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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本是侯府大小姐,家里突然被抄家,我差点被卖进青楼。

    那天太子萧景珩带着兵马来救我,给我披上外衣,把我带回东宫。

    我问他为什么救我,他说是报我爹的恩情。

    可后来他让我每晚陪他看书到半夜,由着我偷看他,纵容我假装不经意碰他的手。

    他去打仗前,在梅园给我弹了一首定情曲。

    我把他的玉佩贴身收好:我等你回来娶我。

    可最后等来的,是他被砍了头的尸体。

    现在我跪在敌国太子的床上,脸上还带着疤。

    他摸着我的脸说:这疤真特别。

    我笑得妩媚:求太子疼我。

    你们杀了我最爱的人,我要让你们全都陪葬。

    1

    我被推搡着跌在青石板上,膝盖传来钻心的疼。

    粗粝的麻绳勒进手腕,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尘土中洇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侯府千金呸!现在不过是个贱婢!衙役的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混着血腥味和尘土气,熏得我眼前发黑。

    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有人嬉笑,有人叹息,却无人上前。

    我抬起头,透过散乱的发丝看见醉仙楼三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也是我即将被发卖的地方。

    瞧瞧这身段,不愧是侯府娇养出来的。一只油腻的手捏住我的下巴,醉仙楼的老鸨王妈妈眯着眼打量我,像在估量一件货物的价值,虽然破了相,但养养还能用。

    我左颊上的伤口还在渗血,那是抄家时被碎裂的瓷片划破的。

    曾经引以为傲的容貌,如今只剩耻辱的印记。

    求求您…我声音嘶哑,三天滴水未进让我几乎发不出声,给我个痛快…

    王妈妈尖笑起来:死那多可惜。她凑近我耳边,脂粉味呛得我作呕,等你尝过男人的滋味,就会哭着求我多给你几个客人了。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我的中衣被粗暴扯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初春的风刮过,却比不上我心底的冷。

    住手。

    一个声音破空而来,不高不低,却让所有人瞬间噤声。

    我艰难地转头,看见一队玄甲侍卫分开人群。

    为首的男人一袭墨色锦袍,腰间玉带映着冷光。

    他眉目如刀裁,眸若寒星,周身散发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太子萧景珩。

    我曾在宫宴上远远见过他一面。

    那时我还是侯府嫡女苏玥笙,而现在…

    参见太子殿下!众人慌忙跪拜,王妈妈脸色煞白,拽着我一起跪下。

    太子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

    下一刻,一件带着沉水香气的披风落在我肩头,遮住了我裸露的肌肤。

    朝廷命官之女,岂容如此折辱太子声音冷冽,来人,将这些人押送大理寺,按律处置。

    王妈妈瘫软在地,哭喊着求饶。

    我却只是呆呆望着太子,不敢相信眼前的救赎。

    能走吗他问我。

    我试着站起来,却因腿伤踉跄了一下。

    太子眉头微蹙,竟亲自伸手扶住我。

    他手掌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让我想起那个已经永远消失的家。

    东宫的马车宽敞舒适,我却如坐针毡。

    太子坐在对面,目光投向窗外,仿佛我是空气。

    为什么救我我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他转过头,眼神深不见底:苏大人曾于我有恩。

    我心头一震。

    父亲从未提起与太子有交情。

    但此刻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还活着。

    马车在东宫侧门停下。

    太子起身欲走,又停住脚步:你有两个选择。我给你银两,你可自行离去;或者留下,做我的丫鬟。

    我攥紧披风边缘,指甲陷入掌心:我选后者。

    想清楚。他声音冷淡,东宫不留无用之人。

    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家父教导,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玥笙虽落魄,尚知廉耻。

    太子眸光微动,似有暗流涌动。

    良久,他微微颔首:随你。

    下车时,我腿伤发作险些跌倒。

    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扶住我的腰,又迅速松开,仿佛触碰了什么脏东西。

    赵风,带她去梳洗。太子头也不回地离去,从今日起,她叫阿笙。

    我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朱红宫门后,眼泪终于砸在地上。

    那是我最后一次为苏玥笙哭泣。

    从今往后,我只是阿笙。

    2

    东宫的日子比我想象中平静。

    我被安排在偏院的厢房,比普通宫女住处宽敞许多。

    每日卯时起床,负责太子书房的洒扫和文书整理。

    这差事清闲得反常——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太子特意安排的。

    入宫第七日,我终于有机会仔细打扫书房。

    檀木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各类典籍,我轻抚书脊,小心拂去灰尘。

    当我的手指触到最下层一本蓝布封面的《山海经》时,心脏猛地一跳。

    这是我父亲最爱的版本,书角有他亲笔标注的朱砂小字。

    我颤抖着翻开扉页,果然在右下角找到了父亲的名讳——苏明远藏。

    墨迹已经褪色,却依然刺痛我的眼睛。

    谁准你动殿下的书

    一声厉喝吓得我差点将书掉落。

    转身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侍卫站在门口,手按刀柄,眼神凌厉如鹰隼。

    赵大人恕罪。我慌忙将书放回原位,福身行礼,奴婢只是在打扫。

    赵风大步走来,检查了书籍位置,冷冷道:记住你的身份。东宫不留手脚不净之人。

    我咬住下唇,不敢辩解。

    赵风是太子贴身侍卫,据说从小跟随太子,地位非同一般。

    殿下不喜旁人动他的东西。赵风语气稍缓,尤其是这些书。

    我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信息:这些书对殿下很特别吗

    赵风眼神一凛:多嘴。

    他转身欲走,又停住脚步,对了,殿下命我给你送药。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每日涂抹,不会留疤。

    我接过药瓶,指尖触到瓶底刻着的梅花纹样——那是太子私印的图案。

    多谢赵大人。我低声道谢,却见他已大步离去。

    那晚我辗转难眠。

    父亲的书为何会在太子书房

    他们之间到底有何渊源

    太子救我,真的只是因为报恩那么简单吗

    次日清晨,我端着热水去太子寝殿,听见两个洒扫宫女在廊下窃窃私语。

    …听说昨晚殿下又在梅园待到三更天…

    每月十五不都这样吗自从先皇后…

    嘘!不要命了敢议论这个…

    见我走近,她们立刻噤声,低头匆匆离去。

    梅园

    每月十五

    我记下这个信息,心中疑惑更深。

    太子从不在东宫用早膳,每日卯时三刻准时上朝。

    我只需备好洗漱用品和朝服即可。

    这份差事简单到近乎敷衍,仿佛太子刻意避免与我接触。

    直到第十日,事情才有了变化。

    那日太子下朝归来,脸色比平日更加冷峻。

    他将一叠文书重重摔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滚出去。他头也不抬地说。

    我放下手中抹布,正要退下,却听见他又道:不是你。

    抬头才看见赵风尴尬地站在门口,默默关上门离去。

    原来太子是在赶他。

    书房内只剩我们两人,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我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动弹。

    研磨。太子突然开口。

    我连忙上前,跪坐在案边,小心地磨起墨来。

    太子执笔批阅奏章,眉头紧锁。

    从我的角度,能看见他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墨香氤氲中,我偷偷打量这个救我出地狱的男人。

    他批阅奏章时神情专注,偶尔遇到难题会无意识地用笔杆轻敲桌面——这个小动作莫名让我想起父亲。

    看够了吗太子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我手一抖,墨汁溅出砚台,污了奏章一角。

    奴婢该死!我慌忙磕头请罪,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

    预料中的责罚并未降临。

    良久,我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

    起来。太子语气缓和了些,去换张纸。

    我战战兢兢地更换纸张,发现他正在的是一封边关急报。

    匆匆一瞥间,我看到了北境告急、敌军增兵等字样。

    太子注意到我的目光,却没有斥责,只是将急报翻面扣在桌上。

    识字他问。

    家父…曾请先生教过。我低声回答。

    太子眸光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摆摆手:下去吧。

    我躬身退出,关门的瞬间,看见他抬手揉按太阳穴,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墙上。

    那晚之后,我的工作内容多了一项——夜读时侍奉茶水。

    太子常常批阅奏章到深夜,我便在偏厅候着,随时听唤。

    奇怪的是,他再未赶我离开。

    有时我添茶时,他甚至会允许我瞥见奏章内容,仿佛在有意无意地教我了解朝政。

    一个月过去,我渐渐摸清了太子的习惯。

    他饮食清淡,最爱龙井;午间小憩从不超两刻钟;最厌恶阿谀奉承,对直言敢谏的大臣反而格外宽容。

    还有,每月十五,他确实会去梅园,独自一人。

    五月的第十五日,我按捺不住好奇,趁夜深人静时偷偷溜进梅园。

    月光如水,照亮园中央一座无字石碑。

    碑前摆着一碟桂花糕和半壶清酒——据说这是先皇后最爱的点心。

    我躲在假山后,看见太子跪在碑前,背影前所未有的脆弱。

    母妃,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儿臣…很累。

    那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只是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

    我捂住嘴,悄悄退去,心中某个角落隐隐作痛。

    次日朝堂上传出消息,丞相联合多位大臣上书,请求太子迎娶丞相之女为太子妃。

    据说太子当庭拒绝,惹得龙颜大怒。

    太子回宫时,身上带着酒气。

    这在素来克制的他极为罕见。

    他径直走向书房,命我取来棋盘。

    会下棋吗他问。

    略知一二。我谨慎回答。

    太子执黑,我执白。

    他的棋风凌厉霸道,杀伐决断;我则谨小慎微,步步为营。

    不到半个时辰,我的白子已所剩无几。

    你太畏缩。太子突然道,明明有机会反攻,却选择退让。

    我捏着白子的手停在半空:奴婢…不敢逾矩。

    棋盘上无分尊卑。太子抬眼看我,眸中似有火焰跳动,再来一局。这次,不要把自己当奴婢。

    第二局,我放开手脚,竟与太子厮杀得难解难分。

    最终他以半目优势险胜,却露出了这一个月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苏明远的女儿,果然不简单。他漫不经心地说,却让我心头一震。

    父亲!

    他果然认识父亲!

    不等我询问,太子已起身走向窗边,背对着我:明日我要离京巡查河工,三日方回。

    奴婢…恭祝殿下行程顺利。我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突如其来的告知。

    太子转身,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你没有什么想问的

    我鼓起勇气:殿下与家父…是旧识

    他曾是我的老师。太子目光深远,在我还不是太子的时候。

    这个答案引出更多疑问,但太子显然不愿多谈。

    他摆摆手示意我退下,却在我要跨出门槛时突然开口:

    阿笙。

    我惊讶回头——这是他第一次唤我的名字。

    把脸治好。他目光落在我已结痂的左颊,药要坚持用。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深深福身。

    走出很远,心脏仍在狂跳,不知是因为棋局的紧张,还是因为他唤我名字时那一瞬的温柔。

    3

    太子离京的第三日,暴雨倾盆。

    我倚在窗边,看着雨水如银针般刺入院中的青石板。

    东宫少了主人,显得格外空旷。

    侍女们偷闲嬉戏,侍卫们也松懈了几分。

    只有赵风依旧每日三次巡视,铁面无情。

    阿笙姑娘!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跑进院子,殿下回宫了!但…但…

    我心头一紧:但什么

    殿下浑身湿透,脸色难看得很,直接去了书房,不许任何人打扰。

    我放下针线,快步走向厨房。

    姜汤,需要热姜汤。

    太子体寒,每逢阴雨天都会要我备上一壶龙井加姜片。

    当我端着托盘来到书房外,赵风拦住了我:殿下有令,不见任何人。

    赵大人,我压低声音,殿下淋了雨,若不及时驱寒,恐会染上风寒。

    赵风眉头紧锁,犹豫片刻,终于侧身让开:半刻钟。

    我轻叩门扉,里面没有回应。

    推门进去,只见太子伏在案上,面前摊开的奏章被手臂压出褶皱。

    他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粗重。

    殿下我轻唤。

    太子缓缓抬头,眼神涣散。

    我心头一颤——他眼中布满血丝,额上沁出细密汗珠。

    谁让你进来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出是他。

    我放下托盘,不顾礼数伸手探向他额头,触手滚烫。

    殿下发热了,需立刻请太医。

    不必。太子推开我的手,只是小恙,还有奏章…

    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我忙扶住他,这才发现他衣衫仍半湿,冰凉贴在身上。

    您必须更衣休息。我语气坚决,自己都吓了一跳。

    太子定定看我一眼,竟没有斥责。

    他试图站起来,却一个踉跄。

    我本能地伸手扶住他的腰,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那灼热的体温。

    放肆…他虚弱地呵斥,却不得不靠在我肩上。

    我半扶半抱地将他送回寝殿,唤来小太监更衣。

    赵风已请来太医,诊脉后说是风寒入体,需卧床静养三日。

    三日太子挣扎着要起身,明日还有朝议…

    殿下!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提高了声音,您若不顾身体,病情加重,耽误的岂止三日朝政

    寝殿内瞬间安静。

    太医惊恐地看着我,赵风的手按在刀柄上,只等太子一声令下就将我拖出去。

    出乎所有人意料,太子沉默片刻,竟缓缓躺了回去:…退下吧。

    我长舒一口气,随众人退出,却被太子叫住:阿笙留下。

    门关上后,寝殿内只剩我们两人。

    烛火摇曳,将太子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他闭目躺着,长睫在脸上投下阴影,褪去了往日的凌厉,显得异常脆弱。

    药方。他突然开口。

    我愣了一下:太医说会派人煎好送来…

    不要他们的药。太子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你会煎药吗

    我点头:家母体弱,我曾…

    那就你来。他打断我,按你母亲的方法。

    我心头微震。

    他竟记得我母亲体弱的事

    不及细想,我匆匆去太医院取药。

    回来时路过梅园,隐约看见几个宫女在窃窃私语。

    …听说先皇后就是病逝在这样一个雨夜…

    嘘,小心被听见。不过殿下每月十五都去祭奠,真是孝顺…

    可惜啊,当年若先皇后还在,殿下也不会…

    见我走近,她们立刻噤声散去。

    我抱着药材,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太子失去母亲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夜吗

    煎药需慢火细熬,我守在厨房整整两个时辰。

    母亲的方法是在最后一刻加入蜂蜜和少量黄酒,能减轻苦味又不损药效。

    当我端着药碗回到寝殿,太子已经睡去。

    烛光下,他的睡颜出奇地平静,眉头舒展,仿佛卸下了所有重担。

    我不忍叫醒他,便将药碗放在床边小几上,轻轻替他掖好被角。

    正要离开,太子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母妃…别走…

    我僵在原地。

    他的手心滚烫,力道大得惊人。

    我想抽手,却见他眉头紧蹙,似陷入梦魇。

    殿下,我是阿笙…我低声解释。

    太子微微睁眼,目光迷蒙:阿…笙…

    他松了力道,却没有放开我的手,反而轻轻摩挲着我手腕内侧的疤痕——那是被绳索勒出的伤痕。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触感粗糙又温暖。

    疼吗他轻声问,声音因高热而沙哑。

    我眼眶突然发热。

    被救以来,从没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那些伤痕,那些屈辱,所有人都假装看不见。

    不疼了。我撒谎道。

    太子凝视我许久,忽然抬手抚上我左颊的伤疤。

    他的动作极轻,像是怕碰碎什么珍贵之物。

    可惜了…他喃喃道,又陷入昏睡。

    我不知他是指我的容貌被毁,还是别的什么。

    那一夜,我守在床边,不断更换他额上的冷巾。

    太子时睡时醒,每次睁眼都要确认我还在,才肯继续休息。

    天光微亮时,他的烧终于退了。

    我精疲力竭,靠在床柱上打盹,突然被一阵轻咳惊醒。

    太子已坐起身,正皱眉看着被我枕皱的衣袖。

    我慌忙跪直:奴婢失礼!

    一阵沉默。

    我偷眼看去,太子神色复杂,耳尖微红。

    他显然记得昨夜的一切。

    你…下去休息吧。他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冷淡,今日不必当值。

    我行礼退出,却在门口听见他补充道:…药,很好。明日还是你来煎。

    从那天起,我与太子的关系微妙地改变了。

    他不再禁止我触碰他的私人物品,甚至默许我自由出入书房。

    有时夜读至深,他会允许我坐在一旁刺绣,两人不发一言,却有种奇异的安宁。

    五月的最后一天,朝中传来消息。

    丞相联合六部大臣再次上书,请求太子迎娶丞相之女林氏为妃。

    据说皇上已口头应允,只待择日下旨。

    那日太子回宫时,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径直去了练武场,挥剑两个时辰不停,直到力竭。

    我去送茶时,看见他脱力跪在地上,长剑插在身旁,汗水浸透白衣。

    殿下…我递上汗巾。

    太子没有接,只是抬头看我,眼神锐利如剑:你觉得我该娶林氏吗

    这问题来得突然,我手指一颤,茶盏差点脱手:奴婢…不敢妄议。

    我要听实话。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我,若你是我,会如何选择

    我深吸一口气:若我是殿下…会娶。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转身欲走。

    但不是因为她是丞相之女,我急忙补充,而是因为她精通兵法谋略,曾在北境游历,熟悉边关地形——这样的女子,对殿下的大业有益。

    太子猛地转身,眼中闪过讶异:你如何知道这些

    殿下书房的《北境志》中有林小姐的批注。我低头解释,奴婢整理时…偶然看到。

    太子沉默良久,忽然轻笑一声:苏玥笙,你果然不是普通闺秀。

    这是我入宫以来,他第一次唤我本名。

    我心头一颤,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往日的冰冷,而是某种我读不懂的情绪。

    今日朝堂上,我拒绝了。他淡淡道,林氏虽才,非我所愿。

    他没有解释所愿是什么,只是接过我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喉结在汗湿的颈项上滚动。

    阳光穿过练武场的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梅园石碑前那个脆弱的身影,明白了深夜棋盘上的有意相让,明白了高热中那声可惜了背后的含义。

    太子萧景珩,这个站在权力巅峰却孤独如雪中松的男人,不知何时已在我心上烙下印记。

    而我,一个罪臣之女,连仰望他的资格都没有。

    六月初,边关战事吃紧。

    太子越发忙碌,常常通宵达旦。

    我陪侍在侧,为他添茶研墨,偶尔在他疲惫时递上一碗亲手熬的莲子羹。

    他从不道谢,但会在我放下羹碗时,指尖不经意地轻触我的手背,像是一种无言的感激。

    这种微妙的默契,成了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直到一个消息打破平静——北境大军压境,皇上命太子亲自率兵出征。

    4

    太子出征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书房整理边关地图。

    六月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图上勾勒出一道道金线,将北境的山川河流照得格外清晰。

    我的指尖不自觉地沿着边境线游走,那里标注着几个鲜红的叉——敌军主力驻扎地。

    看够了吗

    太子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我手一抖,地图卷轴啪地合上。

    转身看见他站在门边,一身戎装,腰间佩剑闪着冷光。

    殿下恕罪。我慌忙行礼,奴婢只是…

    只是好奇我可能死在何处太子语气平淡,却让我心头一颤。

    殿下一定会凯旋。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坚定。

    太子眸光微动,缓步走近。

    他身上的铁甲带着初春的寒意,手指却意外地温暖。

    他抬起手,似乎想触碰我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拿起案上的地图。

    三日后出发。他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你留在东宫。

    我攥紧了衣袖:奴婢…想随行伺候。

    军营不是女子该去的地方。太子展开地图,指尖在某处山谷点了点,何况这里危险。

    我还想争辩,却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赵风匆匆进来,在太子耳边低语几句。

    太子眉头一皱,大步离去,留下我和赵风面面相觑。

    北境又起战事了我试探着问。

    赵风罕见地没有斥责我多嘴,反而叹了口气:比那更糟。殿下此次出征,朝中有人不愿见他凯旋。

    我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赵风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你既读过兵书,当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还想追问,他却已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好好守着书房,别让生人靠近。

    那晚,东宫异常忙碌。

    太子召集心腹将领密议至深夜,我奉命在偏厅煮茶伺候。

    透过半开的门缝,我看见太子指着沙盘布置战术,烛火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

    将领们离去后,太子独坐案前,眉头紧锁。

    我端着一碗莲子羹进去,他头也不抬地挥挥手:下去吧。

    殿下,明日还要早朝…我轻声劝道。

    太子这才抬头,眼中血丝密布:你觉得我该信任谁这问题来得突然,像是自问,又像在问我。

    奴婢…不敢妄言。

    说。他声音疲惫却不容拒绝。

    我深吸一口气:赵风跟随殿下最久,忠心可鉴。林将军虽与丞相有姻亲,但为人刚正。至于…我犹豫片刻,至于刘尚书,奴婢观他眼神闪烁,不可轻信。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连刘尚书都注意到了

    殿下书房来往之人,奴婢都留心观察。我低头道,刘尚书每次来,总会不经意查看殿下案上文书。

    太子突然轻笑一声:苏玥笙,你若为男子,定是难得的谋士。他接过莲子羹,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背,一丝暖流从接触点蔓延至全身。

    可惜我是女子我鬼使神差地问出口,立刻后悔自己的莽撞。

    太子放下碗,深深看我一眼:不,正因你是女子,才更难得。

    这句话在我心头激荡,久久不散。

    直到太子出征那日,我站在送行的人群中,仍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

    太子一身银甲,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临上马前,他回头看了一眼东宫,目光似乎穿过人群落在我身上。

    我福身行礼,再抬头时,他已策马远去,只余下一地烟尘。

    太子离宫后,东宫冷清得可怕。

    我每日依旧打扫书房,整理他留下的文书。

    有时夜深,我会偷偷翻开他常读的《孙子兵法》,指尖抚过他留下的批注,仿佛这样就能离他近一些。

    一个月过去,前线传来捷报:太子率军奇袭敌营,大获全胜。

    朝野欢腾,皇上龙颜大悦,下令犒赏三军。

    胜利的喜悦还未散去,变故突生。

    一个雨夜,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东宫宁静。

    我冲出门,看见赵风浑身湿透,怀中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太子。

    快准备热水!赵风厉声喝道,不要声张!

    我帮忙将太子安置在寝殿,这才发现他面色铁青,嘴唇发紫,明显是中毒迹象。

    太医匆匆赶来,诊脉后脸色大变:是七日绝!若无解药,七日内必毒发身亡!

    解药呢我急问。

    太医摇头:七日绝配方千变万化,需知道具体用了哪些毒物才能配解药。殿下何时中的毒

    三日前庆功宴上。赵风咬牙切齿,定是刘贼所为!殿下只喝了他敬的一杯酒。

    我脑中闪过刘尚书那双闪烁的眼睛,胃部一阵绞痛。

    太医开了几味通用解毒药,但坦言效果有限。

    赵风连夜派人去寻江湖名医,可太子情况每况愈下,高烧不退,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第三日清晨,我端着药碗进寝殿,却见太子清醒地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

    殿下!我惊喜上前。

    太子虚弱地摆摆手:不必装了…我知道自己情况。他指了指案上一个锦盒,那里有重要文书…若我不测,交给林将军。

    我跪在床边,强忍泪水:殿下一定会好起来…

    太子突然咳嗽起来,一口黑血溅在锦被上。

    我慌忙用帕子擦拭,却被他握住手腕:阿笙…答应我一件事。

    殿下请说。

    我死后…离开皇宫。他目光灼灼,我会让赵风安排…

    不!我失控地打断他,殿下不会死!

    太子微微一怔,随即苦笑:你还是第一次违抗我的命令。

    我伏在床边,泪水浸湿被褥:求殿下…不要放弃。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抚上我的发顶,停留片刻又收回。

    等我抬头,太子已闭目躺下,似乎刚才的温情只是幻觉。

    午后,赵风带回一个道士打扮的老者,说是江湖上有名的毒医。

    老者诊脉后,开出一剂猛药,但警告说此药本身也有毒性,需有人先试药调整剂量。

    我来。我不假思索道。

    赵风皱眉:这不是儿戏!

    殿下待我恩重如山。我直视他的眼睛,若我有不测…请将我与父母合葬。

    不等他回应,我已端起药碗轻抿一口。

    药汁苦涩至极,像一团火从喉咙烧到胃里。

    片刻后,我开始头晕目眩,四肢发麻。

    减三分之一的量。我强撑着说完,便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朦胧中,我听见赵风焦急的呼喊,感觉有人将我抱起。

    然后是无边的黑暗,偶尔闪过几个片段:太子为我擦汗的手,赵风与太医的低语,还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和耳边似有若无的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剧痛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厢房的床上,窗外已是黄昏。

    赵风坐在床边,见我睁眼,立刻递来一碗清水。

    殿下呢我嘶哑着问。

    毒退了。赵风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柔和,多亏你试药,道士调整了剂量,殿下服后已无大碍。

    我长舒一口气,泪水夺眶而出。

    傻丫头。赵风摇头,你知道那药多危险吗殿下醒来听说你试药,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我心头一颤:殿下…知道了

    何止知道。赵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昏迷这三日,殿下不顾自己虚弱,每日都来看你。

    我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我从没见过殿下这样在意一个人。赵风压低声音,他甚至在暗中调查你父亲的案子。

    什么我挣扎着坐起,殿下为何…

    因为苏大人当年是被人陷害的。赵风神色复杂,殿下一直怀疑此事与刘尚书有关,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我脑中一片混乱。

    原来太子救我,留我在身边,不仅仅是因为父亲曾是他的老师

    他一直在暗中调查我家的冤案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小心翼翼地问。

    赵风站起身,背对着我:因为殿下永远不会告诉你。他顿了顿,还有…我欠你一个道歉。之前我以为你接近殿下别有用心。

    我不知如何回应,只能沉默。

    赵风离开前,回头看了我一眼:殿下允许你翻阅他的藏书了。他说…你可能会喜欢《陶渊明集》。

    又过了三日,我终于能下床走动。

    第一件事就是去太子寝殿请安。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

    …刘贼必须死!是赵风的声音。

    没有证据。太子语气冰冷,现在动他只会打草惊蛇。

    难道就这样放过他

    放过太子轻笑一声,令人毛骨悚然,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我正犹豫是否该离开,门突然打开。

    太子站在门口,一身素白中衣,脸色仍有些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初。

    站了多久他问。

    刚到。我低头行礼,听闻殿下痊愈,特来请安。

    太子轻哼一声,显然不信我的说辞,却也没有拆穿。

    他侧身让出一条路:进来吧。

    这是我第一次被允许进入他的寝殿内室。

    房间简洁得近乎冷清,唯一显眼的是床头小几上摊开的《孙子兵法》和一盏将尽的油灯。

    身体如何太子示意我坐下。

    已无大碍。我轻声回答,殿下呢

    死不了。他语气平淡,却突然伸手抬起我的下巴,仔细端详我的脸色,赵风说你昏迷时说了些胡话。

    我心头一跳:奴婢…说了什么

    没什么。太子松开手,只是叫了几声娘亲。

    我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失落。

    太子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装帧精美的书册递给我:《陶渊明集》,你可能会喜欢。

    我接过书,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

    这一次,他没有立即抽回,而是任由我们的手短暂相触。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指腹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茧,触感令人安心。

    殿下…我鼓起勇气,奴婢听说…您在查家父的案子

    太子眼神一凛:赵风多嘴。

    若有什么奴婢能帮上忙的…

    做好你的本分。太子打断我,语气却不如往日冷硬,时候到了,自然会告诉你。

    我识相地不再追问,只是小心翻开诗集。

    书页间夹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太子工整的字迹:不为五斗米折腰——陶渊明的名句,也是父亲常挂在嘴边的话。

    我抬头,正对上太子深邃的目光。

    那一瞬间,某种无言的默契在我们之间流转,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从那天起,我有了新的日常:除了打理书房,还会在太子闲暇时与他品诗论词。

    起初只是我读他听,后来渐渐变成交流。

    太子博闻强识,却从不炫耀,只在关键时刻点出一两句精辟见解。

    七月初七乞巧节,宫中设宴。

    太子赴宴归来,微醺,竟破例邀我去梅园赏月。

    月光如水,梅树在夏夜投下婆娑影子。

    太子站在那方无字碑前,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柔和。

    今日是母妃忌辰。他突然开口,二十年前的今天,她饮下一杯毒酒。

    我心头一震,不知如何接话。

    她是为了保护我。太子仰头望月,喉结在月光下滚动,宫闱倾轧,总要有人牺牲。

    我想起自己昏迷时喊的娘亲,突然明白了太子为何对我态度转变。

    我们都是失去至亲的人,都懂得那种刻骨铭心的痛。

    殿下…我轻唤,却不知该说什么。

    太子转身看我,月光在他眼中流转:阿笙,若有一天我…

    殿下不会有事。我急切地打断他。

    太子轻笑,伸手拂去我肩上落花:傻丫头。

    那一刻,我几乎以为他会吻我。

    但他只是收回手,转身离去,留下我一人站在月光下,心跳如雷。

    5

    七月中旬,边关急报如雪片般飞入京城。

    北境大军集结,号称三十万铁骑压境。

    朝野震动,皇上连夜召集重臣商议。

    太子从宫中回来时,已是三更天,我端着醒酒汤在书房外等候,听见里面传来茶盏摔碎的声音。

    殿下我轻叩门扉。

    进来。

    推门而入,太子站在窗前,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轮廓。

    地上茶盏碎片四散,茶水浸湿了地毯,洇开一片暗色。

    北境告急。他声音低沉,皇上命我三日后率军出征。

    我手一抖,醒酒汤差点洒出。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还是如遭雷击。

    三日…如此仓促…

    奴婢…这就去准备行装。我强自镇定,转身欲走。

    等等。太子叫住我,明晚…来梅园。

    我惊讶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月光下,那双眼不再是以往的冷峻,而是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情绪。

    带上你酿的梅子酒。他补充道,声音几不可闻。

    我心跳如鼓,只能点头应下,退出时差点被门槛绊倒。

    接下来两日,东宫忙得人仰马翻。

    我帮太子整理行装,检查每一件铠甲、每一把兵刃。

    赵风带人清点粮草军械,宫中太医准备各种伤药。

    所有人都神色凝重,仿佛预感到什么。

    出征前夜,我按约带着梅子酒前往梅园。

    这是我用初夏的青梅自酿的,原本打算等太子凯旋时庆功用。

    酒坛不大,却沉甸甸的,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梅园中央的石碑前,太子已备好小案和两个酒盏。

    他一身素白常服,黑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比平日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书卷气。

    案上燃着一盏青铜灯,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我小心跪坐,将酒坛放在案上。

    太子亲手拍开泥封,醇厚的酒香立刻溢出来,混着梅子特有的酸甜。

    你酿的他问。

    我点头:用殿下赏的梅子。

    太子唇角微扬:倒是物尽其用。他斟满两盏,推给我一盏,尝尝。

    酒液入口,酸甜中带着微辣,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

    我平日不善饮,一盏下去已觉脸颊发烫。

    慢些喝。太子提醒,却自己仰头饮尽。

    夜风拂过梅枝,沙沙作响。

    我们相对无言,只是偶尔碰盏。

    酒过三巡,太子忽然起身,从石碑后取出一张古琴。

    认得这个吗他轻抚琴弦。

    我仔细看去——琴身乌黑发亮,七弦如雪,琴尾有焦痕,形如凤羽。

    焦尾琴我惊呼,蔡邕所制的那张名琴

    太子眼中闪过赞赏:你果然识货。他将琴放在案上,想听什么

    我受宠若惊:殿下…随意就好。

    太子垂眸,修长手指轻拨琴弦。

    起初只是几个零散音符,渐渐连成曲调。

    我认出这是《凤求凰》,讲述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

    琴音如诉,时而高亢如凤鸣,时而低回如私语。

    太子指尖力道恰到好处,勾挑抹剔间,情意流转。

    月光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银边。

    我望着他微蹙的眉心和轻抿的唇,胸口酸胀得几乎窒息。

    曲终,余音袅袅。

    太子抬头,目光灼灼:懂了吗

    我眼眶发热,轻轻点头。

    有些情意,不必言说,一曲琴音足矣。

    再来一盏太子问,手已执起酒壶。

    我本该婉拒,却鬼使神差地递出酒盏。

    酒液入喉,比先前更辣,却也更甜。

    不知不觉,半坛酒已空,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胆子却大了起来。

    殿下…我鼓起勇气,此去…凶险吗

    太子斟酒的手一顿:战场从无万全。

    那…一定要回来。我声音发颤,奴婢…我会等您。

    太子放下酒壶,深深看我一眼:若我不回呢

    那我就一直等。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等到白发苍苍,等到…再也不能等为止。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这太过直白,几乎等同于表白。

    酒意上头,我慌乱地想去拿酒盏掩饰,却不小心碰翻了它。

    酒液泼洒,在案上蜿蜒如血。

    对、对不起…我手忙脚乱地擦拭。

    一只微凉的手握住我的手腕。

    太子不知何时已绕到我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月光从他背后照来,将他的影子笼罩在我身上。

    阿笙。他唤我名字,声音低沉,看着我。

    我抬头,对上他如墨的眸子。

    那里面不再是往日的冷静自持,而是翻涌着某种我从未见过的情绪。

    我与你父亲…不只是师徒。他缓缓道,他曾救我一命。

    我屏住呼吸,等待下文。

    那年我十五,遭人下毒。苏大人冒险送解药,因此得罪权贵。太子拇指轻抚我腕间疤痕,他临终前,我答应他两件事:一是查清苏家冤案,二是…保你清白。

    我心头一震,突然明白了太子一直以来的克制。

    那不是无情,而是重诺。

    殿下…我声音哽咽,我不在乎那些虚名…

    我在乎。太子打断我,语气坚决,君子一诺,生死不负。

    夜风吹散酒意,带来一丝清醒。

    我这才意识到我们的距离有多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沉水香混着酒气的味道,近到能看清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若我…不是苏家女…我轻声问,殿下会如何待我

    太子沉默良久,忽然抬手轻抚我左颊的伤疤。

    他的指尖微凉,却让我全身发烫。

    这世上没有若。他最终说道,收回手,你是苏玥笙,这就够了。

    远处传来更鼓声,已是子时。

    太子起身,将琴收回石碑后:该回去了。

    我摇摇晃晃站起,酒意未散,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太子眼疾手快扶住我的腰,我整个人跌入他怀中。

    隔着衣衫,我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和心跳的节奏——又快又重,与表面的冷静截然不同。

    小心。他低声说,呼吸拂过我耳畔。

    那一刻,我几乎以为他会吻我。

    但他只是稳稳扶我站好,然后退开一步,恢复那副克制的模样。

    回程路上,我们一前一后,沉默无言。

    走到我厢房门口,太子突然从袖中取出一物——一枚白玉佩,雕着精细的梅枝图案。

    拿着。他将玉佩放入我掌心,等我回来。

    玉佩触手生温,正面是梅花,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珩字——太子的名讳。

    我攥紧玉佩,感受它边缘硌在掌心的微痛。

    殿下何时启程我问。

    卯时。他顿了顿,不必来送。

    我知道他是不愿我看到他披甲出征的样子,怕我更加担忧。

    但我也知道,我一定会去。

    好。我撒谎道。

    太子深深看我一眼,忽然抬手轻拂过我额前碎发。

    这个动作如此自然,却又如此亲密,让我心头一颤。

    睡吧。他收回手,转身离去。

    我站在门前,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与夜色融为一体。

    那一夜,我辗转难眠。

    手中紧握玉佩,脑中全是他的琴音和那句君子一诺,生死不负。

    天蒙蒙亮时,我才迷迷糊糊睡去,却梦见太子站在血海中,朝我伸手,却怎么也够不着。

    惊醒时,东方已泛白。

    我慌忙起身,顾不得梳洗,抓起一件外袍就往外跑。

    东宫正门广场上,军队已列队完毕。

    太子一身银甲,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他正与赵风交代什么,神情肃穆。

    我躲在廊柱后,不敢上前,只是贪婪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想要刻进记忆里。

    号角响起,大军即将开拔。

    太子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如行云流水。

    就在马儿扬蹄的瞬间,他忽然回头,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藏身之处。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感受到他眼中的复杂情绪。

    他想说什么

    责备我不听话

    还是…与我道别

    最终,他只是轻轻颔首,然后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我望着军队远去的烟尘,直到最后一个黑点也消失在地平线上。

    掌心玉佩已被汗水浸湿,我却攥得更紧,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回到厢房,我发现案上多了一个锦盒。

    打开一看,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和几册空白书卷。

    最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太子熟悉的笔迹:

    无聊时,可写些诗文。待我归来,再与你品评。

    我捧着纸条贴在胸前,泪水终于决堤。

    那不只是离别的悲伤,还有被珍视的感动。

    他知道我喜文墨,怕我独自等待的日子难熬…

    从那天起,我养成了记事的习惯。

    每天写些琐碎见闻,偶尔附上几首小诗。

    我想象着太子归来时,我们并肩坐在书房,一起翻阅这些文字的场景。

    那成了支撑我度过漫长等待的精神支柱。

    三个月过去,边关捷报频传。

    太子率军连战连捷,敌军节节败退。

    朝野欢腾,皇上甚至开始筹备凯旋庆典。

    我每日去佛堂上香,祈祷太子平安。

    有时夜深,我会取出玉佩贴在脸颊,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远方他的温度。

    直到那个阴沉的冬日午后,一切都变了。

    6

    腊月初八,民间称为腊八节,本该是个喜庆日子。

    清晨,我如常去佛堂上香,为太子祈福。

    过去三个月,这已成为我的日常。

    佛堂的师太都认得我了,每次见我进门,便会默默点上一炷平安香。

    姑娘今日气色不错。师太递给我香时说道,前线捷报频传,想必殿下很快就能凯旋了。

    我微笑点头,接过香火。

    是啊,昨日又有捷报传来,太子率军连破敌军三座营寨,逼得北境大军后撤五十里。

    朝中已在筹备凯旋庆典,据说皇上龙颜大悦,要亲自出城迎接。

    我跪在佛前,虔诚叩首。

    香雾缭绕中,我仿佛看见太子一身戎装,踏着朝阳向我走来。

    他会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扶起我,也许会唤一声阿笙,然后…

    不好了!一声尖叫打破我的幻想。

    我转身看见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冲进佛堂,面如土色:北境大军…他们…太子殿下…

    香从指间滑落,砸在地上断成两截。

    太子怎么了我抓住小太监的肩膀,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

    小太监嘴唇颤抖:殿下中了埋伏…敌军…敌军将他的首级…挂在潼关城墙…

    世界在那一瞬间失去了声音。

    我松开小太监,跌跌撞撞冲出佛堂,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不可能…一定是弄错了…太子那么厉害,怎么会…

    东宫已乱作一团。

    侍女们抱头痛哭,侍卫们面色阴沉。

    我抓住每一个遇到的人询问,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案:太子战死,头颅被敌军悬于城墙示威。

    赵风呢我嘶哑着嗓子问。

    在…在正殿…一个侍女抽泣着回答。

    我奔向正殿,却在门口刹住脚步。

    殿内,赵风跪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副空棺。

    他双手撑地,肩膀剧烈抖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副模样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

    赵大人…我轻声唤道。

    赵风猛地抬头,双眼布满血丝。

    他看见是我,勉强站起身:你…不该来这里。

    是真的吗我声音发抖,殿下他…

    赵风别过脸,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胸口仿佛被人生生剖开,冷风呼啸着穿过那个空洞。

    这不是真的…不能是真的…他说过会回来的…他答应过…

    潼关…离这里多远我突然问。

    赵风警觉地看着我:三日快马。你想做什么

    我要去接他回家。

    你疯了!赵风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敌军占领了潼关,现在去就是送死!

    我挣脱他的手,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那就送死。

    赵风与我对视良久,终于叹了口气:明日卯时,西侧门。只带你一人。

    那晚,我将太子留下的玉佩贴在胸口,蜷缩在他的书房里。

    案上还摊着他未批完的奏章,墨迹早已干涸。

    我轻抚那些字迹,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写下它们的手。

    窗外开始下雨,淅淅沥沥,像是天空也在哭泣。

    三日疾驰,我和赵风抵达潼关城外。

    雨一直未停,将我们浑身淋透。

    赵风弄来两身粗布衣裳,我们扮作农夫农妇混在人群中。

    潼关城墙高耸,上面黑压压挂着一排东西。

    我眯眼看去,顿时胃部绞痛——那是十几个头颅,最中间的那个…

    即使血肉模糊,即使被雨水浸泡得发白,我也一眼认出了他。

    那双曾温柔注视我的眼睛如今空洞地大睁着,曾经抚摸我发丝的手永远无法再抬起…

    别看。赵风按住我的肩膀,但我甩开他的手,一步步走向城墙。

    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里,咸涩如血。

    我跪在泥泞中,仰望着那颗头颅,喉咙里发出一种不似人声的呜咽。

    周围的人群指指点点,有人啜泣,有人咒骂,还有人朝城墙吐口水。

    那就是南朝的太子

    活该!谁让他们不肯投降!

    听说他死得很惨,被乱箭射穿…

    每一句话都像刀子捅进我的心脏。

    我想尖叫,想冲上去撕烂那些人的嘴,但赵风死死拽住我,拖着我离开人群。

    冷静!他在我耳边低吼,你想让殿下白死吗

    我瘫坐在一条暗巷里,雨水冲刷着我的脸。

    赵风蹲下身,声音低沉:殿下是自愿赴死的。

    什么

    敌军围困潼关,扬言若不投降,便屠尽城中百姓。赵风眼中含泪,殿下…独自出城谈判,中了埋伏。

    我捂住嘴,防止自己嚎啕出声。

    这太像太子会做的事——为了保护他人,不惜牺牲自己。

    我们…能带回他的头颅吗我哽咽着问。

    赵风摇头:太危险。但…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白布,我买通了狱卒,拿到了这个。

    他展开白布,里面是一缕黑发——太子的头发,还连着一点头皮。

    我颤抖着接过,小心包好,贴在胸口。

    回京路上,我们听闻皇上已宣布投降,割让北境十城,并答应进献百名美人给敌军统帅。

    朝中大臣纷纷称赞皇上仁德,无人再提太子之死。

    东宫为太子设了衣冠冢。

    出殡那日,满朝文武到场,哭声震天。

    我站在角落,冷眼看着那些从未善待过太子的人此刻哭得最响。

    皇上一脸悲戚,亲手将太子的冠冕放入棺中,仿佛他不是那个逼太子出征的人。

    葬礼结束后,东宫很快冷清下来。

    侍女侍卫们被调往别处,只有我和赵风还留着,负责整理太子遗物。

    那晚,我偷偷溜进灵堂,跪在太子灵位前。

    月光透过窗棂,在灵牌上投下斑驳光影。

    我取出那缕头发和太子给我的玉佩,轻轻放在灵前。

    殿下…我轻声唤道,声音在空荡的灵堂里回荡,您说过…要回来的…

    无人应答,只有穿堂风拂过我的发丝,像是谁的抚摸。

    我从袖中取出一把剪刀,剪下自己的一缕青丝,与太子的头发编在一起,然后小心地用红绳系好。

    接着,我将玉佩放在编织的发辫上,轻轻推进灵位下方的暗格。

    现在…我们算是在一起了…我抚摸着灵牌上萧景珩三个字,泪水滴落在冰冷的木板上。

    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里面的朱砂,用指尖蘸着,在灵位背面写下八个血字:

    血债血偿,不死不休。

    写完后,我咬破手指,在灵前重重磕了三个头:殿下,等我。

    走出灵堂时,赵风站在月光下等我。

    他看见我手上的血,眉头紧皱,却什么也没问。

    赵大人,我平静地说,我要去北境。

    赵风并不惊讶:作为贡女

    我点头。

    皇上已下诏在民间征集美人,凡入选者家庭可免三年赋税。

    不少贫苦人家争相送女应征。

    太危险。赵风摇头,你会死的。

    那正好。我微笑,我可以早点见到殿下。

    赵风盯着我看了许久,终于叹气:你需要一个新身份。

    三日后,赵风带来一份文牒和几套华服。

    文牒上写着苏婉,是一位丝绸商人的女儿,家道中落自愿应征。

    商人已收了好处,答应认下这个女儿。

    还有这个。赵风递给我一个小盒,里面是一种深色膏体,涂在伤疤上,能让它看起来更旧。

    我接过,走到铜镜前,小心地将膏体抹在左颊的伤疤上。

    镜中的我顿时变了模样——伤疤更加狰狞,像是一道陈年旧伤,而非新愈的痕迹。

    为什么帮我我轻声问。

    赵风沉默片刻:殿下曾命我保护你…无论发生什么。

    我苦笑。

    又是承诺…太子身边的人,都和他一样重诺。

    你知道去了意味着什么吗赵风声音低沉,那些贡女…会被赏赐给将领,甚至沦为军妓…

    我知道。我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但这是接近仇人最快的方式。

    赵风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殿下不会希望你这样…

    殿下死了。我冷冷地说,而我还活着。

    选拔当日,我穿着素雅的衣裙,发髻简单挽起,不施粉黛。

    左颊的伤疤经过修饰,成了一道醒目的瑕疵。

    大多数贡女都极力掩饰自己的缺陷,而我却特意将伤疤暴露在外。

    这丫头倒有几分姿色,可惜破了相。选官的视线扫过我的脸,露出嫌恶的表情。

    我低头,作出一副怯懦模样:民女…民女会刺绣…

    选官翻看我的文牒,又打量我几眼:家世尚可…带走!

    就这样,我成了百名贡女之一。

    我们被安置在一处别院,学习北境礼仪。

    其他女子整日以泪洗面,只有我安静得像具空壳。

    临行前夜,赵风冒险来见我。

    他带来一个小纸包:藏在发髻里,必要时…可以没有痛苦。

    我明白他的意思,将纸包收好:谢谢。

    还有…赵风犹豫了一下,殿下临终前…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我猛地抬头,心脏几乎停跳:什么话

    梅园第三株梅树下,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我连夜溜回东宫。

    梅园在月光下静谧如画,第三株梅树已有年头,树干粗壮。

    我跪在树下挖掘,很快碰到一个铁盒。

    盒中是一叠文书,最上面是太子的笔迹:

    阿笙,若你读到这些,说明我已不在。苏家冤案真相在此,但我要你答应我——好好活着,不要复仇。有些债,我来世再讨。

    下面是一沓泛黄的纸张,详细记录着当年如何构陷我父亲的证据,署名赫然是…当朝丞相和北境统帅宇文烈的密函。

    我的手不住颤抖。

    原来如此…太子一直在查这个…原来我家的覆灭和北境有关…

    文书最下方,压着一封未封口的信,上书阿笙亲启。

    我颤抖着打开,里面只有寥寥数语:

    曾想与你共赏梅开,如今只能托清风寄一枝。珍重。

    信纸上有水渍晕开的痕迹,不知是雨是泪。

    我将信贴在胸口,无声痛哭。

    黎明时分,我回到贡女别院,将文书藏在内衣夹层中。

    太子的遗愿是让我好好活着…但我的愿望,是要那些害他的人血债血偿。

    贡女队伍启程那日,京城万人空巷。

    我们被装进十辆马车,像货物一样运往北境。

    我透过车帘缝隙,最后看了一眼东宫的飞檐。

    别了,萧景珩。

    别了,我的爱。

    车轮滚滚向北,带着我奔向仇人,也奔向那个有他的彼岸。

    7

    北境的冬天比南方残酷得多。

    寒风如刀,割得人脸生疼。

    我们一行贡女被关在马车里半月有余,终于抵达北境都城——上京。

    城门上悬挂着黑色旗帜,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只狰狞的狼头,在风中猎猎作响。

    下来!都下来!粗鲁的吆喝声响起。

    车帘被粗暴地掀开,刺骨的寒风灌进来。

    我随其他贡女一起下车,双腿因久坐而麻木,差点跪倒在地。

    眼前是一座灰黑色的庞大宫殿群,比南朝的皇宫更加粗犷压抑。

    排好队!一个满脸横肉的嬷嬷挥舞着鞭子,抬头让将军过目!

    我们被驱赶着排成长队,站在寒风凛冽的广场上。

    远处高台上,几个身着毛皮大氅的男子正在饮酒谈笑。

    我低着头,用余光打量那些人——他们中谁是宇文烈

    谁是杀害太子的凶手

    这就是南朝送来的美人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怎么一个个跟瘟鸡似的!

    哄笑声中,我悄悄抬眼。

    说话的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胸前挂着一串骨制饰品。

    不是他…太子信中提到宇文烈是个儒将,好穿白衣…

    大帅到!

    全场瞬间肃静。

    所有人跪伏在地,我也跟着跪下,额头抵在冰冷的石板上。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某种金属轻叩的声响。

    起来吧。

    这声音…温润如玉,与北境粗犷的口音截然不同。

    我缓缓抬头,瞬间如遭雷击。

    站在高台上的男人一袭雪白狐裘,面容俊美如谪仙。

    他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眉目如画,唇角含笑,若不是左眼那道狰狞的伤疤,几乎称得上翩翩公子。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手拄着一根金属手杖——刚才的声响就来源于此。

    宇文烈

    那个号称北境狼王的统帅,竟是这般模样

    大帅,络腮胡汉子谄媚道,这批货色虽比不上咱们北境姑娘水灵,但好歹是南朝皇帝的心意…

    白衣男子——宇文烈抬手打断他,缓步走下高台。

    他走过每一个贡女面前,目光如刀,仿佛能剖开人的皮囊直视灵魂。

    我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温顺无害。

    当宇文烈停在我面前时,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与太子常用的沉水香截然不同,却同样矜贵。

    抬头。他命令道。

    我缓缓抬头,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宇文烈的目光落在我左颊的伤疤上,竟伸手触碰。

    他的手指冰凉如蛇,让我浑身紧绷。

    怎么伤的他问,声音轻柔得可怕。

    回大帅,我声音颤抖,小时候…被炭火烫的。

    宇文烈眯起眼,似乎在判断真假。

    突然,他一把扯开我的衣领,露出锁骨。

    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反抗——太子信中提过,宇文烈生性多疑,最喜试探人心。

    有意思。他松开手,转向嬷嬷,这个我要了。

    嬷嬷满脸堆笑:大帅好眼力!这丫头虽然破了相,但身段不错,还是个雏儿…

    宇文烈冷冷扫她一眼,嬷嬷立刻噤声。

    他用手杖轻点地面:送到我宫里。其余的,赏给将士们。

    我浑身发冷。

    不是害怕即将到来的凌辱,而是担心复仇计划还未开始就要夭折。

    若被宇文烈独占,我如何接触其他权贵

    如何搜集情报

    嬷嬷推搡着我跟上宇文烈,穿过重重宫门,来到一座精致的院落。

    与外面粗犷的风格不同,这里小桥流水,竟有几分江南韵味。

    进去洗干净。嬷嬷把我推进一间厢房,别让大帅久等!

    屋内热气蒸腾,一个大木桶盛满热水,撒着花瓣。

    两个侍女面无表情地剥光我的衣服,粗暴地刷洗我的身体,仿佛在清洁一件货物。

    我麻木地任由她们摆布,心中盘算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洗浴完毕,她们给我换上轻薄的白纱裙,几乎遮不住身体。

    然后把我带到一间书房,宇文烈正伏案书写。

    出去。他头也不抬地说。

    侍女们退下,关上门。

    屋内只剩我们两人,烛火噼啪作响。

    宇文烈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抬头看我。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却奇怪地不带情欲,更像是在审视一件藏品。

    叫什么名字他问。

    苏…苏婉。我故意结巴。

    苏宇文烈挑眉,南朝苏家的

    我心跳加速——他竟知道苏家

    不…只是普通商贾…

    宇文烈轻笑,拄着手杖走近。

    他绕着我转了一圈,突然用手杖挑起我的下巴:撒谎。你的口音是官话,非商贾之家能教出来的。

    我暗叫不好,正想辩解,他却话锋一转:不过没关系,我就喜欢聪明的女人。他贴近我耳边,呼吸喷在我颈侧,尤其是…会撒谎的聪明女人。

    我浑身僵硬,不知该如何回应。

    宇文烈却突然退开,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我有话问你。

    这出乎意料的发展让我迟疑。

    宇文烈见状,竟亲自为我拉开椅子:不必害怕。若我想碰你,你现在就不会站着说话了。

    我小心坐下,警惕地看着他。

    宇文烈回到书案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锦盒,推到我面前:认识这个吗

    打开盒子,我的呼吸瞬间停滞——里面是太子的玉佩!

    正是他出征前给我的那块,背面刻着珩字。

    只是现在玉佩从中断裂,只剩一半。

    不…不认识。我死死掐住掌心,用疼痛压制翻涌的情绪。

    宇文烈观察着我的表情,突然大笑:有趣!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在撒谎。他拿起半块玉佩把玩,这是南朝太子的贴身之物。我亲手从他尸体上取下来的。

    我喉咙发紧,仿佛有人扼住了我的脖子。

    脑海中浮现太子被残害的画面,胃部一阵绞痛。

    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宇文烈凑近,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兴奋,他本可以逃走的。为了救一群贱民,居然主动投降…我砍下他头颅时,他的眼睛还睁着,好像不相信自己会死一样…

    我咬破了自己的舌尖,鲜血的腥味在口中蔓延。

    只有这样,才能忍住扑上去撕碎他的冲动。

    你好像很感兴趣宇文烈眯起眼。

    奴婢…只是害怕…我低头掩饰眼中的恨意。

    宇文烈突然失去兴趣般摆摆手:罢了。今晚你就睡在外间。明日太子殿下要来,你好好准备。

    太子…殿下我一愣。

    我朝太子,宇文睿。宇文烈冷笑,也是砍下南朝太子头颅的人。他听说我得了个有趣的南朝女子,非要来看看。

    我如坠冰窟。

    真正的凶手…是宇文睿

    那晚,我躺在陌生的床榻上,紧握着藏在衣带中的毒药。

    太子的半块玉佩就在几丈外的宇文烈手中,而我贴身藏着另外半块…它们本该是一对。

    次日清晨,侍女们送来华丽的衣裙和首饰,将我打扮得光彩照人。

    唯有左颊的伤疤,我用脂粉淡淡遮盖,既不明显,又不完全掩饰——这是精心计算的结果,既要引起注意,又不能太过刻意。

    大帅说了,您以后就是这院子的主人。一个圆脸侍女边为我梳头边说,我们都唤您苏姑娘。

    我假装惊喜:真的吗大帅他…

    大帅从不留女人过夜,侍女压低声音,您是第一个。

    这消息令我困惑。

    宇文烈留下我,却不动我,到底有何目的

    午时,院外传来嘈杂声。

    侍女慌张跑进来:太子殿下到了!大帅让您立刻过去!

    我深吸一口气,跟着侍女来到正厅。

    宇文烈已端坐主位,厅中多了个身着黑色锦袍的年轻男子。

    他背对着门,正与宇文烈交谈。

    …所以父王命我三日后启程,彻底接管潼关以南…

    黑袍男子说着,转过身来。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那是一张与太子有三分相似的脸——同样的剑眉凤目,却透着阴鸷狠毒。

    他看见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化为轻蔑。

    这就是叔父新得的玩物他走近我,一把捏住我的下巴,模样不错,可惜破了相。

    宇文睿…这就是杀害太子的人!

    我强迫自己垂下眼帘,掩饰眼中的恨意。

    他的手指沾着某种香料气息,让我作呕。

    睿儿,不得无礼。宇文烈淡淡开口,这苏姑娘可是个妙人。

    宇文睿松开手,冷笑:叔父还是这般怜香惜玉。他转向我,丫头,知道上一个南朝太子怎么死的吗我把他的人头挂在城墙上,让秃鹫啄食他的眼睛…

    我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露出惊恐表情:太…太可怕了…

    宇文睿似乎很享受我的恐惧,还想说什么,宇文烈却打断他:好了。苏姑娘,去准备茶点。

    我如蒙大赦,匆匆退下。

    在厨房准备茶点时,我的手抖得几乎拿不稳茶壶。

    宇文睿…那张脸上得意的笑容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多想将滚烫的茶水泼在他脸上…

    端着茶盘回到正厅,我听见他们正在讨论军事。

    …潼关守军已降,但南边几个州县还在抵抗。宇文睿说。

    不必着急。宇文烈啜了口茶,等开春再收拾他们。现在…

    他看见我进来,立刻住口。

    我假装没听见,恭敬地奉上茶点。

    宇文睿接过茶杯时,故意摸了一把我的手。

    我强忍恶心,低头退到一旁。

    听说南朝太子死前,还惦记着个女人宇文睿突然问。

    我心头一跳。

    宇文烈点头:据探子报,是个贴身丫鬟。怎么,你有兴趣

    只是好奇。宇文睿玩味地看着我,能让那种人临死还念念不忘的女人,该是何等滋味…

    我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血腥味。

    他们又谈了些朝政,宇文睿便起身告辞。

    临走前,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叔父,这丫头借我玩几天如何

    宇文烈摇头:她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也是。宇文睿轻佻地笑了,我更喜欢会挣扎的。

    待宇文睿离去,宇文烈才转向我:你很害怕。

    这不是疑问句。

    我低头不语。

    不必怕他。宇文烈出人意料地安慰道,有我在,他动不了你。他顿了顿,从今日起,你负责整理我的书房。记住,不要碰西侧那个上锁的柜子。

    我福身应是,心中却记下了那个柜子。

    接下来的日子出乎意料的平静。

    宇文烈确实没有碰我,甚至待我颇为尊重。

    我每日整理他的书房,研墨添香,偶尔陪他下棋。

    他的棋风凌厉霸道,与太子的沉稳缜密截然不同。

    有时夜深,他会独自饮酒,命我抚琴。

    我弹的多是南朝曲子,他从不叫停,只是闭目聆听,表情难以捉摸。

    一个月过去,我逐渐摸清了这座府邸的布局,也偷看了宇文烈的一些文书。

    但关于军事的机密,他一概不放在书房。

    某日,我在花园偶遇一个扫地的老仆。

    他经过我身边时,突然低声道:西墙第三块砖。

    我心头一震,表面却不动声色。

    等四下无人,我找到西墙第三块砖,发现它略有松动。

    撬开后,里面竟藏着一张字条:

    地牢最深处。

    是谁给我的提示

    我思索良久,决定冒险一探。

    借着夜色,我溜出院子,凭着记忆找到地牢入口。

    守卫正在打盹,我悄悄溜进去。

    地牢阴冷潮湿,关押的大多是些衣衫褴褛的囚犯。

    最深处有一间特别的黑牢,门口竟无人看守。

    我点燃火折子,推开沉重的铁门。

    牢房里,一个瘦骨嶙峋的人被铁链锁在墙上。

    听到动静,他缓缓抬头…

    赵风!我失声惊呼。

    那人浑身是伤,几乎认不出模样。

    但那双眼睛…我绝不会认错!

    赵风艰难地聚焦视线,看清是我后,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苏…姑娘

    我冲过去,颤抖着解开他的锁链。

    赵风虚弱得几乎站不住,靠在我身上: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报仇。我简短地说,扶着他往外走。

    等等…赵风拉住我,听我说…殿下他…不是战死的…

    我僵住:什么意思

    是谋杀…赵风咳出一口血,宇文睿设伏…殿下本可突围…但他们用百姓威胁…

    我胸口如压巨石:我知道。宇文睿炫耀过…

    不…赵风摇头,不止如此…殿下死后…他们…在找一样东西…

    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

    我急忙吹灭火折子,扶着赵风躲到阴影处。

    一队守卫经过门口,幸而未发现异常。

    不能久留。我低声道,我先带你出去。

    赵风却推开我:不行…会连累你…计划…

    什么计划

    殿下…早有预料…赵风艰难地说,他在宇文烈身边…安插了人…

    我震惊不已:是谁

    不知…单线联系…赵风从怀中摸出一把钥匙,这是…宇文烈密室的…偷来的…

    我接过钥匙,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太子竟在敌营早有布局

    那他的死…是意外还是计划的一部分

    你快走…赵风推我,每月初一…城南土地庙…

    脚步声再次逼近,我不得不留下赵风,悄悄退出牢房。

    回到住处,我彻夜难眠。

    太子、赵风、宇文烈、宇文睿…这一切比我想象的复杂得多。

    那把钥匙…会打开什么秘密

    而城南土地庙,又藏着什么线索

    最令我困惑的是,太子明知危险,为何还要赴死

    仅仅为了保护百姓,还是…另有深意

    窗外,北境的雪无声飘落。

    我摩挲着贴身收藏的半块玉佩,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远方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殿下…我无声呢喃,我该怎么做

    8

    赵风给的钥匙在我袖中藏了三日。

    这三天里,我寝食难安,时刻寻找潜入宇文烈密室的机会。

    钥匙对应的锁在哪里

    密室又在何处

    这些问题日夜折磨着我。

    第四天清晨,转机意外降临。

    宇文烈被召入宫,临走前吩咐我整理他的私人藏书室。

    这是我第一次获准进入他的私人领域——一间位于寝殿后方的小屋。

    记住,宇文烈拄着手杖站在门口,不要碰西边的柜子。

    我低头应是,心脏狂跳。

    这提醒太刻意了,简直像是…试探。

    待宇文烈离去,我立刻检查藏书室布局。

    房间不大,四壁书架,中央一张书案。

    西墙确实有个乌木柜子,上着精巧的铜锁——与我手中的钥匙大小吻合。

    我蹑手蹑脚走到柜前,钥匙插入锁孔时,手心全是冷汗。

    咔嗒一声,锁开了。

    柜子里整齐码放着几卷竹简和一本册子。

    我小心取出册子翻开,顿时呼吸一滞——这是北境的军事布防图!

    详细标注了各关卡兵力、粮草储备,甚至还有针对南朝的进攻计划。

    最后一页记载着一个惊人消息:宇文睿三日后将秘密南下,亲自督战攻打南朝最后一道防线——青阳关。

    我必须把这情报送出去!

    正要将册子藏入袖中,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我慌忙合上册子,却来不及重新上锁。

    门被推开,宇文烈站在门口,目光落在我手中的册子上。

    果然是你。他语气平静得可怕。

    我浑身血液凝固,册子从手中滑落。

    宇文烈缓步走近,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像丧钟一样回荡。

    我一直在想,他弯腰拾起册子,南朝派来的探子会是谁。没想到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丫头。

    我咬紧牙关不吭声。

    宇文烈冷笑一声,拍了拍手。

    两名侍卫立刻进来,一左一右架住我。

    带她去见太子。宇文烈吩咐,就说…抓到一只南朝小老鼠。

    我被粗暴地拖出藏书室,押上一辆马车。

    车窗被封死,看不清去向。

    大约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我被拖进一座比宇文烈府邸更加奢华的宫殿。

    殿内熏香浓烈,几乎令人窒息。

    宇文睿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上,身边围着几个美貌侍女。

    看到我,他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兴奋。

    哟,这不是叔父心爱的苏姑娘吗他坐起身,挥手让侍女退下,怎么,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侍卫将我按跪在地上,宇文睿缓步走近,一把揪住我的头发:说说看,谁派你来的南朝那个没用的皇帝还是…太子的旧部

    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我咬牙不语。

    宇文睿冷笑,松开我的头发,转而掐住我的下巴:不说是吧没关系,我有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他拍了拍手,几名侍卫抬进各种刑具。

    我看着那些铁钳、烙铁和皮鞭,胃部一阵绞痛,却仍保持沉默。

    先从哪里开始呢宇文睿拿起一根细长的银针,听说十指连心,这针扎进指甲缝里,滋味可不好受…

    他抓起我的右手,将针尖抵在我食指指甲下。

    剧痛瞬间炸开,我惨叫一声,冷汗涔涔而下。

    说!宇文睿厉喝,谁派你来的

    我咬破嘴唇,鲜血顺着下巴滴落:没…人…

    又是一针,这次是中指。

    疼痛如烈火般窜遍全身,我眼前发黑,几乎晕厥。

    嘴还挺硬。宇文睿丢开针,拿起烧红的烙铁,不知道这漂亮的小脸烫花了,还会不会这么倔

    烙铁逼近我的左脸,热气已经灼痛皮肤。

    我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太子的面容——他站在梅树下,对我说: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

    住手!

    一声厉喝突然响起。

    烙铁在即将碰到我脸颊的瞬间被拿开。

    我睁开眼,看见宇文烈站在门口,脸色阴沉。

    叔父宇文睿不满地皱眉,这丫头是奸细!

    我知道。宇文烈拄着手杖走近,但她是我的人,该由我处置。

    宇文睿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却不敢违逆宇文烈:随你便。不过…他凑近我耳边,轻声道,别以为这就结束了。

    宇文烈命人将我带回他的府邸,关进一间暗室。

    暗室狭小潮湿,只有一盏油灯照明。

    我蜷缩在角落,手指的疼痛让我无法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暗室门开了。

    宇文烈独自走进来,手杖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我。

    为什么他问,我对你不薄。

    我抬头看他,突然笑了:你杀了他。

    谁

    萧景珩。我第一次直呼太子的名讳,声音嘶哑却坚定,南朝太子…你和你侄子杀了他。

    宇文烈沉默片刻,竟点了点头:是。但那是战争。

    战争我冷笑,把投降者的头颅挂在城墙上,这就是你们北境的荣耀

    宇文烈的眼神变了,似乎没想到我敢这样顶撞他。

    他蹲下身,与我平视:你和他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丫鬟。我直视他的眼睛,也是他的未亡人。

    这句话脱口而出,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但说出后,心头却涌起一种奇异的释然。

    是的,无论有没有名分,我的心早已随太子而死。

    宇文烈瞳孔微缩:有趣。他站起身,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我摇头。

    因为你眼中的恨意…他轻声道,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

    这个回答令我愕然。

    宇文烈转身欲走,却又停住:对了,宇文睿三日后确实要去青阳关。不过…他回头看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是个陷阱。我们早就知道军情泄露了。

    门再次关上,留下我一人呆坐。

    陷阱

    那我的行动…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暗室没有窗户,我无法判断时间流逝。

    侍卫偶尔送来水和硬如石头的干粮,除此之外无人理睬我。

    手指的伤渐渐结痂,但每次弯曲仍会传来尖锐的疼痛。

    第三天——如果我的计算没错的话——暗室门再次打开。

    这次来的不是宇文烈,而是宇文睿。

    看来叔父舍不得动你。他倚在门框上,笑容阴鸷,不过我不同。来人,带她去刑场!

    我被拖出暗室,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个露天庭院。

    院中央立着一根木桩,周围站着十几名侍卫,手持各式兵器。

    最引人注目的是木桩旁的一个铁笼——里面关着一个人,衣衫褴褛,奄奄一息。

    赵风!

    我挣扎着想冲过去,却被侍卫死死按住。

    赵风抬起头,看见是我,眼中闪过一丝悲痛。

    认识吧宇文睿得意地说,你的同伙。我们跟踪你找到的他。他凑近我耳边,今天就让你们团聚。

    我浑身发抖,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

    宇文睿命人将我绑在木桩上,然后亲自拿起一把匕首。

    最后问一次,他将冰凉的刀刃贴在我脸颊,谁派你来的

    我直视他的眼睛,突然笑了:你永远比不上他。

    宇文睿脸色骤变:什么

    萧景珩。我一字一顿地说,你给他提鞋都不配。

    匕首猛地刺入我的肩膀,剧痛让我眼前一黑。

    温热的血液顺着胳膊流下,滴落在地。

    继续!宇文睿厉喝。

    又一刀,这次是大腿。

    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惨叫出声。

    视线开始模糊,恍惚间,我仿佛看见太子站在远处,白衣如雪,目光悲悯。

    殿下…我无声呢喃,对不起…我尽力了…

    就在我即将昏厥时,一声暴喝响起:住手!

    宇文烈大步走进庭院,脸色铁青。

    宇文睿不满地皱眉:叔父,这次你别…

    陛下口谕!宇文烈打断他,举起一卷黄绢,即刻停止行刑,苏氏女交由朕亲自审问!

    宇文睿脸色大变:不可能!父皇怎会…

    你自己看。宇文烈将黄绢递给他。

    宇文睿接过细看,表情越来越难看。

    最后,他狠狠将黄绢摔在地上:带走!

    宇文烈亲自解开我的绳索。

    我浑身无力,瘫软在他怀中。

    他抱起我,大步离开刑场。

    经过铁笼时,我微弱地挣扎:赵…风…

    他活不过今日。宇文烈低声道,别白费力气。

    我被带回原先的住处,侍女们已经准备好热水和干净衣物。

    她们小心地为我清洗伤口,敷上药膏。

    我像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灵魂似乎已经脱离躯壳。

    夜幕降临,宇文烈来到我床前。

    我闭眼假寐,听见他轻轻叹息。

    明日陛下要见你。他低声道,好自为之。

    门关上后,我睁开眼,泪水无声滑落。

    明日见北境皇帝

    又是一场酷刑吗

    还是…更糟

    但奇怪的是,我心中已无恐惧。

    最坏不过一死,而死亡对我而言,或许是与太子团聚的机会…

    窗外,北境的星空格外明亮。

    我望着那些星辰,想起太子曾教我辨认的星图。

    他说北斗七星永远指向北方,是迷途者的向导。

    殿下…我轻声呼唤,若你在天有灵…指引我…

    恍惚间,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的光芒照亮了我的泪水。

    次日清晨,侍女们为我换上素雅的衣裙,小心地遮盖了伤口和疤痕。

    宇文烈亲自护送我入宫,一路上沉默不语。

    北境皇宫比宇文烈的府邸更加宏伟,却也更加压抑。

    黑色巨石砌成的宫墙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走廊两侧的火把是唯一的光源。

    我们在一扇雕着狼头的巨门前停下。

    宇文烈整理了一下衣冠,低声道:记住,陛下问什么答什么,不要多话。

    门缓缓打开,里面是一个宽敞的大殿。

    北境皇帝——宇文拓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们。

    他比我想象中苍老,满头白发,但眼神锐利如鹰。

    参见陛下。宇文烈单膝跪地。

    我跟着跪下,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起来吧。宇文拓的声音沙哑却威严,这就是那个南朝女子

    是。宇文烈扶我起身,她叫苏婉。

    宇文拓仔细打量我,目光最终停留在我的左颊伤疤上:这伤…怎么来的

    回陛下,我低声道,幼时被炭火烫伤。

    皇帝眯起眼,似乎不太相信。

    他挥了挥手,示意侍卫都退下。

    大殿里只剩我们三人。

    烈儿说,你是南朝太子的…心上人宇文拓直截了当地问。

    我心头一震,没想到宇文烈会这样告诉皇帝。

    犹豫片刻,我轻轻点头。

    有意思。宇文拓靠回龙椅,那你知道他死前…说了什么吗

    我摇头,心脏狂跳。

    皇帝为何关心这个

    宇文拓从案上拿起一个物件——是那半块玉佩!

    他摩挲着玉佩边缘,眼神忽然变得复杂:他临死前,求我们放过一个叫阿笙的女子。皇帝直视我的眼睛,是你吗

    我如遭雷击,双腿发软。

    太子…临死前还惦记着我

    是…我声音颤抖,奴婢…小名阿笙。

    宇文拓和宇文烈交换了一个眼神。

    皇帝突然站起身,缓步走下台阶。

    他停在我面前,伸手抬起我的下巴,仔细端详我的面容。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杀你吗他问。

    我摇头。

    因为你的眼睛…宇文拓轻声道,和一个人很像。

    我不明所以,却不敢发问。

    皇帝松开我,转身对宇文烈说: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看好她。

    离开皇宫后,我仍处于震惊中。

    马车里,我终于忍不住问宇文烈:陛下是什么意思

    宇文烈看着窗外,许久才回答:你被赦免了。从今日起,你是我府上的侍女,不得踏出府门一步。

    为什么我追问,因为我的眼睛像某个人那是谁

    宇文烈转头看我,眼神复杂:我妹妹。二十年前…她失踪了。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还想再问,但宇文烈已经闭上眼睛,示意谈话结束。

    回到府中,我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后院。

    侍女们待我如常,仿佛那场酷刑从未发生。

    只有肩膀和大腿的伤疤提醒着我曾经的痛苦。

    七日后,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宇文睿在青阳关遭遇埋伏,重伤而归。

    据说南朝军队似乎早有准备,差点活捉了他。

    我听到这消息时,正在庭院里绣花。

    针线掉在地上,我怔怔出神——难道…太子真的在天有灵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

    太子站在梅树下,微笑着向我伸出手。

    我想奔向他,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

    阿笙,他的声音随风飘来,活下去…

    醒来时,枕巾已被泪水浸湿。

    窗外,北境的晨光苍白而冰冷。

    我摩挲着贴身收藏的半块玉佩,做出了决定。

    无论宇文烈出于什么目的保护我,无论皇帝觉得我像谁…我的使命从未改变。

    为太子报仇。

    为南朝而战。

    即使孤身一人,即使前路艰险。

    我,苏玥笙,誓死不退。

    7

    北境的春天来得迟,却去得快。

    转眼已是三月,我被软禁在宇文烈府中已近百日。

    表面上我是他的侍女,实则形同囚徒。

    府中下人对我的态度微妙——既恭敬又疏离,仿佛我是什么不祥之物。

    宇文烈待我奇怪地宽容。

    他允许我他的藏书,甚至偶尔与我下棋谈天,却绝口不提那日皇帝说的话。

    关于我像他妹妹这件事,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的伤势渐渐痊愈,只有阴雨天肩膀还会隐隐作痛。

    宇文睿自青阳关大败后,据说一直在养伤,这给了我喘息的机会。

    四月初一,我借口去花园采花,悄悄溜到府邸最偏僻的西墙。

    墙外就是街道,若能翻出去…

    苏姑娘。

    一个声音吓得我差点丢掉花篮。

    转身看见一个扫地的老仆——正是当初指引我去地牢的那位。

    他低着头,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今夜子时,土地庙。

    说完,他若无其事地继续扫地,很快消失在拐角。

    我攥紧花篮手柄,心跳如鼓。

    终于,太子的线人要现身了!

    那晚,我假意早早睡下,等侍女离开后,从窗户翻出。

    借着月光,我溜到马厩旁的小门——这是府中唯一没有上锁的出口。

    城南土地庙破败不堪,香火早断。

    我躲在庙后的老槐树下,警惕地观察四周。

    子时将至,一个黑影悄然接近。

    苏姑娘

    来人披着斗篷,看不清面容。

    我谨慎地点头,他立刻递来一个包袱:殿下留给你的。

    我接过包袱,手指触到里面的硬物——像是一本书。

    殿下…预料到自己会…那人声音哽咽,他嘱咐我,若他不测,将这个交给你。

    你是谁我轻声问。

    那人掀开斗篷,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东宫的老厨子周伯!

    那个总是笑眯眯给我多盛一碗汤的老人。

    周伯!我惊呼。

    姑娘快回去吧,别被人发现。周伯警惕地环顾四周,每月初一,我会在这里等。若有急事,在宇文烈府邸东墙第三块砖下留信。

    我点头,将包袱藏入衣襟,匆匆返回。

    一路上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

    太子的安排…竟如此周密

    回到房中,我点亮一盏小灯,小心地打开包袱。

    里面果然是一本书——《诗经》,太子常读的那本。

    翻开扉页,一行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阿笙吾爱,若你读此,我已不在。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我咬住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继续往下读:

    此书伴我多年,今赠予你。内页有我批注,闲暇时可解闷。另附赎身文书一份,你已非奴籍,随时可自由离去。只愿你平安喜乐,莫要复仇。此生憾事,莫过于未能亲口告诉你——梅园第三株树下,埋着我为你备下的聘礼。

    信纸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

    赎身文书…聘礼…太子早已…

    我捂住嘴,泪水浸湿了衣袖。

    那夜我辗转难眠,一遍遍读着太子的信,抚摸他留在书页上的批注。

    那些字迹如此鲜活,仿佛他刚刚写下。

    天蒙蒙亮时,我才将书藏好,假装刚醒来的样子。

    接下来的日子,我表面上安分守己,暗地里却在筹划。

    太子的信让我动摇,但宇文睿必须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

    我仔细观察宇文烈的作息,记下府中守卫换岗的时间,甚至偷偷绘制了府邸地图。

    五月初,宇文睿伤愈,在府中大摆宴席。

    宇文烈受邀前往,破例带上了我。

    记住你的身份。临行前,他警告我,别做傻事。

    睿王府比宇文烈的府邸更加奢华。

    宴席上,宇文睿高坐主位,左眼戴着眼罩——青阳关一役让他失去了一只眼睛。

    他看见我,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

    叔父终于舍得带你的小宠物出来了他举杯示意,来,苏姑娘,喝一杯。

    宇文烈按住我欲接酒杯的手:她不会喝酒。

    扫兴。宇文睿撇嘴,转向其他宾客。

    宴席过半,宇文睿突然拍手:今日有件喜事要宣布。他示意侍卫抬上一个锦盒,这是我珍藏的宝物,今日特意取出与诸位共赏。

    锦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顶玉冠——南朝太子的朝冠!

    我死死掐住大腿,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

    那是太子的…他们竟连这个也…

    据说南朝太子死时还戴着它。宇文睿得意洋洋地举起玉冠,我亲手从他头上取下来的。

    宾客们发出赞叹声,有人甚至上前抚摸玉冠。

    我胃部绞痛,几乎要吐出来。

    宇文烈注意到我的异常,低声道:忍一忍。

    宇文睿炫耀完战利品,又命人抬上一个笼子,里面关着一只雪白的狐狸。

    这是雪山灵狐,极为罕见。他环视众人,今日谁若能三箭射中它,我便将这玉冠赠予他!

    我瞪大眼睛。

    他要…射杀这只无辜的生灵

    还要用太子的玉冠作奖赏

    侍卫将狐狸放入院中临时搭建的围栏里。

    狐狸惊恐地四处逃窜,引得宾客哄笑。

    宇文睿张弓搭箭,第一箭擦过狐狸的背部,留下一道血痕。

    睿儿!宇文烈突然起身,够了。

    叔父何时这般心软了宇文睿冷笑,再次拉弓。

    我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住手!

    全场哗然。

    宇文睿的箭偏了,钉在地上。

    他转头看我,独眼中怒火燃烧:贱人!谁准你…

    用已逝之人的遗物取乐,这就是北境太子的气度我冷笑,难怪南朝孩童都传唱——宇文独眼狼,不及萧郎一根指!

    宇文睿脸色瞬间铁青。

    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你找死!

    睿儿!宇文烈厉喝,放开她!

    宇文睿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笑了:好啊,既然你这么心疼南朝太子的东西…他松开手,转向侍卫,把玉冠拿来。

    侍卫递上玉冠。

    宇文睿将它戴在我头上,然后退后一步,高声道:诸位看好了!今晚就让这南朝太子的姘头,戴着它伺候大家!

    宾客哄笑。

    我浑身发抖,却昂首挺立:你尽可羞辱我,但改变不了事实——萧景珩是英雄,而你…永远是个卑鄙小人。

    宇文睿暴怒,扬手要打我。

    宇文烈及时拦住:她是我的人!

    那又如何宇文睿狞笑,不过是个玩物!

    两人争执间,我悄悄退到围栏边,迅速打开笼门。

    白狐闪电般窜出,消失在夜色中。

    狐狸跑了!有人惊呼。

    宇文睿转头,看见空笼子和我头上的玉冠,突然狂笑:跑得好!今晚就用这姘头代替狐狸!来人,拿我的弓来!

    宇文烈脸色大变:你疯了

    叔父放心,我不会要她的命。宇文睿拉弓搭箭,只是玩玩。

    第一箭射来,擦过我的耳际,带起一阵风。

    我站在原地不动,玉冠沉重地压在头顶。

    第二箭射断了我一缕头发。

    宾客们兴奋地喝彩,仿佛这是什么有趣的游戏。

    第三箭瞄准我的心脏。

    宇文睿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松开了弓弦。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闪过,箭被击落在地。

    宇文烈手持长剑,挡在我面前:够了!

    叔父要为个南朝女人与我翻脸宇文睿眯起独眼。

    她是我的人。宇文烈声音冰冷,要杀她,先杀我。

    两人剑拔弩张地对峙。

    最终,宇文睿冷哼一声,摔弓离去。

    宾客们尴尬地散开,宴会不欢而散。

    回府的马车上,我仍戴着那顶玉冠,双手紧握成拳。

    你不该激怒他。宇文烈沉声道。

    我取下玉冠,轻轻抚摸上面的纹路:这是萧景珩的…

    宇文烈沉默片刻:我知道。

    那晚之后,我彻底成了宇文睿的眼中钉。

    而宇文烈对我的态度却越发复杂,有时严厉,有时又莫名宽容。

    他允许我保留那顶玉冠,甚至给了我一个小箱子存放私人物品——太子的信、半块玉佩,现在又多了这顶玉冠。

    六月初一,我再次溜出府邸去见周伯。

    这次我带上了精心绘制的地图——宇文烈府邸的布局、守卫分布,以及我观察到的宇文睿的活动规律。

    姑娘要做什么周伯忧心忡忡地问。

    复仇。我简短回答,太子可有…其他安排

    周伯摇头:殿下只嘱咐我将书交给你,别的…他犹豫了一下,姑娘,保重自己。殿下不希望你…

    我知道。我打断他,但我必须这么做。

    分别前,周伯塞给我一个小纸包:必要时…服下可无痛苦。

    我明白他的意思,将纸包藏好。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我要的不是解脱,而是复仇。

    机会在六月十五那日降临。

    宇文烈被召入宫,府中守卫松懈。

    我借口头疼,早早回到房中。

    等夜色深沉,我换上男装,将头发束起,带着准备好的火折子和毒药溜出房间。

    目标地是宇文睿的军营。

    据我观察,他每月的这日都会去军营犒赏将士,然后在主帅帐中过夜。

    而今晚,将是他的死期。

    借着月光,我潜行至军营外围。

    守卫正在换岗,我趁机溜了进去。

    军营比想象中更大,但我早已记熟了周伯给我的地图。

    主帅大帐灯火通明,里面传来宇文睿的笑声和女子的娇嗔。

    我躲在阴影处,耐心等待。

    约莫一个时辰后,帐内安静下来。

    我悄悄绕到帐后,用匕首划开一道缝隙——宇文睿独睡榻上,身边是几个醉倒的侍女。

    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我将里面的粉末撒入帐内的火盆。

    这是我从宇文烈书房偷来的——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遇热会释放致命气体。

    然后,我在几个关键营帐外点燃了火折子。

    火势很快蔓延。

    军营里响起警报声:走水了!走水了!

    我躲在暗处,看着士兵们慌乱救火。

    主帅帐内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接着是宇文睿的怒吼:来人!有刺客!

    但没人听见他的呼救。

    毒烟已经起了作用,帐内的咳嗽声渐渐微弱。

    我冷眼旁观,心中竟异常平静。

    突然,一只手从背后捂住我的嘴。

    我惊恐挣扎,却听见熟悉的声音:别动,是我。

    宇文烈!

    他怎么在这里

    他拖着我远离火场,来到一处僻静角落:你疯了

    我挣脱他的钳制:他必须死!

    你以为下毒放火就能杀了他宇文烈冷笑,看看那边。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宇文睿竟跌跌撞撞地冲出大帐,虽然面色惨白,却还活着!

    几个亲卫立刻上前搀扶他离开。

    不…我绝望地低喃。

    走吧。宇文烈拽住我的手臂,趁没人发现。

    我甩开他的手:不!我要亲眼看他死!

    宇文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真是…像极了她。他突然压低声音,若你真想他死,跟我来。

    我狐疑地跟上他,来到军营外一处小树林。

    那里拴着两匹马。

    上马。宇文烈命令,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们策马奔驰了近一个时辰,来到一座偏僻的山庄。

    宇文烈带我进入一间密室,里面竟躺着昏迷不醒的宇文睿!

    这…

    毒是我下的。宇文烈平静地说,火是你放的。这样才像意外。

    我震惊地看着他:为什么

    宇文烈没有回答,只是递给我一把匕首:去吧。了结你的仇恨。

    我接过匕首,走向宇文睿。

    他面色铁青,呼吸微弱,显然已经中毒颇深。

    我举起匕首,对准他的心脏…

    却突然停住。

    这一刻,我竟想起了太子——他会希望我这样做吗

    犹豫了宇文烈挑眉。

    我深吸一口气,将匕首狠狠刺下——但不是心脏,而是宇文睿的右眼。

    他惨叫一声,从昏迷中惊醒,独眼惊恐地看着我。

    认得我吗我摘下头巾,露出真容。

    你…贱人…宇文睿挣扎着骂道。

    萧景珩让我问候你。我凑近他耳边轻声道,他说…地狱很冷,等你作伴。

    说完,我拔出匕首,再次刺入他的咽喉。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我脸上,温热腥甜。

    宇文睿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动了。

    我瘫坐在地,浑身发抖。

    复仇的快感没有如期而至,只有无尽的空虚。

    满意了宇文烈问。

    我抬头看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宇文烈沉默良久,才开口:因为他杀了我的妹妹。

    什么

    二十年前,宇文睿为了争夺太子之位,毒杀了我的妹妹——他的亲姑姑。宇文烈眼中闪烁着仇恨,而你…眼睛像极了她。

    我震惊不已。

    所以皇帝说我像他妹妹,宇文烈对我另眼相待…都是因为这个

    走吧。宇文烈拉起我,天亮前回去,没人会怀疑我们。

    回程路上,我们沉默无言。

    快到府邸时,我突然问:那萧景珩…他的尸体…

    葬在潼关外十里处的无名冢。宇文烈淡淡道,我亲自安排的。

    我心头一震。

    太子有墓

    不是暴尸荒野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宇文烈看我一眼:因为我知道你会去。

    三日后,宇文睿的死讯传开。

    官方说法是军营失火,他中毒身亡。

    举国哀悼,皇帝下令厚葬。

    而我知道,真相永远埋在了那个山庄里。

    七月十五,中元节。

    我借口祭拜亲人,获准出府。

    带着太子的玉冠和半块玉佩,我骑马直奔潼关。

    按照宇文烈的描述,我找到了那座无名冢——一个小土包,没有墓碑,只有一株野梅树伫立在一旁。

    我跪在坟前,将玉冠和玉佩放在地上。

    殿下…我轻声唤道,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来了…

    无人应答,只有风吹过梅树的沙沙声。

    我挖开坟前泥土,将玉冠和玉佩埋入,然后取出准备好的酒壶,倒了一杯洒在坟头。

    阿笙来迟了…我哽咽道,您…可还认得我

    恍惚间,我仿佛看见太子站在梅树下,白衣如雪,笑容温柔。

    他朝我伸出手,就像那个雨夜,他递给我披风时一样。

    殿下!我伸手想去触碰,幻影却消散在风中。

    我跪在坟前,从怀中取出周伯给的纸包——那包必要时可无痛苦的药粉。

    复仇已了,是时候去见他了…

    正要服下,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

    我慌忙收起纸包,只见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竟是…赵风!

    苏姑娘!他勒马停在我面前,面色焦急,快走!宇文烈叛变了,他带兵攻入了皇宫!

    我震惊不已:什么

    没时间解释!赵风伸手拉我上马,北境大乱,我们必须立刻回南朝!

    我回头看了一眼太子的坟冢,咬牙上马。

    或许…太子希望我活下去

    我们日夜兼程,三日后抵达南朝边境。

    途中赵风告诉我,宇文烈趁宇文睿之死发动政变,控制了北境朝政。

    而老皇帝在混乱中驾崩,北境如今陷入内战。

    那…宇文烈会成为新皇帝我问。

    赵风点头:很可能。但他承诺与南朝停战十年。

    我沉默。

    这一切…都在宇文烈的算计中吗

    利用我杀宇文睿,然后他夺取大权…

    边境守将认出了赵风,立刻放我们通行。

    回到南朝土地,我跪地亲吻泥土——这是太子的故土,他誓死保卫的家园。

    京城依旧繁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赵风带我秘密面见林将军——太子生前的心腹。

    他见到我,长舒一口气:苏姑娘平安就好。殿下若在天有灵…

    将军,我打断他,殿下…可有留下什么话

    林将军犹豫片刻,取出一封信:殿下出征前交代,若他不归…将此信给你。

    我颤抖着接过,认出是太子的笔迹。

    信中只有寥寥数语:

    阿笙,见字如晤。若读此信,我已马革裹尸。莫悲莫念,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唯愿你余生平安喜乐,嫁得良人,子孙满堂。若有来世,愿与你做寻常夫妻,白首不离。

    泪水打湿信纸,我小心将它折好,贴在胸口。

    这比任何聘礼都珍贵——是太子留给我的最后心意。

    林将军告诉我,朝廷已为太子平反,追封忠烈。

    而我的家族冤案也在调查中,很快会还父亲清白。

    苏姑娘今后有何打算他问。

    我望向远方:我想…回家看看。

    林将军点头:殿下在东宫为你留了些东西,随时可以去取。

    次日,我独自来到东宫。

    这里已换了新主人——皇上的幼子入住,但太子书房仍保持原样。

    新任总管认得我,带我去了书房。

    案几上放着一个锦盒,总管说这是太子特意嘱咐留给我的。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纸赎身文书和…一把钥匙。

    梅园第三株梅树下…聘礼…

    我飞奔至梅园,找到第三株梅树。

    树下泥土松软,我徒手挖掘,很快触到一个铁盒。

    钥匙完美地打开了它。

    盒中是一套精美的嫁衣,一对手镯,以及…一封信。

    信上写着:吾妻阿笙亲启。

    我颤抖着拆开信:

    阿笙,若你读此,想必我已如愿娶你为妻。若不幸阴阳两隔,这些是我为你备下的嫁妆。手镯是我母妃遗物,望你珍惜。东宫西厢房暗格中有我毕生积蓄,足以保你余生无忧。只恨不能亲见你凤冠霞帔的模样…

    信纸从我指间滑落。

    原来…他早已…

    回到暂住的客栈,我取出周伯给的药粉,看了许久,最终将它撒入风中。

    不,我不能就这样死去。

    太子希望我活着,那我便好好活着——为他看这世间繁华,代他守护这片山河。

    一个月后,我在城南买了一处小院,种下一株梅树。

    每日清晨,我都会在树下泡一壶茶,读几页《诗经》。

    有时邻居家的孩子来玩,我会给他们讲一个故事——关于一位太子,如何为了守护百姓而牺牲。

    人们都说,故事里的太子一定很爱他的子民。

    我笑而不语,只是摸摸左颊的伤疤,那是他曾经触碰过的地方。

    深秋的一个傍晚,我坐在梅树下打盹,梦见太子向我走来。

    他伸手轻抚我的脸,说:阿笙,我来接你了。

    我微笑着握住他的手:殿下,我等你好久了…

    当邻居发现时,我已经安静地离开了人世,嘴角还带着笑。

    手中紧握着一块残缺的玉佩,和半页被泪水打湿的诗经: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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