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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父亲新纳的侍妾诬陷我弄丢了她的波斯猫。

    父亲便以女不教,母之过为由,命人将母亲塞进一个黄花梨木的箱笼里。

    我解不开那精巧的暗锁,箱笼缝隙中渗出大片猩红的痕迹。

    母亲没了声息。

    我急得落泪,跑到楼下用力拍打父亲的马车。

    父亲,蕊儿解不开那锁,蕊儿知错了,日后定当听话!您放母亲出来吧!

    宽大的玄色马车不停晃动,帘内传出侍妾姐姐带着哭腔的呻吟。

    过了许久,父亲才掀开车帘,面沉如水。

    不许喊父亲!叫老爷!

    你母亲心胸狭隘,竟教你撒谎欺瞒于我,那就让她在那箱笼里多待几日,好好思过!

    七日后箱笼被强行打开,在场众人皆被母亲的模样骇得魂飞魄散。

    当日父亲携着腹部微隆的侍妾回府,语气不耐:你母亲呢她可认错了

    我开口,泪珠滚落。

    老爷,母亲……已去了。

    01

    邻家兄姊掩鼻叩门时,我正啃着发硬的馍饼。

    他们嗅到屋中气味,一阵作呕。

    小妹妹,你父母何在家中是何气味,这般刺鼻

    我眨了眨眼。

    蕊儿没有父亲,只有老爷。母亲在箱笼里睡着了。

    箱笼开启时,母亲睁着眼,身下漫出大片猩红。

    她身躯冰凉,任我如何呼唤,也再无回应。

    在场的兄姊目睹此景,面色如纸。

    是何等狠心之人,竟将女子塞入箱笼!

    这……怕已故去多日!孩子年幼懵懂,只当母亲在箱笼里安睡。

    我尚不知死为何意。

    一位姐姐唤来了身着皂衣的衙役。

    他们为母亲覆上白布,抬入车中。

    那时我才明白,死便是化作天上星辰,蕊儿从此……没有母亲了。

    母亲!你不要蕊儿了么母亲!我赤足追着那车驾跑了许久,终因力竭跌倒,未能追上。

    手臂擦破皮肉,灼痛难当。

    再无人为我轻吹伤口,心口亦泛起阵阵绞痛。

    不远处的邻家姐姐不忍,将我扶起。

    唉,可怜人年纪轻轻便去了,留下个五岁稚儿,她那夫君至今不见踪影!有些人怀个身孕,她那夫君便恨不得全城皆知,大张旗鼓庆贺!

    谁说不是!这江南首富家财万贯,宠妾灭妻,这孩子她娘也是命苦,所托非人,到死也未等来夫君一面……

    她们不知,她们口中的江南首富,正是我父亲……

    我推开姐姐的手,独自赤足回家,泪水无声流淌。

    府邸灯火通明,我却只觉阴冷彻骨。

    我试图让人联系父亲。

    却换来父亲的暴怒:

    姜时愿!管好你的女儿!若她再来烦扰,你便滚出顾家!

    姜时愿是母亲的名讳。

    父亲尚不知母亲已化作星辰。

    老爷……他们说母亲去了,被皂衣衙役带走了……

    父亲听到我唤老爷,明显一怔,声音骤然低沉:

    姜时愿!你又耍什么花样自己装神弄鬼不够,还要教唆女儿同演!我走时箱笼根本未落锁!你为引我注意,竟教女儿扯谎,简直荒谬!

    我同你说过千百遍,我心悦于你,愿为你死!但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理!你容我一年光景!

    待我倦了,自会归家!约定之期仅剩七日,你连七日都等不得么

    父亲不容我分辩,便断了联系。

    我来不及告诉他,箱笼是被那侍妾落了锁。母亲……已然不在了……

    我以飞鹰传讯舅舅,舅舅远在山林间研习异术,需七日后方能归来。

    匆匆赶来的顾老夫人,恰好听见我的喃喃自语。

    蕊儿要去何处我的乖孙女,你哪也不许去!你那孽障父亲,竟做出此等禽兽行径!祖母定为你做主!

    蕊儿在此安心等候,祖母这就去寻他!

    我拉住祖母衣袖,含泪摇头。

    老爷……已有新的骨肉了。蕊儿不喜他了。蕊儿要去舅舅那里。

    顾老夫人听我唤老爷,搂着我几乎哭晕过去。

    抬走母亲的皂衣衙役送来一个漆黑小坛,言道此乃母亲遗骨。

    我紧紧抱着小坛,悄声低语:

    母亲,我们不要父亲了。七日后,我们随舅舅远走高飞。

    02

    顾老夫人命人在府中挂起素缟,母亲灵位置于厅堂正中。

    母亲嫁入顾府后便少有画像,那灵位上的小像,还是从他们当年的婚书画像上拓下的。

    而父亲,却为那侍妾画了无数丹青……

    母亲去后六日,父亲杳无音信,更无片语传来。

    顾老夫人悲愤难抑,携我寻至商行,询问父亲下落。

    掌柜支吾道:顾东家……携赵姨娘去琼州岛……操办婚仪了……

    顾老夫人气得身形摇晃,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畜生!畜生!发妻亡故不闻不问,竟跑去琼州与那贱婢成婚!

    祖母哭得肝肠寸断,愧然将我搂入怀中。

    蕊儿,是我儿对不住你们母女!是祖母未曾教好他!

    我抚过祖母霜白的鬓发,祖母,此非您之过。

    母亲曾说,她夙愿本是完成那天工奇术,为嫁父亲而弃之。蕊儿想带母亲去舅舅处,日后长大,替母亲圆梦。

    顾老夫人闻言,更是泣不成声,良久方道:

    好……好孩子……祖母也无颜留你了……是我顾家,负了你们母女!

    距舅舅归来仅剩一日,父亲搂着腹部微隆的侍妾回府。

    未及点灯,父亲便将侍妾压于软榻之上,行那苟且之事。

    哎呀,时宇~侍妾娇嗔,这般性急,当心伤了腹中孩儿。

    我不愿他们扰了母亲清净,啪地一声点亮厅中烛火。

    侍妾环顾四周素白布置,又见我怀中母亲灵位,惊叫一声,花容失色躲入父亲怀中。

    父亲暴怒而起,一把夺过灵位狠狠摔在地上,又踏上几脚,面色铁青朝楼上吼道:

    姜时愿!给我滚下来!你还有完没完!争风吃醋,连这装神弄鬼的灵堂都设好了!

    我看你是戏瘾难消!撺掇我母亲去商行闹便罢,如今连家中也弄得乌烟瘴气!这般想办丧事,你怎不真去死!

    见父亲暴怒,我吓得呜咽。

    老爷……母亲已去了……她不在楼上。

    话音未落,父亲眼神骤寒,扬手狠狠掴在我脸上,面颊瞬间灼痛肿胀。

    姜时愿!滚出来看看你教的好女儿!好的不学,尽学了你这套狐媚心机!

    子不教,母之过!你再不现身,今日我便替你管教她!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在侍妾注视下,父亲颜面扫地,抄起一旁扫帚折断,那木棍足有手臂粗细。

    我本能求饶:老爷……不要……

    父亲见我瑟缩,面色愈发阴沉。

    装什么可怜!同你母亲一道欺瞒于我,小小年纪心思歹毒,若不严惩,我便不是你父亲!

    棍棒砰地砸落身上,皮肉瞬间绽开红肿,我痛呼出声。

    父亲阴戾的声音在厅堂回荡:姜时愿!你还不给我滚出来!

    我挣扎爬起,母亲……已不在了……是这恶妇害的……

    父亲身形一僵,随即打得更狠,边打边骂:

    还敢扯谎!还敢扯谎!姜时愿,你便只教了女儿这些下作手段么我的话你全当了耳旁风!

    归家之期仅剩一日!你是一刻也等不及了清清不过想为我留个血脉,你竟教女儿诬她害命,何其狠毒!

    我被打得瘫软于地。父亲皱眉扔了断棍。

    没用的东西!给我跪着!待你那蛇蝎母亲认错,你再起来!

    我摇头泣道:可母亲真的去了啊!老爷为何不信我!桌上那陶坛……便是母亲的骨灰啊!

    03

    话音未落,那侍妾忽地捂住腹部,身形不稳跌倒在地,手掌按在灵位碎片上划出血痕,一脸痛楚。

    顾郎……我腹中绞痛……我们的孩儿……快救救孩儿!

    父亲抱起侍妾,从我身上跨过,急唤府中医者。

    未几,父亲冲出内室,一把揪起我,拖入偏房按在椅上。我听得他对医者道:

    我女儿是稀世离火血,抽她的血!务必要保住清清腹中胎儿!

    医者踌躇:可小姐先天心脉孱弱,年方五岁,强行取血恐有不测!

    父亲声音冰冷:休得多言!保胎儿为重!

    粗如手指的银针刺入臂膀,剧痛令我泪涌。

    父亲力道奇大,我忽觉挣扎无用。

    母亲似乎骗了我,父亲……并不爱我。

    她曾说,当年她怀我遇险,父亲为救她而伤重,医者断言父亲难以存活,他却道只要母女平安便无悔。

    可如今,伤我最深的,正是父亲。

    蕊儿,乖,忍忍便好……父亲难得放软了语调。

    我抿唇无言,抽完一管血,只觉头晕目眩,冷汗涔涔。内室忽又传来侍妾痛呼晕厥之声。

    父亲立刻又取一管,厉声命令医者:快!再取!

    见我唇色发绀,医者手抖如筛糠:再取……小姐性命堪忧啊!且姜夫人素来疼惜小姐,若她知晓……

    父亲迟疑一瞬,粗暴打断:一切有我担着!只管取!清清腹中乃是蕊儿亲弟!她为长姊,救弟天经地义!

    血取尽后,我气力全无,欲起身却重重栽倒。

    父亲面上掠过一丝慌乱,刚欲扶我,侍妾一声嘤咛转醒,父亲目光立时移开。

    眼前发黑,我觉自己将死。

    是否死去,便能见到母亲了

    顾郎~妾身怎会晕厥只记得瞧见姜姐姐备下的骨灰坛子,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侍妾红着眼,假意为母亲开脱,顾郎切莫怪姜姐姐,是妾身胆小!也莫动那骨灰坛,是妾身的错!

    父亲见她泫然欲泣,忙搂入怀中安抚:清清莫怕,我这就去处置姜时愿那妇人设下的灵堂!

    父亲抄起断棍欲砸灵堂。

    04

    我竭力拽住父亲衣摆。

    老爷!不可!祖母言此乃母亲归路!砸了灵堂,母亲便不识归途了!

    父亲冷笑,用力将我甩开,我如破布般撞上墙壁。

    顾蕊!你还要帮你那母亲扯谎到几时!我无心陪你胡闹!父亲拖着断棍,怒冲冲向外走去。

    老爷!蕊儿求您!莫砸!我撑起身子踉跄跟随。

    嘭!棍棒重重砸在供桌,桌面应声开裂。

    父亲复又高高举起供桌上的骨灰陶坛。

    我跪地,不住叩首,额前瞬间青肿,却似不觉疼痛,哀泣道:老爷!蕊儿知错了!那是母亲留与蕊儿唯一的念想!求您莫砸!

    见我嚎啕,父亲略有迟疑。

    侍妾却适时走出,好奇接过陶坛:顾郎,这便是方才姜姐姐吓唬妾身的物事么

    妾身从未想过与姜姐姐相争啊……妾身只想为顾郎绵延子嗣,为何姜姐姐还要如此吓我,伤我腹中骨肉

    她泫然欲泣,手中陶坛不慎滑落,白灰四散。

    顾郎恕罪……妾身并非有意……侍妾躲至父亲身后,朝我投来得意的目光。

    母亲!母亲!是蕊儿无用!护不住您!母亲恕罪!我哭得呛咳,气息难续。

    父亲不耐,反手又是一掌:鬼嚎什么!不过一坛香灰而已!

    你母亲都教了你些什么下贱把戏!若惊了腹中胎儿,我饶不了你!面颊火辣,耳中嗡鸣,几近失聪……

    侍妾躲于父亲怀中,唇角微勾,眼中却含泪:顾郎~您这般责罚小姐,待妾身孩儿出生,姜姐姐不会又教唆她欺辱亲弟吧

    父亲沉默片刻,冷冷道:清清安心,我这就将她关入獒笼!纵是姜时愿教唆,她也绝不敢动她亲弟分毫!

    我被父亲拖入獒笼。那西域獒犬龇牙低吼,涎水滴落,凶相骇人。侍妾忽作怪声,獒犬暴起,一口咬住我臂膀。剧痛令我嘶声哭喊,声嘶力竭。身上痛,心中更痛。

    惨呼在府中回荡,父亲却冷眼旁观。

    装什么!此獒乃清清所饲,最是温顺!待你母亲何时认错,我便何时放你出来!

    父亲离去未久,风尘仆仆自海外归来的舅舅与顾老夫人将我自笼中救出。

    舅舅目眦欲裂,强压怒火:他不配为人父,更不配为人夫!顾老夫人,我必依律追究其罪!

    顾老夫人满面愧色,舅舅抱起我急赴医馆。

    待我伤势稍稳,舅舅处置完诸般事宜,为我更名改姓。

    携我与母亲的陶坛,登上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顾家。

    05

    顾言旭自榻上醒来,赵清清如常搂住他的腰。

    顾言旭却冷漠拂开她的手。

    今日乃我与妻子约定归家之期,此后不必再见。你安心在此诞下孩儿即可。

    话音方落,管事神色仓惶冲入。

    东家!大事不好!小姐……走了!

    顾言旭嗤笑。

    她一个五岁稚童,能走去何处

    他面露不耐,是姜时愿教你如此说的吧罢了,既已言明归家,她又何必如此

    去问问她,可知错了若肯认错,我便勉为其难,买些珠花玩物哄哄她母女。

    管事面无人色,困惑道:东家……夫人她……不是已故去了么

    06

    顾言旭猛地一震,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她死了

    李管事!连你也受姜时愿收买,陪她作戏不成!

    不待管事回话,顾老夫人怒容满面闯入,抬手便是一记耳光。

    我顾家没有你这等不肖子孙!抛妻弃女!你该下阿鼻地狱!

    顾言旭捂脸,勃然:母亲!姜时愿究竟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她还未闹够么

    我已再三言明,定会归家!定会归家!她为何偏听不进!

    本想她若认错,我便哄她一番,如今看来也不必了!再冷她几日!待清清生产,我再归家不迟!

    言罢竟又躺下,搂过惊惶的赵清清。

    认错时愿何错之有!错的是你与这贱婢!

    顾老夫人越说越怒,扬手亦给了赵清清脆响一巴掌。

    若非这狐媚子,时愿不会死!我孙女也不会离去!

    你为这贱婢与她腹中野种,砸了时愿骨灰尚不足惜!

    竟还执迷不悟,反觉时愿有错!她唯一错处,便是嫁了你这等衣冠禽兽!!

    顾言旭自是不信姜时愿已死,心中却莫名不安。

    这几日确未见过她踪影。

    他烦躁地扯松衣襟,欲取府中密录查看姜时愿又耍何花样。

    恐事败露的赵清清慌忙跪地。

    老夫人!妾身知晓姜姐姐容不下我,容不下我腹中骨肉!可这孩儿亦是您亲孙啊!

    姜姐姐百般欲害我儿,您怎能陪她一同作戏!

    顾言旭果然被此语引偏,收起密录,心疼扶起赵清清。

    清清何错你不过想为我留后罢了!错的是那争风吃醋的毒妇!

    我早言明会归家,心系于她!她却如此得理不饶人!

    顾老夫人将密录拓片掷于赵清清面前,面寒如霜:

    收起你那惺惺作态!你骗得过我儿,骗不过老身!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那些下作害人手段,老身已呈交官府,等着吃牢饭吧!

    顾老夫人言毕,门外涌入数名官差,迅疾将赵清清羁拿。

    赵清清面露惊慌,仍强辩:

    顾郎救我!妾身实不知老夫人所言何意!此证必是伪造!必是伪造!

    顾言旭认定此乃姜时愿争宠手段,皱眉道:

    够了母亲!莫再闹了!您陪她演戏便罢,竟还找人假扮官差可知此乃重罪!

    是!当日我怒极,将姜时愿塞入箱笼是过了些,但那箱笼本未落锁!

    后来为气她将蕊儿关入獒笼,那獒乃清清所养,温驯非常,亦不会伤蕊儿分毫!

    我纵是气恼,亦从未真正伤及她们母女!扪心自问,待她们已足够宽厚!实难解,姜时愿何以仍不知足!非要搅得天翻地覆!

    顾老夫人闻言浑身剧颤:待她们足够宽厚畜生!此等言语你也说得出口!

    若非你三心二意,招惹此等祸水,时愿岂会惨死!

    你将时愿塞入箱笼,致她流血而亡!她亡故那几日,你在何处你在琼州与这贱婢成婚!这便是你的宽厚!

    你不分青红皂白将蕊儿关入獒笼,你可知,再迟片刻她亦将命丧这贱婢之手!这便是你的宽厚!

    顾言旭!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你那点心思我岂不知当年我觉你心性不定!不允你娶时愿,是你以死相逼跪求于我,誓言非她不娶,我才点头!

    你将她娶回,未及数年便以‘男子风流乃天性’为借口,生生害死了她!这便是你的宽厚!

    你精元稀薄,子嗣艰难,蕊儿是你在佛前九叩三拜求来的!可如今呢!你为这贱婢,亲手伤她!这便是你的宽厚!

    你便如此笃定,这贱婢腹中是你的种!

    顾老夫人字字泣血,掷地有声。

    顾言旭心中莫名慌乱,如失至宝,身形摇摇欲坠,仍不愿信。

    母亲……莫说了……儿知错了……您别演了……姜时愿怎会死……您还寻了这许多人来作戏……

    一旁官差亮出令牌:顾先生,我等确系府衙差役。尊夫人确已亡故。

    据府中下人招供所示,行凶者正是此女赵清清。

    07

    顾言旭面如金纸,唇齿翕动:不……不可能……

    从证词中看到,他将姜时愿塞入箱笼离去不久,赵清清便悄然落锁,离去前更恶意在箱笼上狠踏数脚,箱笼缝隙瞬间涌出大量鲜血……

    恍惚间,蕊宝稚嫩声音在脑中回响:

    父亲,蕊儿解不开那锁,蕊儿知错了!您放母亲出来吧!

    老爷……他们说母亲去了……

    母亲……是这恶妇害的……

    可母亲真的去了啊!老爷为何不信我!

    桌上那陶坛……便是母亲骨灰啊!

    ……

    一幕幕画面伴着蕊宝泣诉,狠狠撕扯着顾言旭的心。

    他手抖若筛糠。

    怎会如此……我道是时愿争风吃醋,教蕊宝骗我……

    他将蕊宝关入獒笼,獒犬生生撕下蕊宝一块皮肉,血染重衣……

    怎会如此……清清言此獒极温顺……我才吓唬蕊儿关她片刻……蕊儿……时愿……

    顾言旭双目赤红,难以置信,身形摇晃欲倒。

    他死死抠住桌角,指甲深陷木中,似欲填补心中空洞。

    泪无声滚落,初时几滴,继而如雨。嘶哑之声挤出喉间:

    时愿……时愿……我错矣……你回来可好……我知错了……真知错了……

    下一瞬,他如遭雷击,阴鸷目光射向赵清清,猛地扼住其咽喉!

    是你!皆是你!害死吾妻!!

    赵清浑身战栗,狡辩:非我!顾郎信我!真非我!此证词必假!是姜姐姐伪造构陷!是她不欲我生子啊!顾郎!

    顾言旭充耳不闻,指节发力,眼神骇人:铁证如山!尚敢狡辩!

    若非因你,吾妻安能惨死!我要你血债血偿!

    赵清清哭求:顾郎!纵不信我!也请怜惜我腹中孩儿啊!孩儿无辜!饶他一命!

    顾老夫人冷哼:饶他你可曾饶过蕊儿她才五岁!蛇蝎毒妇!

    顾言旭!你至今仍被此狐媚蒙蔽!她腹中野种非你骨血!你精元有亏,此生唯有蕊儿一女!她腹中之子,乃她与狱中奸夫所有!贪你钱财,拿你当冤大头接盘!老身告诉你,顾家没你这等子孙!今日起收回你所有产业!顾家继承人唯蕊儿!这是顾家欠她们母女的!

    顾老夫人言罢似苍老十岁,蹒跚离去。

    赵清清连连摇头:非如此!顾郎信我!信我啊……妾身知错了!

    官差欲上前拉开顾言旭带走赵清清:顾先生,请勿阻挠办差。

    顾言旭眼神死寂,如视朽木。

    赵清清,你算盘打得精。心思歹毒害死吾妻,一句知错便想我饶你痴心妄想!

    数名官差合力竟未能拉开他。

    赵清清惊恐尖叫:救命——啊——!

    话音未落,顾言旭抓起案上裁纸刀,狠狠捅入赵清清腹部!

    任旁人撕扯,他死死抓住赵清清不放。

    我的孩儿……救孩儿……顾言旭竟活剖开赵清清的肚子!鲜血溅满他面颊,他却笑了。

    时愿……我为你报仇了……你可愿……原谅我

    我错了……真知错了……

    08

    再闻顾家那位消息,已是十五年后。

    我改名姜蕊。

    由舅父抚养成人,承母亲遗志,入天机阁研习秘术。

    我身为秘术承载者,即将启程。

    天机阁许我两日了却尘缘。

    看过顾老夫人来信,我决意重回伤心地。

    确有一事需了。

    信中言,顾言旭被判终身监于天牢,欲见我一面。

    我至天牢。

    十五年未见,他苍老如朽木。隔栅栏见我,唤道:蕊儿……你终于肯来见为父了……

    我漠然一笑。

    父亲对不住,您不是我老爷么

    见我眼中疏冷,顾言旭愧然垂首:蕊儿……我知说什么都晚了……

    亦不敢求你宽恕。我非良人,更非慈父……可血脉相连,我终是你生父啊!

    我厌其辩解,冷声打断:那你为何还不死

    知母亲亡故那日,我恨不能随她而去,向她赎罪!可蕊儿……我放心不下你……你是她留于此世,予我唯一的珍宝了。顾言旭垂首。

    我冷笑。

    说到底,你只爱己身。

    实言相告,今日前来,只为录你一言。事毕,我该走了。

    顾言旭,若能重来,我愿你永世莫近我母。哪怕此世……再无姜蕊此人。

    言毕,我返天机阁。

    我躺入玄奥法阵,魂魄归于顾言旭跪求顾老夫人允婚那日。

    虽不愿认,我确是你女,顾蕊。若你娶我母,未来她将因你而死。二十二岁的顾言旭闻我之言,满脸惊疑。

    荒谬!你是何方妖孽!滚!我此生非姜时愿不娶!怎会行那等禽兽之事!

    我将天牢所录之影展现于他眼前。二十二岁的顾言旭瞬间面白如纸。

    你是说……我真会害死时愿

    我颔首:然。

    顾言旭沉默良久,颓然起身:我知晓了……我会……离她远些。

    望着他背影,我有些恍惚。

    三十岁的顾言旭迷失本心,但二十二岁的他,确曾深爱母亲。

    事毕,我又去寻了母亲。她如记忆中明媚。

    秘术之旅仅余十日,我伴她九日,亲密如姊妹,共渡情伤。

    临别,她对我言:蕊儿,多谢。盼你……仍能做我女儿。

    那一刻我方知,原来二十二岁的她,亦知晓了所有真相。

    此后世事皆改。母亲招了赘婿,诞下我。她未曾放弃天工奇术。

    我的名字,是姜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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