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我车祸身亡的第七天,丈夫的特快专递送到灵堂,一份追讨婚内赠予的律师函。
婆婆赵雪菲当众撕开信封冷笑:死了也得把霍家的东西吐出来!
葬礼直播镜头扫过律师函时,我的遗嘱视频,突然全网推送。
若本人非自然死亡,名下股权自动转入‘反渣男救助基金’。
我看着霍氏母子煞白的脸微笑,这——只是开始!
后来,他散尽家财,跪在基金会的捐款墙前,却再也找不到刻着我名字的砖。
......
我的葬礼,办得盛大又体面。
灵堂中那副纯黑棺椁,据说价值千万,是我丈夫霍御屾亲自挑选定制的。
棺椁周围铺满了粉色樱花,那是我生前最爱的花。
灵堂里没有我的至亲,只有我谢家的老管家——周伯在应酬一切。
霍御屾一脸冷肃地站在堂前,在他的身边,是他的母亲——我的婆婆赵雪菲,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到悲戚,一双丹凤眼时不时瞥向外面,阴冷中透露着一丝期待。
葬礼进行到一半,一位身穿快递服的小哥,神色惊愕、惶恐地在一重重诧异的目光下,走了进来。
那张雪白的信封,此时犹如一块儿红透的烙铁,映入所有人的眼中。
空气凝固了。
只有香烛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葬礼直播摄像机那隐隐的电流嗡鸣。
赵雪菲涂着猩红蔻丹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撕开信封。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每一道隐藏的皱纹,此刻都都透着刻骨的寒意。
她抖开那张打印着冰冷条款的A4纸,嘴角翘起一丝极其刻薄、快意的冷笑。
死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冰锥。
死了也得把霍家的东西,一分不少地吐出来!
她对着葬礼上的一众名流,扬了扬手中的纸。
这是律师函!
追讨谢婉婚内‘骗’走我儿子所有赠予、包括那套滨江公寓,两辆跑车,还有那些珠宝首饰......
谢婉!
她对着灵堂中央我的大幅遗照,一字一顿,你这种心机叵测、骨缝里都透着算计的毒妇,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
做梦!
霍家的东西,你一分都带不走!
咝......
灵堂瞬间炸开了锅。
压抑的吸气声,难以置信的低声议论,汇集成一片嗡嗡的噪音。
霍御屾就站在他母亲身后半步。
一身昂贵的黑色定制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
他那张英俊冷肃的面孔上,看不到任何情绪。
仿佛眼前这场针对他亡妻的羞辱和追讨,与他毫无关系。
他只是微微侧头,目光掠过灵堂一侧、那个巨大的直播摄像机镜头,眼神锐利而冰冷,带着一种无声的警告。
然而,警告似乎来得太迟了。
就在霍夫人尖利的声音还在灵堂里回荡,那份刺眼的律师函被无数道目光聚焦的瞬间,灵堂正前方,原本循环播放着我生前生活片段的大屏幕,画面猛地一跳,切换了!
我的脸,清晰地出现在屏幕上。
背景是我的书房。
屏幕中的我,穿着简单的米白色羊绒衫,长发松松挽着,脸上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看透一切的淡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我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死寂的灵堂:
本人谢婉,心智清醒,特立此视频遗嘱,作为我正式遗嘱的补充说明,并具有同等法律效力。
我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仿佛穿透了屏幕:
第一条,若本人日后身故,经司法鉴定,死因存在任何非自然因素——包括但不限于意外事故存疑、他杀嫌疑、或遭受不可抗力导致死亡等情况......
整个灵堂的空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赵雪菲捏着律师函的手指开始微微发抖。
屏幕上的我,唇角极淡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么,我名下持有的,霍氏集团总计百分之十二的原始股份——
我清晰地吐出那个让所有人心脏骤停的数字,将自动、无条件、且不可撤销地,全部转入‘晚照反渣男救助基金会’,用于资助遭受婚恋欺诈、经济与精神暴力的女性受害者。
嗡——
巨大的声浪猛地爆开!
12%的霍氏原始股!
那是足以撼动霍氏根基的庞大财富!
是霍御屾父亲,当年为了稳住我父亲在集团元老中的地位,亲手签下的、具有特殊表决权的赠予!
是霍御屾母子,这些年处心积虑想要收回却始终未能得手的核心资产!
赵雪菲的脸,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扭曲得如同恶鬼。
她手中的律师函飘然落地。
不可能!
假的!
这是伪造的!
她怎么可能提前......
够了!
把老妇人带下去!
就在赵雪菲歇斯底里尖叫的同时,一直冷厉的霍御屾发话了。
保镖拖走了疯狂的赵雪菲。
神色骇然的霍御屾,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好似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只剩下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我。
屏幕上的我,似乎看到了灵堂里发生的一切。
那抹冰冷的笑意,在唇角更深了。
第二条,此遗嘱生效条件优先于任何其他形式的财产处置安排。
画面暗了下去。
灵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灵堂外,隐约传来赵雪菲失控的哭骂。
那份躺在地上的律师函,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渺小,像被冰水淋透的烙铁,死寂、冰冷。
霍御屾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雷劈中的雕像,也像一头重伤却固执的孤狼。
他默许赵雪菲策划的追讨,成了引爆他整个帝国危机的导火索。
而这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
2
遗嘱风波如同投入湖心的巨石,涟漪扩散,搅动起霍氏内部沉积的暗流。
股价在恐慌性抛售中疯狂蒸发。
那份被直播镜头拍得清清楚楚的律师函,成了压垮投资者信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霍氏总部顶层的总裁办公室里,气压低得能渗出水来。
霍御屾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办公室。
窗外是城市繁华的钢铁森林,此刻在他眼中却是一片灰败。
霍总!
特助陈默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
公关部那边......
建议您尽快发表一个声明,至少......表达一下对太太的哀思,解释一下那份律师函可能存在的‘误会’......
试图......挽回一些......
误会
霍御屾猛地转过身,声音嘶哑,那份律师函,的确是我授意的,在我母亲的要求下发的!
白纸黑字!
全网直播!
现在去解释‘误会’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是嫌我霍御屾的脸,丢得还不够彻底吗
他几步走回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前,双手重重撑在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目光扫过桌面上堆积如山的紧急文件——股价分析报告、股东质询函、合作方暂停项目的通知......
查清楚了吗
他几乎是咬着牙问,那份该死的视频遗嘱!来源!是谁在她死后还能精准地控制直播信号
陈默的头垂得更低:技术部还在全力排查......对方手段非常高明......我们暂时没有追查到源头IP......
废物!
霍御屾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基金会那边呢
那个‘晚照反渣男救助基金’!
给我查!
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基金的底细给我挖出来——负责人是谁背后是谁在操控
已经在查了,霍总。
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这个‘晚照基金会’......非常奇怪,它是在太太......出事前三个月,在海外注册成立的。注册信息高度保密,只显示了一个代号为‘X’的委托人。
资金来源不明,运作极其低调......我们尝试联系,只收到一份格式化的自动回复,确认遗嘱条款生效,股权转移程序已正式启动......我们......我们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交涉的‘人’。
找不到人
霍御屾的声音冷得像冰窖里冻了千年的寒铁。
他缓缓直起身,走到酒柜旁,倒了一杯烈酒,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食道,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
找不到人......
这种感觉让他极度暴躁,又隐隐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的恐慌。
谢晚,她死了!
一个死人!怎么可能布下这样的局
她,真的死了吗
当初那具烧焦的尸体
霍御屾眼眸深处,一点星芒闪过,薄唇瞬间漾起一抹冷笑。
陈默!
低沉的嗓音,再次让陈默一颤,不由抬眸看向霍御屾。
不惜一切代价,给我调查......谢婉的死!
我要确认——那个骨灰盒中,盛着的必须是她的骨灰!
霍御屾眸子冷厉,语气森然,噬人的目光,让陈默忍不住浑身一颤。
霍总......
陈默惊疑的目光带着一丝怖意。
霍御屾沉眸凝视,眼底泛起无数道冰冷的刀芒。
属下遵命!
陈默喉咙滚动,微微颔首。
还有!
动用所有能用的资源,国内国外,明里暗里!必须给我找出那个‘X’!
冷硬的声音,微微低缓。
另外,集团这边......准备应急资金,稳住几个大股东。
放出消息,就说我在积极接触外资,准备引入战略投资救市。先把股价稳下来再说!
是,霍总。
陈默如蒙大赦,立刻应声退了出去。
霍御屾深深吐了口气,缓步走到书架旁,目光扫过一排排精装书籍,最终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放着一个相框。
照片是很多年前拍的。
背景是大学校园的樱花树下。
照片里的我穿着简单的白裙子,笑容干净纯粹。
他站在我的身边,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
霍御屾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玻璃相框,指尖停留在照片中我的笑脸上。
那笑容曾经让他觉得温暖,后来却让他觉得厌烦,甚至恐惧。
此刻,隔着玻璃,隔着生与死的距离,那笑容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他心底最深处,某个连他自己都遗忘了的角落。
他猛地收回手,像是被烫到一般。
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
后悔
不!
他霍御屾从不后悔!
他只是,愤怒!
孤身走到落地窗前,霍御屾俯视着脚下如同蝼蚁般的车流和人影。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玻璃幕墙镀上一层暗金色,却无法给他带来丝毫暖意。
谢晚——这个名字,像一个诅咒。
3
霍氏集团,几位手握重权的叔伯辈元老,率先发难。
在临时召开的董事局会议上,他们对霍聿深的管理能力、决策风险,以及这次因他个人家庭事务处理严重失当给集团带来的灾难性损失,提出了尖锐的质询和弹劾动议。
一时间,霍氏集团硝烟弥漫,暗流涌动。
霍御屾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些夹枪带棒的攻击。
他下颌绷紧,眼神如鹰隼扫过每一个人。
他条理清晰地反驳,用数据和过往业绩回击,展现出强大的控场能力。
最终,弹劾动议被暂时压下。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那12%的原始股,如同一柄悬在霍氏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会议结束,霍聿深最后一个离开。
他回到办公室,疲惫地捏着眉心。
手机屏幕亮起,是私家侦探发来的加密邮件附件。
他点开,关于晚照基金会的调查,依旧寥寥无几。
废物!
霍御屾沉声咒骂,指节握得咯吱直响。
铃!铃!铃......
内线电话响起。
霍总,楼下有位姓周的先生想要见您,他说他是已故太太生前的管家,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亲自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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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御屾沉眸,让他上来。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头银发,满脸皱纹的老周,走了进来。
他比霍御屾印象中更加苍老佝偻。
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脸上刻满风霜的皱纹,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霍先生!
老周的声音沙哑低沉。
周伯有事
霍御屾没有起身,用审视的目光望着他。
老周没有在意他的冷淡,枯瘦的手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裹着的小方块。他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将那个小方块轻轻放在光滑的桌面上,推到霍御屾面前。
这是小姐......出事前大概一个月,交给我的。
老周的声音带着追忆的缓慢,她说,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如果......霍家有人在她死后,做出特别过分、让她在地下都不得安宁的事情......就把这个,亲手交给霍先生您。
霍霍御屾的目光瞬间钉在那个不起眼的小包裹上。
过分的事
让她在地下都不得安宁
葬礼上的律师函——那份全网直播的羞辱......
霍御屾眼底闪过一丝冷笑,目光重新投向周伯。
她——还真是未卜先知啊!
淡淡的嘲讽,没让周伯神情有一丝异常变化。
这几年来,谢婉与霍御屾的感情,除了当事人,也只有他最清楚。
霍氏与谢家的纠葛,他甚至比谢婉知道的还多。
霍御屾没期待能从周伯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那双近乎失神、失焦又满含绝望的老眼,已经说明了一切。
如果谢婉真的没死,换做是他,也不会让周伯参与一切密谋。
戴着白手套的指尖,触碰到粗糙的旧报纸,霍御屾一层一层缓慢地剥开包裹。
里面是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的黑色U盘。
拿起U盘,冰冷的金属质感透过指尖,传遍周身。
他抬头看向老周:她只说了这个
小姐只说,让您自己看。她说,您会明白的。
老周微微鞠了一躬,不再多言,转身蹒跚地离开了。
霍御屾盯着手中那枚小小的U盘。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
谢晚......她到底还留下了什么
深吸一口气,他将U盘插入了电脑接口。
电脑屏幕亮起,读取,一个未命名的视频文件。
霍聿深移动鼠标,光标悬停在播放键上,停顿了十几秒,才用力按了下去。
画面跳出。
别墅远景!
三楼卧室!
窗外!
偷拍!
这明显是无人机偷拍!
镜头正对着一张宽大的双人床。
明亮的房间里,两道人影彼此纠缠,清晰的面容,让霍聿深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冻结!
那个女人,竟是他的母亲——赵雪菲!
而那个男人——正是他父亲生前这几年最信任、如今在霍氏内部也颇有势力的张董!
画面无声,却比任何声音都更具冲击力。
肢体交缠,犹如八爪鱼一样,爬在他的心脏。
霍御屾死死盯着画面角落显示的日期水印——正是他父亲病重卧榻、即将离世前的一个月!
轰——
愤怒、窒息、恶心、被愚弄,各种负面情绪瞬间爆发,冲垮了他所有的冷静!
他一直以为母亲只是刻薄、势利,甚至还有一丝悲哀!
但他从未想过,他那在父亲面前温柔贤惠的母亲,背地里竟然给他父亲种了一片草原。
尤其在他父亲生命的最后时刻,在他为了父亲的病情焦头烂额的时候,他的母亲,竟然和张董做出如此下流之事!
原来如此!
难怪,自从父亲去世后,张董一直在支持他们母子!
本以为,是因为个人魅力和能力,赢得了董事们的支持。
感情,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母亲......
可怜他霍御屾,自诩精明睿智,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
笑话!
简直是一个笑话!
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谢晚!
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又是如何卡准了时间拍到的
巨大的羞辱感和被洞穿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看着屏幕上那不堪的画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地拔掉U盘,像扔掉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将它砸向墙壁!
霍御屾撑着桌面,大口喘息,双目赤红。
他精心构筑的世界,早已从内部腐朽不堪。
谢晚的死,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将他极力维持的、看似强大的外壳,连同里面最不堪的脓疮,一起剖开。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犹如暮鼓惊醒双眼血红,差点儿陷入癫狂的霍御屾。
进来!
回过神来,早已被一身冷汗浸透的霍御屾,重新恢复冷静,坐在办公桌前。
霍总,关于太太的.....骨灰,已经查到了!
陈默走进办公室,发现异常的霍御屾,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躬身说道。
哦!
霍御屾眼底瞬间燃起一丝兴奋。
说!
太太真正的骨灰......存在瑞士银行!
立刻给我订机票,去瑞士。
霍御屾拍案而起,双眸闪烁着数年来不曾见过的光芒。
4
苏黎世。
阿尔卑斯金库。
宏伟的巴洛克式建筑,厚重得如同堡垒。
没有预约!
霍御屾用他霍氏掌权人的身份和不容置疑的强硬态度,直接要求开启以他母亲霍夫人名义设立的、最高保密等级的私人保险库。
一位头发花白、穿着考究三件套、神情严肃古板的经理出面接待。
霍先生!
经理的汉语带着一丝的德语口调。
按照您您母亲赵雪菲女士当初设立该保险箱时签署的协议,以及瑞士银行法的相关规定,开启最高保密等级的私人保险库,必须由登记人本人携带唯一的生物密钥和密码亲临,或者持有登记人亲笔签署、经过严格公证的授权文件,但同样需要生物密钥验证。
这是铁律!
没有任何例外!
恭敬但拒绝的态度,没有任何温度。
霍御屾坐在贵宾接待室冰冷的真皮沙发上,眼神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匕首。
如果登记人涉及刑事犯罪呢
他眯起眼眸,望向坐在对面的老者。
霍先生,很抱歉。
即便您提供相关材料,也并非本行启动紧急开启程序的法定依据。
本行的保密原则和客户契约精神高于一切。
在收到本国司法机关具有法律效力的正式冻结令或执行令之前,或者登记人霍夫人本人到场,否则,任何人——包括您——都无权开启那个保险库。
老者站起身,微微欠身:请您理解并遵守我们的规定。
规定
霍御屾猛地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他死死盯着银行经理,胸膛因为愤怒而起伏。
他第一次尝到了被规则彻底拒之门外的无力感。
很好!
他声音低沉,记住你们今天的‘原则’。
他不再看那个经理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昂贵的手工皮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冰冷、孤绝的回响。
银行经理看着他杀气腾腾的背影消失在厚重的旋转门外,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苏黎世深秋的冷风,带着阿尔卑斯山脉的寒意,迎面扑来。
霍御屾坐进等候在路边的黑色宾利后座,车门砰地关上。
车厢内一片死寂。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脑海中交替闪现着灵堂直播时屏幕上谢晚平静的脸、董事会上元老们的嘴脸、U盘里那不堪入目的画面、以及刚刚银行经理那冰冷的No。
一种前所未有的、夹杂着愤怒、挫败和恐慌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拿出手机,解锁。
指尖悬停在通讯录上,最终,却不知道该打给谁。
孤独,如同寒风,无孔不入。
他沉默了几分钟,最终,指尖点开了一个加密通讯软件。输入了一串复杂的指令。
加密的聊天框弹出。
霍御屾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停顿,发送出去:
目标:‘晚照反渣男救助基金会’核心委托人‘X’。
任务:锁定其真实身份及物理位置。
优先级:最高。
预算:无上限。
时间:越快越好。
消息发送成功,显示已读。
霍御屾关掉屏幕,将手机扔在一旁。
他降下车窗,让冰冷的空气灌入车厢。
宾利车无声地滑入苏黎世黄昏的车流。
霍御屾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窗外,这座全球财富之都的璀璨灯火次第亮起,却无法在他紧闭的眼睑上投下一丝暖意。
他,不是个蠢蛋,相反,才智过人。
若非......
他和谢婉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重新冷静下来,他几乎可以断定一件事——
瑞士银行里,他母亲的个人财库中,绝对没有谢婉的骨灰盒。
那么,若不是骨灰盒,又会是什么呢
霍御屾暂时不想浪费脑细胞考虑这些,他只知道,他必须要找到谢婉。
那个X,会不会就是谢婉
狩猎,开始了!
5
从苏黎世返回的霍御屾,没有质问他的母亲,更没有打压张董。
现在,时机不对!
只要拿到了谢婉那12%的原始股权,无论从哪一方面,他都可以重新掌控一切。
所以,他将所有的怒火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对晚照基金会和神秘委托人X的追查中。
资金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然而,结果如同石沉大海。
X就像一个真正的幽灵。
基金会运作高度自动化,资金流向复杂隐秘。
每一次看似接近的突破口,最终都会被证明是精心设计的误导。
霍御屾砸下的巨额金钱,只换来一份份语焉不详的报告。
与此同时,霍氏集团的处境急转直下。
股价在短暂的企稳后再次阴跌。
重要合作项目撤资或暂停。
银行的授信额度收紧。
而更沉重的打击,来自内部。
张董和他母亲赵雪菲的丑闻视频,不知如何在霍氏集团高层的小圈子里悄然流传开来。
董事会上,针对霍御屾治家不严、导致集团声誉严重受损的抨击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张董焦头烂额。
赵雪菲则彻底闭门不出。
内忧外患,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霍御屾坐在空荡的顶层办公室里,窗外是城市冰冷的夜景。
桌面上,是最新的财报预亏预警。
屏幕上,是信息掮客发来的最新消息:‘X’的线索再次中断。对方反追踪能力超乎想象。建议......暂停!
暂停
霍御屾盯着那两个字,发出一声低沉而压抑的冷笑。
他眼中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就在这时,一封新的邮件提示音突兀地响起。
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加密地址。
霍御屾立刻点开。
邮件没有标题,正文只有极其简短的一行字:想知道真相吗
城南,慈安寺。
明晚子时,地藏殿。
只你一人。
附件是一个经过重重加密的音频文件。
文件名是冰冷的日期——正是谢晚车祸发生的那一天!
霍御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死死盯着那行字和那个日期。
陷阱
百分之百是陷阱!
对方知道他所有的挫败和困境!
愤怒、警惕、屈辱感,瞬间涌上心头。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
然而,下一秒,一种更加强烈、更加原始的冲动压倒了一切——他想知道!他必须知道!
谢婉,到底死没死
明晚子时,慈安寺,地藏殿。
明知是龙潭虎穴,他也必须去闯一闯!
子夜时分。
慈安寺沉入一片深沉的黑暗与寂静之中。
只有几盏长明灯幽幽燃烧,将古老的飞檐斗拱映照得影影绰绰。
霍御屾独自一人,将车远远停在寺外。
他穿着一身深色衣裤,只随身携带了一支强光手电和一把贴身短刃。
冰冷的夜风灌入衣领。
他脚步极轻,穿过空旷寂静的前院。
青石板路在脚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地藏殿,位于寺庙最深处,背靠着一片黑黢黢的竹林。
殿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只有门口一盏长明灯在风中明灭不定。
霍御屾在殿外阴影处停下,屏息凝神。
竹林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
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芒在背。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沉重的殿门!
吱呀——
木轴转动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一股混合着浓重香灰和木头腐朽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殿内一片漆黑。
霍御屾迅速打开强光手电,光束瞬间撕裂黑暗,扫过空旷的大殿。
光束所及之处,只有地藏王菩萨泥塑金身的巨大轮廓。
供桌、蒲团、殿柱......
空无一人。
出来!
谢婉,我知道你没死!
霍御屾沉声低喝。
深邃的眼眸深处,莫名闪过一丝期待和惶恐。
就在这时——
嗒。
一声轻微的、仿佛金属落地的声音,从大殿最深处、地藏菩萨像的基座后方传来。
霍御屾眼神一厉,光束瞬间锁定那个方向!
他握紧了袖中的短刃,一步步,极其谨慎地朝基座后方走去。
绕过巨大的莲花座基,手电光柱下,基座后方冰冷的地面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随身听——当年大学校园的樱花树下,他和谢婉一起用过的随身听。
多么古老的东西!
齿轮转动声,磁带摩擦声,在静谧的殿内,犹如来自地狱的召唤。
御屾哥哥......
温柔甜美的声音,悠然响起,霍御屾的瞳孔骤然收缩,脑海轰然炸裂!
他猛地抬起手中短刃,就要刺下,却在刀剑触碰随身听时骤然停止。
光束射向殿顶的横梁、四周的帷幔!
空无一人!
别费劲心机寻找我了!
我的死亡与否,于你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彼此间的一切,在一年前的那个夏天,就消散一空了!
人格分裂
暴力倾向
可笑我学习心理学多年,竟然没有从你身上发现任何一丝一毫的痕迹。
难怪当年我救下你时,你清醒过来很是茫然
难怪你母亲当时满脸惶恐
难怪你父亲会无偿给我父亲12%的原始股权
原来,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对了,还有三年前霍氏集团的坠楼事件,一尸两命,真的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吗
一年前,我站的那个位置,是不是就是当初......
......
别说了!
不要再说了!
随着随身听中谢婉一句一句的倾述,霍御屾的神情渐渐扭曲,浑身颤抖,双眸血红,终究再也忍不住,怒吼而出。
一把拍下了暂停键。
但谢婉的声音犹如有某种魔力,似乎唤醒了他心底尘封的记忆。
黑暗的地下室。
隐秘的角落里。
瑟瑟发抖的蜷缩的少年。
母亲的啼哭与求饶声。
父亲的怒骂、鞭策声。
刺耳!
刺心!
霍御屾的呼吸急促,快要窒息。
脑海偶然间闪过的一丝清明,让他骤然举起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自己的大腿......
6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绝望、愤怒和极致恐惧的嘶吼,从霍聿深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双眸渐渐清澈,脸色却惨白得吓人。
冷汗顺着额头滑落,霍御屾没有顾及自己的伤势,而是再次按下了播放键。
整整十多分钟,霍御屾浑身颤抖地听完了所有的录音。
他不再是冷静自持的帝王,而是一头被彻底逼疯的野兽!
他踉跄着,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地藏菩萨基座上!
后背的剧痛让他勉强保持清醒,随即被更深的疯狂淹没。
拔出匕首,鲜血如流。
霍御屾却发出疯狂而痛苦的狞笑。
对不起!
对不起!
婉婉是我对不起你!
孩子......我们的孩子!
不!
我不要孩子!
我不要他再像我一样,不人不鬼的活着!
他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你走!
我不想再见到你!
给我去死......
砰的一声,随身听被霍御屾狠狠摔在莲花座上,残片碎落一地。
散乱的磁带,扭曲、凌乱......
豆大的冷汗滴落眉角,霍御屾大口喘着粗气,混乱捡起磁带,一瘸一拐,走出了地藏殿。
一个月后。
霍氏集团召开了一场特殊的新闻发布会。
现场只邀请了寥寥几家核心财经媒体。
当霍御屾出现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瘦得惊人。
西装空荡荡,脸色病态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眼神深不见底,只剩下疲惫和灰败。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发言席。
没有开场白。
他拿出文件,用一种平静到令人心头发毛的语调宣读:
本人霍御屾,现做出如下声明:
第一,即日起,本人自愿放弃霍氏集团董事会主席及首席执行官职务。
第二,本人名下持有的、除受限于遗嘱条款的百分之十二原始股之外的全部霍氏集团股份,共计25.7%,将以市价七折分批出售。所得款项,扣除必要税费后......
他停顿了一下,死寂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
将全部捐赠给‘晚照反渣男救助基金会’。
嗡——
现场炸开了锅!
闪光灯疯狂闪烁!
霍御屾恍若未觉,继续念着:
第三,关于本人名下所有不动产、车辆、收藏品等动产,将在完成评估后处置,所得资金同样注入‘晚照基金会’。
第四,霍氏集团后续管理及本人职务交接事宜,将由董事会另行公告。
以上声明,即时生效。
他念完最后一句,合上文件。没有给记者任何提问的机会,径直转身离开。
背影决绝。
消息如同飓风般席卷全球!
几个月后,当霍御屾名下最后一批不动产被清空,当那笔庞大资金汇入晚照基金会时,他也彻底消失在了公众视野里。
一同消失的,还有赵雪菲和张董。
深秋。
位于城市新区的晚照之家社区,迎来了一场小小的落成仪式。
社区明亮温馨,没有喧闹的剪彩,只有基金会的几位工作人员、社区管理者,以及几位在此获得新生的受助者代表,安静地聚在社区中心的感恩墙前。
感恩墙由一块块温润的米白色瓷砖拼成,上面镌刻着捐赠者的名字或寄语。
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落。
周伯,您看,这是最后一批铭牌了。
年轻的社区负责人小杨,将一块崭新的瓷砖递给老周。
老周接过瓷砖,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表面,目光落在瓷砖背面镌刻的名字上。
他小心地将瓷砖递给工作人员,看着它被镶嵌在一个沐浴在阳光下的位置。
小杨的目光扫过感恩墙。
最终,在感恩墙最右下角,一个非常边缘、被绿植藤蔓半遮住的位置,她的目光停留了一瞬。
那里有一块瓷砖。
颜色更深沉,质地略显粗粝。
上面没有捐赠者的名字,也没有任何寄语。
只有两个冰冷的数字,被深深地镌刻在瓷砖的中央——12%。
阳光偏移,那块刻着12%的深色瓷砖,彻底隐没在墙角的阴影和葱茏的绿意里。
如同那个散尽家财、最终消失在人海中的男人。
无人知晓他的去向。
亦无人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