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冰冷的雨,像是天上被捅了个窟窿,没完没了地往下倒。雨水狠狠砸在崭新的黑色墓碑上,又汇成浑浊的泥流,蜿蜒着淌过碑面那张嵌在里面的、小小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女人眉眼温婉,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仿佛只是安静地睡着了。沈念慈。
我的名字。此刻,它就刻在冰冷坚硬的石头上,成了我短暂一生的句点。
墓前空地上,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人。雨水把昂贵的黑色丧服浸透,沉甸甸地贴在身上,透出狼狈的寒意。空气里弥漫着湿土和雨水腥气的味道,还有一股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沉闷。
姐姐……
一声带着浓重哭腔的呼唤撕开了雨幕的嘈杂。
苏晚晚,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此刻正被我的未婚夫林哲小心翼翼地半搂在怀里。她单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那张酷似我母亲、却比我更显柔美无辜的脸上,泪水混着雨水肆意横流,眼睛红肿得像两颗桃子。她看起来那么悲伤,那么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随着棺木一同倒下。
都是我不好……姐姐……如果不是我……
她哽咽得几乎无法成句,身体软软地往林哲怀里倒去,似乎悲伤已经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那天晚上……我不该让你出门的……都怪我……
林哲紧紧揽着她,英俊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痛惜和心疼。他低声安慰着怀里的苏晚晚,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晚晚,别这样,不是你的错。念慈她……那是意外。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那块冰冷的墓碑,里面一闪而过的,是某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快意还是仅仅只是对这场恼人葬礼的厌倦快得让人抓不住。
我的父亲苏国栋,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他微微佝偻着背,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花白的头发被雨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额角。他死死盯着墓碑上的照片,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念着什么。可下一秒,他西装内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他猛地一颤,像是被惊醒,眼神瞬间从墓碑上挪开,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狼狈,飞快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他犹豫了不到两秒,便侧过身,捂住话筒,压低了声音:喂李总对,是我……那批货……
他的声音被哗哗的雨声吞没,但那副在亲生女儿葬礼上依旧无法割舍生意的姿态,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捅进我的灵魂深处,再用力搅动。
意外
我死死看着眼前这荒诞又悲凉的一幕,一股比这瓢泼冷雨更刺骨的寒意从灵魂深处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冰冷的墓碑仿佛成了我的囚笼,我的灵魂被无形的锁链紧紧捆缚其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场虚伪至极的表演。
意外!
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暴雨天!苏晚晚哭哭啼啼打电话给我,说她和林哲在海边度假屋闹了矛盾,她害怕,求我过去劝劝。我担心她出事,顶着狂风暴雨开车冲了过去。结果呢
迎接我的,是度假屋暖黄灯光下,她依偎在林哲怀里,两人衣衫不整、眼神迷离的画面!我震惊得几乎失语,质问的话还没出口,苏晚晚脸上的柔弱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刻毒。她冷笑着,一把将我推到了露台边缘。
姐姐,你占着林哲哥太久了。你挡了我的路!
她的声音尖利,被狂风撕扯着灌入我的耳朵。
我惊恐地抓住湿滑的栏杆,指甲在冰冷的金属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我看向林哲,那个曾对我海誓山盟的男人。他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漠得像一尊石雕,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观看猎物挣扎的残忍。
林哲!救……
我的呼救被狂风堵在喉咙里。
苏晚晚那张扭曲的脸在雨幕中放大,她猛地伸手,狠狠推在我的胸口!
巨大的力量袭来,我再也抓不住栏杆,身体瞬间失重,向后仰倒。冰冷的海风呼啸着灌入我的口鼻,下方是墨黑翻滚、吞噬一切的巨浪。坠落前的最后一瞥,我看到林哲走上前,手臂环住了苏晚晚的肩膀,嘴唇动了动。
他说了什么隔着狂暴的风雨,那口型却清晰地刻进了我濒死的意识里:
尸体,正好喂鱼。
冰冷的、咸腥的海水瞬间将我吞没。黑暗,窒息,绝望……然后是永无止境的下沉……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撕裂了我的意识,也撕开了眼前这墓碑前虚伪的哀悼。
我猛地睁开眼!
没有冰冷的海水,没有沉沦的黑暗。刺目的白光晃得我眼睛生疼。我急促地喘息着,肺部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灼痛感。
这是……哪里
柔软的天鹅绒被面摩擦着皮肤,带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温暖的气息。头顶是熟悉的水晶吊灯,折射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在天花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我惯用的鸢尾花精油香薰的味道。
这是我的卧室。苏家别墅,二楼尽头那间最大的主卧。
我回来了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般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我下意识地抬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嘶——
清晰的痛感传来。
不是梦!我真的……回来了!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我,几乎将我淹没。我回来了!从那个冰冷绝望的死亡深渊里,爬回了人间!回到了这一切悲剧尚未发生,或者说……刚刚发生的节点!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杯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我一把抓过杯子,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那几乎要烧穿喉咙的灼热和激动。
我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几步冲到巨大的落地穿衣镜前。
镜子里映出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脸色是久病初愈般的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嘴唇也失了血色。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温顺、柔软、甚至有些怯懦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截然不同的火焰。震惊、狂喜、刻骨的恨意、冰冷的算计……种种激烈到足以焚毁一切的情绪,在那双瞳孔深处疯狂地翻涌、沉淀,最终凝结成一种近乎金属的、坚硬而冰冷的质感。
我还活着。我真的回来了。
就在我对着镜子,努力平复着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心跳和翻江倒海的恨意时,卧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笃笃笃。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镜子里那双眼睛里的冰冷火焰,骤然跳跃了一下。是谁
念念醒了吗
门外传来一个男人低沉温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关切
是父亲。苏国栋。
我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股冰冷的恨意几乎要冲破喉咙。就是这个男人,在我尸骨未寒的葬礼上,还在关心他的生意!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那股毁灭一切的冲动。
不能冲动。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对自己说。我必须弄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我死而复生,回到了哪个时间点
我迅速调整着脸上的表情,努力让那滔天的恨意沉入眼底最深处,重新覆盖上那层熟悉的、属于沈念慈的温顺和迷茫。我转过身,声音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沙哑和虚弱:爸进来吧。
门被推开。苏国栋走了进来。他穿着灰色的家居服,头发梳理得还算整齐,但眼下的乌青和眉宇间深刻的疲惫纹路,都昭示着他最近过得并不轻松。他看着坐在床边、脸色苍白的我,眉头深深皱起,眼神复杂,混杂着心疼、忧虑,还有一丝……我看不透的沉重
念念,
他走到床边,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重重叹了口气,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医生说了,你落水受了惊吓,又呛了水,需要好好静养。
落水惊吓
我心中猛地一凛。他说的,是我死亡前的那晚那个被苏晚晚推下海的意外
我……
我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声音细弱蚊蝇,带着恰到好处的后怕和茫然,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在海边风很大……雨也很大……然后……就掉下去了……
我抬起眼,怯生生地看着他,努力模仿着记忆中那个懦弱、依赖父亲的自己:爸,到底……发生什么了我怎么会……掉进海里
苏国栋的目光紧紧锁住我的眼睛,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确认什么。那眼神锐利,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表面的脆弱和迷茫。
过了几秒钟,也许更久,他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松懈了一点。他伸出手,宽厚温热的手掌落在我的肩膀上,安抚似的拍了拍。那力道很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没事了,念念,别怕,都过去了。
他的声音刻意放得很柔和,带着一种哄劝的意味,那天晚上风浪太大,你站在露台边,脚下打滑,不小心失足掉下去了。幸好晚晚那孩子机灵,看到你掉下去,立刻喊了人,又及时给你做了急救,不然……
他顿住了,后面的话不言而喻,语气里充满了对苏晚晚及时援手的庆幸和……感激
我的身体在他手掌落下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恶心感直冲喉咙。苏晚晚机灵喊人急救是她亲手把我推下去的!是她!
我死死掐着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才勉强控制住没有当场失态。我强迫自己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劫后余生、依赖父亲的脆弱笑容,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是吗……原来是晚晚……救了我……
我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飘忽的疑惑,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记忆混乱的病人该有的状态。
苏国栋又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里的审视似乎彻底褪去了,只剩下一种疲惫的慈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他点点头,语气斩钉截铁,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对。晚晚那孩子,虽然有时候任性了点,但心地是纯善的。这次多亏了她反应快。你以后,也要多照顾照顾她,她毕竟是你妹妹。
心地纯善纯善到亲手把我推下海,然后眼睁睁看着我葬身鱼腹!
一股尖锐的讽刺和冰冷的恨意在我心底疯狂滋长。我垂下头,长长的头发滑落下来,遮住了我瞬间扭曲的嘴角和眼底翻涌的杀意。
嗯,我知道了,爸。
我轻声应道,声音温顺得没有一丝波澜。
苏国栋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又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的话,便起身离开了。
卧室的门轻轻合上。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刚才强装的温顺和脆弱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去。我猛地抬起头,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苍白依旧,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像淬了毒的寒冰匕首,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
父亲的态度,苏晚晚救我的说辞……这绝不是巧合!
我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快步走到书桌前。桌面有些凌乱,堆着几本翻开的时尚杂志和一些设计草图。我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些首饰盒和零碎的小玩意儿。我的手指快速而精准地在里面翻找着。
没有。没有那个东西。
我送给苏晚晚的那支录音笔!那支伪装成普通钢笔、却能在特定手势下激活录音功能的定制录音笔!
那晚去海边度假屋前,我鬼使神差地把它当作生日小礼物送给了苏晚晚。当时只是觉得她最近总缠着林哲,心里莫名不安,想留个后手。没想到……它竟成了我死后唯一可能存在的、揭露真相的证据!
它不见了!
是被苏晚晚发现了还是……被其他人处理掉了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如果证据没了,仅凭我一张嘴,谁会相信那个单纯善良的苏晚晚会谋杀亲姐谁会相信深情款款的林哲会是帮凶连我的亲生父亲,都毫不犹豫地站在了苏晚晚那边!
就在我心头一片冰冷,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要将我吞噬时,卧室的门,再一次被敲响了。
这一次,敲门声带着一种熟悉的、不容忽视的节奏感。
笃。笃笃。
是他。林哲。
我迅速收敛起脸上所有的狰狞和冰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换上一种带着病容的苍白和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我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林哲。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衬得身形挺拔修长,英俊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深情。他手里捧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香槟玫瑰,浓郁的花香瞬间弥漫开来。
念念!
看到我开门,他眼睛一亮,声音温柔得能溺死人,大步上前,张开手臂似乎想拥抱我,你醒了!太好了!担心死我了!
在他靠近的瞬间,一股浓烈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甜腻香水味猛地钻进我的鼻腔。
是苏晚晚最喜欢的那款午夜诱惑!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得我几乎要当场吐出来。那个雨夜,他们纠缠在一起时,空气里弥漫的就是这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我猛地后退一步,身体靠在门框上,避开了他的拥抱。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清晰的抗拒和疏离。
林哲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的深情有一瞬间的凝滞,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错愕和不悦,但立刻就被更深厚的担忧和温柔覆盖。
念念怎么了是不是还害怕
他上前一步,试图再次靠近,语气充满了小心翼翼的疼惜,别怕,有我在。医生说你受了惊吓,记忆可能有点混乱。没事的,慢慢来,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试图将花束塞进我怀里。那刺鼻的香水味混合着玫瑰的甜香,几乎让我窒息。
我垂下眼,看着那束象征着纯洁爱情的香槟玫瑰,只觉得无比的讽刺和肮脏。就是这个男人,在我坠落时,用冰冷的眼神看着,说我的尸体正好喂鱼!
花……
我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病弱的沙哑,没有伸手去接,反而微微侧开头,避开了那浓郁的花香,味道……有点冲……我头有点晕……
林哲的手再次僵住。他看着我明显回避的动作和苍白的脸色,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露出一贯的、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好,好,是我考虑不周。你刚醒,闻不得这么浓的花香。我让人把它放客厅去。
他转身把花交给候在走廊的女佣。
转回身时,他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和,眼神专注而深情,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
念念,
他走近一步,这次没有试图触碰我,只是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地蛊惑着,看到你没事,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你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煎熬。幸好老天保佑,你回来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念念,我们结婚吧。下个月就举行婚礼。我已经等不及要给你一个名分,一个家,让我可以名正言顺地保护你、照顾你一辈子。再也不要让你经历这样的危险了。
他的话语情真意切,眼神专注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保护我照顾我让我再经历一次被他眼睁睁看着喂鱼的危险吗
看着他这张深情款款、足以迷惑任何女人的脸,听着他这虚伪到令人作呕的誓言,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笑意几乎要冲破我的喉咙。我死死咬着口腔内壁,用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我抬起眼,迎上他深情专注的目光。这一次,我没有躲闪,眼底深处那冰冷的火焰被一层薄薄的、恰到好处的羞怯和茫然覆盖。我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结婚……下个月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飘忽,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有些晕眩,眼神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依赖和脆弱,林哲……我……我好像……记不太清以前的事了……我……
我恰到好处地顿住,眉头轻轻蹙起,露出努力回忆却徒劳无功的困惑表情。失忆,这是我目前最好的护身符。一个记忆混乱、心智脆弱的受害者,更容易让这些心怀鬼胎的人放松警惕。
果然,听到我说记不太清,林哲眼底深处那抹潜藏的审视和疑虑似乎彻底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近乎掌控一切的笃定和轻松。他伸出手,这次没有拥抱,只是轻轻握住了我放在门框上、微微颤抖的手。
他的手心温热干燥,包裹着我冰凉的手指。这曾经让我感到安心的温度,此刻却像毒蛇的信子舔过皮肤,激起我一阵阵战栗的恶心。
没关系,念念。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记不清就不要勉强自己。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以后。我会帮你把记忆找回来,一点一点,填满我们未来的每一天。你只需要相信我,依靠我就好。
他微微俯身,拉近我们的距离,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下个月的婚礼,我已经在准备了。我们的家,我们的未来。念念,答应我,好吗
他的眼神深邃,充满了令人沉溺的深情和期待。这张英俊的脸,这温柔的话语,足以让任何不知真相的女人心甘情愿地溺毙其中。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出我此刻苍白、柔弱、仿佛不堪一击的倒影。我的手指在他掌心下微微蜷缩了一下,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汲取力量。
然后,我缓缓地、缓缓地,点了点头。幅度很小,带着一种大病初愈的虚弱和依赖。
好。
我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我相信你……林哲。
我相信你。相信你会带着你那蛇蝎心肠的情妇,一起跌入我亲手为你们掘好的地狱深渊!
林哲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开来,如同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允诺,灿烂得晃眼。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充满了力量感和占有欲。
太好了!念念!
他几乎要喜极而泣,我这就去安排!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一切有我!
他依依不舍地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那挺拔的背影,透着一种即将得偿所愿的志得意满。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脸上那点伪装出来的羞怯和依赖瞬间冻结,继而碎裂,露出底下冰冷刺骨的恨意和算计。
姐姐
一个怯生生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走廊另一头响起,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劈开了我周身翻涌的黑暗气息。
我猛地转头。
苏晚晚正站在她卧室门口,穿着一身纯白色的真丝睡裙,长发披散,衬得那张脸愈发楚楚可怜。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显然哭了很久,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鼻尖红红的,像一只受尽惊吓的小兔子。她怯生生地看着我,双手紧张地绞着睡裙的衣角,眼神里充满了不安、愧疚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这副模样,和那个雨夜露台上,冷笑着将我推入深渊的恶毒女人,判若两人!
姐……姐姐……
她往前挪了一小步,声音哽咽着,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你……你还好吗我……我好怕……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身体微微摇晃,似乎随时会晕倒。
如果是前世那个愚蠢的沈念慈,看到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哭成这样,听到她如此自责的话语,恐怕早就心软得一塌糊涂,冲上去抱住她安慰了。
但现在,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表演。看着她精湛的眼泪,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抹极力掩饰却依旧被我捕捉到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算计。
她在试探我。试探我是否记得那晚的真相,试探我失忆的程度。她这副柔弱无助的样子,是她最有力的武器。
我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冷静。脸上,却缓缓绽开一个笑容。那笑容很淡,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和虚弱,眼神却异常专注地落在苏晚晚身上,仿佛在认真辨认这个失而复得的妹妹。
晚晚
我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迟疑和困惑,仿佛在努力回忆。
苏晚晚的哭声停顿了一瞬,紧张地看着我。
我朝她伸出手,动作有些缓慢,带着病人的无力感,脸上努力维持着那种温和的、属于姐姐的关切:别哭了……过来……
苏晚晚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放松,随即是更汹涌的泪水。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小步跑过来,小心翼翼地靠近我,却又不敢真的扑进我怀里,只是怯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肩膀微微耸动,哭得梨花带雨。
姐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反复呢喃着,那天晚上……如果不是我……
爸说,是你救了我。
我打断她的自责,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一种虚弱的平静。我的目光落在她那张哭得通红的脸上,仔细地、一寸寸地审视着,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苏晚晚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哭声也卡住了。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无措,像是完全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她的嘴唇微微张着,似乎想反驳,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只是化作更汹涌的泪水,和一句带着浓浓鼻音的、委屈至极的辩解:我……我只是看到姐姐掉下去……吓坏了……喊了人……我……我……
她的反应,那种真实的、被救命恩人这个身份砸中后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不似作伪。她似乎……真的不记得是自己把我推下去的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我的四肢百骸。父亲笃定的说辞,林哲毫无破绽的深情,现在加上苏晚晚这茫然无措的反应……他们……是真的不记得了还是这失忆,本身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更加恶毒的阴谋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在血管中奔涌咆哮。巨大的谜团和冰冷的恨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裂。但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冷静。
我脸上那点温和的笑意加深了些,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对亲人失而复得的庆幸。我伸出手,动作有些迟缓,轻轻地、握住了苏晚晚冰凉颤抖的手。
她的手在我掌心猛地一缩,像被烫到一样,但终究没有抽回去。
傻丫头,
我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丝宠溺的责备,哭什么。不管怎样,姐姐现在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我看着她哭红的眼睛,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别自责了。爸说得对,你是我妹妹,心地纯善,怎么会害我呢
苏晚晚的身体在我提到害我这个词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眼神闪烁,避开了我的直视。
我仿佛没看见她的异样,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脸上绽开一个更加温暖、甚至带着一丝期待的笑容,话锋陡然一转,语气轻快起来:好了,别哭了。姐姐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苏晚晚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我。
我微微倾身,靠近她,声音里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近感,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刚才林哲来了,他说……下个月就和我举行婚礼。
苏晚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尽管她极力掩饰,但那瞬间僵硬的脸色、骤然停止的抽泣、以及眼底一闪而过的、如同毒蛇被踩到尾巴般的惊愕、怨毒和难以置信,还是被我精准地捕捉到了。
真……真的吗姐姐
她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当然是真的。
我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明媚,带着新嫁娘该有的娇羞和喜悦,目光却紧紧锁住她瞬间失血的唇瓣和微微颤抖的手指,所以啊,晚晚……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她强装的平静下那几乎要失控的裂痕,然后,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姐姐要亲自帮你挑一件最漂亮的伴娘礼服。哦,不,不仅仅是礼服。
我的声音甜得像裹了蜜糖,眼神却锐利如刀,直直刺入她慌乱的心底。
你可是我唯一的妹妹,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我的婚礼,从头到尾,每一个细节,姐姐都要你亲自参与进来,帮我一起筹备,一起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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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松开她的手,转而轻轻抚上她冰凉滑腻的脸颊,指尖感受到她皮肤下细微的、恐惧的战栗。我的笑容温柔得能溺死人,说出的话却如同淬了冰的诅咒,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因为姐姐的幸福,必须由你——亲手‘送’我走上红毯,亲眼看着我戴上戒指,亲耳听到所有人祝福我们白头偕老……这样,姐姐才安心啊。
你一定会帮姐姐的,对吗晚晚
苏晚晚的脸,在我手指触碰的瞬间,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苍白得像一张脆弱的纸。她那双总是盛满泪水、显得无辜又柔弱的眼睛,此刻睁得极大,瞳孔深处清晰地映出我温柔含笑的脸庞,却像是看到了某种来自地狱的幻影,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濒临崩溃的茫然。
她的嘴唇哆嗦着,几次开合,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雕,只有在我指尖下,才能感受到那细微却无法抑制的颤抖。
我……我……
她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堵住,声音破碎沙哑。
嗯
我微微歪头,脸上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眼神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鼓励,晚晚,怎么了你不愿意帮姐姐吗还是……太高兴了
高兴两个字,被我咬得格外清晰。
苏晚晚猛地一颤,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抽了一鞭子。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尽管依旧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慌乱:不……不是的!姐姐!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她语速飞快,像是急于证明什么,又像是急于摆脱这令人窒息的氛围,我……我就是太激动了!姐姐终于要和林哲哥……要结婚了!我……我替你高兴!
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僵硬地挂在脸上,嘴角抽搐着。
那就好。
我满意地收回手,仿佛卸下了心头一块大石,长长舒了口气,脸上是纯粹的、毫无阴霾的喜悦,有你在,姐姐就放心了。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养好精神,等姐姐精神再好点,我们就一起去挑婚纱,挑你的伴娘服,还有婚宴场地……好多事情呢。
我轻轻拍了拍她冰凉的手背,语气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我们的婚礼,一定会是海城最盛大、最完美的,对不对
苏晚晚的身体又是一抖,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她用力地点着头,声音闷闷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嗯……对……最完美的……
好了,快回房休息吧,看你眼睛都哭肿了。
我体贴地催促道,语气温柔依旧,姐姐也累了,想再睡会儿。
好……好的,姐姐。
苏晚晚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低着头,脚步虚浮地转身,踉跄着冲回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我脸上那温柔到虚假的笑意,在门合上的瞬间,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丝得逞的残酷。
好戏,才刚刚开场。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一个最高明的演员,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记忆混乱、心智脆弱、对未婚夫和妹妹充满依赖和信任的沈念慈。
我安心地养病,接受着林哲无微不至的关怀和苏晚晚战战兢兢的照顾。他们送来的汤药补品,我当着他们的面喝下,转身便悄悄处理掉。他们试探性的言语,我以茫然和遗忘轻松化解。
暗地里,我如同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蜘蛛,开始不动声色地编织我的网。
首先,是钱。前世的我,被所谓的亲情和爱情蒙蔽,从未想过为自己留后路。名下除了苏家象征性给的一些股份分红,几乎没有可独立支配的大额资金。这不行。
我以养病无聊为借口,向父亲苏国栋撒娇,说想学点理财,不想只做个米虫。苏国栋大概觉得我这失忆后变得懂事上进是件好事,加上对我心存愧疚(或者说,是对那个被他放弃的女儿的补偿心理),很快便爽快地划了一笔不小的资金到我独立的账户上。
拿到钱,我立刻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海外匿名渠道,找到了业内顶尖的私家侦探。目标明确:苏晚晚和林哲。我要知道他们私下所有的资金往来、隐秘账户、见不得光的交易,特别是……最近是否购入或处理过一支特制的录音笔。
指令下达,资金到位,如同石沉大海,等待着回音。
与此同时,我以筹备婚礼为名,频繁地拉着苏晚晚出门。
晚晚,你看这个场地怎么样海边会不会风太大
晚晚,这家的婚纱设计好特别,你帮我参谋参谋
晚晚,这款伴娘礼服的颜色衬你肤色,试试看
每一次出行,每一次挑选,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酷刑。我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脸上洋溢着新嫁娘的幸福和对妹妹的依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我看着她在我身边强颜欢笑,看着她眼底的恐惧和怨毒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看着她在我提到林哲哥时身体瞬间的僵硬和眼底那无法掩饰的嫉妒……这些都成了滋养我复仇之火的养料。
苏晚晚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即使涂了厚厚的粉底,也掩盖不住眼下的乌青。她变得沉默寡言,眼神时常放空,带着一种恍惚的惊惧。有时在宴会场地上,她会突然盯着某个角落发呆,身体微微发抖,仿佛那里藏着什么洪水猛兽。她开始频繁地做噩梦,半夜里隔壁房间会传来压抑的尖叫和哭泣。
有一次,在顶级婚纱店Vera’s
Dream的贵宾室里,我看着镜子里穿着梦幻主纱的自己,转头笑着问她:晚晚,好看吗
苏晚晚正坐在旁边的丝绒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伴娘礼服册子,眼神却空洞地望着华丽的吊灯。听到我的问话,她猛地回神,手一抖,厚重的册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好……好看!姐姐穿什么都好看!
她慌乱地弯腰去捡册子,动作仓促,肩膀微微发抖。
我走过去,亲手将她扶起来,指尖感受到她手臂的冰凉和僵硬。我凑近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温柔地低语:别紧张,晚晚。姐姐只是希望,在我最重要的日子里,你也能漂漂亮亮的。毕竟……
我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苍白憔悴的脸,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和……冰冷的警告:毕竟,你可是要站在离我和林哲最近的地方,看着我们交换戒指,许下誓言呢。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呀。
苏晚晚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几乎站立不稳,全靠我扶着她的手臂支撑。她看着镜子里穿着圣洁婚纱、笑容明媚的我,又看看镜中自己那张失魂落魄、如同女鬼般的脸,巨大的落差和恐惧终于击溃了她最后一道防线。
呕——
她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眼泪瞬间涌出。
哎呀!晚晚!你怎么了
我立刻换上惊慌担忧的表情,扶住她,是不是不舒服快!快坐下!喝口水!
我手忙脚乱地招呼店员。
店员们慌忙端来温水。苏晚晚瘫坐在沙发上,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接过水杯的手抖得厉害,水洒了大半。她不敢再看我,也不敢看镜子,只是低着头,肩膀剧烈地耸动,无声地啜泣着。
看着她的崩溃,我心底涌起一股冰冷的快意。这,只是开胃小菜。
私家侦探的初步报告很快通过加密渠道传了过来。结果却让我心头一沉。
苏晚晚和林哲的私人账户资金往来异常频繁,数额不小,而且明显在规避监管。他们名下有几家空壳公司在运作,涉及一些灰色地带的业务。然而,关于那支录音笔——没有任何购买记录,也没有任何被处理掉的线索。它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难道……真的被毁掉了还是说,它落入了别人手中
这个别人,像一片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头。会是谁父亲还是……那个我刻意忽略,却始终如同阴影般盘踞在记忆角落的名字——江砚
前世,在我死后,是江砚,那个苏家曾经最不起眼的养子,那个沉默寡言、如同影子般的男人,以雷霆手段掀起了海城的腥风血雨。他疯狂地报复苏家、报复林哲,手段狠辣决绝,最后……为了追击逃亡的林哲和苏晚晚,在盘山公路上,连人带车坠下了悬崖。
他死了。为了一个从未给过他好脸色、甚至在他被苏家排挤时落井下石的姐姐。
这个认知,像一根带着倒刺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而陌生的刺痛。我下意识地排斥去深想他为我做的一切,那沉重的、我无法偿还的情分,只会干扰我复仇的步伐。
我强迫自己将江砚这个名字连同那丝刺痛一起压下。录音笔线索断了,我必须另辟蹊径。
我开始更加频繁地出入苏氏集团。借着关心父亲身体、学习公司事务的由头,我像一个勤奋好学的晚辈,安静地坐在父亲办公室的角落,翻看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件,实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公司的运作,尤其是苏晚晚和林哲经手项目的资金流向。
苏国栋对我的上进乐见其成,甚至偶尔会让我参与一些不太重要的会议旁听。
在一次关于城东新地块开发的会议上,苏晚晚作为项目副手进行汇报。她站在投影幕布前,声音有些发紧,眼神飘忽,远不如以往那般自信从容。当被问到某个关键数据时,她明显卡壳,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求助似的看向旁边的林哲。
林哲立刻微笑着接过话头,侃侃而谈,完美地替她解了围。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那份默契和依赖,刺痛了我的眼。
会议结束后,我无意间走到苏晚晚的办公位附近,目光扫过她凌乱的桌面。一份摊开的文件下,压着一个不起眼的白色药瓶。瓶身上的标签被撕掉了一半,但剩下的字母Paroxe……
还是清晰地落入了我的眼中。
帕罗西汀。一种强效的抗抑郁和抗焦虑药物。
我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压力,开始起作用了。很好。
林哲那边,我也没闲着。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流露出对过去的好奇和困惑。
林哲,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在哪里呀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林哲,你说我以前最喜欢你送什么花香槟玫瑰吗可我好像……闻到那个味道有点不舒服……
林哲,晚晚说我们以前经常三个人一起出去玩真奇怪,我怎么完全不记得了……
每一次,我都用那种茫然又依赖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是唯一能解开我记忆谜团的钥匙。林哲总是能完美地接住我的试探,编织出一个个甜蜜温馨的回忆,眼神深情款款,毫无破绽。
然而,他眼底深处那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审视,却随着我失忆问题的增多而越来越明显。他开始更频繁地出现在我身边,更加细致地照顾我的饮食起居,甚至开始委婉地建议我不要多想过去,安心准备婚礼就好。
他在害怕。害怕我记忆恢复。
这让我更加确信,那支录音笔,或者别的什么能直接钉死他们的证据,一定还存在!它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埋藏在某个地方,让这两个表面深情、内心鬼祟的人寝食难安。
我加大了刺激苏晚晚的力度。
订婚宴的日期越来越近,整个苏家和林氏都沉浸在一种忙碌而喜庆的气氛中。我作为准新娘,更是被众星捧月。
这天下午,林哲的母亲,那位一贯眼高于顶的林夫人,特意约了我和苏晚晚去顶级珠宝沙龙星辰之泪挑选订婚宴佩戴的首饰。
璀璨的水晶灯下,各色宝石流光溢彩。林夫人拉着我的手,笑容满面地对着展示柜指指点点:念念,你看这套红宝石怎么样衬你肤色,又够贵气!订婚宴上戴,绝对镇得住场!
她身旁的苏晚晚,穿着低调的浅蓝色小礼服,安静地站着,像一个精致的背景板。她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阿姨眼光真好。
我笑着应和,目光却越过那些闪耀的宝石,落在了苏晚晚身上。我松开林夫人的手,走到苏晚晚身边,亲昵地揽住她的肩膀。
不过阿姨,
我转头看向林夫人,脸上带着娇憨的请求,我觉得这套红宝石太隆重了,倒是有套海蓝宝的项链和耳坠,设计很别致,颜色也清透,特别适合晚晚的气质。
我指着另一套价格同样不菲的海蓝宝首饰,晚晚可是我最重要的伴娘,订婚宴上,我也想让她漂漂亮亮的。阿姨,您说好不好
林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瞥了苏晚晚一眼,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她没立刻答应,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伴娘的首饰,倒也不用这么贵重……
哎呀,阿姨,
我摇着她的手臂撒娇,晚晚是我亲妹妹呀!她漂亮,我这个做姐姐的脸上也有光嘛!再说了,林哲也说,晚晚为我们的婚事操心不少,该好好谢谢她呢!
我故意把林哲搬了出来。
果然,听到林哲的名字,林夫人脸上的不情愿收敛了些,勉强点了点头:那……行吧。念念高兴就好。
谢谢阿姨!
我立刻笑靥如花,转头看向苏晚晚,声音甜得发腻,晚晚,快谢谢阿姨!姐姐给你挑的,喜欢吗
苏晚晚的身体在我揽住她肩膀的瞬间就僵硬了。此刻,她被迫抬起头,迎上林夫人那带着施舍意味的目光,还有我脸上那真心实意为她好的笑容。她的脸色白得透明,嘴唇被自己咬得几乎出血,眼底翻涌着剧烈的屈辱、难堪,还有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对我这个姐姐的刻骨恨意!
她看着那套在灯光下折射着冰冷蓝光的海蓝宝首饰,那光芒仿佛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抑制的绝望:
谢……谢谢阿姨……谢谢……姐姐……
最后那声姐姐,轻得像一声濒死的呜咽。
我满意地笑了,手指在她冰凉僵硬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如同安抚一个不听话的木偶。
傻丫头,跟姐姐还客气什么。
我的声音温柔依旧,只有紧贴着她的苏晚晚,才能感受到那话语里浸透骨髓的冰冷恶意,姐姐的幸福,还指望你呢。
珠宝沙龙璀璨的灯光下,苏晚晚那瞬间扭曲的表情和眼中淬毒的恨意,像一剂强心针,注入我冰冷的血管。很好,她的弦,快要绷断了。
私家侦探的第二份报告,终于带来了关键性的突破。
报告详细列出了苏晚晚和林哲名下几个隐秘账户近期的异常大额资金流出,指向同一个离岸注册的私人安保公司——黑盾。调查显示,就在我意外落水后的第三天,苏晚晚通过极其复杂的多层转账,向黑盾支付了一笔巨额款项,备注是特殊物品保全与封存。
特殊物品封存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一个强烈的直觉告诉我:就是它!那支消失的录音笔!
黑盾是业内最顶尖也最神秘的私人安保公司,以其坚不可摧的安保系统和绝对的客户保密性著称。他们的特殊物品保管库,据说深埋地底,固若金汤,没有客户本人亲自到场并提供唯一的生物密钥(指纹+虹膜),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想强行获取里面的东西,几乎不可能。
苏晚晚没有销毁它!而是选择了最稳妥也最昂贵的方式——封存!她是在害怕什么是担心销毁证据反而留下把柄还是……这东西对她而言,另有用处
不管怎样,它还存在!它就在黑盾的保管库里!它是我复仇计划中最关键、最致命的一环!
狂喜和冰冷的杀意瞬间攫住了我。但紧接着,巨大的难题摆在了面前:如何拿到它
我本人绝无可能接近黑盾,更别提获取苏晚晚的生物密钥。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雇佣更厉害的黑客或特工且不说成功的几率渺茫,一旦打草惊蛇,苏晚晚很可能立刻转移或彻底销毁证据。
时间紧迫!订婚宴近在眼前!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苏晚晚主动、或者被迫开启那个保管库的契机!
就在我绞尽脑汁、几乎被这个死局逼入绝境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到了苏家,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表面平静的深潭。
江砚回来了。
那个前世为我坠崖而死的江砚,回来了。
不是意气风发地归来,而是……坐着轮椅。
消息是管家老周在晚餐时,小心翼翼地向苏国栋汇报的。彼时,林哲和苏晚晚也在场。
先生,
老周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江少……回来了。下午到的海城,直接去了他在城西的那套别墅。只是……情况不太好。
哦
苏国栋正用汤匙搅动着碗里的燕窝,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眉头皱起,怎么回事
老周叹了口气:听说是在东南亚那边处理一桩很棘手的生意,遇到了当地武装冲突,车子翻了……命是捡回来了,但……腿伤得很重,医生说,以后恐怕……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
餐桌上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苏国栋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有震惊,有惋惜,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毕竟,江砚的存在,曾经对他掌控苏氏构成过不小的威胁。如今这个锋芒毕露的养子成了废人,对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林哲放下筷子,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恰到好处的震惊和痛惜:怎么会这样砚哥他……太可惜了!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他摇着头,语气沉重,但眼底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幸灾乐祸的放松。
而坐在我对面的苏晚晚,反应最为激烈。
哐当!
她手里的银质汤匙脱手掉在精致的骨瓷餐盘上,发出刺耳的脆响。汤汁溅了出来,污了她面前雪白的餐布。
晚晚!
林哲低呼一声。
苏晚晚却恍若未闻。她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瞪得极大,直勾勾地盯着老周,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幅度之大,连带着身下的椅子都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声。
他……他回来了
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颤抖,他……他的腿……
晚晚!
林哲赶紧伸手按住她颤抖的肩膀,用力捏了捏,眼神带着严厉的警告,冷静点!砚哥出事,我们也很难过!但事已至此……
苏晚晚像是被他的警告惊醒,猛地打了个寒颤,眼神里的恐惧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更加浓重,如同实质的墨汁。她飞快地低下头,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依旧无法控制地簌簌发抖,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恐怖的消息。
她怕江砚!不是一般的怕!是那种深入骨髓、如同遇见天敌般的恐惧!
为什么
前世,江砚为了报复我的死,将苏晚晚和林哲逼得如同丧家之犬,最后更是直接导致了他们的死亡(虽然他自己也坠崖了)。难道……苏晚晚潜意识里,还残留着前世被江砚追杀的恐怖记忆哪怕她忘记了推我下海,那份对江砚的恐惧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灵魂深处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我脑海中的迷雾!
江砚的回归,尤其是他残废的消息,对苏晚晚造成的冲击,远超过我的预料。她的恐惧,几乎到了失态的地步。这巨大的恐惧,或许……就是撬开黑盾保管库的那根杠杆!
一个计划迅速在我脑海中成型。冰冷,精密,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订婚宴的前一天,苏晚晚的精神状态已经濒临崩溃边缘。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见任何人,连林哲都被挡在了门外。房间里不时传出压抑的啜泣和摔打东西的声音。
傍晚,我端着一碗温热的莲子羹,敲响了她的房门。
晚晚是我,姐姐。
我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
里面沉寂了片刻,才传来她沙哑虚弱的声音:……进来吧。
我推门进去。房间里一片狼藉,窗帘紧闭,光线昏暗。苏晚晚蜷缩在床边的地毯上,头发凌乱,双眼红肿,脸上泪痕交错,像一朵被彻底摧残过的花。她的脚边,散落着几片白色药丸的碎片和一个空了大半的药瓶——帕罗西汀。
她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眼神空洞麻木,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死寂。
姐……你来了……
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我把莲子羹放在床头柜上,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没有去碰她,只是用一种带着怜悯和无奈的眼神看着她。
晚晚,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姐姐的担忧,明天就是姐姐的大日子了,你看你这样子……
苏晚晚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死寂的潭水被投入巨石,瞬间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和绝望!她像是被明天这个词狠狠刺中,猛地抱住自己的头,发出野兽般的呜咽:不……不要……明天……我不要去……我不要去!他会看到的……他会知道的……他会杀了我的!他会杀了我的!
她语无伦次,恐惧得浑身痉挛。
他谁
我故作不解,声音却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循循善诱,晚晚,你在怕谁告诉姐姐。
苏晚晚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江砚!是江砚!他回来了!他……他的眼神……他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姐姐!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他会杀了我的!他一定会杀了我的!像上……
她的话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只剩下粗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上什么
我追问,眼神锐利如刀。
苏晚晚惊恐地摇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再说一个字,只是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晚晚,
我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冰冷汗湿的手腕,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力量,别怕。有姐姐在呢。江砚……他现在不过是个废人,坐着轮椅,能把你怎么样
我感觉到她手腕的脉搏在我掌心下疯狂跳动。
但是,
我的语气陡然一转,变得凝重,如果你手里……真的有什么让他忌惮的东西……比如,能证明一些‘真相’的东西……
苏晚晚的身体瞬间僵住,连颤抖都停滞了。她猛地抬头,惊恐万状地看着我。
比如……一支小小的录音笔
我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吐出那个词,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
苏晚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她像是被闪电劈中,整个人都僵直了!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你怎么会知道的骇然!
姐姐……你……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
嘘……
我用食指轻轻按住她冰凉的嘴唇,阻止她说下去。我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无奈、了然和保护的复杂表情,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晚晚,你是我妹妹,我不管你做过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但是,
我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那东西,放在‘黑盾’就真的安全吗江砚是什么人就算他现在残了,他背后的势力呢他的人脉呢他要是铁了心要查,要拿回那东西,你觉得‘黑盾’能挡得住他多久
苏晚晚的眼神剧烈地闪烁起来,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般将她淹没。我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在她最深的恐惧上。
只有拿到它,销毁它!
我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让证据彻底消失,才能断了江砚的念想!也断了……我们所有人的后顾之忧!你才能真正的安全!
销毁……
苏晚晚失神地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恐惧,可是……‘黑盾’……我……
明天!
我打断她的犹豫,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明天就是最好的机会!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订婚宴上!包括江砚!他一定会来!他要在所有人面前,看着我们‘幸福’!这是他最松懈、最想不到的时候!
我用力握住她颤抖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眼神灼灼地盯着她惊恐的眼睛:明天下午,仪式开始前一个小时。我会想办法拖住林哲和爸爸。你,立刻去‘黑盾’,用你的钥匙,打开那个保险库,把那东西拿出来,彻底销毁!烧掉!碾碎!让它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只有这样,晚晚!
我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也带着一丝冰冷的威胁,我们姐妹,才能真正摆脱江砚这个噩梦!你才能活下去!明白吗!
苏晚晚被我眼中那疯狂而笃定的光芒震慑住了。巨大的恐惧和对销毁证据就能安全的渺茫希望在她眼中激烈交战。她看着我,像是看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又像是看着一个可怕的魔鬼。
时间在死寂中一秒一秒流逝。
终于,在那灭顶的恐惧和我的步步紧逼下,她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她猛地闭上眼,泪水汹涌而出,身体如同虚脱般瘫软下去,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的、带着泣音的字:
……好。
我缓缓松开她的手腕,指尖感受到她皮肤上冰冷的汗意。看着蜷缩在地毯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苏晚晚,我的唇角,在昏暗的光线下,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胜利者的弧度。
鱼,咬钩了。
订婚宴的日子终于到了。
海城最顶级的云端酒店铂宫,今日被装点得如同童话中的仙境。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璀璨的光芒,将宴会厅映照得金碧辉煌。空运来的保加利亚玫瑰点缀着每一个角落,空气里弥漫着馥郁的甜香。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海城几乎所有的名流权贵都汇聚于此,脸上洋溢着祝福的笑容,等待着见证苏家与林家这场强强联姻。
我坐在新娘休息室里,巨大的落地镜映出我的身影。
身上是Vera
Wang的顶级定制主纱,繁复精致的蕾丝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巨大的裙摆如同云朵般铺展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型师精心打理过的长发盘起,露出修长的脖颈,上面戴着林夫人送的那套价值连城的鸽血红宝石项链,在灯光下折射出令人心醉的光芒。妆容精致无瑕,眉眼间带着新嫁娘的娇羞和期待。
完美无缺。
镜中的沈念慈,美得惊心动魄,仿佛集世间所有宠爱于一身。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华丽婚纱之下,包裹着的是一颗怎样冰冷、坚硬、充满了复仇烈焰的心。我的指尖冰凉,掌心却因为即将到来的风暴而微微汗湿。耳垂上那对看似普通的珍珠耳钉里,微型通讯器正安静地工作着。
大小姐,
耳机里传来私家侦探冷静的声音,目标车辆已离开苏宅,正按预定路线前往‘黑盾’安保中心。我们的人已全程布控,确保她顺利进入。保管库内外的监控已做好接管准备,信号屏蔽器会在她进入核心区域后启动。目标生物密钥验证成功后,保管库开启的瞬间,我们会同步触发远程自毁指令,销毁目标物。
很好。
我对着镜子,轻轻调整了一下鬓边的水晶发饰,声音平静无波,确保万无一失。那支录音笔……我要它开启的瞬间,就化为灰烬。
销毁当然要销毁。但必须是在它被开启,里面的内容被完整复制传输出来的那一刻!苏晚晚以为她在毁灭证据,实际上,她是在亲手为我送上最锋利的屠刀!
明白。数据流同步传输已就绪。备用方案已激活。
侦探的声音带着绝对的把握。
通话结束。休息室里只剩下悠扬的古典乐和化妆师助理整理东西的细微声响。
门被轻轻推开。苏晚晚走了进来。她穿着我亲自为她挑选的伴娘礼服——一袭淡粉色的抹胸长裙,款式简洁大方,衬得她清纯可人。只是,她脸上的妆容虽然精致,却掩盖不住眼底浓重的青黑和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惊惶。她的眼神飘忽不定,双手紧紧交握在小腹前,指节泛白。
姐姐,
她的声音干涩紧绷,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你真美。
我转过身,脸上绽放出无可挑剔的幸福笑容,眼神温柔如水:晚晚来了你也好漂亮。
我走上前,亲昵地替她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裙摆褶皱,指尖状似无意地拂过她冰冷的手背。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我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道,眼神里带着鼓励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催促。
苏晚晚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恐惧和挣扎。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最终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蝇:……嗯。车……车在外面等着了。
很好。
我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力道带着安抚,也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记住,动作要快。销毁干净,不留一丝痕迹。然后……
我凑近她耳边,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就回来,亲眼看着姐姐……走向幸福。
苏晚晚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她不敢再看我的眼睛,仓皇地点了点头,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踉跄着冲出了休息室。
门在她身后关上。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锐利。我走到窗边,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拉开一条缝隙。楼下,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正缓缓驶离酒店前庭,汇入车流。那是苏晚晚的车。
猎犬,出笼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宴会厅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宾客们低声谈笑,侍者穿梭其间,奉上香槟美酒。悠扬的乐曲流淌在空气中,酝酿着幸福的氛围。
我站在休息室的门口,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外面那虚假的繁华和期待。林哲应该已经在前厅应酬了,苏国栋大概正红光满面地接受着众人的恭维。
耳中的微型通讯器一片寂静。
这死寂,却比任何声音都更让人心焦。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苏晚晚成功进入黑盾了吗生物密钥验证通过了吗保管库打开了吗那支该死的录音笔……里面的数据成功复制并传输出来了吗自毁指令启动了吗
任何一环出错,都将万劫不复!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无声的煎熬逼到极限时——
滴。
一声极其轻微的提示音在耳机里响起!
紧接着,是私家侦探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目标进入核心区。生物密钥验证……通过!保管库开启!数据流捕获中……1%……50%……100%!完整音频文件传输完毕!自毁指令已触发!目标物确认焚毁!目标人物(苏晚晚)已离开‘黑盾’,预计二十分钟内返回酒店!
成了!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我冲垮的狂喜和冰冷的杀意瞬间席卷全身!成功了!拿到了!那足以将他们打入地狱的证据,此刻就在我手中!
我猛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如同淬火寒冰般的冷静和即将燃烧一切的疯狂。
大小姐,
侦探的声音再次响起,音频文件已接收并完成初步处理,清晰度极高。已按您的要求,同步传输至宴会厅主控室备用设备,并设置好播放权限(仅您声控激活)。备份文件已加密发送至您指定的三个安全云端。
辛苦了。
我的声音异常平稳,听不出一丝波澜,收队吧。
通话彻底切断。
门外,传来了司仪助理礼貌的敲门声:沈小姐,林先生,仪式还有十分钟开始,请两位到宴会厅侧门准备。
我最后看了一眼镜中那个穿着圣洁婚纱、美得如同幻影的自己。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而妖异的笑容。
好戏,该开场了。
宴会厅厚重的雕花大门在我面前缓缓打开。
刹那间,所有的喧嚣、乐曲、交谈声都如同潮水般褪去。无数道目光,或惊艳,或羡慕,或探究,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水晶吊灯的光芒璀璨夺目,将长长的红毯映照得如同流淌的星河。红毯的尽头,林哲穿着笔挺的白色礼服,身姿挺拔,英俊的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深情笑容,正温柔地注视着我。
他向我伸出手,姿态优雅,如同等待公主的王子。
我挽着父亲苏国栋的手臂,脸上带着新嫁娘特有的、混合着娇羞与幸福的浅笑,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稳稳地踏上红毯。
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又像是踏着仇人的骸骨前行。婚纱的裙摆在我身后迤逦铺开,如同盛放的白色曼陀罗,美丽而致命。
苏国栋的手臂有些僵硬,他低声在我耳边说:念念,别紧张,爸爸在。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或许是察觉到了我身上过于平静的气息。
我微微侧头,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眼神却平静无波。
终于,走到了红毯的尽头。苏国栋将我的手,郑重地放入了林哲早已等候的掌心。
林哲的手指温热有力,紧紧握住我的手。他微微俯身,深情款款地凝视着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通过他领口的麦克风传遍了整个寂静下来的宴会厅:念念,你今天真美。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的眼神专注而深情,足以融化任何女人的心。
我迎着他的目光,唇角弯起,露出一个同样甜蜜羞涩的笑容,仿佛完全沉醉在这幸福的时刻。然而,我的指尖,却在他掌心下,几不可察地轻轻动了一下。
林哲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握着我的手也微微紧了一瞬。但他掩饰得很好,立刻又恢复了完美情深的模样。
就在这时,宴会厅侧门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吸引过去。
只见苏晚晚脚步虚浮、脸色惨白如鬼地冲了进来。她甚至来不及整理自己有些凌乱的礼服裙摆,发丝也略显散乱,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她的眼神空洞而惊惶,像一头刚刚逃离猎场的小鹿,仓皇地寻找着藏身之处。她甚至不敢看向红毯中央的我和林哲,只是低着头,飞快地冲到伴娘的位置站定,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她的出现,让原本庄重浪漫的气氛出现了一丝微妙的裂痕。宾客中响起几道压抑的低语和疑惑的目光。
林哲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握着我的手又紧了紧,似乎在用眼神警告苏晚晚保持镇定。苏晚晚接收到他的目光,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死死地低着头。
站在我们前方的司仪经验丰富,立刻用热情洋溢的声音控场:看来我们的伴娘小姐也被新人的幸福感染得迫不及待了!现在,让我们把最热烈的掌声,再次献给我们美丽的新娘沈念慈小姐,和英俊的新郎林哲先生!
掌声雷动,暂时掩盖了那丝不和谐。
司仪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感动笑容,开始了仪式流程:各位尊贵的来宾,今天我们齐聚一堂,共同见证林哲先生与沈念慈小姐……
他的声音在宴会厅里回荡,标准的、充满祝福的开场白。
我安静地站着,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仿佛在认真倾听。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全部心神,都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锁定在宴会厅侧后方、那个被巨大绿色盆栽半遮掩的角落——主控室的位置。
时间,在我无声的倒计时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在这神圣的时刻,让我们共同聆听新郎的誓言!
司仪的声音充满感情地拔高。
林哲转过身,面对着我,深情地执起我的双手。他深吸一口气,准备说出那练习了无数遍的、感人肺腑的誓言。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们身上。闪光灯此起彼伏。
就是现在!
就在林哲的嘴唇刚刚张开,第一个音节即将吐出的瞬间——
我脸上的温婉笑容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刺骨、带着刻骨恨意和嘲讽的决绝!
我猛地抽回了被林哲紧握的双手!动作之快,力道之大,让毫无防备的林哲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脸上的神情瞬间僵住,化为错愕和难以置信!
整个宴会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所有宾客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震惊、茫然、疑惑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打在我身上。
林哲,
我的声音通过面前隐藏的麦克风,清晰地、冰冷地响彻整个宴会厅,如同寒流席卷,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喜庆,还有我亲爱的妹妹,苏晚晚。
我的目光如冰锥,锐利地刺向旁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苏晚晚。
你们的深情厚谊,你们的姐妹情深,你们的……精心算计……
我缓缓扫视着眼前这对璧人,语气里充满了无尽的讽刺和滔天的恨意,真是演得一出好戏啊!演得连你们自己,都快信了吧
念念!你在胡说什么!
林哲终于反应过来,英俊的脸瞬间扭曲,试图上前抓住我的手臂,声音带着强压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你太累了!是不是又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
闭嘴!
我厉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尖利,我亲爱的未婚夫!在我被你们这对狗男女亲手推下海、等着喂鱼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胡思乱想!
轰——!
整个宴会厅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如同海啸般爆发!
什么推下海
喂鱼天啊!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念慈疯了
苏国栋猛地从主宾席上站了起来,脸色铁青,指着我的手都在颤抖:念念!住口!你失心疯了吗!胡说八道什么!快下来!
苏晚晚更是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一软,直接瘫倒在地,捂着脸痛哭起来:姐姐!我没有!你冤枉我!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林哲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眼神阴鸷得可怕,他不再试图伪装,声音冰冷而充满威胁:沈念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污蔑诽谤是要负法律责任的!立刻给我下来!否则……
否则怎样
我冷笑着,毫无惧色地迎上他凶狠的目光,眼神如同燃烧的冰,再杀我一次就像那个暴雨夜一样
我的目光转向台下惊惶失措、试图冲上来的父亲苏国栋,声音带着一种悲凉到极致的嘲讽:爸,您也一直说晚晚单纯善良,不会害我,对吗
苏国栋的脚步顿住了,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惜啊……
我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威严,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宴会厅上空:你们的善良和深情,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我猛地抬手,指向宴会厅巨大的环形屏幕,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那就让所有人,都听听你们亲口说出的‘善良’和‘深情’吧!声纹识别指令——‘真相大白’!
随着我最后一个字落下!
嗡——
宴会厅里所有的灯光,包括那璀璨的水晶吊灯,瞬间熄灭!整个空间陷入一片黑暗!
紧接着——
滋啦……
巨大的环形屏幕猛地亮起刺眼的白光!
下一秒,一段无比清晰、带着电流杂音、却足以让每个人听清每一个字的对话录音,如同来自地狱的丧钟,轰然炸响在死寂的宴会厅上空!
【录音开始】
苏晚晚(声音冰冷刻毒,充满怨恨):姐姐,你占着林哲哥太久了。你挡了我的路!
沈念慈(惊恐,喘息):晚晚!你疯了吗!林哲!救我!!
(重物撞击栏杆声,指甲刮擦金属的刺耳声)
林哲(冷漠,毫无波澜):尸体,正好喂鱼。
【录音结束】
短短十几秒的录音,如同在宴会厅里投下了一颗核弹!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所有的宾客,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震惊、骇然、难以置信、厌恶、鄙夷……种种情绪如同走马灯般在他们脸上闪过。
林哲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英俊的面容扭曲狰狞,如同恶鬼!他死死地盯着大屏幕,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毁灭一切的疯狂!他猛地转头看向瘫软在地的苏晚晚,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苏晚晚在录音响起的第一秒,就发出了一声非人的、绝望到极致的凄厉惨叫!她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在冰凉的地板上,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着,如同一条濒死的鱼。她的世界,在录音响起的那一刻,彻底崩塌了。
苏国栋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看着大屏幕上定格的音频波纹,又看看地上崩溃的女儿和台上状若疯魔的女婿,身体晃了晃,猛地向后栽倒,被旁边眼疾手快的宾客扶住,才没有直接摔下去。
不——!!假的!都是假的!!
林哲终于从巨大的惊骇中回过神,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他双眼赤红,猛地朝我扑来,沈念慈!你这个贱人!你陷害我们!我杀了你!!
他脸上的深情面具彻底撕碎,只剩下最原始的暴戾和杀意!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完全不顾台下黑压压的宾客和闪烁的闪光灯,只想将我撕碎!
巨大的恐慌和冰冷的快意同时攫住了我!我下意识地后退,高跟鞋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林哲的速度太快,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眼看那狰狞扭曲的脸和带着风声的拳头就要砸到我脸上——
砰!
一声闷响!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个高大、带着清冽雪松气息的身影,如同最坚固的壁垒,稳稳地挡在了我的身前!
林哲那凶狠的拳头,被一只骨节分明、却异常有力的手,在半空中稳稳截住!那只手的主人,手腕微微用力一拧——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伴随着林哲凄厉的惨叫,响彻宴会厅!
林哲像一袋破麻袋般被狠狠掼倒在地,抱着扭曲变形的手腕,痛苦地蜷缩哀嚎。
挡在我身前的男人缓缓收回手,动作优雅而冷酷。
宴会厅角落的应急灯光幽幽亮起,勾勒出他坐在轮椅上的侧影。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肩线宽阔,即使坐着,也散发着一种渊渟岳峙般的压迫感。灯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道冰冷的直线。而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
深邃如寒潭,此刻却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戾气和……一种失而复得般的、滚烫到令人心颤的专注。
江砚!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地上哀嚎的林哲和崩溃的苏晚晚,精准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如同穿越了生死的洪流,带着一种能将人灵魂都点燃的温度。
然后,他操控着轮椅,缓缓地、不容置疑地碾过苏晚晚那件价值不菲、此刻却污秽不堪的淡粉色伴娘礼服裙摆,发出布料被碾压撕裂的细微声响。
轮椅最终停在我的面前。
他微微仰起头,深邃的眼眸如同漩涡,紧紧锁住我的脸。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失而复得的狂喜、深入骨髓的心疼、毁天灭地的戾气,最终都沉淀为一种令人窒息的专注和占有。
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微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我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脸颊。
低沉沙哑的嗓音,如同大提琴最醇厚的弦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响在死寂的宴会厅里,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霸道和不容置疑的宣告:
我的念念……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如同烂泥般的林哲和苏晚晚,眼神冰冷如同看着两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轮不到你们动。
他操控着轮椅,稳稳地停在我的面前。冰冷的金属轮椅碾过苏晚晚华美却污浊的裙摆,发出布料撕裂的细微声响,在这死寂的宴会厅里,却如同惊雷碾过每个人的心头。
江砚微微仰着头,深邃的眼眸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我此刻苍白却倔强的脸。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浓烈复杂——失而复得的狂喜、深入骨髓的心疼、毁天灭地的戾气……最终都沉淀为一种令人窒息的专注和……占有。
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我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脸颊。那触感微凉,却像带着电流,瞬间熨帖了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我的念念……
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带着睥睨天下的霸道,轮不到你们动。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扫过地上蜷缩哀嚎的林哲和彻底崩溃、如同烂泥般瘫软抽搐的苏晚晚。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种纯粹的、视如尘埃的冰冷。
带走。
江砚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他的话音刚落,几个穿着黑色西装、气息精悍冷肃的保镖如同鬼魅般从人群外围无声地涌出。他们动作迅捷,训练有素,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两人上前,毫不留情地架起地上还在痛苦呻吟的林哲,像拖一条死狗般将他往外拖去。林哲还想挣扎嘶吼,被其中一个保镖一记精准的手刀劈在颈侧,瞬间软倒,彻底没了声息。
另外两人则走向瘫软在地、涕泪横流、眼神涣散的苏晚晚。她没有挣扎,只是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小兽濒死般的呜咽,任由保镖将她架起。她那件精心挑选的淡粉色伴娘礼服,此刻沾满了灰尘和泪水,裙摆被轮椅碾过的地方撕裂开来,狼狈不堪,如同她彻底破碎的人生幻梦。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从保镖出现到将人带走,前后不过十几秒。宴会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苏晚晚被拖走时发出的、越来越远的呜咽。
宾客们脸上的表情已经从震惊骇然,变成了彻底的恐惧和茫然。他们看着轮椅上那个面容冷峻、气场强大的男人,又看看站在他身边、穿着圣洁婚纱却如同复仇女神般的我,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苏国栋被两个亲戚搀扶着,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眼神空洞地看着女儿被拖走的方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彻底垮了。
江砚的目光淡淡扫过全场,那眼神带着无形的压力,所过之处,所有人都不自觉地低下头,避其锋芒。他最终将视线落回我身上,眼底深处的戾气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专注。
念念,
他的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他朝我伸出手,掌心向上,一个无声的邀请,跟我走。
没有解释,没有询问,只有这简短的三个字,带着一种斩断过往、不容拒绝的力量。
我看着那只伸向我的手。骨节分明,干净有力,掌心带着薄茧,曾在前世为我掀起腥风血雨,也曾在这一世为我挡下致命的拳头。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复仇成功的冰冷快意尚未褪去,一股巨大的、迟来的酸涩和疲惫却如同海啸般汹涌而至,瞬间淹没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赢了。我亲手撕开了仇人虚伪的面具,将他们打入地狱。可支撑着我从地狱爬回来、一路走到现在的滔天恨意,也在这一刻骤然崩塌,留下满心狼藉的空洞和茫然。身体里紧绷的那根弦,断了。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江砚那张冷峻的脸在视线里摇晃、重叠。耳边嗡嗡作响,宾客们惊恐的低语、父亲沉重的呼吸……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脚下如同踩在棉花上。
念念!
江砚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惊急。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我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宽阔而坚实的怀抱。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强势地包裹了我。那怀抱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颤抖的小心翼翼,手臂收拢,将我紧紧护住,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和冰冷。
黑暗,彻底降临。
……
意识像是沉在深海里,浮浮沉沉,冰冷而黑暗。偶尔有破碎的光影和声音穿透进来。
……高烧……情绪剧烈波动……极度透支……
……需要静养……不能再受刺激……
……江先生放心……我们会24小时监测……
断断续续的对话,模糊不清。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喉咙干得冒火。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终于艰难地挣脱了那沉重的黑暗。
我缓缓睁开眼。
入眼是陌生的天花板,简洁的线条,柔和的米色。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种清冽的雪松气息。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我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轻薄温暖的羽绒被。手背上贴着留置针,冰凉的药液正缓缓输入血管。
这里……不是医院也不像是酒店。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盛大的订婚宴,撕心裂肺的录音,林哲疯狂的扑杀,江砚挡在身前的背影,还有……那个带着雪松气息的、令人安心的怀抱。
江砚!
我猛地想坐起身,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让我又重重跌回柔软的枕头里,发出一声闷哼。
别动。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我循声望去。
江砚就坐在床边的轮椅上。他似乎一直守在这里,身上还是那套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只是领口松开了两颗纽扣,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下巴上也冒出了些许胡茬,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依旧锐利明亮,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里面盛满了担忧和一种失而复得般的、滚烫的暖意。
你……我……
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干涩发痛。
江砚操控着轮椅靠近床边,拿起床头柜上温着的玻璃水杯,插上一根吸管,小心翼翼地递到我唇边:先喝点水。
我没有拒绝,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吸着温水。温润的液体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
喝完水,他放下杯子,目光依旧锁在我脸上,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苏晚晚精神彻底崩溃,被强制送进了青山精神病院,专人看管。林哲,故意伤害未遂、商业欺诈、挪用巨额资金数罪并罚,加上江氏提供的……一些额外证据,足够他在里面待够下半辈子。苏氏集团,
他顿了顿,眼神毫无波澜,股价崩盘,资不抵债,申请破产清算了。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定了那两个仇人永世不得翻身的结局。
巨大的、迟来的解脱感,伴随着一丝空茫的疲惫,席卷了我。我闭上眼,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恨了那么久,谋划了那么久,终于……尘埃落定。
你……
我再次睁开眼,看向他,看着他那张冷峻的脸,看着他身下的轮椅,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干涩的,你的腿……
江砚顺着我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他抬起头,深邃的目光直视着我的眼睛,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
东南亚,追查你‘意外’的线索时,遇到了点小麻烦。翻车了。腿废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不过,值了。
他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偏执和满足:至少,我活着回来了。赶上了。
至少,我活着回来了。赶上了。
短短八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前世坠崖的画面瞬间闪过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值了为了我这样一个……甚至从未给过他好脸色的姐姐
巨大的酸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瞬间攫住了我,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对不起……
我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泪水决堤般滚落,对不起……江砚……对不起……
是为前世他的惨死,是为今生他为我付出的代价,是为我曾经的冷漠和忽视……所有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化作了这苍白无力的三个字。
江砚看着我汹涌的泪水,冷峻的眉峰紧紧蹙起。他操控轮椅更近一步,伸出手,微凉的指尖有些笨拙地、却极其轻柔地拂去我脸上的泪珠。
别哭。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心疼,动作却异常坚定,念念,看着我。
他捧起我的脸,强迫我泪眼朦胧地迎上他深邃的目光。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和戾气,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不容置疑的强势。
你没有对不起我。
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为你,做什么都值。这条命,本就是为你捡回来的。
他微微俯身,靠得更近,清冽的雪松气息将我完全笼罩。他的额头轻轻抵上我的,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皮肤,声音低哑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蛊惑和承诺:
念念,地狱太冷,我爬回来了。这一次,你的余生,归我。
不是询问,是宣告。
我的眼泪流得更凶,心底那片被仇恨和冰冷占据的废墟,却仿佛被这滚烫的誓言注入了一股汹涌的暖流,开始剧烈地颤抖、复苏。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晶莹的雪花无声地落在巨大的落地窗上,又被室内的暖气悄然融化,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一片寂静中,只有彼此交织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江砚微微退开一些,目光落在我依旧挂着泪痕的脸上。他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愫,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他低下头,微凉的、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我的眉眼,仿佛在描摹失而复得的珍宝。
然后,他缓缓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柔和试探,吻上了我的唇。
那个吻,起初如同羽毛般轻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仿佛害怕碰碎什么。渐渐地,那轻柔的触碰变得灼热、深入,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渴望和占有欲,如同干涸的土地终于迎来甘霖,凶狠地汲取着。唇齿间弥漫着他清冽的气息和我泪水的咸涩,交织成一种令人心魂俱颤的滋味。
我僵硬的身体在他的气息和怀抱中,如同春雪般一点点融化。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下来,疲惫和一种陌生的悸动席卷了四肢百骸。我没有推开他,反而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生涩地、笨拙地回应着。双手无意识地攀上他宽阔的肩膀,紧紧抓住他挺括的西装外套。
这个吻,仿佛抽走了我所有的力气。当他终于退开,额头抵着我的,微微喘息时,我只觉得浑身发软,脸颊滚烫,心跳如同擂鼓。
念念……
他低哑地唤着我的名字,指腹轻轻摩挲着我被他吻得微微红肿的唇瓣,深邃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餍足和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占有欲。
窗外,细雪无声,温柔地覆盖着整个世界。
他微微直起身,目光却依旧胶着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贪婪的流连。修长的手指探入西装内袋,取出一件东西。
不是戒指。
而是一张……大红色的请柬。
那红色鲜艳夺目,如同燃烧的火焰。烫金的囍字在柔和的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芒。
他将请柬打开,平放在我盖着的羽绒被上。里面是空白的,没有名字,没有日期,只有一片等待书写的留白。
然后,他变魔术般,又从旁边拿起一支古朴的、沉甸甸的紫檀木杆狼毫笔。笔尖饱蘸着浓郁的、尚未干透的墨汁,散发着清冽的松烟墨香。
江砚将笔杆,稳稳地放入我的掌心。他的大手包裹住我的手,干燥、温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引导着笔尖,悬停在请柬那空白的、象征着新郎名字的位置上方。
他的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紧紧锁住我的眼睛,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斩断过往、开启新篇的决绝和承诺:
念念,执笔。
这一次,我们的名字,我们自己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