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连载系列经典故事《西游新纪无字真经》第五卷
劫波汹涌荡三界
心灯不灭照前程
第三十八回:心灯初诞照幽冥
业火红莲渡冤魂
第一节
幽冥界的雾,比人间的秋更深。
唐僧的青骢马踏过忘川渡时,蹄铁敲在青石板上,惊起一片幽蓝的水纹。那水不像寻常冥河的浑浊,倒像浸了千年的琉璃,泛着冷玉般的光,水面浮着几叶褪色的纸船,船身被水泡得软烂,却奇异地没有沉底,只随着暗流缓缓打着旋儿——像是被什么力量刻意托着,悬在生死的夹缝里。
师父,这水……沙僧的降妖宝杖尖刚触到水面,便滋啦一声腾起青烟,杖身的定魂沙竟被腐蚀成细粉,有业火的味儿。
悟空的火眼金睛在雾里扫了三匝,突然攥紧金箍棒:前面石崖下有座门!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雾幕像被扯开的绸子,露出半座黑黢黢的石门。门楣上的刻痕早被岁月磨得模糊,唯剩幽冥髓海四个大字,笔画里渗着暗红的液体,滴滴答答落进忘川,溅起的涟漪竟是红莲的形状。门两侧各立着尊石俑,左首的捧着个玉池,右首的抱着截焦骨——玉池里的灵髓早干了,焦骨上却还凝着未消的业火,火星子噼啪跳着,烧得石俑的眼窝直冒黑烟。
到了。唐僧翻身下马,手按在胸前的拓片上。那拓片自南海骨塔得来,此刻正发烫,经字在他掌心浮起金光,灯胎的玉卵,便在这髓海的玉池里养着。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得得的马蹄声。
众人回头,见陈州城的百姓正顺着山道追来:阿牛挑着糖人箱,箱盖上沾着新吹的莲花灯糖渣;王阿婆提着陶壶,壶嘴还冒着热气,茶香混着晨露飘过来;秀儿背着药篓,篓口探出几枝刚抽芽的念生草;老学究抱着《劝善文》石碑,碑角包着粗布,是怕磕了新刻的字;就连青丘原救的农妇也来了,怀里揣着件小褂,针脚歪歪扭扭,是给小柱儿补的第三件。
阿婆说茶棚的金铃响了一夜!阿牛跑得额头冒汗,糖人箱在肩头晃得哐当响,那铃儿不是‘叮’,是‘咚咚’的,像有人在敲心门!
王阿婆喘着气,陶壶往地上一放:老身煮了锅梨汤,刚揭盖儿,梨香里竟飘出‘心灯’二字——准是那灯胎在喊咱们呢!
唐僧望着这些人,眼尾微微发烫。他知道,陈州的金铃本是悟空在南海挂的,专招善念;茶棚的梨汤里泡过念籽,药篓的草叶上沾过善光——他们能寻来,不是靠脚力,是靠心里的那点念。
随我来。他轻声道,率先走向石门。
石俑突然咔地转动头颅。左首石俑的玉池当啷坠地,右首石俑的焦骨唰地扬起,骨尖指着众人,眼窝里的火星轰地腾起三尺高,在石门上织成道火网:无愿力者,不得入髓海!
愿力八戒挠着肚皮笑,老猪有的是!上个月在陈州,给病娃喂了七七四十九碗粥;前月在青丘,帮农妇修了二十张桌;大前月在苍梧,背师父爬了十里山路——够不够
火网纹丝不动。
阿牛突然挤到前头,从糖人箱里摸出个焦黑的糖人。那是前日他吹坏的心灯,糖稀烤糊了,却还留着灯芯的形状:这是俺八岁时,阿巧姐教俺吹的第一个糖人。她当时说:‘糖人化了,甜还在嘴里;心灯灭了,光还在心里。’
火网颤了颤。
王阿婆揭开陶壶盖,梨汤的甜香裹着水汽漫出来:这壶是俺嫁到老茶倌家时的陪嫁。他咳血那三年,俺天天用它熬梨汤,梨汤里的冰糖,是俺纳鞋底攒的——他走那天,说梨汤比郎中的药还甜。
火网又颤了颤。
秀儿摘下药篓里的药芽,芽尖挂着晨露:这草是陈州痘疫时,俺在药铺后埋的药渣里发的芽。当时守了四十九夜,熬坏三个药罐,罐底的药渣都埋在茶棚下——后来这芽冒出来,比所有药材都灵。
火网滋啦一声裂开道缝。
农妇捧出小褂,补丁上的针脚歪歪扭扭:这是给小柱儿补的第三件褂子。他总说婶子的针脚比绣娘的花还暖——上个月他来信说,褂子还穿着,补丁磨得发亮。
火网轰地散作火星,石门吱呀开启。
门内的景象,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片悬浮在虚空里的髓海。
幽蓝的灵髓像液态的星河,在半空中凝成个巨大的池,池中央浮着枚青灰色的玉卵。卵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每道裂痕里都渗出幽蓝的光,却又被池边的业火灼得忽明忽暗。池边的岩壁上刻满小字,凑近看竟是凡人的名字:张二婶赠粥李铁牛救婴王秀才授学……每个名字旁都有个凹痕,像是被业火挖去了什么。
玉卵的裂痕,是‘愿力’不够。唐僧的指尖轻轻抚过岩壁上的凹痕,这些凹痕,本是凡人‘善’事的印记——幽冥的冤魂靠它们超生,如今被业火抽走,成了炼火的燃料。
话音未落,池边的业火突然轰地腾起千丈高。赤红色的火焰里裹着黑灰,灰中浮着冤魂的脸:有被丈夫打骂的农妇,有被财主逼死的长工,有被战火吞没的孩童——他们的嘴张成黑洞,发出刺耳的尖啸:还我超生路!还我超生路!
阿巧的光团刚要飘过去,却被火舌灼得缩成个小甜球。她望着糖人箱里的糖模,眼里泛着泪:这些冤魂……和俺当年丢了糖模时一样,心里空落落的。
空的地方,就用‘愿力’填。唐僧转身对百姓笑,把你们的‘善’事说出来——说一句,就是一盏灯。
王阿婆抹了把泪:俺十六岁嫁到老茶倌家,他咳血那三年,俺天天熬梨汤,梨汤里的冰糖,是俺纳鞋底攒的。
陶壶突然嗡地轻鸣,梨汤的甜香从壶口涌出,裹住个农妇的冤魂。冤魂的黑洞嘴闭上了,眼里浮起当年喝梨汤时的笑:那年俺害痨病,阿婆端来的梨汤,比郎中的药还甜……
阿牛举起焦黑的糖人:俺八岁那年,阿巧姐教俺吹糖人,她说‘糖人化了,甜还在嘴里’——俺记了二十年,教了二十个娃。
糖人突然发出金光,甜香裹住个长工的冤魂。冤魂的手不再抓向玉卵,而是摸向自己的胸口:俺死前三天,东家的娃摔了,是俺接住的……
秀儿举起药芽:去年春上,陈州闹痘疫,俺在药铺守了七七四十九夜,熬坏了三个药罐——罐底的药渣,俺都埋在茶棚后。
药芽突然抽出新枝,药香裹住个孩童的冤魂。冤魂的尖啸变成了奶声:娘,药不苦……
农妇举起小褂:这是俺给小柱儿补的第三件褂子,针脚歪歪扭扭的——他说‘婶子的针脚,比绣娘的花还暖’。
小褂的补丁突然泛出暖光,裹住个老妇的冤魂。冤魂的手抚过自己的衣襟:俺儿媳给俺补的褂子,也这么歪……
随着一句句善事出口,玉池的灵髓开始翻涌。幽蓝的髓液里浮出金色的光流,像千万条金线,串起百姓的善念,往玉卵的裂痕里钻。玉卵的青灰褪成淡金,裂痕里的光不再被业火灼灭,反而烧得更亮了。
可业火仍在疯涨。最凶的那簇火里,浮着玄冥的虚影,他的腐手攥着条怨链,链上串着百个冤魂的恨念:就凭这点‘善’我这业火,烧过百万善念!
老猪来会会你!八戒的钉耙往地上一戳,摇摇摆摆踏进业火。
火焰舔过他的耳朵,烧得皮焦肉烂;灼过他的肚皮,烫得肥肉冒烟。可他咧着嘴憨笑,钉耙在火里划出个圈:当年在高老庄,俺给老丈人挑了三年水;在陈州城,俺给病号端了七七四十九碗粥——这些‘善’,够不够烧
业火突然唰地矮了半截。火里的冤魂不再尖叫,而是跟着八戒数善:他给俺端过粥!他帮俺修过墙!他替俺挨过财主的骂!
还有!八戒拍着肚皮,在流沙河,俺背过师父;在苍梧山,俺扛过佛骨;在青丘原,俺冻过死光——这些‘善’,够不够烧
业火又矮了半截,赤红色褪成橘黄。火里的冤魂浮起笑容,有的帮八戒拍灰,有的替他擦汗,有的往他嘴里塞糖人(不知哪来的)。
老猪的‘善’,还多着呢!八戒的钉耙挑起团业火,在女儿国,俺给孕妇让过座;在火焰山,俺给百姓扇过风;在通天河,俺给老龟带过信——这些‘善’,够不够烧
业火轰地炸成金红。火焰里开出朵红莲,花瓣上刻着善字,花蕊里浮着八戒的善念:挑水的肩、端粥的手、修墙的钉耙、背师父的脊梁……
原来……业火能化红莲阿七的银镯映出红莲的光,波旬用‘怨’念烧‘善’,咱们用‘善’念烧‘怨’——火还是那火,心变了,火就变了。
此时,玉卵突然发出清鸣。
淡金的卵壳上,裂痕像蛛网般扩散。幽蓝的灵髓裹着金色的愿力,顺着裂痕涌进卵内。卵身开始震颤,每震一下,池边的岩壁上便亮起一盏灯——那是被业火挖去的善念,正顺着愿力的金线,从阳间、从幽冥、从凡人的心里,往玉卵里钻。
要孵了!沙僧的定魂沙凝成玉卵的虚影,灯胎需要‘愿力’做灯油,‘善’念做灯芯——现在,油够了,芯齐了!
唐僧的虚影飘向玉卵,指尖轻点卵壳。心灯的光裹着百姓的善念,与玉卵的光融为一体。卵壳咔地裂开道缝,露出里面的景象:
那是盏透明的琉璃灯。
灯盏如冰雕,灯芯是根细小的金绳,绳上串着百姓的善念:茶碗、糖人、药罐、小褂、石碑……灯焰是团寂灭的紫焰,焰心映出个极小的虚影——正是唐僧的心。
琉璃心灯!阿巧的光团钻进灯焰,拓片上的‘寂灭紫焰’,原来不是灭,是‘渡’!
紫焰突然腾地窜高。焰心映出千里外的景象:座漆黑的魔宫悬浮在幽冥深处,宫顶插着根焦黑的骨柱,柱上缠着怨恨疑悔四条黑链,链下吊着个巨大的业火盆,盆里烧着幽冥的怨气、阳间的疑念、甚至如来的镇魔骨——正是玄冥的魔宫。
师父!悟空的金箍棒指向焰心,那是玄冥的老巢!
唐僧的虚影点头:这灯焰,照见的是‘业火的根’——波旬的残念附在玄冥身上,用魔宫抽‘怨’炼‘火’,想把三界的‘善’念都烧成灰。
那俺们烧回去!八戒的钉耙挑起红莲,用老猪的‘善’念当柴,用百姓的‘愿力’当风,把那魔宫烧个干净!
别急。唐僧的虚影笑,心灯刚孵,还弱得很。但它照见了根,咱们就能拔根——等灯油更足,灯芯更亮,这紫焰,能烧穿幽冥,烧透魔宫,烧得三界的‘善’念,比太阳还亮。
此时,玉池的灵髓突然唰地退去。琉璃心灯轻轻落在唐僧掌心,紫焰舔着他的指尖,却不灼痛,只留下个善字的印子。
走!唐僧翻身上马,去魔宫!用这盏灯,照出幽冥的‘善’,渡尽世间的‘冤’!
众人刚要出发,阿牛突然喊:师父!糖人箱里有颗‘念籽’发芽了!
众人凑近,见糖人箱的夹层里,颗念籽正顶着糖渣破土,芽尖上挂着滴灵髓——正是玉池的幽蓝。
这是……心灯的‘灯籽’王阿婆摸着芽尖,等它开花,是不是能再孵一盏心灯
能。唐僧的虚影点头,愿力像种子,种在这儿,长在那儿,开在这儿,结在那儿——只要凡人还在做‘善’,心灯就永远孵得出来。
忘川渡的雾突然散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琉璃心灯上。紫焰映出众人的影子,影子里浮着茶碗、糖人、药罐、小褂、石碑——这些善的物件儿,在光里泛着金,像千万盏小灯,跟着心灯的光,往幽冥深处而去。
而在他们身后,糖人箱里的念籽芽尖上,一滴灵髓正闪着幽蓝的光——那是心灯的愿力,正等着,在另一个地方,再孵一盏,照破黑暗的灯。
(第三十八回
第一节
终)
《西游新纪无字真经》第五卷
劫波汹涌荡三界
心灯不灭照前程
第三十八回:心灯初诞照幽冥
业火红莲渡冤魂
第二节
出了髓海石门,幽冥界的雾色愈发浓稠。
众人顺着忘川往深处走,脚下的青石板渐渐变成焦黑的岩块,岩缝里渗出暗红的液体,踩上去黏糊糊的,像浸了血的蜜。唐僧掌心的琉璃心灯浮起尺许高,紫焰在雾中划出条金线,照见前方的河面飘着成片的纸船——与来时不同,这些船身裹着业火,船里坐着的不是空壳,是鲜活的冤魂:有的攥着断了的秤杆(无面阎罗的秤),有的抱着焦黑的药罐(秀儿的罐),有的捏着糖渣(阿牛的糖),脸上全是被业火灼烧的痛苦。
他们……是陈州的冤魂阿巧的光团轻轻碰了碰艘纸船,糖香刚渗进去,船里的老茶倌突然抬起头。他的脸半焦半白,眼尾却挂着泪:阿婆的梨汤,俺在阴间都闻着了……
王阿婆的陶壶当地坠地,梨汤溅在纸船上。热汤裹着甜香漫进船缝,老茶倌的焦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黑灰,露出生前的模样——清瘦的脸,咳红的唇,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啃完的糖饼:阿婆,这糖饼,是小柱儿去年送的……
老茶倌!王阿婆扑过去,手穿过他的身体,却摸到了船底的糖渣,你咋……咋在这儿
俺走那天,心里愧得慌。老茶倌的声音轻得像片叶,茶棚的茶钱,俺收多了三户;给娃们的糖饼,少掰了半块;阿婆熬梨汤的冰糖,俺偷藏了两颗……这些‘亏’,成了业火的引子,把俺困在这纸船里,烧了七七四十九年。
可你给病娃送过三年免费茶!阿牛挤过来,从糖人箱里摸出块完整的莲花灯糖人,那年俺发烧,是你背着俺跑了十里山路找郎中!
你教小柱儿吹糖人,说‘甜要匀着给,苦要自己吞’!秀儿举起药芽,芽尖的露水落在老茶倌额间,你替俺爹还了药铺的债,说‘医者心,比金子重’!
你刻的《劝善文》石碑,救了二十八个想寻短见的人!老学究抱着石碑,碑上的字突然发出金光,他们说,读着你的字,就想起你给他们盛茶时的笑——比菩萨还亲。
老茶倌的眼眶突然亮了。他望着众人,又望着船底的糖渣、壶里的梨汤、芽尖的露水、碑上的金芒,嘴角慢慢咧开:原来……俺也做过这些‘善’事
纸船的业火唰地熄灭了。老茶倌的身影化作金粉,飘进琉璃心灯的紫焰里。灯焰腾地窜高寸许,焰心映出他的善念:送茶的手、背娃的肩、刻碑的刀——这些影像像种子,在焰心扎了根。
这是……超升沙僧望着消散的纸船,原来冤魂超生,不是靠佛偈,是靠自己做过的‘善’
是。唐僧的虚影飘在灯焰旁,幽冥的业火,烧的是‘恶’的果;凡人的‘善’,结的是‘渡’的因。老茶倌的‘善’念醒了,业火自然烧不动他。
众人正说着,前方的河面突然轰地炸开。
业火像条赤龙,从河底窜出,卷着百艘纸船砸向众人。纸船里的冤魂发出刺耳的尖啸,船身的业火舔着众人的衣角——这火与髓海里的不同,更毒、更猛,烧得阿七的银镯直冒青烟,悟空的虎皮裙焦了边。
护好百姓!唐僧的声音如钟,悟能结火障,悟净定魂沙,七妹镇银镯,悟空破龙首!
八戒的钉耙抡圆了砸地,冰墙拔地而起,冻住业火的前锋;沙僧的定魂沙凝成如来法相,法相指尖点向火舌,金网缠住火尾;阿七的银镯爆出银光,将火舌劈成两段;悟空的金箍棒化作巨刃,咔地斩断业火龙首——龙首坠地,竟化作玄冥的腐手,指甲里还滴着黑血。
是玄冥的分身!阿七的银镯映出腐手上的咒文,他在魔宫里炼‘怨兵’,把阳间的‘悔’、幽冥的‘恨’都炼成了火!
话音未落,河面又窜出九条业火龙。龙身上的纸船里,冤魂的脸变得扭曲:有的是被丈夫打骂的农妇,此刻眼里只有恨;有的是被财主逼死的长工,此刻手里攥着怨;有的是被战火吞没的孩童,此刻嘴里喊着痛——他们的善念被业火抽干了,只剩最毒的执念。
他们的‘善’念被魔宫吸走了!阿巧的光团急得直转,就像髓海里的玉卵,被抽干了愿力!
把‘善’念还回去!王阿婆抓起陶壶,老茶倌能醒,他们也能醒!
她举起陶壶,梨汤混着善念的光,泼向最近的业火龙。汤里浮起她给老茶倌擦汗的帕子、给病娃喂粥的勺、给孤老缝寿衣的针——这些善念像箭,扎进冤魂的恨里。农妇的冤魂突然一颤,眼里浮起丈夫临终前的悔:他最后说,对不住俺……
阿牛举起糖人箱,糖人混着善念的甜,撒向第二条龙。糖里浮起他教娃吹糖人的笑、给穷汉送糖的手、替阿巧补模的刀——这些善念像蜜,融了长工的怨。长工的冤魂突然蹲下,抱头痛哭:俺死前,东家的娃喊俺‘叔’……
秀儿举起药篓,药芽混着善念的苦,抛向第三条龙。芽里浮起她守夜的灯、熬药的火、擦汗的帕——这些善念像药,解了孩童的痛。孩童的冤魂突然笑了,奶声奶气地喊:娘,俺不疼了……
老学究举起石碑,碑文混着善念的光,砸向第四条龙。碑上浮起他教书的案、批字的笔、劝学的话——这些善念像秤,称出冤魂的善。
九条业火龙的火舌渐渐矮了,赤红色褪成暖黄。纸船里的冤魂不再尖叫,而是抱着善念的光,像孩子般蜷缩着,轻轻啜泣。
原来……‘善’念能当药使。八戒挠着肚皮笑,钉耙上的冰碴子啪嗒落地,老猪早该多记点‘善’事——省得被火烤得屁股疼。
不是‘记’,是‘行’。唐僧的虚影摸了摸琉璃心灯,你们做过的‘善’,都藏在心里。业火能烧皮肉,烧不掉心;能抽‘怨’念,抽不走‘善’。
此时,琉璃心灯突然剧烈震颤。紫焰轰地窜起丈许高,焰心的魔宫影像变得清晰:宫墙是用焦骨垒的,宫瓦是用怨念烧的,宫门上刻着无渡二字,门两侧各立着尊怨兵——比石俑更凶,眼里冒的不是火星,是恨的光。
魔宫到了。唐僧的指尖抚过灯焰,门里的业火盆,正烧着如来的镇魔骨——那骨里的‘渡’念,被波旬的残念污成了‘灭’。
灭个屁!悟空的金箍棒在掌心转得呼呼响,俺老孙的棒,专破‘灭’字!
且慢。唐僧按住他的肩,魔宫的‘怨兵’是‘善’念抽干的冤魂所化,咱们要渡他们,不能硬闯。
他转向陈州百姓:你们的‘善’念,是最好的钥匙。
王阿婆摸出陶壶里的梨核,那是老茶倌当年埋在茶棚下的:这梨核,是俺们茶棚的根。
阿牛摸出糖人箱底的糖模,那是阿巧丢的第一个模子:这模子,是俺们糖人的根。
秀儿摸出药篓里的药渣,那是痘疫时埋的第一把:这药渣,是俺们药铺的根。
老学究摸出石碑上的碎石,那是《劝善文》的第一个字:这碎石,是俺们善念的根。
农妇摸出小褂上的线团,那是给小柱儿补的第一针:这线团,是俺们暖念的根。
众人将根物件儿捧在掌心,善念的光从指缝溢出,像条金河,汇进琉璃心灯的紫焰里。灯焰突然变得透明,能看见焰心的善念:梨核发芽、糖模铸形、药渣生草、碎石成碑、线团成褂——这些影像交织着,在焰心凝成朵十瓣的愿力莲。
去。唐僧轻声道。
愿力莲从灯焰里飘出,慢悠悠飞向魔宫。莲瓣每展开一瓣,魔宫的宫墙便矮一截;每抖落一片金粉,宫瓦的怨念便淡一分。当第十瓣完全展开时,魔宫的宫门吱呀开启,露出里面的景象:
那是片血红色的空地。
空地中央是座十丈高的业火盆,盆里烧着镇魔骨——骨上的渡偈被烧得焦黑,取而代之的是灭字。盆边跪着百个怨兵,他们的手被黑链锁在盆沿,链上刻着疑悔怨恨,正源源不断往盆里输送恶念。
而在盆顶,悬浮着团黑雾——那是波旬的残念,正发出刺耳的尖笑:就凭这点‘善’我的业火盆,烧过百万愿力!
可你烧不掉‘善’的根。唐僧的虚影飘在愿力莲旁,陈州的茶棚塌过三次,糖人箱摔过九回,药铺的梁断过五根,《劝善文》的碑碎过七块——可茶还在沏,糖还在吹,药还在熬,字还在刻。‘善’的根,比山还深。
波旬的残念突然凝固。黑雾里浮起陈州的影像:茶棚的旗子被风吹倒,王阿婆弯腰扶起;糖人箱被雨淋湿,阿牛用布裹紧;药铺的梁断了,秀儿用木板撑住;石碑碎了,老学究用胶粘合——这些善的影像,像钢针扎进黑雾,疼得波旬的残念嗷地惨叫。
烧!给我烧!他尖叫着,把这些‘善’念都烧成灰!
业火盆的火突然暴涨。赤红色的火焰裹着恶念,扑向愿力莲。莲瓣被烧得焦黑,却又在善念的光里重新绽开——烧一次,莲瓣更亮一分;灼一回,金粉更浓一层。
老猪来助你!八戒甩开钉耙,冲进业火盆。
火焰舔过他的耳朵,他想起高老庄挑水的肩;灼过他的肚皮,他想起陈州端粥的手;烧过他的尾巴,他想起通天河背师父的脊梁——这些善念像铠甲,护着他的魂。他张开双臂,抱住业火盆的黑链:老猪的‘善’,够不够烧
黑链滋啦一声断开。怨兵们突然抬起头,眼里的恨念开始动摇。
俺给过乞儿半块饼!一个怨兵突然喊。
俺救过落水的娃!另一个怨兵跟着喊。
俺替邻居守过三年坟!
俺给孤老送过二十年饭!
百个怨兵的善念像潮水,从黑链的断口涌出,汇进愿力莲里。莲瓣突然绽放出千丈金光,将业火盆的恶念烧得干干净净。镇魔骨的灭字剥落,露出底下的渡偈,偈语的光与愿力莲的光相撞,在半空凝成卷新的经,封皮上写着渡冤经。
这是……沙僧望着新经,如来的经
是。唐僧的虚影点头,记录的,是凡人的‘善’——每句‘善’事,都是渡冤的船。
此时,波旬的残念发出最后一声尖叫,化作黑烟散入空中。业火盆的火彻底熄灭,露出盆底的念生草——正是断云峡埋下的那株,此刻已长到丈许高,茎上的金铃(悟空挂的)叮铃作响,草叶间结满银亮的念籽。
看!阿牛指着草芽,籽儿里有糖人模!
众人凑近,见每颗籽儿里都嵌着阿巧的糖人模、王阿婆的茶陶壶、秀儿的药箱、老学究的石碑——这些善的碎片,在籽儿里闪着光,像小太阳。
这是‘念生’草的‘果’。唐僧的虚影抚过草叶,每颗籽儿里,都裹着咱们走过的‘善’;每颗籽儿落在哪儿,哪儿就会长出新的‘念生’草,结出新的‘念’。
那俺们把籽儿撒向四方!老渔夫的船桨突然从人群里伸出来——原来他也跟着来了,撒到东海、雪山、沙漠、草原——让‘念’的光,照遍三界!
众人纷纷捧起籽儿。悟空撒向云端,籽儿跟着风,飘向灵山;八戒撒向山涧,籽儿跟着水,流向东土;沙僧撒向森林,籽儿跟着鸟,飞向西域;阿七撒向村庄,籽儿跟着人,走进千家万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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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小柱儿的声音突然从人群里传来——原来他也偷偷跟来了,举着最后一颗籽儿,这颗,俺要种在陈州城的‘念生’草旁——让它看着咱们盖新茶棚,看着小娃们吹糖人,看着‘念’的光,一代一代传下去。
唐僧的虚影笑了:好。等它开花时,会结出‘念孙’籽儿——那时节,三界的每座山、每条河、每片田,都会有‘念生’草,处处都会有‘念’的灯。
此时,琉璃心灯突然发出清鸣。紫焰里的魔宫影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陈州城的茶棚——王阿婆在沏茶,阿牛在吹糖人,秀儿在配药,老学究在刻碑,小柱儿在教娃吹糖人,老茶倌的魂飘在茶棚梁上,笑着看他们。
师父,悟空望着灯焰,俺们这趟,到底是渡冤,还是渡己
都不是。唐僧的虚影指向念生草,是渡心——渡凡人的心,让他们信自己的‘善’;渡冤魂的心,让他们记自己的‘善’;渡魔宫的心,让它见自己的‘善’。心渡了,劫就渡了。
忘川的水突然变清了。阳光穿透雾层,照在众人身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在地面投出个巨大的善字,随着风动,善字里的茶糖药碑褂等字,正泛着暖黄的光。
陈州的百姓围过来,往每个人的行囊里塞念的物件儿:王阿婆塞了陶壶装的新茶(茶里泡着念籽),阿牛塞了糖人心灯(糖里裹着念籽),秀儿塞了念草种子(种子里藏着念籽),老学究塞了石碑拓片(拓片上印着善字),小柱儿塞了颗最亮的念籽(籽儿里嵌着阿巧的糖人模)。这些物件儿泛着暖光,像揣着团小火,焐得行囊都热乎了。
该走了。唐僧翻身上马,琉璃心灯稳稳浮在他肩头,紫焰映得他袈裟上的金线都亮了,玄冥魔宫的核心还在更深处,镇魔骨的‘渡’偈虽显,波旬的残念怕是还留着后手。
怕啥!八戒拍着肚皮跨上他的九齿钉耙,钉耙上还粘着业火的焦痕,老猪的肚皮现在能当火盾——刚才那业火烧了俺七七四十九下,俺数着自己做过的‘善’事,越数越精神!
呆子,悟空戳了戳他的肚子,你可数全了上个月在女儿国,你给孕妇让座时,可没少偷瞄人家的绣花鞋!
猴儿你——八戒刚要追打,却见阿巧的光团突然钻进琉璃心灯,糖香裹着灯焰飘过来,阿巧姐说,她的糖人模在籽儿里睡得香呢!等籽儿发芽,就能吹出会发光的糖人,给阴间的娃们当灯笼!
众人都笑了。这笑混着茶棚的暖、糖人的甜、药草的苦,在幽冥的雾里荡开,惊起几只白蝶——那是刚超生的冤魂所化,翅膀上还沾着善念的金粉。
走!唐僧轻夹马腹,青骢马踏碎一片业火的余烬,去魔宫深处!让这盏心灯,照破最后一层阴云!
马蹄声得得响起,众人跟着心灯的紫焰往魔宫深处行去。陈州的百姓站在忘川边,望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没入雾中,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念籽——每颗籽儿都暖得发烫,像揣着颗小太阳。
王阿婆摸出陶壶里的梨核,轻轻埋进忘川边的土里:老茶倌,这梨核,就当你在阴间的茶棚根。等来年春天,它该发芽了吧
阿牛把糖人模也埋在梨核旁:阿巧姐的模子,就当糖人铺的根。等模子沾了‘念’的光,吹出的糖人,该甜得能化了业火吧
秀儿埋下药渣:药铺的根,就当在这儿。等药草发了芽,阴间的病娃,该有药喝了吧
老学究埋了石碑碎石:《劝善文》的根,就当在这儿。等字刻进岩缝,阴间的冤魂,该记得自己做过的‘善’了吧
农妇埋了线团:小柱儿的褂子根,就当在这儿。等线团抽了丝,阴间的冷夜,该有暖衣穿了吧
他们蹲在忘川边,用善的物件儿给幽冥种下根。风过处,念生草的金铃叮铃作响,草叶间的念籽簌簌落下,落进新埋的土里——这些籽儿,是善的种,是愿的芽,是心灯的光,在生死的夹缝里,悄悄扎下了根。
而在魔宫深处,唐僧师徒的身影已没入黑雾。琉璃心灯的紫焰越燃越亮,照见前方的宫墙上,刻着行血字:无善者,无渡。
无善者,无渡悟空的金箍棒在掌心转得呼呼响,俺老孙偏要渡给你看!
且慢。唐僧勒住马,指尖轻点灯焰,这墙不是用石砌的,是用‘疑’念垒的——你看。
众人凑近,见墙缝里渗出的不是石粉,是疑念的黑雾:你做的‘善’,是真的吗你救的人,值得吗你渡的冤,会记你好吗
是波旬的残念在捣鬼!阿七的银镯爆出银光,他用‘疑’念蚀凡人的心,让‘善’念生霉,让‘愿’力发臭!
老猪不怕!八戒的钉耙往墙上一戳,当年在高老庄,老丈人疑俺是妖,可俺挑了三年水,他临终前拉着俺的手说‘好女婿’;在陈州,百姓疑俺贪吃,可俺端了四十九碗粥,他们塞给俺的糖人,比山还高——‘疑’念再毒,毒不过‘善’的真!
钉耙的尖齿扎进墙里,疑念的黑雾嗷地惨叫,化作灰烟散了。墙缝里露出块青砖,砖上刻着张二婶赠粥——正是髓海岩壁上被挖去的善事印记。
原来……‘疑’念的墙,是拿‘善’念的砖垒的。沙僧摸着青砖,抽走‘善’,墙就塌;填回‘善’,墙就成了路。
众人恍然。他们解下行囊里的善物件儿:王阿婆的陶壶、阿牛的糖人模、秀儿的药渣、老学究的石碑碎石、农妇的线团,还有小柱儿的念籽——每样物件儿都沾着善的光,往墙缝里填。
张二婶赠粥李铁牛救婴王秀才授学……被挖去的善事印记,随着物件儿的填入,重新在墙上亮了起来。疑念的黑雾被挤得没了缝隙,墙身轰地垮塌,露出后面的甬道——甬道两侧的壁灯,竟是用善念的光点亮的,照得前路亮堂堂的。
走!唐僧驱马前行,这墙垮了,波旬的‘疑’念就少了条胳膊。
甬道的尽头,是座青铜门。门上铸着百个冤魂的脸,每张脸都张着嘴,像在喊渡我。门顶刻着业火核心四字,字缝里渗着镇魔骨的血。
镇魔骨!沙僧的定魂沙凝成骨的虚影,当年如来用它镇波旬,不想反被他炼进了业火盆——骨里的‘渡’念,怕是快被烧没了!
唐僧翻身下马,双手捧起琉璃心灯。紫焰腾地窜起三丈高,焰心映出镇魔骨的细节:骨身焦黑,偈语模糊,唯有渡字的最后一笔,还泛着若有若无的光。
用‘愿力’续这最后一笔。他轻声道,陈州的百姓,青丘的农妇,雪山的牧民,沙漠的驼队——他们的‘善’念,都在灯焰里。
众人围过来,将手掌按在灯焰上。王阿婆的茶念、阿牛的糖念、秀儿的药念、老学究的文念、农妇的暖念,还有八戒的憨念、悟空的勇念、沙僧的稳念、阿七的韧念、阿巧的甜念……所有善念像江河汇海,涌进灯焰,往镇魔骨的渡字里钻。
渡字的最后一笔,慢慢亮了。
骨身的焦黑开始剥落,偈语重新显形:渡人者,自渡;渡心者,无劫。
青铜门突然轰地开启。门内的景象,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座圆形的祭坛。祭坛中央是口十丈深的业火井,井底翻涌着赤红色的火焰,火焰里裹着镇魔骨的残片、波旬的残念,还有数不清的疑悔怨恨念。井边跪着尊巨大的魔像——正是玄冥,他的腐手掐着镇魔骨的最后一块碎片,眼里的灭念,比业火还毒。
来得好!玄冥的声音像刮骨刀,把你们的‘善’念都填进来,正好给我的业火加把柴!
话音未落,业火井的火突然暴涨,裹着灭念扑向众人。悟空的金箍棒刚要迎击,却见唐僧的虚影飘向火舌,手掌轻按在火焰上:你烧的,是你自己的‘善’念。
玄冥的魔像突然一震。黑雾里浮起他的记忆:五百年前,他还是个游方的小沙弥,曾救过个落水的孩童;三百年前,他在破庙里给饿鬼施过粥;一百年前,他替老方丈守过灵——这些善念,像针,扎得他的腐手直抖。
不!他尖叫着,那些都是小事!我现在是魔!
魔唐僧的虚影摇头,魔是‘善’念蒙了尘,心灯盖了灰。你看。
他指向业火井里的火焰。赤红色的火舌突然分出股暖黄的光,那是小沙弥救孩童时的笑、施粥时的手、守灵时的泪——这些善念的光,在火里挣扎着,像要破茧而出。
玄冥的魔像跪得更低了。他的腐手松开镇魔骨,捂住脸:我……我记起来了……
业火井的火突然矮了。暖黄的光越来越亮,赤红色的火越来越弱,最后竟化作朵红莲,瓣瓣都是善念的光。镇魔骨的残片从火里浮起,偈语的光与红莲的光相融,在半空凝成尊小沙弥的虚影——那是玄冥的善念所化,正合掌对众人笑。
渡了。唐僧的虚影合十,他的‘善’念醒了,魔性就散了。
此时,琉璃心灯的紫焰突然轰地炸开。焰心映出的不再是魔宫,而是三界的景象:陈州的念生草开花了,雪山的鹰叼着念籽往岩缝里塞,沙漠的驼队摇着驼铃撒念籽,草原的牧人把念籽拌进马料,东海的渔婆把念籽串成项链挂在船头——每处念的落点,都开出了念生草,草茎的金铃叮铃作响,草叶间的念籽簌簌落下,像下着一场善的雨。
师父,阿七望着灯焰,这灯,照见的是‘善’的海吧
是。唐僧的虚影笑,每盏心灯,都是‘善’海里的浪。浪推着浪,海推着海,终有一日,这海会漫过幽冥,漫过魔宫,漫过所有‘疑’‘悔’‘怨’‘恨’的角落——那时节,三界都是‘善’的光。
玄冥的魔像彻底消散了。业火井里的红莲飘向众人,每朵莲里都裹着颗念籽。众人伸手接住,籽儿暖得像揣着团火,映得他们的脸都亮堂堂的。
该回了。唐僧翻身上马,陈州的百姓还在等咱们,‘念生’草的‘念孙’籽儿该结了吧
回!悟空把念籽塞进耳朵里,俺要把这籽儿种在花果山,让猴儿们都吹糖人、沏茶、熬药——看谁敢说俺们是妖!
老猪要种在高老庄!八戒把念籽揣进肚皮里,等它发了芽,老丈人的茶棚该换新旗子了,旗子上写‘天蓬善舍’!
俺种在流沙河!沙僧把念籽别在宝杖上,让沙弥们都读《劝善文》,把‘善’字刻在每粒沙上!
众人笑着,跟着心灯的紫焰往回走。忘川的水已清得能照见人影,纸船里的冤魂都不见了,只剩些白蝶在水面上飞,翅膀上的金粉落进水里,荡开一圈圈善的涟漪。
陈州的百姓还在忘川边。他们望着归来的众人,望着众人手里的念籽,突然哄然大笑。王阿婆的陶壶里又冒出了热气,阿牛的糖人箱里又飘出了甜香,秀儿的药篓里又抽出了新枝,老学究的石碑上又刻了新字,小柱儿的糖人模里又吹出了心灯——这些善的烟火气,混着幽冥的风,往阳间的方向飘去。
而在他们头顶,琉璃心灯的紫焰仍在燃烧。焰心的善海越扩越大,越亮越暖,像要把整个三界都泡在善的光里。
(第三十八回
第二节
终)
《西游新纪无字真经》第五卷
劫波汹涌荡三界
心灯不灭照前程
第三十八回:心灯初诞照幽冥
业火红莲渡冤魂
第三节
幽冥的夜,在琉璃心灯的紫焰里褪成了青灰色。
众人顺着忘川往回走时,脚下的岩块已不再渗血,反而泛着幽蓝的光——那是心灯的愿力渗进了石缝,将业火灼焦的土地慢慢焐软。陈州的百姓跟在队尾,王阿婆的陶壶里飘着新沏的茶,阿牛的糖人箱叮叮当当响,装着刚吹的心灯糖人,要送给阴间的小娃当灯笼。
师父,阿七突然拽了拽唐僧的袈裟,银镯上的光映向左侧山壁,那儿有座庙。
众人抬头,见半座残庙嵌在岩缝里。庙门倒在地上,门楣的渡魂寺三字被业火烧得只剩寺字,庙前的香炉里插着半截焦香,香灰却是新的——有人刚来过。
是阴间的土地庙沙僧的定魂沙凝成庙内虚影,可渡魂寺该在阳间……
进去看看。唐僧翻身下马,琉璃心灯浮在他身侧,紫焰像把刀,划开庙门的积灰。
庙内的景象,比外头更触目惊心。
供桌上摆着七盏断了芯的油灯,灯油早干了,灯碗里凝着黑渣——是业火的灰。神龛里的渡魂佛只剩半截身子,右手还保持着渡的手势,左手却被业火烧成了焦骨。佛前的蒲团上跪着个老妇,她的背佝偻如弓,白发里沾着血痂,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炊饼,正对着佛像喃喃:佛啊,俺不是故意的……
婆婆王阿婆轻声唤,陶壶的茶气飘过去。
老妇缓缓抬头。她的脸半焦半白,左眼是团黑雾(被业火灼瞎了),右眼却亮得惊人,像藏着颗星子。她望着王阿婆,又望着阿牛的糖人箱、秀儿的药篓,突然扑过来,抓住王阿婆的手:您是阳间来的俺的小孙女儿,在陈州城
是!阿牛挤过来,上个月陈州发大水,您孙女儿被俺救上了船!她现在在茶棚住着,天天问‘奶奶啥时候来’!
老妇的手抖得厉害,发霉的炊饼啪地掉在地上。她的右眼涌出泪,黑雾凝成的左眼却冒出业火的火星:俺是被水冲下来的……落水时,俺抓着块木板,可小孙女儿够不着……俺……俺松开了手……
那不是您的错!秀儿蹲下来,握住她的手腕,水太急了,您自己都快撑不住!
是错!老妇的业火眼烧得更旺,俺要是再游半尺,她就能抓住木板!可俺怕了,俺松开了手……这业火,烧了俺七七四十九年,烧得俺的魂都焦了!
她的话音刚落,庙外的业火突然轰地窜起。赤红色的火焰裹着黑雾,将渡魂寺团团围住——那是她的悔念所化,比之前的业火更毒,烧得阿巧的光团直打颤,阿七的银镯滋滋冒青烟。
是‘悔’火!悟空的金箍棒抡圆了砸向火墙,却被反弹回来,这火专烧人心的‘悔’,越挣扎越旺!
让俺来。唐僧的虚影飘向老妇,您刚才说,落水时抓着木板
老妇点头,业火眼里的火星弱了些:那木板是俺给儿子打的棺材板……他走得早,俺想着等俺去了,能和他睡一块儿……
您还给孙女儿织过红肚兜。唐僧的虚影指尖轻点,琉璃心灯的紫焰里映出老妇的记忆:腊月里,您在油灯下织了七七四十九夜,针脚密得能挡风寒——孙女儿说,奶奶的肚兜比棉袄还暖。
老妇的业火眼突然一缩。她望着灯焰里的影像,喉结动了动:她……她去年冬天咳得厉害,俺用红布裹着姜,给她焐胸口……
您给邻居的孤寡老张头送过三年饭。唐僧继续道,他瘫在炕上,您每天早起熬粥,用棉套子裹着送去——他临终前说,没白活这一辈子,因为有您这样的邻居。
老妇的手松开了王阿婆的手腕。她的业火眼开始褪色,黑雾里浮出老张头的笑:大妹子,今儿的粥,比昨儿还稠……
您替孙女儿的娘守过灵。唐僧的虚影又映出另一幅画面,她难产走的,您在灵前跪了三天三夜,说‘娘替你守着娃,等她长大,教她认你’——孙女儿现在能背《三字经》了,第一个会背的,是‘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她说是奶奶教的。
老妇的眼泪唰地流了满脸。她的业火眼彻底熄灭,变成了和右眼一样的星子:俺……俺以为这些都被业火烧没了……
没烧没。王阿婆掏出陶壶,倒了碗茶递过去,‘善’念像茶,越泡越香;‘悔’念像灰,一吹就散。您看。
她指着老妇脚下的炊饼。那饼虽发霉了,却沾着老妇的善念:给孙女儿织肚兜的针、给老张头送粥的碗、替儿媳守灵的灯——这些光像金粉,从饼里渗出来,飘向业火墙。
业火墙唰地矮了半截。
阿牛摸出糖人箱里的心灯糖人,塞到老妇手里:这糖人,是俺按您孙女儿画的样儿吹的——她画了盏灯,说‘奶奶在阴间,灯就亮着’。
糖人的甜香裹着孙女儿的画:一盏小灯,灯焰是红的(孙女儿说像奶奶的红肚兜),灯座是方的(像奶奶的棺材板),灯芯是根线(像奶奶缝肚兜的针)。
业火墙又矮了半截。
秀儿摘下药篓里的念生草,草叶上的金铃叮铃作响:这草的籽儿,是您孙女儿塞给俺的——她说‘奶奶在阴间,草就发芽’。
草叶的药香裹着孙女儿的话:奶奶,您看,草发芽了,和您教俺种的菜苗一样。
业火墙轰地散作青烟。
老妇捧着糖人、茶碗、药草,突然笑了。她的脸褪尽焦黑,露出和孙女儿相似的轮廓——清瘦的脸,眼角的痣,连嘴角的弧度都一样。她的魂化作金粉,飘进琉璃心灯的紫焰里,焰心多了幅新影像:老妇牵着孙女儿的手,走在青石板路上,孙女儿举着心灯糖人,说:奶奶,灯亮了!
她超生了。唐僧的虚影合十,‘悔’念烧的是‘恶’的果,可她的‘善’念结的‘因’,比业火还旺。
众人走出渡魂寺时,天已蒙蒙亮。幽冥的雾散了,露出远处的幽冥城——那是阴间的市集,本应是鬼差巡逻、冤魂游荡的地方,此刻却飘着甜香、茶香、药香,像阳间的早市。
师父,沙僧指着城门口,那些是……鬼差
可不,城门口的鬼差没拿哭丧棒,反而捧着陶碗,碗里盛着热粥(王阿婆的茶棚味);城墙根的冤魂没嚎哭,反而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沙里画糖人(阿牛的糖人模样);街角的无常没扛锁链,反而背着药篓,给蔫了的念生草浇水(秀儿的药草香)。
是‘善’念在化幽冥。唐僧的虚影望着这景象,心灯照见的,不只是魔宫,是整个幽冥的‘善’——鬼差曾是阳间的老卒,救过落水的娃;冤魂曾是守墓的老妇,给孤坟添过土;无常曾是游走的郎中,给穷人舍过药。他们的‘善’念醒了,业火就困不住他们。
众人正感慨,城中央突然传来当啷一声。
是口青铜钟。钟身刻着渡魂钟三字,钟槌倒在地上,被业火烧得焦黑。钟下跪着个魁梧的鬼差,他的脸被业火烧得只剩半张,却还在哭:钟哑了……渡魂钟哑了……
咋哑的八戒凑过去,钉耙戳了戳钟槌,老猪替你敲!
敲不得!鬼差扑过来,抱住钉耙,这钟专渡大恶的魂——可百年前,有个大恶人被业火炼了九九八十一年,他的‘恶’念把钟芯烧化了,钟就哑了……
大恶人悟空的火眼金睛扫过钟身,钟上的血痕,是他的
鬼差点头,半张脸扭曲着:他杀了三百口人,放火烧了整座城,连襁褓里的娃都没放过……业火本该烧他千年,可他的‘恶’念太毒,把渡魂钟的‘渡’芯都蚀了……
让俺试试。唐僧走到钟前,琉璃心灯的紫焰舔过钟身。
钟身突然震颤。紫焰里映出大恶人的记忆:五岁时,他替病重的娘去药铺抓药,被药铺掌柜骂小叫花子,他攥着药钱在雨里哭;十岁时,他救了只受伤的小狗,被东家的儿子打断了腿;十五岁时,他娘咽气前,他跪在床前说娘,等俺有了钱,给您买最好的棺材……
他也做过‘善’事阿七的银镯映出这些影像,可后来……
后来他被财主逼得卖了妹妹,被官府冤判了死罪,被仇家烧了房子——他的‘善’念,被‘恶’念压得透不过气,最后连自己都忘了。唐僧的虚影摸着钟身,渡魂钟哑的不是芯,是他心里的‘善’念灭了。
他转向陈州百姓:把你们的‘善’念,借给这口钟。
王阿婆的陶壶、阿牛的糖人模、秀儿的药渣、老学究的石碑碎石、农妇的线团……众人将善的物件儿放在钟前。物件儿的光像金线,串成个善的网,往钟芯里钻。
叮——
钟声突然响了。
那声音清越如泉,混着茶的暖、糖的甜、药的苦、碑的重、褂的软,在幽冥城的上空荡开。钟身的血痕开始剥落,露出底下的渡偈;钟芯的焦黑开始融化,露出里面的善核——正是大恶人五岁时替娘抓药的手、十岁时救小狗的笑、十五岁时对娘的承诺。
城中央的业火井突然轰地炸开。赤红色的火焰里,裹着个焦黑的魂——正是大恶人。他的手被恶链锁着,链上串着三百个杀念,可他的眼里,却浮着五岁时的药铺、十岁时的小狗、十五岁时的棺材。
你是谁唐僧的虚影问。
俺……俺是狗剩。焦魂的声音轻得像片叶,俺娘叫俺狗剩,说‘剩’是福……
狗剩,王阿婆的陶壶飘过去,你娘的棺材,俺在陈州城的义庄见过——是柏木的,漆得锃亮,棺盖上刻着‘慈母’二字。
是俺卖了最后一块地买的!狗剩的恶链突然松动,俺娘咽气前,俺说‘娘,您睡柏木棺,比财主家的还体面’……
你救的小狗,后来成了义庄的看门狗。阿牛的糖人模飘过去,它守了义庄三十年,直到老死——临死前,还往你娘的坟头拱土。
是俺给它取名‘阿福’!狗剩的恶链又松了一截,它总把讨来的骨头,埋在俺娘坟前……
你替药铺掌柜的儿子治过病。秀儿的药芽飘过去,他得痘疫时,你翻山越岭采草药,自己却染了病——掌柜的后来逢人就说,‘狗剩这娃,心善’。
是俺!狗剩突然抬头,眼里的恶念开始动摇,他儿子后来成了郎中,给穷人舍药……
善念的金线像刀,唰唰砍断恶链。狗剩的魂褪尽焦黑,露出和狗剩二字相符的模样:圆头圆脑,眼里有光,像陈州城那些会跑会跳的娃。他的魂化作金粉,飘进琉璃心灯的紫焰里,焰心多了幅新影像:狗剩牵着阿福,捧着柏木棺,站在娘的坟前,说:娘,您看,阿福在守您呢。
他也超生了。沙僧望着消散的业火井,原来……再大的恶,只要‘善’念没灭,就能渡。
是。唐僧的虚影点头,‘恶’是云,‘善’是月。云再厚,遮不住月;业火再猛,烧不尽‘善’。
此时,琉璃心灯突然剧烈震颤。紫焰轰地窜起十丈高,焰心映出的不再是魔宫,而是三界的晨光:陈州的念生草开花了,花芯里结着念孙籽儿;雪山的岩缝里,念籽发了芽,芽尖上挂着雪水;沙漠的驼铃里,念籽跟着风,落进绿洲的泥土;草原的马背上,念籽拌进马料,跟着马群跑过千里;东海的船头,念籽串成项链,被渔婆的笑暖着,落进浪里。
师父,阿巧的光团钻进灯焰,这些‘念孙’籽儿,能孵出新的心灯吗
能。唐僧的虚影笑,每颗籽儿里,都藏着一盏心灯的灯胎——等凡人的‘善’念够了,灯就会孵出来。
众人正说着,幽冥城的百姓(哦不,是超生的冤魂)围了过来。他们捧着善的物件儿:老茶倌的糖饼、老张头的粥碗、狗剩的柏木棺片、小沙弥的度牒……这些物件儿泛着光,像捧着盏盏小灯,往众人手里塞。
拿着吧,老茶倌的魂飘过来,这是俺们的‘善’根,种在阳间,能发新枝。
俺们也跟你们去阳间!老张头的魂搓着手,俺会熬粥,狗剩会盖房,小沙弥会念经——俺们的‘善’,还能接着做!
唐僧望着这些魂,眼里泛起泪光。他翻身下马,对众人道:带他们回阳间吧。心灯的光,不该只照幽冥;‘善’的念,该在阳间、阴间、三界处处开花。
好!悟空把金箍棒往地上一戳,俺老孙的筋斗云,能载千军万马——都上来!
八戒的钉耙变成艘大船,钉齿上挂着善的物件儿当帆;沙僧的宝杖化作长篙,挑起念生草的金铃当灯;阿七的银镯展开成桥,桥身刻着善的偈语;阿巧的光团飘在最前头,糖香引着路。
陈州的百姓、幽冥的冤魂、唐僧师徒,挤在筋斗云、钉耙船、宝杖篙、银镯桥、光团路上,往阳间的方向行去。琉璃心灯的紫焰飘在最顶端,像颗永不熄灭的星,照得三界的善念,比朝阳还亮。
而在他们身后,渡魂寺的渡魂钟当——地又响了一声。钟声裹着善的光,追上众人的脚步,在他们身后织成道金网。网里浮着幽冥城的影像:鬼差们扛着粥桶往义庄走,冤魂们挑着药担往山村去,小沙弥抱着经卷往破庙跑——这些善的身影,像种子,在幽冥的土地上扎了根。
阳间与幽冥的边界,是道泛着银光的雾墙。墙内是幽冥的青灰,墙外是阳间的暖金。众人走到墙前时,阿牛突然指着雾墙喊:看!孙女儿在等奶奶!
雾墙上果然映出阳间的景象:陈州城的茶棚前,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娃正踮着脚往雾里望,怀里抱着件红肚兜(老妇织的那件),兜里塞着块糖人(阿牛吹的心灯)。她的身边,站着王阿婆的儿媳(老妇的孙媳妇)、阿牛的小徒弟、秀儿的药童——都是陈州城受善念滋养的人。
老妇的魂突然加速,穿过雾墙。小女娃哇地扑进她怀里,红肚兜的金线擦过老妇的脸:奶奶!灯亮了!孙女儿说的灯,亮了!
老妇抱着小女娃,眼泪滴在红肚兜上:亮了,奶奶的灯,亮了……
其他冤魂也纷纷穿过雾墙。老张头的魂扑向义庄,那里有个拄拐的老汉正往他的牌位前放粥碗(正是当年老张头送的粥碗样式);狗剩的魂奔向山村,那里有个盖房的青年正教娃们垒善字砖(砖上刻着狗剩给娘打的棺材板纹路);小沙弥的魂飘向破庙,那里有个小沙弥正给佛像擦灰(正是小沙弥当年替老方丈守灵时的模样)。
原来……阳间的‘善’,是阴间的灯。唐僧望着这景象,轻声道,凡人做的‘善’事,像灯油;记的‘善’念,像灯芯。油够了,芯齐了,灯就亮了——照得阴间的魂找得到路,阳间的人看得见光。
众人穿过雾墙时,阳间的晨光正好洒在琉璃心灯上。紫焰被染成金红,像团烧不尽的朝霞。灯焰里映出陈州城的茶棚:王阿婆在沏茶,茶里泡着念籽;阿牛在吹糖人,糖人里裹着念籽;秀儿在配药,药里拌着念籽;老学究在刻碑,碑上印着念籽;小柱儿在教娃们吹糖人,娃们的糖人模里,也嵌着念籽。
师父,悟空挠了挠耳朵,这灯焰里的陈州,和咱们走时一样,又不一样。
是不一样。唐僧的虚影笑着点头,茶棚的旗子多了‘心灯’二字,糖人箱的锁换了新的(阿巧的模子刻在锁上),药铺的梁刷了红漆(老茶倌的魂在梁上飘着),石碑的底座雕了莲花(老张头的粥碗纹在莲瓣里)——‘善’的念,在生长。
众人正说着,前方突然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是陈州的忘川河——阳间的忘川,与幽冥的忘川首尾相连。河水清得能看见底,河底的卵石上刻着善字(老学究的石碑碎块),水草间飘着念籽(阿牛的糖人模里掉的),水面浮着纸船(王阿婆的陶壶烧的),船里坐着阳间的孩童,正往水里撒念籽。
阿婆!小女娃举着红肚兜跑过来,孙女儿把‘念籽’撒进河啦!它们会跟着水,流到东海、雪山、沙漠、草原——和您说的一样!
王阿婆蹲下来,摸着小女娃的头:好孙女儿,等‘念籽’发了芽,你要教它们唱‘茶棚谣’哦——‘茶暖人心灯暖魂,善念种籽渡幽冥’。
俺教!小女娃脆生生应着,又跑向阿牛,牛叔叔,俺要学吹‘心灯’糖人!您说糖人化了,甜还在嘴里——那灯化了,光是不是还在心里
阿牛笑着摸出糖人模:是呢!等你学会了,给阴间的小娃吹糖人当灯笼,他们就不怕黑啦!
秀儿的药童捧着药芽跑过来:秀姨,药草发芽了!芽尖上的金铃,和幽冥的‘念生’草一样响!
秀儿蹲下来,和药童一起数金铃:一响渡冤魂,二响种善根,三响心灯亮,四响三界春……
老学究的学生举着石碑跑过来:先生,新碑刻好了!碑头是‘心灯初诞’,碑身是咱们做的‘善’事——张二婶赠粥、李铁牛救婴、王秀才授学……
老学究摸着石碑,眼里泛着泪:好,好……这些字,要刻进岩缝里,刻进河底里,刻进每颗‘念籽’里——让后人知道,‘善’不是天上掉的,是凡人自己种的。
农妇的小柱儿抱着小褂跑过来:婶子,褂子补好了!补丁上的针脚,和您教俺的一样歪——您说‘歪针脚暖,正针脚凉’,是真的!
农妇接过褂子,补丁的线在晨光里闪着光:是真的。针脚歪了,是心正了;线缝乱了,是情密了——‘善’事哪有什么规矩心里暖,就成。
唐僧望着这热闹的场景,琉璃心灯在他掌心轻轻震颤。紫焰里的善海越扩越大,越亮越暖,映得每个人的脸都泛着金。他的虚影飘向众人,轻声道:你们看——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念生草的金铃在茶棚前响着,心灯糖人的甜香在糖人铺飘着,药草的苦香在药铺漫着,石碑的墨香在学馆散着,小褂的暖香在巷子里荡着。这些善的烟火气,混着晨光,往四面八方涌去,像场善的雨,落进每个人的心里。
这,就是心灯的光。唐僧的虚影合十,不是照亮某一处,是照进每个人的心里——让他们信自己的‘善’,行自己的‘善’,传自己的‘善’。
此时,琉璃心灯突然发出清越的凤鸣。紫焰里浮出盏新的灯影——比琉璃心灯更小,更亮,灯焰是暖黄的(像王阿婆的茶),灯座是方的(像阿牛的糖人模),灯芯是根线(像秀儿的药线)。
这是……新的心灯阿七的银镯映出灯影,是‘念孙’籽儿孵的
是。唐僧的虚影点头,小女娃撒的‘念籽’发了芽,芽里的‘善’念够了,就孵出了新灯。
他转向小女娃:这盏灯,就叫‘孙孙灯’吧——孙辈的‘善’,照孙辈的路。
小女娃踮着脚,轻轻碰了碰灯影。灯焰腾地窜起,裹着她的善念:给奶奶织红肚兜的针、和阿牛学吹糖人的笑、帮秀儿采药的手——这些光,像星星,飘向远方。
师父,八戒摸着肚皮笑,老猪的肚皮里还揣着颗‘念籽’呢!等它发了芽,孵出的灯该叫啥
叫‘憨憨灯’。悟空戳了戳他的肚子,专照你这憨货做的‘善’事!
众人哄然大笑。这笑混着茶的暖、糖的甜、药的苦、碑的重、褂的软,在陈州城的上空荡开,惊起群白蝶——那是刚超生的冤魂所化,翅膀上的金粉落进念生草里,草叶间的念籽簌簌落下,像下着一场善的雨。
而在众人头顶,琉璃心灯的紫焰仍在燃烧。焰心的善海越扩越大,越亮越暖,像要把整个三界都泡在善的光里。
(第三十八回
第三节
终)
《西游新纪无字真经》第五卷
劫波汹涌荡三界
心灯不灭照前程
第三十八回:心灯初诞照幽冥
业火红莲渡冤魂
第四节
陈州城的晨雾未散,琉璃心灯的紫焰却已漫过城墙,染亮了东边的山尖。
唐僧翻身下马,青骢马的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惊起几片沾着露的念生草叶——那草是小女娃昨日撒的念籽发的芽,此刻正顺着墙根往街角爬,茎上的金铃叮铃响成串。
师父,阿七指着远处的渡船码头,银镯上的光映出艘挂着心灯旗的木船,那船……是去东海的
可不,船舷上的红漆字还新着:陈州善渡。船尾站着老渔夫,他的船桨上缠着念籽串成的绳结(农妇的线团搓的),船头立着个扎蓝布巾的渔婆,怀里抱着个陶瓮——瓮口飘出的茶香,和王阿婆的梨汤一模一样。
是春枝婶子!王阿婆踮脚喊,陶壶里的茶气扑地窜高,她上个月说要回东海老家,咋带着‘念籽’走了
春枝婶子听见喊声,扶着船舷探身:阿婆!俺把您的茶种在瓮里了——每颗‘念籽’都裹着茶末子,等撒到东海,渔村的娃们就能喝上陈州的梨汤啦!
话音未落,船尾的老渔夫举起船桨,念籽串簌簌落进河里。河面上浮起片金粉,像撒了把星星,跟着水流往东方去了。
师父,沙僧望着河心的金粉,这是……‘善’的信
是。唐僧的虚影飘在灯焰里,每颗‘念籽’都是封信,写着‘你做过的善,值得被记住’——东海的渔婆、雪山的喇嘛、沙漠的驼户,收到信的人,心灯就该亮了。
众人正说着,西边的山路上传来驼铃声。
七匹骆驼踏尘而来,领头的驼峰上坐着个戴银饰的老驼户,他的头巾里裹着块糖人(阿牛的心灯糖人),糖人虽化了,糖渣却渗进头巾,染出朵小金花。驼队后面跟着个穿红袄的小丫头,手里举着根药芽(秀儿的念生草),芽尖的金铃和驼铃应和着,像在唱二重奏。
是古丽!秀儿惊喜地喊,上个月痘疫时,她奶奶喝了俺的药,现在能下床了!
古丽跑过来,把药芽塞进秀儿手里:秀姨!俺奶奶说,这草是‘救命草’,让俺带进沙漠——沙漠里的沙狐总受伤,草叶能给它们敷伤口!
老驼户翻身下驼,从褡裢里摸出块粗布包:陈州的小先生,俺给您带了礼物!他打开布包,露出块刻着字的驼骨,这是俺爷爷的驼骨,他说‘驼铃响,善事长’,俺照着您的《劝善文》,把这句话刻在骨头上了!
老学究接过驼骨,指尖抚过刻痕:好!等俺把‘驼铃善语’补进新碑,让后人知道,沙漠的风里,也裹着‘善’的字。
驼队走远时,东边的云里突然传来鹤鸣。
两只丹顶鹤从云端俯冲而下,爪间各抓着个竹篮。竹篮里铺着雪山的苔衣,苔衣上摆着三盏铜灯(灯芯是念籽串的),灯旁压着张纸,字是用雪水写的:陈州心灯照雪山,铜灯一盏渡寒僧——雪山普济寺敬上。
是普济寺的无嗔师父!阿七的银镯映出纸上的字迹,去年俺去雪山,他还说‘这世道,善念薄得像雪’,现在倒送灯来了!
悟空跳上石墙,望着鹤去的方向笑:看来无嗔那老和尚,也被‘念籽’焐热了心!
话音未落,南边的林子里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
二十来个娃从桃林里钻出来,每人手里举着个糖人模(阿牛的模子翻的),模子里的糖人还没凝固,却已能看出形状:有的是茶碗(王阿婆的陶壶样),有的是药篓(秀儿的竹篾纹),有的是石碑(老学究的刻痕)。领头的小娃跑过来,举着个心灯糖人喊:牛叔叔!俺们用您的模子吹糖人啦!村头的瞎眼阿公说,糖人的甜,比他年轻时卖的蜜还浓!
阿牛蹲下来,帮小娃擦脸上的糖渣:好娃!等糖人凉了,给阿公送碗糖水——他要是问甜从哪儿来,就说‘是陈州的善念,甜了咱的手’。
小娃歪着脑袋想了想,重重点头:甜了咱的手,就能甜别人的嘴!阿公说,这叫‘甜传甜’!
众人被逗得直笑。笑浪裹着茶棚的热气、糖人的甜香、药草的清苦、驼铃的深沉、鹤鸣的清亮,在陈州城的上空撞成团,惊得念生草的金铃叮叮咚咚响成了曲儿。
师父,阿巧的光团钻进琉璃心灯,您看!焰心里的‘善’海,又大了一圈!
众人凑近灯焰,果然见焰心的影像变了:东海的渔村里,春枝婶子的念籽发了芽,芽尖的金铃惊飞了一群海鸥;雪山的普济寺外,无嗔师父的铜灯亮了,灯焰暖化了屋檐的冰棱;沙漠的驼队里,古丽的念生草开花了,花香引着沙狐来舔草叶上的露;桃林的村头,小娃们的糖人模摆了一排,瞎眼阿公摸着糖人笑,手里的空碗里,盛着小娃们喂的糖水。
这是……‘善’的连锁八戒摸着肚皮感慨,老猪当年在高老庄挑水,只想着‘今日挑完今日事’,哪知道这一担水,能浇出片‘善’的林
是连锁,也是循环。唐僧的虚影摸着灯焰,凡人的‘善’,像水——浇了花,花开了结籽,籽落进土,土润了长草,草青了养羊,羊壮了下奶,奶热了喂娃,娃大了挑水……水还是那水,却活了整片地。
他话音刚落,茶棚的布帘突然被风掀起。
个穿灰布衫的中年汉子低头钻进来,手里攥着顶旧草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王阿婆刚要递茶,却见他帽檐下的脸——左颊有道刀疤,是上个月在陈州城抢粮的疤脸。
你……王阿婆的手顿在半空。
疤脸突然扑通跪下,草帽啪地掉在地上。他的膝盖压着青石板,声音发颤:阿婆,俺是来谢罪的……上个月俺抢粮,是因为娃病了没钱抓药……可俺抢了您的茶钱,还推了秀儿的药篓……
秀儿蹲下来,把他扶起来:药篓没碎,药渣俺捡回来了——您娃的病,后来好了吗
疤脸抬头,眼里泛着泪:好了!俺跑了十里山路找郎中,他说‘你娃这病,得用陈州秀儿的药’……俺厚着脸皮来求,您却给了俺药,还说‘拿回去熬,别钱’……
他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是堆磨得发亮的铜钱:这是俺卖柴攒的钱,您收着——俺还给您的,不是药钱,是‘善’钱。
王阿婆把铜钱推回去:药钱早‘还’了——您卖柴攒钱时,帮李老汉挑了二十担水;您跑山路找郎中时,背了个摔下山的娃;您蹲在茶棚外时,帮阿牛捡了半筐糖渣——这些‘善’,比钱金贵。
疤脸的刀疤抖了抖。他望着王阿婆,又望着阿牛的糖人箱、秀儿的药篓,突然抓起桌上的陶壶,给众人倒茶:阿婆,俺想在茶棚帮工——您教俺沏茶,俺给过往的人讲‘善’事——就讲您给老茶倌擦汗,讲阿牛给穷汉送糖,讲秀儿给病娃喂药……
好!王阿婆拍着他的肩笑,茶棚的第二把壶,就归你了——壶嘴刻‘善’,壶身刻‘渡’,壶底刻‘回头’。
疤脸的手抚过陶壶,指腹触到回头二字,突然哭出了声。他的泪滴在壶里,溅起的茶沫儿都是金的——那是他善念的光。
此时,琉璃心灯的紫焰突然轰地炸开。焰心映出疤脸的记忆:七岁时,他替瞎眼的娘摸黑捡柴;十岁时,他把唯一的馍分给讨饭的娃;十五岁时,他用草绳救了落井的妹妹——这些善念的光,像被压在石下的芽,终于顶开了恶的土,冒出了头。
他的心灯,亮了。唐僧的虚影合十。
日头升到中天时,陈州城的十字街口围了群人。
众人挤进去看,见老学究的新碑立起来了。碑身是青石雕的,碑头刻着心灯初诞记,碑身密密麻麻刻着字:张二婶赠粥、李铁牛救婴、王秀才授学、疤脸背娃、春枝撒茶、古丽带药……每行字旁都刻着朵小花(念生草的模样),花瓣上还嵌着念籽。
先生!个戴方巾的书生挤过来,手里捧着卷纸,这是俺整理的《陈州善录》——从十年前王阿婆搭茶棚,到上个月疤脸背娃,件件都记着呢!您看,能刻进碑里不
老学究接过卷子,翻到第一页:十年前春,王阿婆于城门搭茶棚,悬旗曰‘茶暖人心’……好!这‘善’的根,得从十年前算起!
书生又摸出支笔:俺还写了首《心灯谣》——‘心灯不是琉璃造,是俺凡人善念熬;茶一盅,糖一块,药半帖,字两行,熬得灯芯亮堂堂……’
好!阿牛拍着大腿笑,等俺吹糖人时,就哼这谣——糖人化了,谣还在嘴里;谣忘了,‘善’还在心里!
众人正热闹,突然听见得得的马蹄声。
青骢马从街尾跑来,马上坐着个穿墨绿道袍的年轻道士。他的道袍上别着枚念籽胸针(阿七的银镯打的样),手里捧着个檀木盒,盒盖雕着善字。
在下终南山清微观弟子李清,道士翻身下马,向唐僧行了个礼,家师得闻陈州心灯之事,特命弟子送来《善功录》——这是观中百年间记录的‘凡人善举’,愿与陈州的‘善’事合辑,传于后世。
他打开檀木盒,里面是卷泛黄的经卷,每页都画着图:有村妇舍粥的、樵夫救虎的、书生埋骨的……每幅图旁都写着善功第几。
老学究翻着经卷,手直抖:好!好!这《善功录》合了陈州的碑,就是本‘凡人渡己经’——佛渡不了的,道度不得的,咱凡人自己渡!
李清望着新碑,又望着围在碑前的百姓,突然摘下道冠:家师还说,‘善’无门,心是路——弟子想留在陈州,跟着各位学‘善’事——替王阿婆烧火,帮阿牛吹糖人,跟秀儿采药,给老学究磨墨……
好!王阿婆往他手里塞了块热乎的茶点,道袍脱了,心别脱——你这道士,以后就是陈州的‘善’道士!
众人哄笑时,阿巧的光团突然急转。她钻进琉璃心灯,又嗖地飞出来,停在小女娃头顶:阿巧姐说,焰心里的‘善’海,要漫过南天门了!
众人抬头望灯,果然见紫焰里的影像更壮阔了:天庭的南天门下,四大天王正围着盏心灯看(灯是哪吒送的,灯芯是念籽串的);幽冥的阎罗殿里,十殿阎罗正翻着《陈州善录》(书是判官抄的,每页都画着念生草);海外的蓬莱仙岛,八仙正用念籽酿酒(酒名就叫善念醇)。
师父,悟空挠着耳朵笑,您看,连神仙都来凑‘善’的热闹了!
神仙也是凡人修的。唐僧的虚影望着灯焰,他们当年,也是做了‘善’事,才成了仙——这‘善’的海,本就是凡人的海,神仙不过是海里的浪。
此时,小女娃突然拽了拽唐僧的袈裟。她举着孙孙灯,灯焰正舔着块糖人(疤脸刚吹的心灯糖人),糖人化了,甜香裹着善念的光,往灯焰里钻。
灯……灯在吃东西!小女娃惊喜地喊。
是。唐僧蹲下来,摸着她的头,心灯吃的是‘善’念——你吹糖人的甜,疤脸倒茶的暖,李清磨墨的静,都是灯的粮。粮够了,灯就亮得久;灯亮得久,‘善’就传得远。
小女娃似懂非懂地点头,又举起糖人模:那俺多吹糖人,给灯多送粮!
好。唐僧笑着,从灯焰里摘下颗念籽,塞进她的模子里,这颗籽儿,是灯焰里的‘善’结的果——等你用它吹出糖人,糖人里的光,能照到三十里外的孤庄。
孤庄的事,是王阿婆前日说的。庄里有个哑婆婆,无儿无女,每天背柴去镇里换粮,却总被牙行压价。小女娃攥着模子,眼睛亮得像星子:俺明天就去孤庄!给哑婆婆吹个‘心灯’糖人,告诉她‘您背柴时,给饿肚子的娃留过馍;您换粮时,给摔倒的老妇让过路——这些‘善’,都是灯的粮!’
众人望着她跑远的背影,都笑了。这笑混着茶棚的烟火、糖人的甜腻、药草的清苦、碑石的厚重、道袍的素净,像团暖云,裹着陈州城的善念,往四面八方飘去。
而在众人头顶,琉璃心灯的紫焰仍在燃烧。焰心的善海越扩越大,越亮越暖,映得每片云、每阵风、每粒尘都泛着金。这光,不是佛给的,不是仙赐的,是凡人自己熬的——用茶的热、糖的甜、药的苦、字的重、褂的暖,熬出盏心灯,照破了幽冥的雾,点亮了三界的魂。
(第三十八回
第四节
终)
《西游新纪无字真经》第五卷
劫波汹涌荡三界
心灯不灭照前程
第三十八回:心灯初诞照幽冥
业火红莲渡冤魂
第五节
东海的潮声裹着咸湿的风,撞在陈州城的善碑上。
琉璃心灯的紫焰突然剧烈震颤,焰心映出幅新影像:东海上空翻涌着铅灰的云,浪头高过桅杆,艘挂着福顺号的商船正被风暴撕扯,船帆撕裂的声响混着水手的惊呼,穿透灯焰直往众人耳里钻。
春枝婶子!王阿婆抓着陶壶的手直抖,她乘的就是‘福顺号’!
众人凑近灯焰,果然见春枝婶子站在船尾,怀里的陶瓮被浪打湿,念籽串成的绳结在她手腕上勒出红痕。老渔夫举着船桨喊什么,却被风声吞没——船底已裂开道缝,海水正咕嘟咕嘟往舱里灌。
师父!阿七的银镯爆出银光,这船走的是陈州到东海的‘善渡’线,不能沉!
唐僧的虚影飘向灯焰,指尖轻点:看船舷——
众人这才注意到,船舷上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行字:陈州茶棚王阿婆赠,渡苦渡难不渡怨。那是春枝婶子离港前,疤脸用茶渍写的,说茶能暖心,字能镇浪。
善字的红漆突然泛起金光。船底的裂缝里冒出念生草的芽,茎上的金铃叮铃响成串;春枝婶子怀里的陶瓮裂开道缝,裹着茶末的念籽簌簌落进海里,海水顿时翻涌着金浪,像有双手托住了船身。
是心灯的光!老渔夫突然指向天空。
阴云被撕开道口子,束紫金色的光漏下来,正照在船帆上——那是琉璃心灯的焰心投影。春枝婶子举起陶瓮,念籽的光顺着光带往上钻,阴云轰地散作青烟,浪头唰地退去,海面上浮起片念生草,像条绿毯,托着商船往最近的渔村漂去。
救——命——
呼救声从船底传来。个浑身湿透的小女娃扒着船帮,发梢滴着水,怀里紧抱着个布包(布包上绣着茶棚的心灯纹)。春枝婶子扑过去,把她拉上船:娃,你咋在这儿
小女娃抽噎着打开布包,露出块半化的糖人——正是阿牛的心灯糖人。俺奶奶是陈州茶棚的常客!她哭着说,上个月奶奶病了,王阿婆送了俺们三壶梨汤……俺偷偷跟着船来,想给阿婆送俺种的‘念生’草!
春枝婶子望着糖人上的金粉,突然笑了。她把小女娃搂进怀里,陶瓮里的念籽轻轻落在她发间:好娃,你带来的‘善’,比草金贵。
此时,琉璃心灯的焰心又映出另一幅画面:
雪山的普济寺外,无嗔师父的铜灯正滋滋响着。灯焰舔着屋檐的冰棱,冰棱咔嚓坠地,露出冰下藏着的二十个商队马帮——他们是被突然的雪崩困在寺后的,身上的皮袄结着冰碴,怀里却都揣着念籽(是古丽的驼队路过时撒的)。
师父!小沙弥扒着窗户喊,冰棱化了!马帮的铃铛响了!
无嗔师父捧着铜灯走出去,灯焰扫过雪地。雪地上的念籽发了芽,金铃叮铃引着马帮往寺里挪。个穿貂皮的商队头目扑过来,抓住无嗔的手:大师!俺们困了七日,全靠怀里的‘念籽’暖着——这籽儿里,有陈州秀儿的药香!
他从怀里摸出个药包,正是秀儿的念生草药:俺娘去年咳血,是这药救的!俺走哪都带着,没想到今日救了俺的命!
无嗔师父望着药包,又望着马帮们冻红的脸,突然摘下僧袍披在小沙弥身上:去厨房!把所有的热粥都端来——米缸底的陈米,酱菜坛的腌姜,都拿出来!
小沙弥愣了:师父,您说过‘寺里清苦,米要省着吃’……
省什么!无嗔的眼睛亮得像灯焰,陈州的王阿婆能搭茶棚渡百人,咱普济寺就不能熬粥渡二十人去!把‘念生’草煮进粥里——草香能化冰,粥热能暖心!
马帮们喝着粥,眼泪滴进碗里。商队头目抹着嘴笑:这粥,比俺在长安喝的御粥还香!等俺到了于阗,要建个‘普济粥棚’——就照陈州的样儿,悬旗曰‘粥暖雪山’!
琉璃心灯的焰心再转,映出沙漠的落日。
古丽的念生草在绿洲开了花,花芯的金粉飘上天空,引来了乌云。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沙地上,枯了三年的老井咕嘟咕嘟冒出水,水纹里浮着念籽(是驼队的老驼户偷偷撒的)。
水!水!古丽举着药芽喊,奶奶,井里的水是甜的!
驼队的老驼户跪在井边,捧起水灌进嘴里:甜!比俺当年在敦煌喝的月牙泉还甜!他抹着嘴,从褡裢里摸出块驼骨,正是刻着驼铃响,善事长的那块,这水,是‘善’的泪吧
是。个沙哑的声音从沙丘后传来。
众人转头,见沙狐妈妈叼着株念生草走过来,脚边跟着三只小沙狐——它们的爪子上还沾着泥(是刚从湿润的沙里刨食回来)。沙狐妈妈把草放在古丽脚边,冲她眨了眨眼睛,带着小狐往沙丘后跑了。
它们……在谢俺古丽蹲下来,摸着草叶上的雨珠。
老驼户笑着点头:前儿个你给小沙狐敷药,它们记着呢——沙狐最通人性,你对它善,它就引着你找水。
雨点越下越大,念生草的金铃叮叮咚咚唱着歌。古丽捧起水,往沙地里撒:奶奶,等水渗下去,‘念籽’该发芽了——发了芽,就能给更多沙狐敷药,引更多的水,救更多的人……
此时,陈州城的茶棚里飘出股新香。
疤脸的第二把陶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壶里煮的不是茶,是善汤——王阿婆的梨、阿牛的糖渣、秀儿的药根、老学究的碑拓、农妇的线头等善物件儿都煮在里头,汤面上浮着层金沫,像撒了把星星。
阿婆,疤脸用木勺搅着汤,您说这汤叫啥名
王阿婆望着汤里的金沫笑:叫‘百善汤’——百样‘善’,煮锅汤,喝了它,心亮堂。
小女娃举着孙孙灯跑进来,灯焰舔着汤面,金沫呼地窜起,在梁上凝成盏小灯(灯座是陶壶底的善字,灯芯是糖渣串的)。看!她喊,汤里孵出灯啦!
好!阿牛的糖人模咔嗒响,吹出个汤灯糖人,等这糖人化了,甜水渗进土里,能孵出更多灯——灯照汤,汤养灯,灯灯汤汤都是‘善’!
众人正热闹,李清道士捧着《善功录》跑进来,卷轴上沾着墨迹:各位!终南山清微观来信了——他们要把陈州的‘善’事刻在观前的‘善石’上,还说要办‘善游会’,请天下行善的人来陈州聚聚!
老学究摸着卷轴,胡子直颤:好!好!这《善功录》该叫《三界善谱》——陈州的茶、东海的浪、雪山的粥、沙漠的水,都写进去!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扑棱棱的翅膀声。
两只丹顶鹤落在茶棚前,爪间各抓着个锦盒。盒盖雕着南天门,盒里铺着云锦,云锦上躺着十颗星籽——籽儿泛着星辉,是哪吒托鹤送来的:心灯照三界,星籽助灯明——此籽得自银河,种在‘善’土,能生‘星灯’,照破夜暗。
哪吒这娃,倒会凑趣!悟空摸着星籽笑,等俺把它们种在花果山,猴儿们夜里巡山,就举着‘星灯’——看谁敢说俺们是妖!
老猪也要!八戒扒着锦盒,高老庄的夜路黑,俺在村口种颗‘星籽’,灯亮了,老丈人起夜就不用摸墙啦!
沙僧笑着摇头:你俩别急——星籽要种在‘善’土,得先让土暖了。陈州的茶棚、东海的渔村、雪山的寺前、沙漠的井边,都是好地方。
众人正商量着,琉璃心灯突然发出凤鸣般的清响。紫焰里浮出千万盏小灯,灯焰有茶的暖黄、糖的橙红、药的青碧、碑的墨黑、褂的靛蓝——每盏灯都是念籽星籽善事孵的,像群萤火虫,往四面八方飞去。
师父,阿巧的光团钻进灯焰,又飞出来,焰心里的‘善’海,漫过三十三重天了!
唐僧望着灯焰,眼里泛着泪。他的虚影飘向众人,轻声道:你们看——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百善汤的金沫飘上了云;汤灯糖人的甜香漫过了山;星籽的星辉落进了海;念生草的金铃响透了沙漠。这些善的光,像张看不见的网,把阳间、阴间、天庭、海外都连在了起。
这,就是心灯的海。唐僧的虚影合十,没有岸,没有边,只有凡人的‘善’念做浪,‘善’事做帆——你划桨,他掌舵,我扬帆,就能把这海,渡成满世界的光。
此时,小女娃举着孙孙灯跑到街心。她的影子被灯焰拉得老长,映在心灯初诞记的石碑上。碑上的善字突然发起光来,像被灯焰点着了,个接个亮成串,从陈州城的街头,亮到东海的渔村,亮到雪山的寺前,亮到沙漠的井边,亮到每处有善的地方。
奶奶!小女娃望着石碑喊,灯照到碑上啦!
老妇(超生的冤魂)从茶棚里探出头,手里端着碗百善汤:照到啦!这碑,以后要叫‘万善碑’——万样‘善’,刻上边,照千年,传万年!
众人哄笑时,街尾传来得得的马蹄声。
青骢马驮着唐僧往城外走,琉璃心灯的紫焰在他肩头跃动。他回头望着陈州城,望着万善碑上的光,望着满街的善灯,轻声道:走吧。下一站,该去西牛贺洲——听说那儿的苦行僧,正等着‘善’念的灯。
悟空翻着筋斗云跟上来,金箍棒上挂着串星籽:俺老孙先去探路!让那儿的妖怪看看,陈州的‘善’灯,比金箍棒还厉害!
八戒的钉耙变成船,载着百善汤的陶壶:老猪带汤去!苦行僧喝了汤,就不苦啦!
沙僧的宝杖挑着《三界善谱》:俺带书去!让他们知道,‘善’不是哪家人的,是天下人的。
阿七的银镯展开成桥,桥身刻着善的偈语:俺带桥去!桥这头是陈州,桥那头是西牛贺洲——桥在,‘善’就不断。
阿巧的光团飘在最前头,糖香引着路:俺带糖去!苦行僧吃了糖,心里就甜啦!
陈州的百姓站在街心,望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没入夕阳。王阿婆的陶壶飘着热气,阿牛的糖人箱响着脆铃,秀儿的药篓抽出新枝,老学究的石碑刻着新字,小柱儿的糖人模吹出心灯——这些善的烟火气,混着晚风,往西方的方向飘去。
而在他们头顶,琉璃心灯的紫焰仍在燃烧。焰心的善海越扩越大,越亮越暖,像要把整个三界都泡在善的光里。这光,不是佛给的,不是仙赐的,是凡人自己熬的——用茶的热、糖的甜、药的苦、字的重、褂的暖,熬出盏心灯,照破了幽冥的雾,点亮了三界的魂。
(第三十八回
第五节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