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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太平间惊魂

    太平间认尸后,我带崽搅了前夫的订婚宴

    >我在太平间做了三年清洁工,早已看惯生死。

    >直到那晚,新送来的尸体竟是我三年前车祸去世的丈夫陈奕。

    >我颤抖着手摸到他温热的皮肤,发现他还活着。

    >主治医生却冷笑着递来死亡证明:吴清洁,你丈夫早就死了。

    >我跟踪他出院,发现他成了富商独子林修远。

    >他每晚在别墅画室画我的肖像,却记不起我是谁。

    >我抱着孩子闯进他订婚宴时,全场哗然。

    >孩子突然指着他说:爸爸,你的画忘记画妈妈手上的疤了。

    >林修远突然跪地痛哭:那道疤…是我用自行车害你摔的…

    ---

    2

    生死重逢

    太平间的空气永远带着一股味道。消毒水尖锐的气味顽固地渗入每一个角落,试图掩盖,却永远无法完全覆盖那股更深沉的冰冷——那是生命彻底熄灭后,残留在躯壳上的无机气息。我管它叫死亡的味道。三年了,一千多个日夜,我拖着沉重的清洁车,穿行在这片冰冷与寂静交织的领地。湿漉漉的消毒水拖把划过光可鉴人的水磨石地面,发出单调的唰——唰——声,是我最熟悉的背景音。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尸体,各种年龄,各样身份,最终都平等地躺在这不锈钢的台面上,盖着同样惨白的布单。我的心,大概也像这些不锈钢台面一样,被一遍遍冲刷得只剩一片钝感的冰凉。

    今晚特别安静。只有我拖地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空洞地回荡。午夜值班的老张大概又在休息室打盹。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细微的电流嗡鸣,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活物。

    叮一声轻响,电梯到了这一层。金属门无声滑开,几个护工推着一张轮床出来,轮床的金属轮子碾过地面,声音格外刺耳。轮床上盖着白布,隆起一个人形轮廓。新来的。

    放三号间,老位置。领头那个声音闷闷的。

    我停下拖把,侧身让到墙边,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那轮床。护工们动作利落地将人形挪到不锈钢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很快离开了。

    空气重新沉静下来。我重新拿起拖把,继续刚才的擦拭。拖把经过三号间敞开的门口时,一阵穿堂风猛地掀起了那新盖上的白布一角。

    风很凉,像一条冰冷的蛇钻进我的后颈。我打了个寒颤,目光随着那被风撩起的白布角飘了过去。

    就那一眼。

    时间凝固了。拖把从我骤然失去力气的手中滑脱,哐当一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水花四溅。那声音在死寂的太平间里炸开,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心脏却在那一瞬间被无形的手攥紧,停止了跳动。

    不锈钢台面上,那张脸!

    惨白的灯光倾泻在那张脸上。浓密的眉毛,紧闭着双眼,带着熟悉的倔强弧度。高挺的鼻梁,线条清晰的下颌……还有左边眉毛上方,那道小小的、浅浅的疤痕——那是我们刚认识不久,他骑自行车载我,不小心摔进路边的花坛,被荆棘划破留下的。当时流了好多血,吓得我眼泪直流,他却满不在乎地笑,说这点小伤给他添了男子气概。

    是陈奕。

    是我三年前,被医生宣告车祸身亡、烧成焦炭,只凭一枚婚戒和烧得扭曲变形的皮带扣才勉强确认了身份的丈夫——陈奕!

    大脑深处炸开一片空白,紧接着是撕裂般的剧痛。无数破碎的画面疯狂冲撞:刺耳的刹车声,玻璃碎裂的爆响,人群惊恐的尖叫,救护车顶灯令人眩晕的红蓝光芒……最后定格在医生那张疲惫而怜悯的脸上。

    不……不可能……喉咙被砂纸堵住,只能挤出破碎的气音。我的腿完全失去了支撑,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重重撞在冰冷的不锈钢台沿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工作服渗入皮肤,却无法冷却我体内瞬间燃起的混乱火焰。

    身体里爆发出一种源自本能的蛮力。我猛地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不顾一切地探向他的颈侧。

    指尖触到的皮肤,带着一种温热的弹性!

    那温度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麻木的神经末梢。我猛地缩回手,巨大的惊骇和荒谬感排山倒海般涌来。但更强烈的冲动驱使我再次伸出手,按向他的胸口。

    咚…咚…咚…

    掌心下传来微弱但清晰、规律而缓慢的搏动!

    他还活着!

    陈奕还活着!

    巨大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怀疑和恐惧。眼泪汹涌而出。陈奕!陈奕!我扑到他身上,双手紧紧抓住他冰冷的手臂摇晃,你醒醒!你看看我!是我啊!我是清洁!吴清洁!你醒醒啊!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他惨白的脸上。

    没有回应。他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只有胸口那微弱但持续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彻底离去。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值班的老张揉着惺忪的睡眼出现在门口,看清情形时,脸瞬间褪尽血色。

    小吴!你…你疯啦!老张的声音变了调,快放开!那是刚送来的死人!

    他没死!我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瞪着老张,声音嘶哑高亢,老张!他没死!他有呼吸!有心跳!他是活的!他是陈奕!是我丈夫!

    陈奕老张的瞳孔猛地收缩,快步冲进来,目光在我脸上和台上那毫无生气的男人脸上来回扫视。看清那张脸时,老张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快!快叫医生!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叫急诊!他还活着!救人啊老张!巨大的希望和恐惧交织,让我浑身筛糠般地抖个不停。

    老张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地转身冲了出去,嘶哑的喊声在空旷的走廊里炸开:医生!急诊!太平间!三号间!人…人还有气!快来人啊——!!!

    尖锐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医院午夜的死寂,红得刺眼的警示灯疯狂旋转。杂沓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鼓点砸来。一群医护人员推着抢救设备,猛地冲进了狭小空间。

    让开!快让开!粗暴的喝斥声响起。

    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但我完全感觉不到,只是死死盯着那张不锈钢台面。陈奕的身体被抬上移动担架床,衣物被撕开,冰冷的电极片贴上皮肤。心电监护仪屏幕瞬间亮起刺目的白光。

    心率35!血压测不出!室颤!

    肾上腺素1mg静推!准备除颤!快!充电200焦!

    所有人离床!Clear!

    砰!

    陈奕的身体在强大的电流冲击下猛地向上弹跳了一下,又重重落下。心电监护屏幕上绿色轨迹疯狂扭曲。

    继续!充电300焦!

    砰!

    又是一次剧烈的弹跳。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血痕。每一次电流的冲击,都像狠狠砸在我的心脏上。空气里弥漫着皮肤被电击后的焦糊味。

    充电360焦!Clear!

    砰!

    屏幕上疯狂扭动的线,缓缓趋向规律而微弱的起伏。

    窦性心律!回来了!心率50,血压8050!年轻医生嘶哑的声音带着狂喜。

    建立静脉通道!多巴胺维持!快送ICU!为首的那个医生,声音沉稳有力。混乱中,我看清了他胸牌上的名字:**周维安**。他的目光扫过我时,带着冰冷的审视。

    医护人员簇拥着移动担架床,推着陈奕冲出了太平间。留下我一个人,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面上。

    3

    记忆迷雾

    汗水浸透了后背。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他没死……陈奕没死……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走近,停在我面前。一双擦得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映入我模糊的泪眼。

    我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去而复返的周维安。他高大的身影投下长长的阴影。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吴清洁他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起伏。

    我胡乱抹了一把脸,用力点头:是……周医生,他…他怎么样了我急切地想站起来。

    周维安没有回答。他俯身,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缓慢展开,递到我面前。

    惨白的灯光下,纸张上冰冷的铅字和鲜红的印章,像烧红的烙铁烫进我的瞳孔!

    **死亡证明**

    **姓名:陈奕**

    **性别:男**

    **年龄:29岁**

    **死亡时间:202X年X月X日**

    **死亡原因:特重型颅脑损伤(车祸)**

    下面是周维安龙飞凤舞的签名和鲜红的医院公章。

    吴清洁女士,周维安的声音平静,我很理解你的悲痛,人死不能复生。但请认清现实,保持理智。他用那张冰冷的死亡证明,彻底隔开了我和那个刚刚被抢救回来的躯体。

    你的丈夫陈奕,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牢牢钉在我脸上,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那张纸飘落在脚边的消毒水里。

    轰——

    我猛地抬起头,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死死盯住周维安的眼睛:那……刚才那个……是谁

    周维安微微挑眉,俯身拈起湿了一角的死亡证明,放回口袋。一个遭遇严重车祸、深度昏迷的病人而已。至于他的身份……他顿了顿,嘴角牵动冰冷的弧度,等他能活下来,或者他的家人找来了,自然就知道了。

    他不再看我,转身离开。留下我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个严重车祸的陌生人一个被宣告死亡三年却又出现的人

    我扶着墙壁,撑起来。一种混杂着愤怒和执念的东西在心底滋长。我跌跌撞撞冲出太平间,跑向ICU。

    ICU厚重的大门紧闭。我在门外狭窄的走廊里来回踱步。不知过了多久,门滑开一条缝。一个护士走了出来。

    护士!我扑过去,刚才送进去那个男人…他怎么样了

    你是家属护士问。

    我张了张嘴,那个是字卡在喉咙里。最终无力摇头:我…我是刚才发现他的人……他醒了吗

    暂时没有。情况很危险。护士递过表格,病人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登记一下发现者信息。

    我的手颤抖着写下名字和联系方式。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护士摇头:说不好。也许很快,也许……她没再说下去。

    也许永远醒不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行尸走肉。清洁工作机械麻木。目光总飘向三号间空荡荡的台面。白天工作,照顾年幼的儿子念念。孩子很乖,用酷似陈奕的清澈大眼睛安静看着我。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念念摆弄着陈奕做的小木马问。

    快了,念念,也许……快了。我把他紧紧搂在怀里,眼泪无声滚落。

    晚上,把孩子托付给隔壁王阿姨,我便成了ICU门外一个沉默的剪影。蜷缩在冰凉塑料椅上,眼睛死死盯着磨砂玻璃门。偶尔有医护进出,得到的总是摇头:还没醒。

    周维安偶尔出来,目光像冰凌扫过我,带着警告。

    七天煎熬。就在我几乎被绝望压垮时,那扇门滑开。周维安走出来,口罩拉得很低。

    吴清洁。他叫出我的名字。

    我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僵硬站起来。

    病人,周维安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刚刚苏醒。

    嗡——狂喜和恐惧的电流贯穿全身!醒了!陈奕醒了!我腿一软,用力撑住墙壁。

    他……我急切开口。

    周维安抬手打断我。眼神锐利如鹰隼,牢牢锁住我的眼睛,冰冷刺骨。

    他醒了,周维安一字一顿,但,他叫林修远。

    林修远!这三个字像霹雳劈在天灵盖上!瞬间眩晕。林修远林氏集团继承人

    不可能!我失声尖叫,他是陈奕!是我丈夫!他……

    吴清洁!周维安声音陡然拔高,严厉警告。他上前一步逼近我,带来强烈压迫感。看看你自己!他声音压低,更具穿透力,看看这里!里面躺着的是一个身份不明的重伤员!

    他的视线扫过我廉价的工作服,粗糙的双手,激动扭曲的脸。

    林修远先生,是林氏集团董事长林国栋先生的独子。他三天前遭遇严重车祸。林先生已经确认过身份,正在赶来的路上。周维安语气斩钉截铁,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产生臆想,但臆想不能替代事实!立刻停止这种行为。否则,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

    说完,他转身走进ICU。门无声滑上。

    我僵立原地。周维安的话像裹着冰碴的重锤砸在心上。身份不明臆想林修远

    荒谬!那张脸,那道疤,眉眼的轮廓……我怎么可能认错!

    可是……死亡证明,周维安的警告,林修远的身份……像铁网当头罩下。

    不!我不信!

    一个疯狂念头缠绕住我——我要亲眼看看!亲耳听听!

    4

    画中真相

    ICU大门紧闭。我失魂落魄挪到医院大厅。落地窗外夜色深沉。

    一阵骚动从正门传来。几辆漆黑豪车无声滑停。中间加长劳斯莱斯车门打开,穿着深灰高级定制西装、面容威严冷峻的中年男人在保镖簇拥下快步走来。林国栋。

    他身后跟着妆容精致、衣着华贵的年轻女人,紧紧挽着他的手臂。周维安快步迎出,低声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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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国栋步履匆匆,走向VIP特护病房专用电梯。

    是他!林修远的父亲!

    心脏疯狂颤动。跟上去!

    我像影子缀在后面。他们上了专用电梯。我冲向普通电梯,疯狂按上行键。

    电梯慢得像蜗牛。终于停在VIP楼层。我冲出去,躲在走廊拐角绿植后。

    走廊尽头豪华特护病房门开着。林国栋站在床边,背对门口。周维安和年轻女人站在身后。

    我看到了他。

    他半靠在病床上,头上缠着厚绷带,脸色苍白。那双眼睛……睁开了,带着浓重的茫然和空洞。

    林国栋俯身,伸出手,动作生疏僵硬。

    修远……林国栋声音低沉温和,是我。爸爸来了。

    病床上的人,眼神空洞地落在林国栋脸上,眉头困惑微蹙。他张了张嘴,发出沙哑虚弱的声音,带着陌生和不确定:

    爸……爸

    轰——!这两个字像子弹射穿心脏!不是陈奕的声音!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眼前一切旋转扭曲。我死死捂住嘴。指甲陷入掌心。他……真的不是陈奕

    冰冷绝望无声吞没了我。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那间只有三十平米、位于老旧小区顶楼的出租屋。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惊醒了睡在简易小床上的念念。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奶声奶气地喊:妈妈

    昏黄的灯光下,孩子酷似陈奕的小脸像一道暖光,微弱地刺破了笼罩我的厚重冰层。我扑过去,紧紧把他搂在怀里,仿佛要汲取他身上全部的热量和生气。小小的、柔软的身体带着孩子特有的奶香,瞬间瓦解了我强撑的堤坝。压抑了整晚的恐惧、绝望、屈辱和深入骨髓的荒谬感如同溃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防线。我把脸深深埋进念念细软的头发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抽动,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滚烫的泪水迅速洇湿了他的发顶。

    妈妈不哭……念念的小手笨拙地拍着我的背,声音里带着懵懂的惊慌,妈妈不怕,念念在……

    孩子纯真的安抚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来回切割。我该如何向他解释告诉他,妈妈好像看到了爸爸,可那个人不认识我们了,他变成了另一个高高在上的陌生人

    那晚之后,我如同分裂成了两个人。白天,我是太平间那个沉默寡言、动作精准的清洁工吴姐,用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和重复的机械劳动麻痹自己。拖把划过冰冷的水磨石地面,发出单调的唰唰声,我强迫自己不去看三号间那张空荡荡的台子,不去想那个曾短暂停留过的温热躯体。

    而夜晚,当念念在王阿姨家进入梦乡后,我就化身为医院VIP特护病区外一道沉默的幽灵。我熟悉这里的每一个监控死角,每一处视觉盲区。我像一个技艺拙劣却执着无比的侦探,蹲守在楼道拐角、楼梯间阴影里,或者利用送清洁推车的便利短暂靠近那扇紧闭的房门。

    机会出现在一个飘着小雨的深夜。周维安和那位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后来我知道她叫沈薇,是林家为林修远选定的未婚妻——一同离开了病房,似乎要去处理什么紧急事务。门口只剩下一个略显疲惫的保镖,正靠着墙打盹。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我推着装有清洁工具的推车,佯装镇定地走过去,车轮在寂静的走廊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干什么的保镖被惊醒,警觉地拦住我。

    清洁部,例行夜间消毒。我尽量让声音平稳,指了指推车上显眼的消毒液喷壶和抹布。

    保镖皱着眉打量我破旧的工作服和推车,又看了看病房紧闭的门,大概是觉得一个清洁工实在构不成什么威胁,不耐烦地挥挥手:快点!别弄出太大动静,林少需要休息!

    好的,谢谢。我低着头,推着车靠近房门。拧动门把手时,指尖都在颤抖。门无声地滑开一条缝,浓重的药味混合着高级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壁灯。他侧躺在宽大的病床上,背对着门口。身上盖着雪白的薄被,露出的肩膀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单薄。床头柜上昂贵的生命监护仪屏幕闪烁着幽绿的光,数值平稳。空气里只剩下他缓慢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我的脚步像踩在棉花上,无声地靠近。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上。我停在他床边,目光贪婪地、一寸寸地描摹着他的侧脸。那眉毛,那鼻梁的弧度,那道小小的疤痕……即使在昏暗中,也熟悉得让我心碎。这就是陈奕!我的陈奕!不是什么林修远!

    就在这时,他似乎是感受到了陌生的注视,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缓缓地、有些吃力地转过了头。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壁灯微弱的光线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那双眼睛。那双无数次在梦中凝视我的眼睛,此刻却像蒙着一层擦不掉的厚厚尘埃,空洞,迷茫,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面没有一丝一毫属于陈奕的光亮。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惊诧,没有疑惑,没有厌恶,甚至连一丝好奇都没有,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彻底的陌生。

    那是一种比任何言语都更锋利的武器,瞬间将我的灵魂劈成两半。我张了张嘴,喉咙像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多想喊出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多想质问他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们母子!可周维安冰冷的警告和林国栋那威严的身影如同沉重的枷锁,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

    你……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虚弱,带着一种疏离的困惑,你是谁有事吗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我……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是……这里的清洁工……来消毒……我慌乱地举起手里的消毒喷壶,像个拙劣的小丑。

    他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巨大的疲惫和病痛显然压倒了他那点微弱的探究欲。他不再看我,只是极其疲惫地重新闭上了眼睛,将头转了回去,只留下一个冰冷拒绝的背影。

    出去吧。他低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驱赶意味。

    巨大的屈辱和灭顶的绝望瞬间将我淹没。我像个被当场抓获的小偷,踉跄着退出了那间奢华却冰冷刺骨的病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里面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合着走廊窗外飘进来的冰冷雨丝,冻得我浑身发抖。那一刻,我几乎要相信了周维安的话,相信自己真的疯了,将一个素不相识的豪门阔少,臆想成了自己死去的丈夫。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我。几天后,陈奕——或者说林修远——终于出院了。我没有能力跟踪那几辆护卫森严的豪车,只能从护士们兴奋的窃窃私语中拼凑出零碎的信息:林少恢复得不错,被接回林家位于半山腰的顶级疗养别墅静养了。

    那栋白色的、如同宫殿般的别墅,高高矗立在城市另一端云雾缭绕的半山腰上,俯瞰着芸芸众生。它像一座遥不可及的冰冷堡垒,将那个拥有陈奕面容的男人彻底锁在了另一个世界。我站在破旧出租屋的窗前,抱着熟睡的念念,望着远处山巅那点模糊的灯火,心如同沉入了最寒冷的冰海。

    直到那个改变一切的深夜。念念突发高烧,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我抱着他心急如焚地赶往最近的社区医院。输液室里,念念蜷在我怀里昏睡,小小的身体因为高烧而滚烫。为了转移自己的焦虑,也为了哄他,我拿出手机,无意识地搜索着林修远的名字——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日夜扎在我心上。

    铺天盖地的财经新闻和社交名流动态中,一张照片猝不及防地刺入我的眼帘。那是一篇关于林氏集团继承人康复进展的简短报道,配图似乎是在某个私人场所偷拍到的。照片有些模糊,但能清晰地看到背景是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夜景。房间中央立着一个画架。画架前,坐着一个穿着宽松家居服、侧影清瘦的男人。他手里拿着画笔,正专注地在画布上涂抹着什么。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即使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我也绝不会认错!是他!陈奕!

    更让我心脏狂跳、血液几乎逆流的是,那画架上绷着的画布上,隐约可见是一个女人的半身轮廓!那眉眼,那神态……

    是我!吴清洁!

    尽管画面模糊,但那轮廓,那微微垂下的眼睫,甚至那因为长期劳作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指关节……那就是我!是陈奕无数次在租住的小屋里,用铅笔在旧速写本上描绘过的我!

    砰!手机从我剧烈颤抖的手中滑落,砸在冰冷的医院地砖上,屏幕瞬间碎裂,如同我此刻的世界观。念念被惊醒,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妈妈他迷迷糊糊地喊。

    我猛地回过神,捡起破碎的手机,屏幕蛛网般的裂纹下,那张模糊的照片依旧像烧红的烙铁烫着我的眼睛。陈奕在画我!在所有人都告诉我他是林修远的时候,在他用全然陌生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在深夜,在那座遥不可及的白色堡垒里,他却在画我!

    这绝不是臆想!更不是巧合!

    一个名字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周维安!是他亲手递给我那张死亡证明,是他斩钉截铁地告诉我陈奕三年前就死了,是他用看疯子的眼神警告我!而陈奕,他为什么会变成林修远为什么偏偏是周维安主治为什么他会有那张死亡证明

    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窒息。一个可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在我脑中疯狂成型:三年前那场车祸,那具无法辨认的焦尸,那张冰冷的死亡证明,以及三年后陈奕以林修远的身份复活……这一切的背后,都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而周维安,很可能就是那只手的关键一环!林家,他们需要一个继承人,一个叫林修远的继承人!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毁灭的愤怒和不顾一切要撕开真相的疯狂执念!陈奕没有死!他没有忘记我!他的潜意识里还记得我!他在画我!这就是证据!我必须见到他!必须唤醒他!

    机会来得比预想的更快,也更具有毁灭性的戏剧性。

    几天后,整个城市的上流社会都被一则消息点燃——林氏集团继承人林修远与沈氏千金沈薇的盛大订婚宴,将于本周末在市中心最顶级的云端宴会厅举行。消息像病毒一样在网络上传播,高清的电子请柬设计奢华,上面印着林修远先生与沈薇女士的名字,旁边是他们并肩而立、笑容得体的官方合影。照片上,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面容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平静,嘴角带着一丝温和却疏离的笑意。沈薇则小鸟依人般挽着他的手臂,妆容精致,笑容甜蜜。

    这张照片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我的心脏,再用力搅动。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穿着另一个女人的未婚夫礼服,即将在万众瞩目下,与别人缔结婚约!

    愤怒的火焰瞬间吞噬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一个疯狂到极致的计划在我脑中瞬间成型——我要去!带着念念去!去那个金碧辉煌的订婚宴!我要在所有宾客面前,在镁光灯下,撕开这精心编织的谎言!我要用念念,用陈奕画过的我,用我们共同生活过的点点滴滴,唤醒他被强行抹去的记忆!哪怕头破血流,哪怕被当成疯子拖出去,我也要赌上这一把!

    5

    订婚宴风波

    订婚宴当晚,云端宴会厅外星光璀璨,豪车云集,衣香鬓影。水晶吊灯的光芒将大理石地面映照得如同流动的星河。穿着华服的宾客们手持香槟,低声谈笑,空气中弥漫着名贵香水、鲜花和食物的奢靡气息。我和念念,与这光鲜亮丽的一切格格不入。

    我穿着唯一一件还算整洁的米色旧风衣,里面是洗得发白的衬衫。念念穿着他最干净的一套小衣服,紧紧抓着我的手,大眼睛里充满了对陌生环境和耀眼灯光的不安。

    妈妈……这里好亮……他小声说,往我身后缩了缩。

    不怕,念念,我蹲下身,用力握紧他小小的手,目光扫过宴会厅入口处穿着笔挺制服、神情警惕的保安,等下跟紧妈妈,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怕。

    我深吸一口气,拉着念念,如同扑火的飞蛾,径直走向那扇通往风暴中心的华丽大门。不出所料,我们立刻被保安拦住。

    请出示请柬。保安面无表情,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轻蔑,扫过我廉价的衣着和怯生生的孩子。

    我没有请柬。我的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冰冷,但里面那个即将订婚的男人,是我丈夫陈奕,是我孩子的父亲。

    保安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荒谬和讥讽的笑容:女士,你搞错了,里面是林修远先生。请立刻离开,否则我叫人……

    让他进来!一个冰冷低沉、带着巨大压迫感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我猛地转头。是林国栋!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穿着深色的定制礼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在我脸上,里面翻滚着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他身边站着周维安,白大褂换成了合体的西装,镜片后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针,阴鸷地盯着我。

    林董,这……保安为难。

    我说,让她进来!林国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侧身让开,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枷锁,牢牢锁在我身上。

    周维安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威胁:吴清洁,我警告过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毁掉的不只是你!想想你的孩子!

    念念被周维安阴冷的语气吓得浑身一抖,紧紧抱住了我的腿。

    我低头看了一眼孩子惊恐的小脸,心中撕裂般疼痛,但那股支撑我走到这里的怒火和执念瞬间烧毁了所有犹豫。我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林国栋和周维安冰冷威胁的目光,嘴角甚至扯出一个决绝的、冰冷的弧度: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在找回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们,挺直脊背,拉着念念,在无数道惊诧、好奇、鄙夷的目光注视下,在保安错愕的放行中,一步一步,坚定地踏入了那金碧辉煌、觥筹交错的宴会旋涡中心。

    璀璨的水晶灯下,衣香鬓影的宾客们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谈笑声、碰杯声、悠扬的音乐声,都在我和念念踏入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齐刷刷地聚焦在我们这对突然闯入的异类身上。惊诧、好奇、鄙夷、玩味……各种复杂的情绪在那些精心修饰的脸上交织。

    我无视了所有目光,拉着念念冰凉的小手,目标只有一个——那个站在宴会厅正前方、被鲜花和祝福簇拥着的身影。

    林修远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白色礼服,衬得他略显清瘦的身形愈发挺拔。他正微微侧身,与身边盛装打扮、笑容甜蜜的沈薇低声说着什么。沈薇穿着昂贵的定制礼服,妆容无懈可击,看向林修远的眼神充满了爱慕和得意。

    我的闯入,像一颗巨石砸碎了这精心布置的温馨画面。林修远闻声转过头,当他的目光触及我的那一刻,他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凝固了。那双曾经对我充满爱意、如今却只有空洞和疏离的眼睛里,猛地掀起了一阵剧烈的风暴!困惑、茫然、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飞快地闪过。他的身体甚至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脸色在璀璨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

    保安!保安呢!沈薇首先反应过来,那张漂亮的脸蛋因为惊怒而扭曲,尖利的声音划破了死寂,谁放这个疯女人进来的快把她轰出去!

    几名保安如梦初醒,立刻气势汹汹地朝我围拢过来。人群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和嗤笑声。

    妈妈……念念被这阵势吓坏了,小手死死攥着我的衣角,小脸煞白,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惊恐地看着那些逼近的保安。

    就在保安的手即将抓住我胳膊的那一刻,我猛地挣脱,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被众人簇拥的男人嘶喊出声,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撕裂,带着泣血的控诉回荡在死寂的大厅:

    陈奕——!!!

    这个名字,如同平地惊雷,狠狠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林修远的身体猛地剧震!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不再是空洞的迷茫,而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灵魂深处被强行撕扯的痛苦!他下意识地抬手,用力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仿佛那里正承受着剧烈的疼痛。

    修远!别听她胡说!沈薇尖叫着,试图去拉他的手臂。

    爸爸!就在这时,一个稚嫩却带着巨大委屈和恐惧的哭喊声,压过了沈薇的尖叫,清晰地响起!

    是念念!

    孩子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骨肉相连的本能,也许是刚才我那一声嘶喊的冲击,他挣脱了我的手,小小的身影像一枚炮弹,猛地冲了出去,一头扑过去抱住了林修远的腿!

    爸爸!我是念念!爸爸你看看我啊!妈妈好难过!念念好害怕!孩子仰着小脸,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那双酷似陈奕的眼睛里,盛满了全世界的委屈和依恋,死死地、哀求地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穿着白色礼服的男人。爸爸!你回家好不好念念想爸爸!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那几个准备抓我的保安,也僵在了原地。

    林修远整个人如同石化!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死死抱住自己腿的孩子。念念那张酷似他、此刻布满泪水的小脸,像一把巨大的锤子,狠狠砸在他记忆的坚冰上!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无法控制地颤抖着,按着太阳穴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像是陷入了一场可怕的风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修远!这孩子认错人了!快把他拉开!林国栋威严而冰冷的声音带着命令响起,试图掌控局面。周维安也脸色铁青地想要上前。

    不!他没有认错!我推开挡在身前的保安,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林修远面前,隔着泪眼朦胧,直视着他痛苦挣扎的脸。我猛地从旧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一张被我小心保存、打印出来的模糊照片,正是那晚在医院外偷拍到的,他在别墅画室里画的那幅我的肖像!

    我将照片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到!照片上,画架上那个女人的轮廓清晰可见!

    陈奕!你看清楚!我的声音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字字泣血,如果你真的忘了一切!如果你真的是林修远!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在深夜,一遍又一遍地画我的样子!为什么画里我手上的这道疤——我猛地伸出自己因为长期劳作、指关节处有着一道明显旧伤痕的右手,将那伤痕直接怼到他的眼前,——位置、形状,都和你当年骑自行车载我摔跤时留下的,一模一样!

    我的质问如同惊涛骇浪,席卷了整个宴会厅!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林修远身上,聚焦在他痛苦挣扎的脸上,聚焦在我伸出的、带着旧疤的手上,聚焦在那张模糊却有力的照片上!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修远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先是死死地盯在我伸出的、带着旧疤的手上,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东西。然后,他的视线像被磁石吸引,死死地、牢牢地锁定了照片上画架上的女人肖像!那眉眼,那神态,还有画中人手上那道隐约的伤痕轮廓……

    呃啊——!!!

    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林修远的声音!那是陈奕的声音!是压抑了三年、被强行锁在灵魂深处的声音!

    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海啸般冲垮了他记忆的堤坝!

    ——老旧自行车链条的哗啦声……女孩清脆的笑声……陈奕你骑稳点啊!……剧烈的颠簸……失控的车把……尖叫声……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向路边的花坛……尖锐的荆棘……鲜血从女孩白皙的手背上涌出……他惊慌失措地抱起她……她疼得泪眼汪汪却还在安慰他:没事没事,就划了一下……他心疼地吻着那道伤口,笨拙地发誓:清洁,对不起!以后我骑车载你一万次,保证一次都不摔!这道疤……是我欠你的!一辈子都欠!

    ——简陋却温馨的小出租屋……昏黄的灯光下……他拿着铅笔,在速写本上专注地画着……画上是他心爱的女孩,眉眼温柔,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他特别仔细地描绘着她指关节上那道小小的、浅白色的疤痕……那是他们爱的印记……

    ——刺眼的车灯!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玻璃碎裂!天旋地转!剧痛!黑暗……冰冷的手术灯光……模糊的人影……深度昏迷……身份无法确认……通知家属…………林董……唯一的机会……他和我儿子……太像了…………车祸现场……处理干净……死亡证明……周医生…………你叫林修远……记住……你是林修远……

    啊——!!!陈奕——此刻,他不再是林修远——抱着头,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哀嚎!巨大的精神冲击让他无法承受,身体剧烈地摇晃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那道疤……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聚焦地看向我,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那道疤……是我……是我用自行车害你摔的……清洁……我的清洁……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沈薇刺耳的尖叫和林国栋铁青的脸色中,在周维安煞白如纸的退缩中,陈奕猛地挣脱了沈薇试图搀扶的手,踉跄着向前扑倒!

    噗通!

    他重重地、毫不犹豫地跪倒在我面前!像一座倾塌的山峰。他伸出颤抖的双手,紧紧抱住我的腿,如同抱住了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我的裤脚。他将脸深深埋下,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压抑了三年的思念、痛苦、迷茫和失而复得的巨大悲恸,化作一声声泣血的呼唤:

    清洁……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是陈奕!我是念念的爸爸!对不起……让你和孩子……等了这么久……受苦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他滚烫的泪水,他颤抖的身体,他嘶哑却无比真实的呼唤。我僵立在原地,巨大的冲击让我无法动弹,无法思考。直到念念小小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爸爸!爸爸不哭!

    孩子也扑了过来,小小的手臂用力地抱住陈奕的脖子。

    这一声爸爸,像一道温暖的电流,瞬间贯通了我僵硬的身体。积蓄了三年的泪水终于决堤,我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缓缓地、慢慢地跪坐在地。颤抖的双手,如同拥有自己的意志,一点一点地抬起,终于落在了陈奕那剧烈颤抖的、布满了泪水的肩膀上。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那熟悉的、真实的触感,终于击碎了最后一丝虚幻的隔阂。

    我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将跪在面前的丈夫,和紧紧抱着他的孩子,一同死死地、紧紧地搂进了怀里!像搂住了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像搂住了从地狱深渊里挣扎回来的半条生命。滚烫的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陈奕的泪水,滴落在念念柔软的发顶。

    回来就好……陈奕……回来就好……我的声音哽咽破碎,泣不成声,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力量,我们回家……我们一家人……回家!

    震耳欲聋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尖锐的号角,彻底撕裂了宴会厅里死一般的沉寂和凝固的奢华表象。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穿透巨大的落地窗,在宾客们惊惶失措的脸上交替明灭。

    几名身着制服的警察在酒店安保人员的引领下,步伐沉稳而迅速地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目标明确地走向了面如死灰、试图后退的周维安和林国栋。

    周维安先生,林国栋先生,为首的警官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盖过了背景里沈薇失控的尖叫和林家其他人慌乱的辩解,你们涉嫌三年前故意制造虚假死亡证明、非法拘禁、篡改他人身份以及后续一系列妨碍司法公正的行为。现有充分证据证明,你们合谋将车祸重伤、身份不明的陈奕先生,非法顶替为已故的林修远先生。请跟我们回警局接受调查!

    冰冷的手铐在璀璨的水晶灯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咔嚓一声脆响,如同命运的审判之锤,铐住了周维安保养得宜的手腕。他脸上那副精英医生的冷静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无法掩饰的灰败和恐惧,眼镜片后的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任何人。林国栋虽然依旧挺直着脊背,试图维持他商界巨擘的最后一丝威严,但微微颤抖的手和瞬间垮塌下去的精气神,暴露了他内心的崩塌。警察同样干脆利落地给他戴上了手铐。

    不!这不可能!修远!修远是我的!沈薇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妆容被泪水糊成一团,想要扑向被我和念念紧紧簇拥着的陈奕,却被警察冷静地拦住。她精心编织的豪门梦,在这一刻彻底化为了泡影和笑柄。

    记者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长枪短炮疯狂地对准了这戏剧性的一幕。闪光灯此起彼伏,咔嚓声不绝于耳,将林国栋和周维安的狼狈,沈薇的疯狂,以及我们一家三口紧紧相拥的画面,瞬间定格,传向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陈奕——我的陈奕,他紧紧地抱着我和念念,仿佛要将这三年的分离和错失全部揉进骨血里。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越过闪烁的警灯,与戴着手铐、正被警察带走的林国栋短暂地、复杂地对视了一眼。那眼神里,有痛恨,有被欺骗利用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挥之不去的悲哀。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搂住了我和孩子,将脸深深地埋进念念柔软的发顶,仿佛那里是他唯一安全的港湾。

    ……

    6

    烟火人间

    三个月后,深秋的阳光带着暖意,透过老城区那棵大梧桐树稀疏的枝叶,斑驳地洒进我们那间小小的出租屋。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和厨房飘来的、久违的饭菜香气。

    爸爸!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念念清脆欢快的笑声在小小的客厅里回荡。他骑在陈奕的脖子上,小手紧紧抓着他的头发,兴奋得小脸通红。陈奕稳稳地站着,脸上是失而复得的、近乎虔诚的温柔笑意,小心地托着儿子的身体,轻轻颠着。

    好嘞!小飞机起飞咯!陈奕的声音还有些沙哑,那是昏迷和长期沉默的后遗症,但里面的暖意足以融化坚冰。

    我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忍不住又有些发热。这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嬉闹场景,却是我们穿越了生死迷雾和巨大阴谋后,才终于找回的人间至宝。

    开饭啦!我笑着喊道,将最后一道清炒时蔬端上那张用了很多年、边角都有些磨损的小方桌。桌上摆着简单的三菜一汤:念念最爱的可乐鸡翅,陈奕念叨了很久的麻婆豆腐,还有一道清爽的拌黄瓜。

    吃饭咯!念念立刻从爸爸的飞机上滑下来,像颗小炮弹一样冲到桌边,自己爬上凳子坐好,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鸡翅。

    陈奕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饭勺,帮我盛饭。他的动作还有些微的笨拙,毕竟这三年的林修远生活,几乎让他忘记了如何做这些最普通的家务。但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盛好饭,先放到我面前,又给念念盛了小半碗。

    谢谢爸爸!念念奶声奶气地说,拿起小勺子。

    尝尝这个,陈奕夹起一块鸡翅,仔细地吹了吹,才放到念念的小碗里,目光却温柔地落在我脸上,你妈妈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他的眼神专注地描摹着我的眉眼,仿佛要将这三年的空白都补回来。

    念念咬了一大口鸡翅,吃得满嘴油光,含糊不清地说:妈妈做的…最好吃!比…比那个大房子里的…好吃多了!

    孩子无心的一句话,却让餐桌上的气氛微微凝滞了一瞬。那栋白色的别墅,那场荒唐的订婚宴,那三个月的司法调查……那些噩梦般的记忆碎片悄然掠过心头。

    陈奕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放下筷子,伸出手,越过小小的餐桌,紧紧握住了我放在桌面的手。他的手心温热而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粗糙感——那是他恢复身份后,坚持去一家汽修厂做学徒,重新用双手养活我们母子而留下的印记。

    念念说得对,他看着我,眼神深邃而坚定,带着劫后余生的珍重,哪里的大房子,都不如我们这个小窝。有你们在的地方,才是家。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我指关节上那道浅白色的旧疤,动作温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这道疤……是我们故事的开始,也是我回家的路标。

    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冲散了那点阴霾。我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用力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个带着泪光的笑容:嗯!吃饭!

    窗外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包裹着我们小小的家。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跳跃着,远处传来邻居家电视模糊的声响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这是最普通、最嘈杂、也最真实的人间烟火。

    陈奕给念念擦着嘴边的油渍,念念咯咯笑着躲闪。我看着他认真照顾孩子的侧脸,看着念念无忧无虑的笑脸,看着我们三人挤在这间小小的、有些陈旧的屋子里,共享着这顿简单却无比温暖的午餐。所有的惊涛骇浪、阴谋算计、生死相隔,最终都沉淀为此刻餐桌上氤氲的热气,沉淀为指尖相触传递的温热,沉淀为孩子无忧无虑的笑声。

    失而复得,原来是这样一种踏踏实实、沉甸甸的、充满了饭菜香气的幸福。它不在云端,不在华屋,就在这间小小的、被阳光和爱意填满的屋子里,在我们彼此紧握的手中,在我们共同呼吸的每一寸空气里。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而我们,终于稳稳地、踏踏实实地,落在了这烟火人间里,再也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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