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当夜我故意撤走大半守卫,只留两个昏昏欲睡的小太监守在栖棠宫偏门。三更时分,果然听见窗棂被撬动的轻响。
我对着铜镜慢慢梳开发髻,从镜中看见淑妃举着油灯潜进来。
她脸上糊着泥灰,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都该死…都去死”
油灯"啪"地砸在纱帐上时,我假装才惊醒,惊慌失措地去扑火,实则袖中早准备好的磷粉随风一扬。
“轰!”
火焰瞬间吞没整个寝殿。
淑妃在烈焰中手舞足蹈地尖叫:“死了!终于死了!”
我早已闪到梁柱后,冷眼看着她被塌落的房梁砸中。
一代宠妃,最终葬身火海。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萧长陵比预计的来得快。
顾不得多想,我立刻咬破指尖,在眉心画了道血符。
这是禁术,能让我在火中暂且不受火舌侵扰。
萧长陵冲进来时,正好看见我被烈火包围。
“青峦!”
他从未这样叫过我。
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里,我竟然听出了真切的恐惧。
我假装缓缓倒下,在火中对他露出最后一个微笑。
就像当年裴浣之死前那样,温柔又破碎。
“不——!!”
他挣扎着往火里冲。
在大火燃烧帷幕的时候,挣扎着抱住我。
这一刻,他眼里终于流露出我等待百年的——悔恨、痛苦、以及爱意。
就是现在!
我依偎在他的怀里,手中淬了咒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他后心。
“呃”他僵硬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
“很意外?”我贴在他耳边轻语,“裴浣之死的那晚,也是这么意外吧?”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暗示赵家对她下毒,是你需要裴家交出兵权,你骗得了世人,骗不了我。”
我抱着他,就像抱着亲密的爱人。
“我说得对吗?萧长陵。”
萧长陵的瞳孔剧烈收缩,血沫顺着唇角滑落,他的手指痉挛般抓住我的衣袖,却已使不上力气。
“裴浣之”
他嘶哑地念出这个名字,眼底翻涌着复杂至极的情绪。
“是啊,浣之。”
我微笑着抚上他惨白的脸,刀刃在他心口缓缓转动:“你爱她,却也畏惧她。裴家的兵权、她的聪慧、朝臣的拥戴每一样都让你夜不能寐,对不对?”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渐渐浮现出我熟悉的神色,那种在深夜里,他以为无人知晓的扭曲的挣扎。
“她十五岁嫁给你时,你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我轻声细语,像在讲一个缠绵的睡前故事:“是她为你筹谋,替你笼络朝臣,甚至在刺客的刀下救了你。”
萧长陵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可你登基后心里想的是什么呢?”我猛地攥紧匕首,“是害怕吧?害怕有朝一日,连你的龙椅都要靠她施舍!”
“闭嘴”他浑身发抖,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被戳穿了最阴暗的心思。
我俯身贴近他的耳朵:“她生产前一针一线绣着给孩子的小衣服,连名字都起了七八个。”
“她是那么坦荡地爱你。”
萧长陵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溅在我脸上。
“你知道她最后跟我说什么吗?她说别怪长陵,他只是太害怕了。”
这句话终于击溃了他。
萧长陵眼中的光一点点涣散,恍惚间仿佛又看见那个站在梅树下对他笑的少女。
他嘴唇蠕动着,竟露出一丝解脱般的笑:
“浣之我”
我冷酷地拧转刀柄,截断了他最后的话:“省省吧,你死后绝对会下油锅里炸个千百遍,跟你那老祖宗一起。”
他的手指终于无力地垂下,至死都没能阖上眼睛。
我松开手,看着他的尸身缓缓滑落在地。
透过燃烧的火焰,我看见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又下雨了。
浣之,你在哭吗?
我转身踏入火海深处,身形渐渐消散在烈焰之中。
从此世间,再无沈青峦。
史载,景和三年冬,栖棠宫走水。帝为救沈贵人殁于火中,贵人亦殉。
而那夜有人看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山雀从烈焰中飞出,嘴里叼着着半截烧焦的缎带。
山雀在昔日的皇后殿上盘旋了三圈,最终飞走了。
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