然开口,他什么都承认了。

    嗯。我给她倒了杯水。

    她转过身,眼泪无声地流淌:对不起。房周,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为我,为我们家,做了这么多。我一直以为……

    以为我是个趁人之危的冷血商人,是吗我替她说完。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我错了。错得太离谱了。她睁开眼,目光里满是悔恨,我和林默,已经分开了。他说得对,我爱的不是他,只是一个幻影。房周,我们……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她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这句迟来的挽回,在几个月前,或许还能在我心里激起一点波澜。

    但现在,不会了。

    我看着她,眼前的这张脸,和记忆中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孩渐渐重叠,又渐渐剥离。

    我摇了摇头。

    如烟,我们回不去了。

    为什么她上前一步,抓住了我的手臂,指甲深深地嵌进我的肉里,是因为你还在怪我吗我承认我做错了!我愿意改!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不是因为这个。我轻轻挣开她的手,走到办公桌前,拉开了一个上锁的抽屉。

    从里面,我拿出了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笑得天真烂漫的小男孩,大约四五岁的样子,虎头虎脑,非常可爱。

    撒如烟看到照片,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她的嘴唇开始颤抖,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痛苦。

    这是……这是我们的……她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是我们的儿子,房念。我替她说完了这个我们已经有五年没有提过的名字。

    我们的儿子,五年前,死于一场车祸。你还记得吗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砸在她的心上。

    她当然记得。

    那是她生命中最大的噩梦,也是我们婚姻开始出现裂痕的真正起点。

    那天,她带着儿子去郊外写生,回来的路上,一辆疲劳驾驶的货车失控,撞上了她们的车。

    她受了轻伤,但儿子,我们的房念,当场死亡。

    从那以后,如烟就崩溃了。她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无法画画,无法正常生活。她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儿子。

    为了让她走出来,我倾尽所有。我找了最好的心理医生,我放下工作陪她去环球旅行,我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家里所有和儿子有关的东西,我绝口不提房念这两个字。

    我以为,时间和我无微不至的爱,可以治愈她。

    但那道伤口,太深了。深到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她不让我碰她,她觉得那是对儿子的背叛。我们的婚姻,在儿子去世后,就名存实亡了。

    而现在,我将这个血淋淋的伤疤,重新揭开。

    因为,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反转,即将上演。

    如烟。我看着她惨白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足以将她彻底击溃的真相。

    你知道,当年那个撞死我们儿子的货车司机,叫什么名字吗

    她茫然地摇头,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他叫林建国。疲劳驾驶,事故全责。他也在那场车祸中当场死亡。

    我顿了顿,给了她一丝喘息的机会,然后,投下了最后一颗炸弹。

    他有一个儿子,今年二十二岁,正在读大学。因为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家里很穷,靠着低保和助学贷款过活。

    那个男孩,他也姓林。

    他叫,林默。

    轰隆!

    我仿佛听到了撒如烟世界崩塌的声音。

    她的眼睛瞪到了最大,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收缩成了两个小点。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类似濒死之人的气音。

    整件事,终于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充满了黑色幽默的闭环。

    当年,我知道事故真相后,愤怒、痛苦,一度也想报复。但当我查到那个司机家里只剩下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年时,我所有的恨,都化作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司机已死,再多的仇恨也无法挽回我的儿子。可那个叫林默的男孩,是无辜的。

    最终,在无尽的痛苦和挣扎中,我选择了一种最隐秘的方式,来完成我的赎罪——我不知道我是在为谁赎罪,或许是为了我那没能保护好的儿子,或许是为了那个因我而破碎的家庭。

    我通过慈善机构,以匿名的方式,开始资助林默。

    我关注着他的成长,看着他考上大学,看着他为了热爱的美术而努力。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复杂的慰藉。仿佛通过他,我能看到我儿子房念长大的影子。

    我从未想过将这件事告诉如烟。我怕她承受不住,怕她会将对司机的恨,转移到这个无辜的孩子身上。我只想让她安安稳稳地,慢慢走出阴影。

    谁能想到,命运的玩笑,开得如此荒唐。

    我千方百计想要保护她,她却以一种我最无法想象的方式,爱上了她不共戴天的仇人的儿子。

    当她在我面前,用那种带着愧疚又向往自由的语气,说出她爱上了林默时。

    我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保护、所有的自我欺骗,瞬间崩塌。

    我为什么要冷静

    因为在那一刻,我的心,已经死了。

    我为什么不挽留

    因为这段婚姻,已经被命运以最残忍的方式,判了死刑。

    我为什么要帮林默为什么要一步步把他们推向深渊

    因为我要让她亲眼看看,她所谓的纯粹爱情,建立在何等肮脏和血腥的基石之上!

    所以……所以我们资助他……不是因为善良……撒如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是。我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是我的一厢情愿。是我自以为是的,对这个世界的补偿。

    那你……那你看着我一步步……一步步走向他,看着我爱上他……你心里在想什么她绝望地问。

    我在想什么

    我想到了五年前,在手术室外,医生通知我房念死亡时,我那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而现在,这种感觉,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你。

    我在想,如烟,原来你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们的儿子。如果你爱他,你的身体,你的直觉,会让你在靠近他的时候,感到恶心,感到痛苦,而不是……心动和激情。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啊——!!

    撒如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她抱着头,猛地蹲了下去,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抽搐。

    不……不是的……我爱念念……我爱他……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她的哭喊充满了绝望和悔恨,每一声,都像一把刀,在剜她自己的心。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陈阳和几个员工冲了进来,惊慌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然后,我走到撒如烟的面前,蹲下身,将那个相框,轻轻地放在她颤抖的手边。

    现在,你知道你为什么哭了吗

    我问出了那个从离婚那天起,就一直盘旋在我心里的问题。

    你爱上了别人,我放手,你为什么哭

    你哭,不是因为失去我,不是因为婚姻的破裂。

    你哭,是因为你亲手毁掉了自己作为母亲的最后一点尊严。

    你哭,是因为你用你所谓的爱情,玷污了对我们儿子唯一的思念。

    你哭,是因为你终于发现,你的人生,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荒诞的悲剧。

    而我,只是这场悲剧的旁观者。

    我站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那个曾经是我整个世界的女人,此刻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她的哭声,渐渐微弱,变成了压抑的、绝望的呜咽。

    我没有再停留,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身后,是她无尽的悔与憾。

    而我,迎着窗外刺眼的阳光,一步一步,走向没有她的未来。

    天空中,仿佛又出现了儿子房念那天真烂漫的笑脸。

    我轻轻地说了一句。

    念念,爸爸给你报仇了。

    眼角,有冰凉的液体滑落。

    原来,我的眼泪,并没有流干。

    只是在等待一个,真正值得它流淌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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