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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玻璃幕墙外的阳光斜斜地切进来,在周晓雯的办公桌上投下一道明暗交界线。她盯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手指机械地在计算器上敲打,核对完最后一组数据时,墙上的时钟刚好指向五点三十分。办公室里陆续响起关机和收拾东西的声音,周晓雯却坐着没动,直到同事李姐探头过来。

    还不走啊今天不是你结婚纪念日吗

    周晓雯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合上文件夹:马上就走。她没告诉李姐,陈志远早上出门前只说了句今晚要加班,连个眼神都没多给。结婚五年,所谓的纪念日早就变成了日历上一个普通的数字。

    走出银行大楼,初夏的风裹挟着汽车尾气扑面而来。周晓雯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突然不想立刻回家。她拐进旁边的商业街,漫无目的地逛着,直到被一家甜品店的橱窗吸引——玻璃后面摆着个造型别致的陶瓷杯,杯身上手绘的蓝紫色鸢尾在灯光下栩栩如生。

    喜欢可以进来看看。店主是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孩,这是城南陶艺工作室的作品,每个都是孤品。

    周晓雯鬼使神差地走进去,手指抚过杯沿细腻的弧度。她大学时辅修过美术,后来为了稳定的工作选了金融,那些关于色彩与线条的记忆早就被房贷报表和信用卡账单淹没了。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屏幕上陈志远三个字让她回过神来。

    晚上有个应酬,不回家吃饭了。丈夫的声音里带着惯常的疲惫,你自己解决吧。

    周晓雯挂掉电话,盯着陶瓷杯看了很久,最后对店主说:麻烦包起来。

    第二天上班时,那个陶瓷杯被她放在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李姐凑过来啧啧称奇:这可不便宜吧你老公送的纪念日礼物

    周晓雯笑了笑没回答,低头整理桌上的文件。上午十点,预约客户准时出现在柜台前。这是个身材高瘦的男人,穿着深灰色棉麻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递过来的名片上印着城南陶艺工作室

    许沉。

    我想咨询一下小微企业贷款延期的事。男人的声音比想象中低沉,手指关节处有长期捏陶留下的薄茧。

    周晓雯接过他的材料,职业习惯让她迅速进入状态:许先生,您上次贷款的还款记录很好,但延期需要重新评估抵押物价值...

    谈话间,她注意到许沉左手无名指上有道白色的环状痕迹,像是长期戴戒指又摘掉留下的。这个发现让她莫名松了口气。

    工作室要搬迁周晓雯翻看着场地租赁合同,老厂房要拆迁

    许沉揉了揉眉心:突然通知的,新场地还没完全谈妥。他说话时眼睛始终看着周晓雯身后的某个点,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那些窑炉搬起来很麻烦。

    不知为什么,周晓雯想起自己大学时画的那些水彩画,毕业后全塞进了储物间最底层。她突然说:我有个同学在城北工业园做管理,要不要帮你问问

    许沉明显愣了一下,眼神第一次聚焦在她脸上。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浅褐色,像她昨天看到的某种陶釉。

    那就...太感谢了。他露出今天第一个真诚的笑容,眼角挤出几道细纹。

    中午休息时,周晓雯翻出许久不联系的同学号码。电话那头的张婷又惊又喜:周晓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会主动联系我听到来意后更惊讶了,你什么时候对陶艺感兴趣了

    帮客户个忙。周晓雯含糊其辞,心跳却莫名加快。

    下午她特意去了趟城南。老厂房区比想象中破败,斑驳的墙面上用红漆画着大大的拆字。许沉的工作室在最里面一栋,门口摆着几个半人高的陶罐,插着干枯的芦苇。

    推门进去时,许沉正弯腰调整一台拉坯机,听到声音抬头,鼻尖上沾着一点泥浆。工作室里摆满各式陶器,架子上晾着等待上釉的素坯,阳光透过天窗洒在泥塑上,给粗糙的表面镀了层金边。

    周经理许沉直起身,有些局促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没想到你真来了。

    周晓雯把手里的文件夹递过去:我整理了几个适合的场地资料,租金都在预算范围内。她停顿一下,还有贷款延期需要的补充材料清单。

    许沉接过文件时,指尖不小心擦过她的手背。那触感让周晓雯想起小时候摸过的丝绸,温暖又细腻。她下意识缩回手,却看见许沉耳根微微发红。

    要喝点什么吗许沉转身走向角落的小冰箱,只有矿泉水和自己熬的酸梅汤。

    酸梅汤吧。周晓雯听见自己说。她环顾四周,墙上贴着许多设计草图,有茶具也有雕塑,笔触狂放不羁。其中一张特别吸引她——是只展开翅膀的鸟,线条简练却充满力量。

    许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工作室的logo,一直没想好怎么烧制出来。他递来玻璃杯,里面琥珀色的液体浮着两片薄荷叶,你懂设计

    学过一点。周晓雯轻抿一口酸梅汤,酸甜适中,带着淡淡的草药香。她突然问:为什么做陶艺

    许沉靠在工作台边,阳光在他侧脸投下细碎的光影:大学学雕塑的,后来发现泥土比石膏更有生命力。他拿起一个未完成的陶碗,拇指轻轻抚过边缘,你看,每次触碰都会留下痕迹,就像...

    像活着一样。周晓雯脱口而出。

    许沉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们之间突然有种奇妙的默契,仿佛隔着一层薄纸,轻轻一捅就会破。

    回银行的路上,周晓雯的手机响了三次。前两个是客户,第三个是陈志远。她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直到铃声停止。暮色四合,街灯次第亮起,她在公交站的长椅上坐下,看着玻璃幕墙里映出的自己——整齐的西装套裙,一丝不苟的发髻,像尊精心打造的瓷器。

    那天晚上陈志远回家时已经快十一点。周晓雯靠在床头看书,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然后是公文包扔在沙发上的闷响。

    吃了没她头也不抬地问。

    在外面吃过了。陈志远松着领带走进卧室,今天那个项目终于签下来了。他的语气里带着完成任务的疲惫,而不是喜悦。

    周晓雯嗯了一声,翻过一页书。陈志远站在衣柜前换衣服,背对着她问:你昨天买的那个杯子多少钱

    三百八。

    这么贵陈志远转身皱眉,超市里几十块的不能用

    周晓雯合上书:手作的,每个都不一样。

    不就是个喝水的容器。陈志远打了个哈欠,下个月房贷又要交了,我妈说...

    我知道。周晓雯打断他,首付是你家出的,房贷一起还,生孩子的事再等等。这些话像排练过无数次的台词,从她嘴里机械地流出来。

    陈志远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钻进浴室。水声响起时,周晓雯打开手机相册,划到今天在工作室拍的照片——阳光下的陶坯,许沉专注的侧脸,还有那只展翅欲飞的鸟。

    第二天是周六,周晓雯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陈志远还在睡,她留了张纸条说去加班,实际上直奔城北工业园。张婷已经等在门口,见到她就挤眼睛:这么上心,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胡说什么。周晓雯耳根发热,就是普通客户关系。

    张婷带她看了几处空置厂房,最后选定一间采光好、空间够大的。签完意向书已经中午,周晓雯正要告辞,张婷突然说:你变了不少。

    有吗

    以前你可是连同学聚会都不参加的,现在居然为了个客户跑前跑后。张婷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不过气色比上次见你好多了。

    周晓雯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这两个月来每天机械重复的生活。直到昨天站在那个充满泥土气息的工作室里,她好像才重新学会了呼吸。

    下午她直接去了许沉的工作室,想告诉他场地的好消息。推开门却看见个陌生女人坐在工作台边,正亲昵地帮许沉系围裙带子。女人很漂亮,栗色卷发,涂着鲜艳的红指甲。

    周晓雯僵在门口,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多余。许沉却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周经理!正想给你打电话。他转向那个女人,姐,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银行那位贵人。

    女人站起身,笑容明媚:你好,我是许沅,这傻小子的姐姐兼投资人。她伸出手,他总说遇到个天使般的客户经理,我还不信呢。

    周晓雯悬着的心突然落回原处,握手的力道差点没收住。许沅敏锐地看了弟弟一眼,借口买咖啡溜了出去。

    场地找到了。周晓雯把合同副本递给许沉,租金比预算低15%,还有三个月免租期。

    许沉接过文件,手指微微发抖: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他顿了顿,其实...昨天是我前妻的忌日。

    周晓雯猝不及防,愣在原地。许沉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个相框,照片上的女孩笑靥如花:车祸,三年前。她总说我的作品太死板,缺少生命力。

    阳光透过天窗照在照片上,女孩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周晓雯突然明白许沉手上的戒痕从何而来,也明白他为什么说泥土有生命力。

    她会喜欢你现在做的东西。周晓雯轻声说,指向墙上那只飞鸟的草图。

    许沉的眼睛湿润了。他们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许沅带着咖啡回来。三个人讨论搬迁计划到傍晚,周晓雯帮忙测算贷款方案,许沅负责联系搬家公司,许沉则像个突然被注入能量的机器人,不停地画着新工作室的布局图。

    回家路上,周晓雯的手机又响了。这次她接了,陈志远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你到底在哪妈来了,等你吃饭呢。

    周晓雯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七点:我马上回去。挂掉电话,她望着车窗外的夜色,第一次对回家产生了抗拒。

    婆婆果然坐在客厅里,脸色不太好看。餐桌上摆着凉透的饭菜,陈志远在一旁闷头玩手机。

    银行这么忙婆婆开门见山,志远说你最近总加班。

    周晓雯放下包,尽量平静地解释:季度末,事情多。

    再忙也要顾家。婆婆意有所指,你们结婚五年了,再不要孩子就...

    妈!陈志远突然打断,先吃饭吧。

    整顿饭吃得味同嚼蜡。婆婆走后,陈志远终于爆发:你到底在忙什么张婷下午发朋友圈,说陪你看厂房

    周晓雯没想到会这样被拆穿,索性实话实说:帮一个陶艺工作室找新场地,他们老厂房要拆迁。

    客户的事需要你周末加班陈志远冷笑,该不会是那个姓许的吧李姐说你这两天总提起他。

    周晓雯胸口发闷:只是工作关系。

    工作关系陈志远抓起茶几上的陶瓷杯,就为了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我们每个月还完房贷还剩多少你不知道吗

    杯子在争执中摔在地上,碎成几瓣。周晓雯蹲下去捡,手指被碎片划了道口子。鲜血滴在鸢尾花图案上,像给蓝色的花瓣添了抹异色。

    别捡了!陈志远拉她起来,看到血迹又慌了,医药箱呢

    周晓雯任他包扎,突然觉得无比疲惫。这个她生活了五年的家,此刻陌生得像旅馆。包扎完,陈志远似乎想缓和气氛:下周我休假,要不要去周边玩玩

    我约了客户看场地。周晓雯轻声说。

    陈志远的表情瞬间阴沉:你变了。

    周晓雯看着窗外的夜色,没有否认。是的,她变了。从那个陶瓷杯开始,从遇见许沉开始,从重新触摸到艺术的气息开始。那些被压抑多年的东西,正在她心里悄然苏醒。

    接下来一周,周晓雯白天上班,下班就去帮许沉筹备新工作室。搬迁比想象中复杂,大型窑炉需要专业设备吊装,上百件待烧制的陶坯要小心包装。她发现自己居然记得大学时学的色彩原理,帮着设计新展厅的灯光布局。

    许沉总是专注地听她说话,眼睛亮亮的,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有次周晓雯不小心把颜料蹭在脸上,他伸手想擦又急忙缩回,最后递来一块湿巾,耳尖红得像工作室里那些未上釉的陶土。

    周五晚上,他们在新工作室忙到很晚。许沉坚持送她回家,两人并肩走在夜色中,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

    你丈夫不介意你这么晚回去吗许沉突然问。

    周晓雯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我们...最近不太说话。

    许沉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我

    不全是。周晓雯抬头看星星,可能早就有问题了,只是我没发现。她转向许沉,你知道吗我大学时画画得过奖。

    许沉笑了:看得出来,你对色彩的感觉很特别。他在路灯下停下脚步,周晓雯,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夜风吹乱她的头发,许沉伸手想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张力再次出现,像拉坯机上旋转的陶土,稍不注意就会变形。

    周晓雯退后一步:我该回去了。

    到家时已经快十一点,陈志远罕见地没睡,坐在客厅等她。茶几上摊着她的素描本——那是她最近重新开始画的,里面全是陶艺工作室的速写,还有许沉工作的侧影。

    解释一下陈志远的声音冷得像冰。

    周晓雯突然不觉得害怕了。她平静地坐下来:我们谈谈吧。

    那晚的谈话持续到凌晨,说尽了五年婚姻里所有憋在心里的话。陈志远摔门而去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周晓雯坐在一地狼藉中,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第二天是搬迁的最后阶段,许沉见到她红肿的眼睛,什么也没问,只是递来一杯热茶。他们默默整理着新工作室,直到周晓雯在角落发现一箱素坯茶具。

    这些...

    本来打算下个月烧制的。许沉轻声说,设计图画好了,但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周晓雯拿起一个杯子坯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许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别动。他拿来一支细笔,蘸上青花料,就这样,保持这个姿势。

    周晓雯看着他迅速在杯身上勾线,自己的指纹成了图案的一部分,逐渐延伸成缠绕的藤蔓。许沉的笔触果断而温柔,像在完成一场迟来的对话。

    这才是它们该有的样子。许沉放下笔,杯身上蜿蜒的线条仿佛有了生命,你手上的纹路,就像植物的脉络。

    他们的目光在阳光下交汇,周晓雯感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许沉慢慢靠近,呼吸拂过她的脸颊...

    门口突然传来咳嗽声。许沅提着两袋午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周晓雯慌忙站起来,碰倒了颜料盘。蓝色在白色地砖上蔓延,像一场微型海啸。

    下午许沉送她去公交站时,两人都有些沉默。临别前,许沉突然说:下周工作室重新开业,你会来吗

    周晓雯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她点点头:我会带画笔来。

    回家的公交车上,周晓雯收到陈志远的短信:妈让我们明天回去吃饭,好好谈谈。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回复道:好。

    车窗外,初夏的城市飞速后退。周晓雯想起那个摔碎的鸢尾花杯子,想起许沉说你手上的纹路就像植物的脉络,想起自己五年没碰的水彩颜料。生活有时候就像陶土,需要被打碎重塑,才能获得真正的形态。

    她握紧包里那支刚买的画笔,第一次对未来有了模糊的期待。

    婆婆家的餐桌永远铺着雪白的桌布,边缘绣着繁复的花纹。周晓雯数着那些重复的图案,耳边是婆婆絮絮叨叨的声音。

    王阿姨的媳妇上个月生了,白白胖胖的孙子。婆婆夹了块鱼放到陈志远碗里,你们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陈志远低头扒饭,含混地应着:最近工作忙...

    忙忙忙,都忙了五年了!婆婆突然提高音量,筷子重重拍在碗上,晓雯都三十了,再拖下去就是高龄产妇!

    周晓雯盯着碗里的米饭,一粒粒数着。这是她应对这种场合的惯用方法,数到一百就能结束。但今天数到七十三时,婆婆话锋一转:听说你最近在帮什么陶艺工作室跑腿

    周晓雯的手指僵住了。陈志远在桌下踢了她一脚,她抬头对上婆婆审视的目光:是银行的客户...

    银行现在连厂房搬迁都管了婆婆冷笑,志远说你最近总往那边跑,家里晚饭都不做。

    餐厅的吊灯突然变得刺眼,周晓雯感到一阵眩晕。她放下筷子,陶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妈,我吃饱了。

    怎么,说不得了婆婆的声音尖利起来,当初娶你进门就是看中你工作稳定,现在倒好,放着正经工作不管,去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陈志远终于开口:妈,别说了...

    我偏要说!婆婆转向儿子,你知道邻居都怎么议论吗说你媳妇整天跟个做陶器的男人混在一起!

    周晓雯的血液瞬间凝固。她看向陈志远,丈夫躲闪的眼神说明了一切——他不仅没替她解释,反而在背后添油加醋。

    那个工作室是银行的优质客户。周晓雯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我帮他们办理贷款延期和场地搬迁,属于正常工作范围。

    正常婆婆嗤笑一声,那你画这些又算什么她从茶几底下抽出周晓雯的素描本,哗啦啦翻到许沉的侧脸速写,结婚五年没见你画过一笔,现在倒有闲情逸致了

    纸张撕裂的声音像一记耳光。周晓雯看着自己精心绘制的画作被撕成两半,飘落在地板上。她弯腰去捡,婆婆的高跟鞋却踩在了画上。

    够了!周晓雯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的工作不需要向您汇报,我的爱好更不需要您批准!

    餐厅里瞬间安静。婆婆瞪大眼睛,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陈志远脸色铁青:周晓雯!你怎么跟妈说话的

    我怎么说话周晓雯听见自己声音在发抖,五年来我听着这些冷言冷语,做着你们眼中的好媳妇,现在连画张画都要被审判

    她弯腰捡起被踩脏的画纸,小心抚平褶皱。画上的许沉正在拉坯,专注的眉眼在铅笔线条下栩栩如生。这是她这些年画得最好的一幅。

    我先回去了。周晓雯把画夹进本子,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陈志远追到电梯口:你就这么走了妈气得不轻!

    周晓雯按下电梯按钮,盯着不断跳动的数字: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冷静什么陈志远抓住她手腕,你最近完全变了一个人!就因为那个做陶器的

    电梯门开了,周晓雯挣脱他的手走进去:不是因为他。电梯门缓缓关闭前,她看着丈夫涨红的脸,是因为我忘了自己本来是什么样子。

    走出小区时,初夏的雨毫无预兆地落下来。周晓雯没带伞,索性慢慢走着,任凭雨水打湿衣服。路过一家文具店,她鬼使神差地走进去,买了一套二十四色的水彩颜料。

    回到家,她摊开被撕破的画纸,尝试用颜料修复。水彩在纸上晕染开来,许沉的工作台在色彩中重生。画到一半,手机响了,是许沅发来的消息:新展厅布置好了,明天来看吗

    周晓雯看着窗外的雨,回复:好。

    第二天是周日,她起了个大早,换上一条许久没穿的亚麻连衣裙。镜子里的女人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眼睛比前些日子明亮许多。

    许沉的新工作室在城北工业园最东侧,由旧厂房改造而成,保留了原有的钢架结构,又加入了大量玻璃元素,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进来。周晓雯推门进去时,许沉正站在梯子上调整射灯角度,听见声音回头,差点踩空。

    小心!周晓雯跑过去扶住梯子。

    许沉敏捷地跳下来,身上沾着木屑和颜料:你真的来了。他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没想到她会履约,我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

    没什么。许沉挠挠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来看看你的杰作

    他带着周晓雯参观整个空间。入口处是展示区,错落的木架上摆着各式陶器;往里走是工作区,三台拉坯机整齐排列;最里面是烧制区,两座新窑炉刚刚安装完毕。周晓雯帮忙设计的灯光系统完美呈现了每件作品的质感,那些朴素的陶器在光影中仿佛有了生命。

    喜欢吗许沉问,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期待。

    周晓雯点点头,手指抚过展示架上的一排茶杯——正是那天许沉以她手指纹路为灵感设计的那套。现在它们已经烧制完成,青色的藤蔓缠绕杯身,在灯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

    它们很美。她轻声说。

    许沉突然抓住她的手,翻过来掌心向上:你看。他拿起一个杯子放在她手里,完全吻合。

    周晓雯的指尖刚好贴合杯身上的纹路,仿佛这个容器本就是为她而生。许沉的手指覆在她的手背上,温度透过陶瓷传来,让她的心跳突然加速。

    咳咳。许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是不是又来得不是时候

    许沉迅速松开手,耳根通红。许沅抱着个大纸箱走进来,冲周晓雯眨眨眼:正好,需要专业人士帮忙。

    箱子里是开业宣传单的设计稿,许沅解释原来的设计师临时爽约了。周晓雯翻看着那些平庸的排版,皱起眉头:这些配不上你们的作品。

    你会设计许沅眼睛一亮。

    周晓雯没回答,直接拿出刚买的水彩颜料,在空白纸上画起来。她画得很快,几笔就勾勒出工作室的轮廓,再添上飞舞的黏土和旋转的拉坯机,最后用青花色写上重生二字。

    就是这个!许沅拍手叫好,比专业设计师还棒!

    许沉站在周晓雯身后,呼吸拂过她的发梢:你从来没说过你会画画。

    周晓雯的笔尖顿了一下:很久没画了,手生。

    像骑自行车一样,学会了就不会忘。许沉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落在她心上。

    接下来的周末,周晓雯几乎全泡在工作室里。她设计了全套视觉系统,从宣传单到价签,甚至帮许沉重新绘制了那只飞鸟的logo。许沅开玩笑说要给她开工资,许沉却总是安静地看着她画画,偶尔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茶。

    开业前夜,他们忙到凌晨。许沅先回去了,剩下周晓雯和许沉核对最后的展品清单。午夜的工作室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周晓雯弯腰整理架子时,许沉突然说:你丈夫不介意你这么晚不回家吗

    周晓雯的手停在半空:我们...在分居。

    许沉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话题结束了。突然,他走到工作台前,拿出一团湿润的陶土:试试吗

    周晓雯摇头:我不会。

    我教你。许沉不由分说拉她坐下,将陶土放在转盘中心,把手沾湿。

    转盘开始旋转,许沉的手覆在她的手上,引导她感受黏土的形状变化。陶土冰凉湿润,他的手掌却温暖干燥。周晓雯的呼吸变得急促,她能闻到许沉身上淡淡的松木香。

    放松,许沉在她耳边低语,让黏土告诉你它想变成什么。

    在许沉的引导下,陶土渐渐隆起,形成一个碗的雏形。周晓雯专注地调整着边缘厚度,没注意到两人的脸越靠越近。许沉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她下意识转头,嘴唇几乎擦过他的...

    砰!一声巨响从外面传来,两人触电般分开。许沉跑去查看,发现是风刮倒了门口的展架。等他回来时,周晓雯已经洗好了手,正在收拾包包。

    太晚了,我该回去了。她不敢看许沉的眼睛。

    许沉也没挽留,默默帮她叫了车。临别时,他突然说:明天开业,你会来吧

    周晓雯点点头,逃也似地钻进出租车。后视镜里,许沉的身影越来越小,却一直站在路灯下没动。

    回到家,周晓雯发现陈志远坐在客厅里,茶几上摊着她的银行文件。

    你去哪了陈志远的声音冷得像冰。

    周晓雯放下包:工作。

    工作陈志远抓起一张纸扔过来,银行人事部打电话到家里,说你要调去小微企业贷款部

    周晓雯捡起那张调动申请表,上面确实有她的签名:我觉得那个部门更适合我。

    更适合什么更适合天天往陶艺工作室跑陈志远猛地站起来,周晓雯,你是不是疯了那个部门又累又没前途!

    我喜欢和那些创业者打交道。周晓雯平静地说,他们让我想起...

    想起什么想起你放弃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陈志远冷笑,醒醒吧,你都三十岁了!

    周晓雯突然觉得很累,累到不想解释。她转身走向卧室,陈志远却拦住她:我们谈谈。

    谈什么谈你妈想要孙子谈你觉得我的工作没前途周晓雯抬头看着丈夫,还是谈你根本不在乎我快不快乐

    陈志远愣住了,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她。半晌,他颓然坐下:你到底想要什么

    周晓雯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我想...重新认识自己。

    第二天,许沉的工作室开业异常成功。当地媒体被许沅请来报道,不少艺术收藏家对许沉的作品表现出浓厚兴趣。周晓雯站在角落里,看着许沉被记者包围,他回答问题时总是不自觉地往她这边看。

    中午休息时,许沉终于脱身,端着两杯咖啡找到她:躲在这里干什么今天有一半功劳是你的。

    周晓雯接过咖啡,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两人同时缩手,咖啡洒了一些在地板上。

    对不起,她慌忙去擦,我最近总是笨手笨脚的。

    许沉蹲下来帮她:昨晚的事...

    只是个意外。周晓雯打断他,我们都累了。

    许沉抬头看她,眼神复杂:周晓雯,你知道我们可以...

    许沉!许沅在远处招手,电视台要采访你!

    许沉无奈地站起身,犹豫了一下,突然俯身在周晓雯耳边说:别走,等我。然后匆匆离去。

    周晓雯站在原地,心跳如雷。她知道许沉想说什么,也知道自己应该留下。但银行的人事调动下周就生效,她和陈志远的问题还没解决,婆婆那边更是一团乱麻...

    手机震动起来,是银行同事发来的消息:新来的李总监看了你经手的艺术类贷款,说要重新评估风险。特别是那个陶艺工作室的...

    周晓雯抬头看向被记者簇拥的许沉,阳光透过玻璃屋顶洒在他身上,像给他镀了层金边。她突然明白,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而选择任何一条路,都意味着放弃其他可能性。

    下午三点,趁许沉还在接受采访,周晓雯悄悄离开了。她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看着工作室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许沉专注讲解作品的侧脸,然后转身走进初夏的阳光里。

    公交车上,她收到两条消息。一条是陈志远的:妈住院了,说是被你气的。你满意了另一条是许沉的:你去哪了我们说好要谈谈的。

    周晓雯关掉手机,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城市的轮廓在泪水中模糊成水彩画般的色块,就像她此刻混乱的内心。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像一层无形的膜,包裹着周晓雯的每一次呼吸。她站在病房门口,透过小窗看见婆婆半靠在床上,正眉飞色舞地对邻床病人说着什么,而陈志远坐在一旁削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

    周晓雯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谈话声戛然而止,婆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你来干什么婆婆的声音像刀片刮过玻璃。

    陈志远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削苹果,但果皮断了。周晓雯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妈,听说您不舒服,我来看看。

    不敢当!婆婆别过脸,我这把老骨头气死了正好,省得碍你们年轻人的眼。

    邻床的老太太好奇地打量着她们,周晓雯感到脸颊发烫。她转向陈志远:医生怎么说

    血压升高,需要观察两天。陈志远的声音平淡得可怕,你先回去吧。

    周晓雯点点头,转身要走,婆婆却突然说:当着外人面装什么贤惠昨天不是挺能说的吗

    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周晓雯攥紧包带,指甲陷进掌心:妈,昨天我态度不好,向您道歉。但关于我的工作安排,那是我自己的决定。

    听听!婆婆拍着床沿对邻床说,现在的媳妇都这么没规矩!

    陈志远猛地站起来:够了!苹果和刀一起掉在地上,发出闷响。他拉着周晓雯出了病房,一路拽到消防通道才松开。

    你满意了陈志远的眼睛布满血丝,妈血压180,差点中风!

    周晓雯靠在冰冷的墙上:我不是来吵架的。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示威陈志远逼近一步,从你认识那个做陶器的开始,你就变了个人!

    周晓雯闻到他身上的烟酒味,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要你管陈志远冷笑,反正你现在心思全在外面。

    陈志远,周晓雯直视他的眼睛,我们之间的问题,在认识许沉之前就有了。

    这句话像按下了某个开关,陈志远的表情突然扭曲。他一把抓住周晓雯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许沉叫得真亲热!你们到什么程度了上床了

    你疯了!周晓雯挣扎着想推开他,却被死死按在墙上。陈志远的脸近在咫尺,呼出的热气带着酒臭喷在她脸上。

    我疯了陈志远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却更加可怕,五年,我每天加班到深夜,就为了还那该死的房贷。你呢拿着我的钱去养小白脸

    周晓雯的背撞在墙上,疼得倒抽冷气:放开我!

    陈志远充耳不闻,另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我倒要看看,这张脸有什么魅力...

    住手!一个严厉的声音从楼梯上方传来。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快步走下来,这里是医院,请保持安静!

    陈志远松开手,周晓雯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医生警惕地看着他们:需要帮助吗

    没事,家庭纠纷。陈志远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整理了一下领带,对吧,老婆

    周晓雯没回答,只是对医生摇摇头。等医生离开后,陈志远压低声音:今晚回家,我们好好谈谈。说完转身回了病房。

    周晓雯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双腿发麻。她摸出手机,看到许沉又发来两条消息:你在哪我很担心。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还是没有回复。

    走出医院时,天已经黑了。周晓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一家小超市。她在货架间游荡,最后拿了一瓶红酒和一包烟——这两样东西她五年没碰过了。

    公寓里黑漆漆的,她没开灯,直接坐在地板上喝酒。第一口红酒酸涩得让她皱眉,但很快,暖意从胃里扩散到四肢。手机亮了一下,是银行的群邮件:新任小微企业贷款部总监李明将于周一召开部门会议,请全体人员准备手头项目风险评估报告。

    周晓雯苦笑着又倒了一杯。许沉的贷款延期申请还在她桌上,现在恐怕要泡汤了。想到工作室刚起步就面临资金链断裂的风险,她的胸口一阵发紧。

    烟点燃时的火星在黑暗中格外明亮。周晓雯试着吸了一口,立刻呛得咳嗽起来。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透过猫眼,她看到许沉站在门外,头发乱糟糟的,像是跑了一路。周晓雯下意识整理了一下头发,才意识到自己满身酒气烟味。

    你怎么...

    我去医院找你了。许沉的声音有些喘,护士说你早就走了,我担心...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烟和酒杯上,愣了一下。

    周晓雯突然感到无比狼狈:进来吧。

    许沉轻轻带上门,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坐在她对面。周晓雯递给他一个杯子,许沉摇摇头:我开车来的。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周晓雯又点了一支烟,这次没被呛到:我从来没抽过烟,大学时试过一次,差点把宿舍点着。

    许沉轻轻笑了:我第一次拉坯,把泥甩到了老师脸上。

    周晓雯也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了。许沉没有安慰她,只是安静地等着。月光照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陈志远今天差点打我。周晓雯突然说,因为我提到了你的名字。

    许沉的手指微微收紧:因为我

    不全是。周晓雯摇头,我们之间早就出问题了,只是我一直假装看不见。

    她断断续续地讲着这五年的婚姻,讲陈志远如何从体贴的男友变成冷漠的丈夫,讲婆婆如何用房贷和孩子压得她喘不过气,讲她如何在日复一日的银行报表中忘记了自己也曾是个会画画的女孩。

    许沉听完,轻声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周晓雯看着窗外的月亮,银行新来的总监很反感艺术类贷款,你的延期申请恐怕...

    我不是问这个。许沉打断她,我是问,你打算怎么对待你自己

    这个问题像一把锤子敲在周晓雯心上。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许沉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我今天来,其实是为了给你看这个。

    周晓雯打开文件,是工作室开业当天的照片。最后几页是媒体评论,其中一份当地艺术杂志用整版报道了工作室,特别提到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品牌设计。

    这是你设计的。许沉指着杂志上的图片,已经有画廊联系我,想认识这位设计师。

    周晓雯的手指轻轻抚过杂志页面,那些她熬夜画出的线条和色彩,在专业印刷品上显得格外生动。

    我不懂...她抬头看许沉。

    你懂。许沉蹲下来,平视着她的眼睛,周晓雯,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才华。问题是,你愿不愿意承认它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夏季的第一场暴雨倾盆而下。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门。周晓雯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胸口碎裂,温热的液体涌上眼眶。

    我害怕。她终于说出这三个字,声音小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许沉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也是。

    你怕什么

    怕再次失去重要的人。许沉的目光落在她下巴上的红痕——那是陈志远留下的,怕重蹈覆辙,怕自己不够好...

    雨声中,周晓雯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许沉的手很暖,掌心有长期捏陶留下的茧,粗糙却令人安心。

    我离婚的话...

    那不是因为我。许沉斩钉截铁地说,是因为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许沉认真的表情。周晓雯突然想起那个被摔碎的鸢尾花杯子,想起素描本上被撕破的画,想起陈志远说你都三十岁了时的轻蔑语气。

    周一我要去见新总监。她听见自己说,可能会很糟糕。

    许沉笑了:会比今天还糟吗

    周晓雯也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下来。但这次不一样,像是淤积多年的污垢被雨水冲刷干净。

    雨停时已经凌晨三点。许沉起身告辞,周晓雯送他到门口。走廊的感应灯亮起来,照着两人之间那一小段距离。

    谢谢你来找我。周晓雯说。

    许沉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工作室永远有你的位置。他顿了顿,不是客套话,是真的需要你。

    周晓雯看着他走进电梯,直到数字开始跳动才关上门。公寓里还弥漫着烟酒味,但她感觉空气清新了许多。

    周一早晨,周晓雯特意化了精致的妆,穿上最正式的职业套装。镜子里的女人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坚定。出门前,她把许沉给她的杂志剪报放进了包里。

    银行大堂一如既往地忙碌。电梯里遇到同事,对方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听说你和陈志远...

    私人事情,不方便谈。周晓雯平静地说。

    九点整,小微企业贷款部全体会议在十八楼会议室召开。新总监李明是个四十出头的精瘦男人,说话时习惯性皱眉,好像随时在寻找漏洞。

    总行要求收紧高风险贷款。他敲着投影屏幕上的数据,特别是艺术文创类项目,违约率高达37%。

    周晓雯翻看着手中的资料,许沉的工作室贷款赫然在列。当李明要求各部门汇报重点项目时,她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手。

    周经理李明挑眉,听说你手上有个陶艺工作室的延期申请

    是的。周晓雯站起来,声音比想象中稳定,但这个案例很特殊。

    她详细分析了工作室的市场前景和许沉的作品价值,甚至展示了开业当天的销售数据。会议室里渐渐响起窃窃私语,李明的眉头越皱越紧。

    感情用事。李明打断她,数据不会说谎,这类项目风险就是高。

    周晓雯握紧了拳头:那创新呢艺术价值呢这些就不算数据吗

    会议室瞬间安静。李明的脸色沉下来:周经理,银行不是慈善机构。

    我知道。周晓雯从包里拿出那份杂志剪报,但银行应该是发现价值的地方。这个工作室的品牌设计已经引起业内关注,如果因为资金链断裂而...

    够了!李明拍桌而起,你的个人喜好不能影响专业判断!

    周晓雯看着周围同事或惊讶或同情的眼神,突然感到无比疲惫。她慢慢收起资料,说了一句让全场震惊的话:那我辞职。

    走出银行大楼时,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周晓雯站在台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第一次感到如此轻松。手机在包里震动,是陈志远的消息:妈出院了,今晚必须谈谈。

    她回复:好,我也有话要说。

    正要叫车,又一个电话进来。是许沅,声音异常兴奋:晓雯!出大事了!今天有个大收藏家来看作品,看中了那套青藤茶杯,出价五万!但他想见设计师!

    周晓雯愣在原地:什么

    就是杯子上有指纹纹路的那套!许沅几乎在尖叫,他说要订制一整套茶具,价格随便开!

    车流声、人声、手机里的声音全都混在一起,周晓雯却觉得世界从未如此清晰。她拦了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去城北工业园,谢谢。

    车窗外,城市的风景飞速后退。周晓雯摸出包里那份被李明拒绝的贷款申请,轻轻抚过许沉的签名。也许这就是人生的奇妙之处——当一扇门关闭时,另一扇窗已经悄然打开。

    她拿出手机,给陈志远发了第二条消息:今晚七点,我会回家收拾东西。

    发完这条,她关掉手机,靠在车窗上微笑起来。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脸上,暖得像某个人的手掌。

    电梯停在21楼时,周晓雯的呼吸不自觉地加快了。她盯着金属门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剪短的头发,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与一个月前那个穿着套裙的银行职员判若两人。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推开门,熟悉的玄关灯没亮,屋里一片漆黑。周晓雯摸索着按下开关,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痛了她的眼睛。

    终于知道回来了

    陈志远的声音从客厅深处传来,沙哑得不像话。周晓雯眯起眼睛,看见他瘫在沙发里,面前茶几上摆着几个空酒瓶。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有几根掉在外面,在木质桌面上烫出了焦黑的痕迹。

    我说过今晚会来收拾东西。周晓雯站在原地没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包带。

    陈志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衬衫皱巴巴地挂在身上,领带松垮地垂在胸前。他走近时,周晓雯闻到了浓重的酒气混着汗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这个细微的动作刺激了陈志远。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躲什么我是你丈夫!

    周晓雯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曾经是。

    陈志远的表情扭曲了一下,手上的力道加重:为了那个做陶器的,你连五年婚姻都不要了

    不是因为他。周晓雯试图抽回手,我们之间的问题早就存在了。

    什么问题啊陈志远突然提高音量,房贷我还!家务你爱做不做!我妈催孩子我每次都帮你挡着!你还想要什么

    周晓雯看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男人,突然感到一阵悲哀。他们曾经相爱过,在大学校园的樱花树下牵手,在租来的小公寓里依偎着看老电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情变成了互相指责的拉锯战

    我要自由。她轻声说,自由的呼吸,自由的选择,自由的...活着。

    陈志远像是被这句话击中了,踉跄着松开手:自由他发出刺耳的笑声,你以为那个艺术家能给你自由他连自己的工作室都快保不住了!

    周晓雯皱眉:什么意思

    你以为就你会打听陈志远得意地晃了晃手机,李明是我学长,他告诉我你那小情人的贷款申请被拒了。没有银行支持,他那点家底撑不过三个月!

    周晓雯的胸口一阵发紧。虽然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但亲耳听到还是让她胃部绞痛。她转身走向卧室:我是来拿东西的,不是来吵架的。

    卧室还保持着那天早晨她离开时的样子。床单上有道褶皱,是她临走时不小心碰到的。周晓雯从床底下拖出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开始收拾必需品。

    陈志远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动作,酒意似乎消退了些:你真的要走

    嗯。

    去哪跟他住

    周晓雯停下折叠衣服的手:我在工作室附近租了间小公寓。

    用谁的钱陈志远冷笑,你那点存款够花几个月

    这个问题像针一样刺进周晓雯的皮肤。她确实算过,自己的积蓄在付完三个月房租和押金后所剩无几。而许沉那边,虽然有了收藏家的订单,但资金回笼需要时间。

    我会找工作。她继续收拾,声音比想象中坚定。

    什么工作画画陈志远讥讽道,你三十岁了,周晓雯,不是做梦的大学生!

    周晓雯啪地合上行李箱:说完了吗

    陈志远的表情突然变了,愤怒像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的恐惧和脆弱。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周晓雯的腰:别走...我错了,我改...我们不生孩子,不管我妈,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他的眼泪浸透了周晓雯的T恤,温热黏腻。她僵在原地,手指悬在空中,最终还是轻轻落在陈志远颤抖的肩上:太晚了,志远。

    不晚!陈志远抬头,脸上涕泪横流,我们重新开始,去旅行,像大学时那样...

    周晓雯慢慢挣脱他的怀抱:我们都回不去了。

    她拖着行李箱走出卧室,陈志远的声音在身后变得尖利:你会后悔的!等你穷得吃不起饭的时候,别回来求我!

    大门关上的瞬间,周晓雯听见什么东西砸在门上的巨响。电梯下降的过程中,她的膝盖开始发抖,不得不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支撑身体。

    走出小区时,夜风拂过她湿润的脸颊,周晓雯才发现自己哭了。但不是因为陈志远的威胁,而是为那段曾经美好过、最终却变成枷锁的感情。

    工作室的灯还亮着。周晓雯在门口深呼吸几次,擦干眼泪才推门进去。许沉正蹲在地上打包作品,听到声音抬头,眼睛一亮:你来了。

    嗯。周晓雯把行李箱放在角落,许沅说收藏家明天要来

    许沉点点头,起身洗了手:林先生想订制一套十二件的茶具,点名要你设计。他递来一杯热茶,你眼睛红了。

    周晓雯接过茶杯,热度透过陶瓷传到掌心:刚和陈志远见了面。

    许沉的动作顿了一下: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用。周晓雯勉强笑了笑,都结束了。

    他们沉默地工作到深夜,准备明天要展示的作品和资料。凌晨一点,许沅带着宵夜推门进来,看见周晓雯的行李箱,夸张地叹了口气:终于决定投奔我们了

    周晓雯接过还冒着热气的炒面:暂时借住几天,找到房子就搬。

    急什么许沅塞了满嘴食物,含糊不清地说,我那套公寓空着间卧室,离这儿就两条街。

    许沉皱眉:姐,你别...

    别什么许沅翻了个白眼,人家刚离婚,住工作室算怎么回事再说了,她狡黠地眨眨眼,你那破沙发睡得人腰疼。

    周晓雯耳根发热,低头猛吃炒面。许沉无奈地摇摇头,却也没再反对。

    第二天上午十点,林先生准时到来。这是个六十出头的儒雅男人,银灰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谈吐间透着老派绅士的优雅。他仔细查看了那套青藤茶杯,又翻看周晓雯的设计草图,不住点头。

    线条很有生命力。林先生指着杯身上的纹路,特别是这种自然流动的感觉,让我想起青年时期的赵无极。

    周晓雯受宠若惊:您过奖了。

    不,我很认真。林先生从西装内袋取出名片,我在筹备一个现代陶艺展,希望周小姐能参与视觉设计。

    许沅在旁边猛掐许沉的手臂,后者疼得龇牙咧嘴。周晓雯接过名片,手指微微发抖:我不是专业设计师...

    艺术没有专业业余之分。林先生微笑,只有好坏之别。

    送走林先生后,工作室里爆发出欢呼。许沅抱着周晓雯转圈:你要出名了!知道林正儒是谁吗他可是亚洲现代艺术基金会的主席!

    周晓雯头晕目眩地靠在桌边:我只是随手画的...

    那才是最珍贵的。许沉轻声说,目光柔和,没有经过刻意雕琢的本真。

    那天晚上,周晓雯搬进了许沅说的那间公寓。房子不大但采光极好,客厅有面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一棵开花的蓝花楹。许沅帮她铺床时突然说:你知道吗那是我弟找的房子。

    周晓雯正在整理画笔,闻言一愣:什么

    一个月前就找好了。许沅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就在你第一次来工作室后不久。

    周晓雯的心脏突然跳得厉害,画笔从指间滑落。许沅大笑着离开前丢下一句:他连颜料架都给你准备好了,在阳台上。

    接下来的日子像做梦一样。周晓雯白天在工作室帮许沉准备订单,晚上设计林先生要的展览视觉系统。她的生活从未如此忙碌,却也从未如此充实。银行账户里的数字在减少,但心里的某个地方却在慢慢充盈。

    周末,许沅硬拉着她去逛街,说是要庆祝新生。在精品店里,许沅拿起一件深V领的红色连衣裙在她身上比划:试试

    周晓雯慌忙摇头:太艳了,不适合我。

    胡说!许沅不由分说把她推进试衣间,你穿惯了黑白灰,都快忘记自己是个女人了!

    当周晓雯扭捏地走出试衣间时,许沅夸张地吹了声口哨:看看这腰线!我弟要是见到,肯定挪不开眼。

    周晓雯看着镜中的自己,几乎认不出来。红色衬得她肤色白皙,剪裁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曲线。她犹豫着摸了摸裸露的锁骨:真的好看

    美翻了!许沅掏出信用卡,我买了,送你当离婚礼物。

    回工作室的路上,周晓雯一直忐忑不安。推开门的瞬间,许沉正在拉坯,听到声音抬头,手上的陶土顿时变了形。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怎么样许沅得意地问。

    许沉狼狈地擦了擦手上的泥,耳朵红得透明:很...好看。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周晓雯从脚底暖到头顶。她低头掩饰上扬的嘴角,没注意到许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晚上工作室只剩下他们两人。周晓雯穿着新裙子,坐在角落画设计图。许沉时不时走过来,借口看进度,实际上只是闻她发间的香气。十点左右,天空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

    糟糕!许沉冲向院子,坯还在外面晾着!

    周晓雯跟着跑出去,两人手忙脚乱地抢救那些半干的陶坯。雨水打湿了她的红裙,布料贴在身上,勾勒出每一处曲线。当最后一件坯体安全转移后,他们站在屋檐下喘气,突然发现工作室停电了。

    保险丝烧了。许沉检查后宣布,雨太大,今晚估计修不好。

    他们在烛光下继续工作,周晓雯的设计图,许沉的陶坯。烛焰摇曳,在墙上投下交错的影子。不知何时起,他们的手在桌面上越靠越近,小指几乎相触。

    周晓雯。许沉突然轻声唤她。

    嗯

    你快乐吗

    这个问题如此简单,却又如此复杂。周晓雯看着烛光中许沉认真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这是离婚后第一次有人问她感受,而不是告诉她应该怎么感受。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说,有时候半夜醒来,会突然害怕,怕自己做了错误决定。但白天工作时,又觉得...觉得像是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许沉点点头,像是完全理解这种矛盾。他的手指终于覆上她的,温暖干燥:我第一次烧窑失败时,整整三个月不敢碰陶土。

    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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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明白了一件事。许沉的声音很轻,害怕不是懦弱,逃避才是。

    周晓雯的眼眶湿润了。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这个烛光摇曳的工作室里,她感到长久以来紧绷的某根弦突然松开了。她翻转手掌,与许沉十指相扣。

    就在这一刻,许沉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犹豫了一下才松开手去接听,脸色逐渐变得凝重:现在...好,我们马上过去。

    怎么了周晓雯问。

    我姐进医院了。许沉抓起外套,说是急性阑尾炎,要马上手术。

    暴雨中的出租车开得极慢。周晓雯和许沉坐在后排,刚才的亲密氛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共同的担忧。许沉一直盯着窗外,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小河。

    会没事的。周晓雯轻声说,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许沉的手指微微颤抖:她从小就怕医院...爸妈车祸那次,她在医院走廊里哭到休克...

    这是许沉第一次主动提起那场夺走他妻子和父母的交通事故。周晓雯握紧他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医院急诊部灯火通明。许沅已经被推进手术室,护士说是个小手术,不用担心。他们在走廊长椅上等待,周晓雯的红裙子还在滴水,在脚下积成一小滩水洼。

    你应该回去换衣服。许沉皱眉,会感冒的。

    等你姐出来再说。

    许沉突然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至少别冻着。

    外套带着许沉的体温和气息,像是个温柔的拥抱。周晓雯拢紧衣领,突然说:我爸妈还不知道我离婚的事。

    许沉转头看她:担心他们反对

    嗯。周晓雯苦笑,在他们眼里,陈志远是个完美女婿——工作稳定,有房有车。

    你呢许沉问,在你眼里,什么是完美生活

    周晓雯思考了一会儿: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和...懂得这种喜欢价值的人在一起。

    许沉的眼睛在荧光灯下呈现出琥珀般的色泽:听起来不难实现。

    手术灯就在这时熄灭了。医生走出来宣布手术很成功,许沅已经被推到病房。他们跟着护士穿过长长的走廊,周晓雯突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生活的真相——在意外与计划之间,在暴雨与晴空之间,寻找那个值得并肩同行的人。

    病房里,麻醉未退的许沅脸色苍白,却还强撑着开玩笑:你们...烛光晚餐...被我这电灯泡...搅和了...

    许沉红着脸给她掖被角:别胡说,好好休息。

    周晓雯站在窗边,看着东方渐白的天色。雨不知何时停了,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病房的地板上。她突然很确定,无论前方有多少未知与挑战,这条路,她走对了。

    周晓雯正在工作室调配新的釉色,手机突然在围裙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妈妈两个字让她手指一抖,钴蓝色颜料溅在了白瓷砖上。

    喂,妈

    晓雯,我和你爸到高铁站了,快来接我们。母亲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周晓雯的画笔掉在地上:什么你们在哪

    南站啊,刚给你发消息没回,只好直接打电话。母亲的声音忽远忽近,夹杂着车站广播,陈志远说你搬出来了怎么回事

    周晓雯的胃部猛地缩紧。她这两个月刻意避免告诉父母离婚的事,就是预料到会有一场风暴。现在这场风暴提前登陆,而且直接降临在了她的城市。

    我...我现在过去。她挂掉电话,手抖得几乎解不开围裙。

    许沉从窑炉那边走过来,脸上还沾着灰:出什么事了

    我爸妈突然来了。周晓雯的声音发飘,他们知道我和陈志远离婚了。

    许沉立刻放下手中的测温仪:我开车送你去。

    不行!周晓雯反应过度地摇头,他们不知道你的存在...我是说...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现在见面太突然了...

    许沉平静地擦掉脸上的灰:好,那你自己小心。有事随时打电话。

    出租车在南站拥堵的车流中龟速前进。周晓雯额头抵着车窗,看着外面熙攘的人群。她想起大学毕业后放弃保研机会时父亲的震怒,想起婚礼上母亲说总算安定下来时欣慰的表情,想起每次回家那些关于什么时候要孩子的追问。

    父母站在出站口最显眼的位置,父亲依旧腰背挺直像棵青松,母亲则不断张望,手里拎着熟悉的红色保温袋——里面肯定是她爱吃的酱牛肉。

    怎么瘦成这样这是母亲的第一句话。第二句是:陈志远说你辞职了还跟个做陶瓷的混在一起

    周晓雯接过父亲手中的行李袋:我们先回我住的地方吧。

    出租车上的沉默令人窒息。母亲不断从后视镜里打量她剪短的头发和新打的耳洞,父亲则一直望着窗外,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就是这里。周晓雯在一栋老式公寓楼前下车。这是她两周前刚租的小单间,虽然简陋但采光极好,墙上贴满了她的设计草图。

    母亲一进门就皱起鼻子:这么小还没你家客厅大!

    我一个人住够了。周晓雯放下钥匙,饿了吗我订了外卖...

    吃什么外卖!母亲打开保温袋,特意给你带的酱牛肉和腌黄瓜。她环顾四周,筷子呢

    周晓雯从抽屉里拿出一次性筷子,母亲的表情立刻垮了:连正经餐具都没有

    平时都在工作室吃饭...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工作室父亲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就是那个陶艺工作室

    周晓雯深吸一口气:爸,妈,我们得谈谈。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像一场漫长的审判。她讲述婚姻如何破裂,如何在工作中重新发现绘画的快乐,如何决定辞职追求设计梦想。父母的表情从震惊到愤怒,最后变成一种深深的失望。

    三十岁了还这么任性!父亲拍着茶几,震得上面的水杯直跳,银行多好的工作,说不要就不要

    陈志远哪点对不起你母亲抹着眼泪,人家年纪轻轻就是项目经理,有房有车...

    那房子是他妈的名字!周晓雯突然提高音量,车贷到现在还没还清!你们知道他每天加班到几点吗知道我们五年没一起旅行过吗

    父亲冷笑:所以你就找了个捏泥巴的

    他是艺术家!周晓雯的声音在发抖,他的作品被国家美术馆收藏,他的工作室...

    能当饭吃吗父亲打断她,等他哪天破产了,你喝西北风去

    周晓雯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接了个展览设计的活,报酬是银行三个月工资。

    这句话让父母短暂地沉默了。母亲不可置信地问:画几张画能挣这么多

    不是随便画画。周晓雯拿出平板电脑,调出给林先生做的设计图,这是亚洲现代艺术基金会的项目,如果成功,还会有更多机会。

    父母凑近看那些设计图,表情从怀疑逐渐变成困惑。父亲指着其中一张:这是你画的

    嗯。周晓雯轻声说,我一直都会画,只是...忘了。

    母亲突然哭出声:我们供你读大学,不是为了让你当个穷画匠...

    妈,周晓雯握住母亲粗糙的手,我不穷,也不惨。我很快乐,真的。

    父亲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影显得异常疲惫:你打算怎么跟亲戚解释离婚又辞职,别人会怎么说

    就说我女儿找到了真正热爱的事业。周晓雯走到父亲身边,轻轻靠在他肩上,爸,你以前不是常说,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心吗

    父亲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最终叹了口气。

    这场谈话没有赢家,但至少父母同意去见见许沉。周晓雯发消息告诉他这个消息时,许沉只回了一个字:好。

    第二天一早,门铃响起。周晓雯开门看见许沉站在门外,穿着罕见的白衬衫和西装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提着两盒精致茶具。

    你...周晓雯惊讶得说不出话。

    许沉紧张地抿了抿嘴唇:怎么样

    周晓雯突然眼眶发热。这个平时满身陶土、不拘小节的男人,为了见她父母竟如此郑重其事。她伸手拂去他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很帅。

    父母对许沉的态度客气而疏离。饭桌上,父亲询问他的收入情况,母亲则旁敲侧击地问起他前妻的事。许沉一一作答,声音平稳,只有周晓雯能看出他眼底的忐忑。

    所以你现在全靠订单收入父亲皱眉,没有固定工资没有五险一金

    许沉放下筷子:是的。但我工作室运营三年,每年收入稳定增长。去年净利润...

    钱不是重点。母亲打断他,晓雯从小按部就班,现在跟着你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妈!周晓雯忍不住插嘴,是我自己的选择!

    许沉轻轻按住她的手:阿姨,我理解您的担心。他转向周父,叔叔,您爱喝茶对吗

    父亲愣了一下:还行。

    许沉打开带来的盒子,取出一套青瓷茶具:这是我根据晓雯的设计烧制的,釉色配方调整了十七次才达到这种效果。

    茶具在灯光下泛着如玉般温润的光泽,杯身上的山水纹路若隐若现。连母亲都忍不住凑近看:这真是你们一起做的

    晓雯负责设计,我负责工艺。许沉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这套作品已经被林先生预定了,价格是...

    他说出一个数字,父母同时瞪大了眼睛。父亲小心地捧起一个茶杯:这...这么个小东西值这么多

    艺术品的价值不在于大小。许沉微笑,而在于创作者投入的心血和独特的视角。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父亲。他长久地注视着茶杯,又抬头看看周晓雯,眼神复杂。

    父母离开前的最后一晚,母亲偷偷塞给周晓雯一张银行卡:拿着,应急用。

    妈,我不需要...

    拿着!母亲固执地把卡塞进她口袋,你爸其实挺喜欢那套茶具的,昨晚还偷偷上网查许沉的名字。

    周晓雯鼻子一酸,抱住了母亲:谢谢妈。

    谢什么谢,母亲拍着她的背,声音哽咽,只要你过得好...

    送走父母后,周晓雯和许沉投入到林先生展览的最后准备中。这场名为土与火的诗篇的现代陶艺展,汇集了二十多位艺术家的作品,而周晓雯负责整个展览的视觉设计和空间规划。

    开幕当天,她穿着许沅送的那条红裙子,站在展厅入口处迎接来宾。许沉则在一旁向参观者讲解作品背后的创作理念。他们的默契配合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有位画廊老板甚至直接问他们是不是夫妻档。

    还不是。许沉笑着回答,眼神却飘向周晓雯。

    展览大获成功,当地媒体争相报道。周晓雯的设计被特别提及,称赞其将传统水墨意境与现代陶艺完美融合。当晚的庆功宴上,林先生带着几位收藏家过来敬酒,其中一位突然认出了许沉。

    你是小许苏婉的丈夫那位白发老者惊讶地问。

    许沉的表情瞬间凝固。周晓雯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从许沉的反应中立刻猜到——这是他前妻。

    是的。许沉很快恢复平静,您认识婉婉

    我是她外公。老者叹息,三年没见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他的目光移向周晓雯,这位是

    周晓雯,展览设计师。许沉简短介绍,手指却悄悄握住了她的。

    老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点头:苏婉会为你高兴的。说完便离开了。

    宴会结束后,许沉异常沉默。回工作室的路上,他突然说:婉婉外公是陶瓷界的泰斗,我的启蒙老师。

    周晓雯轻轻嗯了一声,给他空间继续。

    车祸后,我躲着所有认识她的人。许沉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觉得没脸见他们...我没保护好她。

    周晓雯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那不是你的错。

    理智上知道,情感上过不去。许沉苦笑,今天见到李老,突然意识到...我躲了三年,也该面对了。

    周晓雯踮起脚尖,轻轻拥抱他:我陪你去。

    第二天,他们按李老留下的地址登门拜访。老人家住在城郊一处幽静的院落里,院子里摆满了各式陶器。见到许沉,他老泪纵横:傻孩子,躲什么躲!

    原来许沉这三年刻意避开所有陶瓷界的活动,连恩师的寿宴都没参加。李老拉着他的手:婉婉最骄傲的就是你的才华,要是知道你荒废了...

    我没有荒废。许沉声音哽咽,只是...需要时间。

    李老转向周晓雯:丫头,你的设计我看过了,有灵气。他从架上取下一个锦盒,这是我收藏的宋代青瓷碎片,送给你们当见面礼。

    回程的车上,许沉一直握着那个锦盒,像是捧着某种珍贵的信物。等红灯时,他突然说:我想扩建工作室。

    嗯

    加个设计部,由你负责。许沉的眼睛亮亮的,我们可以接更大的项目,甚至开自己的画廊...

    周晓雯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听起来不错。

    不只是不错,是完美。许沉握住她的手,你负责美,我负责术,我们...

    所向披靡周晓雯笑着接话。

    许沉大笑,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温暖而明亮。

    三个月后,土与火艺术空间在一阵鞭炮声中正式开业。这个由旧仓库改造的复合空间,前半部分是画廊和咖啡区,后半部分是陶艺工作室和设计室。周晓雯的父母特意赶来,父亲还带来了他珍藏多年的龙井茶。

    用这个。他郑重其事地拿出许沉送的那套茶具,好东西要物尽其用。

    许沉的姐姐许沅忙着招呼客人,她手术后恢复得很好,现在成了艺术空间的公关总监。林先生带着一群收藏家前来捧场,李老则送来了亲手写的匾额。

    剪彩仪式上,周晓雯穿着自己设计的围裙,上面印着工作室的飞鸟logo。许沉站在她身边,西装口袋里插着一支画笔——那是周晓雯送他的生日礼物。

    准备好了吗许沉小声问,手指悄悄勾住她的。

    周晓雯看着台下的人群,有家人,有朋友,有客户,还有纯粹被宣传吸引来的陌生人。阳光透过天窗洒在崭新的地板上,映出一个个明亮的光斑。

    准备好了。她微笑着回答,与他一起剪断了那条红色的绸带。

    掌声中,许沉突然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绒盒。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周晓雯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像打鼓。

    周晓雯,许沉的声音有些发抖,你愿意...成为这个艺术空间的另一位主人吗

    盒子里是一枚造型别致的戒指,银色的指环上缠绕着青瓷质地的藤蔓,就像他们第一次合作的那套茶杯。

    周晓雯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但她不需要看清,因为她早已知晓答案。

    我愿意。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许沉为她戴上戒指,然后起身拥抱她。周晓雯靠在他肩上,透过泪光看到墙上那只展翅欲飞的鸟——它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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