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整理父亲遗物时,我找到一把黄铜钥匙和字条:千万别开顶楼储物间。我忍不住好奇打开了那扇尘封的门。
房间里贴满符咒,中央有口枯井。
深夜井里传来挠壁声,一个声音模仿着我过世妹妹的语调:
哥哥,拉我上去...水好冷啊...
我颤抖着回应:你不是我妹妹!
井里沉默片刻,响起父亲临终前的咳嗽:
傻孩子...现在...我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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殡仪馆的告别厅里,空气凝滞得如同固态的胶水,混合着消毒水和廉价香烛燃烧后残留的焦糊气味。稀稀拉拉的几个远房亲戚已经离开,留下我和律师坐在冰凉的塑料椅上,头顶那盏惨白的吸顶灯嗡嗡低鸣,像垂死的蝇虫。律师推过来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边缘被雨水浸湿,晕开一圈深色的水渍。
陈默先生,这是您父亲的全部遗物。房产证、存折…都在里面了。律师的声音平淡无波,像在宣读一份枯燥的采购清单。他顿了顿,指尖在袋子上敲了敲,还有这个,单独封在一个小信封里,特别嘱咐要交给您。
我的手指有些僵硬,伸进袋子里摸索。房产证冰冷的硬壳、存折薄薄的纸页……最后,指尖触到一个更小、更硬的方形物体。我把它抽了出来。是个褪色的旧信封,封口处用粗糙的红色火漆封着,上面印着一个模糊扭曲的图案,像是某种盘绕的蛇,又像是一道怪异的符箓。信封表面用粗黑的墨水潦草地写着一行字,字迹因用力过猛而深深嵌入纸纤维,正是父亲那熟悉又陌生的笔迹:默儿亲启。
撕开火漆,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把钥匙,和一张折得小小的纸条。
钥匙沉甸甸的,冰冷的黄铜触感直透指尖。造型极其古怪,钥匙柄被铸成一个盘绕扭曲的蛇形,蛇口大张,含住那截布满复杂锯齿的匙齿,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而那张纸条,展开后只有一句短促到令人窒息的话,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墨迹甚至有些洇开,仿佛写字的人当时手在剧烈颤抖:
千万别开顶楼储物间!!!
三个巨大的黑色惊叹号,如同三把沉重的锤子,狠狠砸在我的心口上。一股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了上来,头皮阵阵发麻。父亲那个沉默寡言、一生谨慎得近乎胆怯的男人他究竟在那栋老房子的顶楼藏了什么需要用这样一把邪门的钥匙,配上这样一句透着恐惧的遗言来守护
窗外,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着城市的天际线。雨,又开始下了。细密冰冷的雨点敲打着殡仪馆巨大的玻璃窗,蜿蜒流下,像一道道无声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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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留下的老房子,孤零零地立在城市边缘一条冷清街道的尽头。推开沉重的、油漆剥落的院门,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木头腐朽和某种难以名状、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潮湿霉味扑面而来,呛得我几乎窒息。院子里荒草丛生,几株半死不活的冬青树在冷雨中瑟瑟发抖。房子本身像一头疲惫衰老的巨兽,沉默地蹲踞在暮色四合之中,每一扇黑洞洞的窗户都像它空洞失神的眼睛。
我在客厅里草草铺开一张行军床,算是临时安顿下来。父亲的遗物散乱地堆在角落,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那个装着钥匙和警告纸条的信封,被我放在床头柜上,在昏暗的光线下,那扭曲的蛇形钥匙柄幽幽地反射着微光,那三个触目惊心的惊叹号似乎总在余光里跳动,无声地尖叫着。
好奇心如同藤蔓,在死寂的房子里疯狂滋长,缠绕着我的心脏。父亲那惊恐的笔迹,那邪异的钥匙,那绝对禁止进入的储物间……每一个元素都像一根尖锐的钩子,不断地拉扯着我的神经。夜深了,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得粘稠而沉重,不再是淅淅沥沥,更像是无数细小的爪子,持续不断地刮擦着玻璃。每一次风声掠过屋檐,都像一声悠长而痛苦的叹息。
我猛地坐起身,黑暗中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只照亮一小片区域,反而让房间其他角落的阴影显得更加浓重、更加蠢蠢欲动。目光无法控制地再次投向床头柜上的钥匙。黄铜蛇眼在灯光下似乎闪烁着极其微弱、极不自然的幽绿光泽。纸条上那三个惊叹号,此刻仿佛拥有了生命,在我眼前扭曲、放大,像三只瞪视着我的眼睛。
不行。父亲用生命划下的警告线,我怎么能轻易越过我试图躺下,用被子蒙住头。可那雨声、风声,还有钥匙本身散发出的那种冰冷的、带着金属腥气的诱惑力,却无孔不入地钻进耳朵,钻进脑海。黑暗中,我仿佛听见极细微的、指甲刮擦硬物的声音,不知是来自窗外,还是来自我紧绷的神经深处,又或者……是来自那楼上被尘封的空间
忍耐的堤坝在恐惧和好奇的夹击下,终于轰然溃塌。一股近乎自毁的冲动攫住了我。我一把抓起钥匙和手电筒,像着了魔一样冲出卧室,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我。
通往顶楼的楼梯狭窄、陡峭,隐藏在厨房后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木质的台阶踩上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步都扬起呛人的灰尘。空气里那股陈腐霉烂的气味越来越浓烈,还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腥甜,像是某种东西缓慢腐烂又混合了铁锈的味道。我的手电光柱在黑暗中颤抖着,如同受惊的动物,照亮前方盘旋而上的幽暗。
楼梯的尽头,是一扇门。
它和整栋老房子的破败格格不入。门板异常厚实,是沉重的、深色的老榆木,门框边缘钉着数层厚厚的黑胶皮,显然是为了隔绝什么。门锁的位置,是一个巨大、复杂的黄铜锁孔。而此刻,那把盘蛇钥匙,正紧紧攥在我汗湿冰冷的手心里。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手电光下,盘蛇钥匙的蛇眼似乎亮了一下。我深吸一口气,那浓重的霉味和铁锈味直冲鼻腔,几乎让我作呕。钥匙冰冷的齿尖颤抖着,对准锁孔,插了进去。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括弹响,在死寂的顶楼空间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锁开了。
我用力推门。门异常沉重,门轴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如同垂死之人的哀嚎。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阴冷的、仿佛来自坟墓最深处的气息,混合着浓重的灰尘味,猛地从门内涌出,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用手捂住口鼻,手电光柱猛地扫了进去。
光柱刺破黑暗,首先照亮的是墙壁。
墙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贴满了黄色的符纸!有些纸张已经发黑卷曲,墨迹黯淡;有些相对新一些,朱砂绘制的符文鲜红如血,在光线下透着妖异的光。这些符咒扭曲盘绕,覆盖了每一寸墙壁,连天花板上也贴满了,像一层层诡异而绝望的封印。
光柱颤抖着,缓缓移向房间中央。
那里没有地板。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用粗糙青石砌成的圆形井口。井口高出地面约一尺,边缘覆盖着厚厚的、墨绿色的滑腻苔藓。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水腥气和泥土腐败气息的寒意,正源源不断地从那个黑洞洞的井口里弥漫出来,迅速侵蚀着周围的空气。
井口旁边,散落着几件东西:一盏锈迹斑斑、早已熄灭的旧式煤油马灯;一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底残留着一些干涸发黑、像是凝固血迹的东西;还有几截断裂的、颜色发暗的麻绳,凌乱地扔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手电光柱像被井口的黑暗吸住了一样,不由自主地向下倾斜,试图刺穿那深不见底的墨色深渊。光束直直地投射下去,却如同投入了虚无的宇宙,光线被吞噬得干干净净,根本照不到底。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绝对黑暗。
就在光柱投入井口的刹那——
沙…沙…沙…
一种声音,极其清晰地从井底深处传了上来!
那不是水声。那是某种坚硬、锐利的东西,在缓慢而持续地刮擦着粗糙的井壁!一下,又一下。声音单调、枯燥,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穿透力,仿佛那锋利的爪尖正刮擦在听者的神经末梢上。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了!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头发根根倒竖!手电筒几乎脱手坠落,我猛地收回光柱,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贴满符咒的门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那刮擦声似乎停顿了一下。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窗外的雨声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我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压得人无法呼吸。
然后,一个声音,一个我至死都不会忘记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带着点撒娇意味的甜糯腔调,幽幽地从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飘了上来:
哥哥…拉我上去呀…
是我妹妹的声音!是那个在我十岁那年,失足掉进水库里再也没有回来的妹妹的声音!
水好冷啊…哥哥…
声音带着水汽的颤抖和呜咽,真切得如同她就在我面前。一股巨大的悲伤和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攫住了我,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手电光再次颤抖着指向井口,嘴唇哆嗦着,几乎就要喊出妹妹的名字!
囡囡……
嘶哑的声音从我喉咙里挤出来。
就在这名字即将出口的瞬间,一股冰冷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警兆猛地刺穿了我的狂乱!不对!妹妹淹死的时候是夏天!她怎么会喊冷而且…这声音…这声音虽然像极了妹妹,但语调深处,似乎隐藏着一丝极其细微的、无法模仿的…非人的空洞像是一具精美的木偶在努力模仿着人类的悲泣
极度的恐惧瞬间压倒了虚假的希望!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凉。我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用尽所有积攒的恐惧和愤怒,朝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嘶吼出声:
不——!你不是我妹妹!你是什么鬼东西!!!
吼声在狭小、贴满符咒的房间里炸开,震得墙壁上的符纸簌簌抖动。
井里,那模仿着妹妹的呜咽声,戛然而止。
绝对的死寂再次降临。这一次的寂静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仿佛整个空间都被冻结了。只有我粗重、紊乱的喘息声在耳边轰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手电光柱死死钉在井口那圈冰冷的青石边缘,光晕在黑暗中微微颤抖,如同我濒临崩溃的神经。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样难熬。冷汗浸透了我的后背,冰冷粘腻地贴在皮肤上。我死死盯着那口井,不敢眨眼,不敢移动分毫,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随时准备转身逃离这个地狱般的房间。
就在我紧绷的神经快要断裂的刹那——
井底深处,传来一阵极其怪异的声音。那是一种混合着粘液搅动、气泡破裂和某种硬物摩擦的咕噜声,像是有什么湿漉漉的巨大物体在狭窄的井道里艰难地蠕动、攀爬……越来越近!
我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紧接着,一个全新的、无比熟悉的声音,从井底传了上来。
不再是妹妹的童音。
那是一种压抑的、痛苦的、带着风箱般沉重杂音的咳嗽声,伴随着每一次咳嗽间隙里,那嘶哑、虚弱、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来的气声:
咳…咳…咳…傻…傻孩子…
这声音……这声音是……
父亲!
是他临终前,躺在病床上,被肺里的积液折磨得奄奄一息时发出的声音!每一个咳嗽的间隙,每一个气若游丝的音节,都和他最后时刻在我耳边响起的声音一模一样!那是我永远无法忘记的、混杂着痛苦、不舍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的临终之音!
那声音在井底的黑暗中继续响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的模仿成功后的得意,或者说是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探究:
…咳…现在…我像了吗…
像了吗…像了吗…像了吗……
最后三个字,被一种非人的、仿佛无数声音叠加在一起的诡异回音拖长、扭曲,在狭窄的井道和贴满符咒的房间里反复震荡、共鸣,形成一种刺耳的精神污染!
啊——!!!
极致的恐惧终于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堤坝!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身体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我猛地转身,手电筒脱手飞出,砸在地上,光束疯狂地旋转跳跃,将墙壁上那些扭曲的符咒映照得如同群魔乱舞!
我像一头被烈焰灼烧的困兽,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开那扇沉重的、贴满符咒的木门!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轰鸣!我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冰冷的木质台阶在脚下发出断裂般的呻吟!身后,那口枯井的方向,清晰地传来哗啦一声巨大的水响,如同一条巨大的、湿滑的鱼尾猛烈地拍击水面!紧接着,是某种沉重粘腻的物体拖行过布满灰尘地面的声音!
沙…沙…沙…
那声音,如跗骨之蛆,紧紧追在我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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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每一步都踩在虚空与崩溃的边缘。心脏在喉咙口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身后那湿腻的拖行声,那沉重的拍击水声,还有父亲那令人魂飞魄散的、混合着咳嗽的嘶哑问询——像了吗——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凿进我的后脑勺。
冲进客厅,我几乎是扑向那扇通往院子的老旧木门。手指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痉挛,冰冷得不听使唤,指甲在粗糙的木头上刮出刺耳的声音。门闩!那该死的、锈死的门闩!
咔!咔!咔!我拼命地拉扯、撞击,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身后楼梯口传来的、越来越近的、湿漉漉的拖沓声!那声音冰冷粘腻,带着水汽和泥土的腥气,正以一种不紧不慢、却绝对致命的速度,从顶楼的楼梯一步步向下蔓延!空气里那股浓重的铁锈和腐烂水草的味道,越来越浓烈,几乎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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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我用尽全身力气,肩膀狠狠撞在门板上。伴随着一声朽木断裂的脆响和肩膀钻心的剧痛,门闩终于崩开!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像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劈头盖脸地打在我脸上、身上!
我跌撞着冲进暴雨倾盆的院子。泥水瞬间灌满了鞋子,冰冷刺骨。院子里的荒草在狂风中疯狂摇摆,如同无数鬼魅的手臂在黑暗中舞动。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黑洞洞的屋门,只是凭着求生的本能,朝着院外那片被雨水模糊的、象征着生路的黑暗街道,没命地狂奔!
冰冷的雨水浇透全身,却无法浇熄那源自骨髓深处的、几乎要将灵魂冻结的寒意。父亲临终的咳嗽声、妹妹带着水汽的呜咽声、还有那非人模仿后得意的问询……无数声音碎片在脑海中疯狂回旋、碰撞,撕裂着我的神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扑倒在湿漉漉的泥地上,剧烈地干呕起来,喉咙里只涌出酸涩的苦水。冰冷的泥浆糊满了我的手掌和膝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直到肺部火烧火燎,双腿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我才敢停下来,背靠着一堵冰冷的、爬满藤蔓的砖墙,瘫软下去。雨水冲刷着我的脸,试图洗去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粘腻的腐臭味。
我剧烈地喘息着,像一条离水的鱼。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脸颊流进脖子,带来一丝虚假的清明。我颤抖着抬起手,胡乱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泥污。指尖无意中划过自己的后颈——那个在极度惊恐中从未留意过的地方。
一股尖锐的、如同被烧红铁丝烫烙的剧痛猛地传来!
嘶——我倒抽一口冷气,触电般缩回手。
指尖……似乎摸到了什么
皮肤下面,不是平滑的。那里,就在颈椎上方一点点的位置,似乎……有一条细长的、微微凸起的硬物像一根埋藏在皮下的、冰冷的金属丝或者……是某种活物的脊骨它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地存在于指腹的触感之下,带着一种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令人作呕的异物感!
我全身的血液再次凝固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呼吸!
不是幻觉!绝对不是!
那井里的东西……它碰到我了还是……它留下了什么在我身体里在什么时候是我撞开门时还是我摔倒时那冰冷粘腻的触感……是它的肢体还是它喷溅出的、带着腐臭的井水
极度的恐慌让我几乎再次崩溃。我猛地站起来,环顾四周。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混沌的水幕,只有远处街角一盏昏黄的路灯,在风雨中摇曳着,像一只随时会熄灭的鬼眼。那栋吞噬了父亲、也许还吞噬了妹妹的老房子,早已隐没在无边的雨夜和黑暗深处,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如同巨兽蹲踞般的轮廓阴影。
不能停在这里!那东西……它可能还在追!或者……它留在我身体里的东西……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心底嘶喊:去找人!去找能解释这一切的人!父亲留下的东西里……或许有线索!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恐惧。我咬紧牙关,拖着灌铅般的双腿,踉踉跄跄地朝着记忆中最近的、灯火通明的地方——一个通宵营业的便利店冲去。冰冷的雨水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让我浑身抖得像筛糠。
便利店的玻璃门被推开,刺眼的白炽灯光和暖气扑面而来,混合着关东煮和廉价香薰的味道。这属于人间的烟火气,此刻却让我感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晕眩。收银台后熬夜的店员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了我一眼,随即被我这副浑身湿透、沾满泥污、脸色惨白如同鬼魅的样子吓得睡意全无,警惕地坐直了身体。
先…先生您…您还好吗他的声音带着惊疑。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急促地喘息着,眼神惊恐地扫视着身后玻璃门外那片无边的黑暗雨幕,仿佛那恐怖的拖行声随时会穿透雨帘追来。
我…我需要纸笔…我终于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的目光急切地在货架上搜寻,最终落在一叠最便宜的便签纸和一支圆珠笔上。
店员狐疑地看着我,但还是迅速地从柜台下拿出东西递给我,仿佛怕我下一秒就会倒下。他犹豫着问:要不要…报警或者叫救护车
不!不用!我几乎是尖叫着拒绝,一把抓过纸笔,指尖的冰冷和颤抖让圆珠笔差点掉落。报警怎么解释说我家顶楼有口井,井里有模仿死人声音的怪物他们会把我当成疯子关起来!而且……我后颈皮肤下那诡异的凸起……
我靠在冰冷的玻璃门边,无视店员惊惧的目光,颤抖着在便签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那个困扰了我二十年的名字——我妹妹的名字陈茵,还有她溺亡的那个水库的名字青山水库。写完后,我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将纸条和笔塞还给店员,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帮我…帮我查!查二十年前!青山水库!有没有一个叫陈茵的小女孩淹死的记录快!求求你!
店员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大概认定我是刚从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但他看了看我濒临崩溃的样子,又看了看门外凄厉的暴雨,最终还是犹豫着接过了纸条,转身在收银台后面的旧电脑上操作起来。敲击键盘的嗒嗒声在寂静的便利店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下都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我死死地盯着店员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后颈那细微的凸起处,似乎又开始传来一阵阵冰冷而诡异的麻痒感,像是有东西在皮肤下轻轻蠕动。这感觉让我头皮发麻,胃里又是一阵翻滚。
终于,店员停下了动作,他盯着屏幕,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狐疑变成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猛地转过头,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惊骇和一种莫名的恐惧,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幽灵。
查…查到了…他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明显的颤抖,二十年前…青山水库…确实有个叫陈茵的七岁女孩淹死了…新闻…老报纸的电子版扫描件…
他咽了口唾沫,眼神躲闪,似乎不敢再看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揭露可怕秘密的恐惧:但是…记录上说…捞上来的…只有…只有她的一只红色塑料凉鞋…
只有……一只鞋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如同被重锤击中!眼前瞬间一片空白,只有店员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在晃动。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玻璃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妹妹…没有尸体只有一只鞋
父亲那绝望的警告……顶楼那口符咒环绕的枯井……井里模仿着妹妹和父亲声音的……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它需要尸体来像吗
那么父亲……父亲那在医院里火化的尸体……真的是他吗
一个更加冰冷、更加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我的脑海:那口井……那口井吞噬的……到底是什么它模仿的声音……难道都来自那些……消失的人
就在这时——
叮铃铃——
店员面前的固定电话,毫无预兆地、尖锐地响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铃声,在死寂的便利店里如同惊雷炸响!我和店员同时被吓得浑身一抖!店员惊魂未定地看向电话,又惊惧地看向我,仿佛那电话是催命的符咒。
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颤抖着伸出手,拿起了听筒。
喂…喂这里是……他的声音还在抖。
听筒里似乎传来一个声音。店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握着听筒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眼睛越瞪越大,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急剧收缩,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疯子,而是像在看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带来死亡和诅咒的……东西!
不…不可能…店员对着话筒,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他就在我面前…浑身湿透…刚从雨里跑进来…像…像鬼一样…
听筒里的声音似乎还在持续。
店员的脸色由惨白转为一种死灰般的绝望。他猛地挂断电话,动作大得几乎把电话机拽下来。他踉跄着从收银台后面冲出来,像躲避瘟疫一样,远远地绕过我,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和一种想要尖叫的冲动,跌跌撞撞地冲到便利店门口,毫不犹豫地一把拉开玻璃门,不顾外面倾盆的暴雨,一头冲进了无边的黑暗雨幕中,瞬间消失不见!
便利店的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自动弹回,锁舌扣上。
空旷的便利店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惨白的灯光,冰冷的空气,还有货架上那些色彩鲜艳的商品,此刻都透着一股死寂的诡异。
电话……是谁打来的
店员听到了什么让他如此恐惧地逃离甚至不敢和我待在同一个空间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被牵引般的恐惧,缓缓移向那个刚刚被挂断的、黑色的固定电话。
就在这时——
叮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再次疯狂地、歇斯底里地响了起来!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如同厉鬼的尖啸!
它就在那里,黑色的听筒躺在座机上,疯狂地震动着,叫嚣着,仿佛一个择人而噬的活物!铃声穿透耳膜,直刺脑髓!
是谁是谁打来的
是警察是刚才那个逃走的店员报警了还是……
一个更加冰冷、更加绝望的念头攫住了我:那个模仿者……它需要声音……它需要……确认它模仿得像不像……它需要……听众……
我的身体完全僵住了,像一尊冰冷的石雕,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绝望地撞击。后颈皮肤下那细微的凸起,此刻传来一阵清晰无比的、冰冷滑腻的蠕动感!仿佛一条冬眠苏醒的蛇,正在我的血肉之下缓缓舒展它那令人作呕的身体!
铃声还在持续,一声比一声尖锐,一声比一声疯狂,仿佛永无止境。
逃店员已经逃了,外面是吞噬一切的暴雨和黑暗。留在这里守着这部疯狂嘶叫的电话
不!
我的目光猛地扫过收银台。店员仓皇逃窜时,那台显示着妹妹溺亡信息的旧电脑屏幕还亮着!屏幕的光映在玻璃柜台上,一片惨白。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
我跌跌撞撞地扑到收银台后面,手指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僵硬得不听使唤。我粗暴地推开店员遗留的、还有半杯咖啡的杯子,滚烫的液体泼洒在键盘上,滋滋作响。我顾不上这些,颤抖的手指在布满咖啡渍的键盘上疯狂敲击!
搜索框!输入父亲的名字!输入他工作的那家医院!输入他死亡的时间!
我要知道!我必须知道!父亲……他最后的结局!他……真的是在医院里……正常死亡的吗
电脑屏幕闪烁着,老旧的硬盘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进度条缓慢地爬行,每一次跳动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身后,那催命的电话铃声依旧在疯狂地嘶鸣,如同地狱的号角,一声声催促着末日的降临!
终于,屏幕上弹出了搜索结果。一条来自本地一个几乎无人问津的、记录城市历史的非官方论坛的旧帖子标题,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我的眼帘:
【离奇!XX医院太平间深夜惊魂!值班人员离奇失踪!一具老年男尸去向不明!家属确认系本院退休医生陈某!】
帖子发布的时间……正是父亲死亡后的第三天深夜!
轰!!!
大脑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眼前瞬间一片血红!所有的碎片——父亲的警告、顶楼的枯井符咒、妹妹消失的尸体、那模仿声音的恐怖存在、后颈皮肤下的异物蠕动、店员接到的诡异电话、眼前这条指向父亲尸体失踪的帖子……
它们不再是零散的恐怖片段!
它们被一条冰冷、粘腻、带着地狱腥气的线索,残酷而清晰地串联了起来!
那口井……它需要素材!它吞噬那些消失的、找不到完整尸身的存在!它需要它们……来学习像!
父亲用他的生命,甚至可能用他最后的残躯,堵在那口井的深处!他不是在守护什么秘密……他是在用自己作为最后的封印!堵住那个通往地狱的通道!阻止那模仿的怪物彻底降临人间!
而我……我这个愚蠢、鲁莽、被好奇心吞噬的儿子……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放出了父亲用生命镇压的东西!甚至……可能让它的一部分……寄生在了我的身上!
那电话……还在响!疯狂!执着!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耐心!
它知道我在里面!
它想听我的声音!
它想确认……它模仿得像不像……它想……得到回应!
呃……呃……极致的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只能发出濒死般的嗬嗬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顺着冰冷的收银台滑倒在地,蜷缩在柜台下面狭小的空间里。冰冷的瓷砖地面透过湿透的衣服传来刺骨的寒意。我死死地抱住头,指甲深深抠进头皮,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无孔不入的铃声和脑海中疯狂尖叫的念头。
完了。一切都完了。
父亲用生命构筑的堤坝,被我亲手掘开。那模仿的怪物已经挣脱了束缚。它的一部分,就在我的身体里,冰冷地蠕动着。它需要声音……它需要确认……它需要……变得更像!
外面的世界……店员惊恐的逃离……那通电话……它已经开始了!它开始模仿了!它要取代谁下一个会是谁
我蜷缩在柜台下的阴影里,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便利店里惨白的灯光从上方洒下,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我手臂上因为寒冷和恐惧而暴起的鸡皮疙瘩。后颈皮肤下那细微的凸起,蠕动的感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频繁,带着一种冰冷滑腻的节奏感,仿佛一条寄生在我脊椎上的毒蛇正在苏醒。
那催命的电话铃声终于停了。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便利店。只有冷柜压缩机低沉的嗡鸣和我自己粗重、颤抖的喘息声。
但这死寂比铃声更加可怕。它像一张无形而粘稠的网,缓缓收紧,勒住我的喉咙。我知道,这不是结束。这是暴风雨前那令人绝望的平静。
果然。
叮铃铃——!!!
铃声再次疯狂炸响!比之前更加急促!更加刺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不容拒绝的逼迫感!仿佛电话那头的东西已经失去了耐心!
我猛地捂住耳朵,身体缩得更紧,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不能接!绝对不能接!一旦回应……一旦让它听到我的声音……它会学得更像!它会……彻底确认!
可是……不回应呢它会不会……直接找上门来像它找到那个店员一样
就在这极度的煎熬中,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收银台下方,店员仓皇逃离时踢倒的一个小纸箱。几本被翻得卷了边的旧杂志散落出来。其中一本的封面,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笑容温和的中年男人——正是父亲!那是好多年前本地医疗系统内部的一份刊物,父亲作为优秀医生上过封面。
封面下方,一行小字简介:陈XX医生,我院精神心理科主任,尤其在民俗信仰与精神病理交互影响领域有独到研究……
民俗信仰……精神病理……
父亲的研究
一个微弱的火星,在我被恐惧冰封的脑海里,极其艰难地闪烁了一下。父亲……他不仅仅是镇压者他研究过那东西他留下的东西里……会不会有……解决的办法
这个念头微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却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稻草!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一切!我必须回去!回到那栋地狱般的房子!回到那个顶楼的储物间!父亲一定在那里留下了什么!笔记研究资料对抗那东西的方法或者……彻底毁灭那口井的东西
这个念头本身疯狂无比,回去等于自投罗网。但留在这里,被那模仿的电话追逐,被身体里的寄生之物侵蚀,结局只有彻底的疯狂和死亡!
电话铃声还在疯狂地嘶叫,如同索命的咒语。
拼了!
趁着铃声又一次短暂停歇的瞬间,我猛地从柜台下窜了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炸裂。我冲到门边,颤抖的手抓住门把手,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玻璃门!
狂风卷着冰冷的暴雨,如同无数鞭子,狠狠抽打在我的脸上、身上!外面是无边的黑暗和喧嚣的雨幕,那栋老房子的方向,如同巨兽的巢穴,在雨夜中蛰伏。
我咬紧牙关,一头扎进了吞噬一切的暴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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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身上,每一步踏在湿滑泥泞的地面都如同踩在棉花上,随时可能摔倒。狂风卷着雨点疯狂地灌进我的口鼻,几乎窒息。但我已经感觉不到寒冷,感觉不到疲惫,只有后颈皮肤下那持续不断的、冰冷滑腻的蠕动感,像一条毒蛇的舌信,在舔舐着我的神经,驱赶着我朝着那栋如同巨兽般蛰伏在雨夜中的老房子狂奔。
院门洞开着,在狂风中吱呀作响,像一张嘲弄的大口。我冲进院子,泥水四溅。客厅的门依旧保持着被我撞开时的模样,黑洞洞的门内,散发着比外面雨夜更加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阴冷和腐败气息。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铁锈、水腥和泥土腐烂的味道,此刻浓郁得几乎形成实质,扑面而来!
我没有丝毫犹豫,像一颗投入深渊的石子,猛地冲进了客厅的黑暗之中!
砰!
身后的门板,被一股不知是狂风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带起的力量,猛地关上了!沉重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客厅里回荡,隔绝了外面所有的雨声和风声,只留下我粗重、惊恐的喘息在空旷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刺耳。
手电筒!我需要光!
我摸索着墙壁,指尖触到冰冷的开关。啪嗒!昏黄的吸顶灯亮了起来,光线微弱得可怜,只能勉强驱散一小片浓稠的黑暗,反而让房间其他角落的阴影显得更加深重、更加蠢蠢欲动。灯光下,我看到了自己留在地上的泥泞脚印,一直延伸到通往顶楼的楼梯口。
而楼梯口的地面上……多了一些东西。
那是几道湿漉漉的、粘腻的拖痕!从楼梯上一直蔓延下来,印在客厅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拖痕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绿色,散发着浓烈的、冰冷的腥臭气息,就像某种巨大的、刚从深水淤泥里爬出来的软体动物留下的痕迹!拖痕旁边,还散落着几片指甲盖大小、闪烁着微弱幽绿光泽的、类似蛇鳞又像腐烂鱼皮的碎片!
那东西下来过!它就在这栋房子里!也许……就在这黑暗中的某个角落,静静地潜伏着,等待着!
极度的恐惧让我几乎窒息,后颈的蠕动感骤然加剧,仿佛里面的东西感应到了家的气息而兴奋起来。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的铁锈味,强迫自己冷静。不能停!目标在顶楼!父亲的东西!
我避开那些恶心的拖痕,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再次爬上那条通往地狱的楼梯。木阶在脚下呻吟,每一步都扬起呛人的灰尘。顶楼储物间的那扇门,虚掩着。门板上那些用来隔绝声音的黑胶皮,有几处被撕裂了,露出下面深色的木头,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或利爪撕扯过。
我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推开虚掩的门。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
房间内,符纸依旧密密麻麻地贴着,但在昏暗的光线下,不少符纸的边缘卷曲、发黑,上面的朱砂符文似乎失去了光泽,甚至有些地方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仿佛封印的力量正在快速衰退。那股源自井口的、冰冷刺骨的寒意更加浓烈了,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活物般的恶意。
我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房间中央。
那口枯井。
井口边缘那些墨绿色的滑腻苔藓……似乎比之前更加新鲜了在昏暗的光线下,甚至泛着一种湿润的、令人不适的幽光。而井口旁边的地面上,散落着几件东西,之前因为极度的恐惧没有细看。
一盏锈迹斑斑的旧式煤油马灯。一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底残留着干涸发黑的血迹。还有……一个深蓝色、封面磨损严重的硬皮笔记本!它就躺在断裂的麻绳旁边!
父亲的本子!
心脏猛地一跳!我几乎是扑了过去,顾不上井口散发的恐怖气息,一把将那本厚重的笔记本抓在手里!皮革封面冰冷而滑腻,带着浓重的灰尘和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井底的阴冷气息。
我颤抖着翻开笔记本。纸张已经泛黄发脆,上面布满了父亲那熟悉的、一丝不苟的字迹。前面大部分是各种关于地方志怪传说、民俗禁忌、异常精神病例的摘抄和严谨的分析笔记,字里行间透着学者般的冷静。但翻到后面,笔迹开始变得潦草、急促,充满了压抑的恐惧和绝望。
……‘枯井’非井!乃‘阈’!古籍残篇称‘归墟之隙’,生者勿近,近者必为所‘蚀’!蚀其形,蚀其声,蚀其魂!终成彼之资粮,助其‘像’于此世……
……茵儿…囡囡啊…爹对不起你…爹不该带你去水库…爹看到了…那水下的黑影…它缠住了囡囡的脚…拖下去…只捞上来一只鞋…那不是水鬼!是‘隙’!它在水下的投影!它标记了囡囡!它要囡囡的‘形’!
……它来了!它从‘水阈’追着囡囡的‘痕’…找到了这里!顶楼…顶楼出现了湿痕…墙壁渗水…符纸…符纸在变黑!它在找新的‘隙’!它要在这里扎根!它需要‘形’!它要变得‘像’!……
……只能用‘血引’!用至亲之血!混以雄鸡冠、辰砂、百年桃木芯…画‘镇阈符’!以身为楔!堵住‘隙眼’!或许…能封它一甲子……
……我快撑不住了…它学囡囡的声音…学得越来越像了…它在井里挠…日夜不停地挠…它在学我咳嗽…学我说话…它在…模仿!它在学习怎么更像一个‘人’!……
……默儿…我的儿子…爹对不起你…爹只能用这条命…把它堵在这里…钥匙…藏好…千万别开顶楼的门!千万别回应井里的任何声音!一旦回应…一旦让它确认模仿成功…‘楔’就松动了!它就…出来了!……
……它若出来…必先寻‘声源’!寻回应者!蚀其身…补其形…直至…完满‘像’人…则此‘隙’永固…人间…危矣!……
最后几页的字迹,已经凌乱狂放得如同疯子的涂鸦,布满了汗渍、泪痕和…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血点!
噗通!
笔记本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所有的谜团,所有零碎的恐怖,在这一刻被血淋淋地拼凑完整!
那口井,不是井!它是一个阈,一个通往归墟的缝隙!它吞噬了妹妹,标记了她,然后追着她的痕迹找到了我们的家!父亲用自己作为楔子,用自己的血和生命画符,堵住了这个缝隙!他用自己的身体,塞住了那个隙眼!
而我……我这个愚蠢的儿子……不仅打开了门,回应了井里的声音……甚至……甚至可能让那楔子松动了!让那模仿的怪物……跑出来了!
父亲最后的警告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一旦回应…一旦让它确认模仿成功…‘楔’就松动了!它就…出来了!它若出来…必先寻‘声源’!寻回应者!蚀其身…补其形…
回应者……就是我!
后颈皮肤下那冰冷滑腻的蠕动感,此刻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活跃!仿佛那寄生的东西,正在贪婪地吸收着这房间里的气息,正在疯狂地生长!
它要蚀我身,补其形!它要利用我……变得完满像人!让这个地狱的缝隙……永远扎根在人间!
就在这时——
沙…沙…沙…
那熟悉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刮擦声,再次从深不见底的枯井里传了上来!
这一次,声音不再缓慢,而是带着一种急不可耐的、焦躁的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紧接着,那个声音响了起来。
不再是模仿妹妹的呜咽,也不是模仿父亲的咳嗽。
那声音,极其怪异。它像是无数声音的碎片被强行糅合在一起——有我小时候哭闹的片段,有我青春期变声期的嘶哑,有我成年后疲惫的叹息……甚至,还夹杂着不久前我在便利店发出的那声绝望的嘶吼!所有属于陈默的声音碎片,被一种非人的意志粗暴地拼接、模仿,形成一种扭曲变调、却又带着诡异熟悉感的噪音:
呃…啊…回…来…了…
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良的广播,带着强烈的电子杂音般的扭曲感。
找…到…了…
刮擦声陡然变得无比激烈!如同无数铁爪在疯狂地撕扯井壁!
补…完…
像…你…
就…像…你…
最后三个字,猛地拔高,带着一种尖锐到破音的、非人的狂喜和贪婪!
哗啦——!!!
井底传来一声巨大的、如同山洪爆发的猛烈水响!整个青石井口都似乎震动了一下!一股浓烈到极致的、混合着井底淤泥、腐烂水生物和铁锈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毒气,猛地从井口喷涌而出!
同时,一只东西,猛地扒住了高出地面的井口边缘!
那根本不是手!
那是一只……覆盖着湿滑暗绿色粘液、指节扭曲变形、指尖生长着乌黑锐利钩爪的……蹼掌!粘稠的液体顺着青石边缘滴落,拉出长长的、恶心的丝线!
它要出来了!它要爬出来!用它那模仿来的、属于陈默的声音,用它那正在补完的、以我为蓝本的恐怖形体!
父亲笔记本里血淋淋的预言,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灵魂上:它出来,第一个目标就是我!蚀我身!补其形!直至它变得完满像人!
逃已经无处可逃!这栋房子,这个世界,对于它而言,再无阻碍!
不!不能让它出来!父亲用生命堵住了它!我犯下的错……必须由我来结束!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瞬间占据了我的全部意识!
结束这一切!像父亲一样!用身体……堵回去!
我的目光,猛地投向井口旁边散落的东西——那盏锈迹斑斑的旧马灯!灯罩里,还有小半凝固的、黑乎乎的灯油!
嗬啊——!!!
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如同绝望野兽最后的咆哮!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被点燃,转化成毁灭的疯狂!我朝着那口枯井,朝着那只扒在井口的恐怖蹼掌,用尽全身的力气,狂扑过去!
在扑出的瞬间,我的手一把抄起了地上那盏沉重的旧马灯!灯座冰冷,灯油刺鼻!
那只蹼掌似乎感应到了我的动作,猛地一缩,钩爪在青石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带起一溜火星!紧接着,井口黑暗深处,两点幽绿如同鬼火的光芒骤然亮起!带着无边的怨毒和贪婪,死死地锁定了扑来的我!
太晚了!
我的身体带着扑出的巨大惯性,双手死死抱着那盏沉重的马灯,像一颗人肉炮弹,狠狠地、义无反顾地撞向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井口!
冰冷的、带着浓重腥臭的井壁瞬间挤压着我的身体!
下坠!
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瞬间吞噬了我!
就在身体彻底没入井口的刹那,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和残存的理智,将怀中那盏沉重的马灯,狠狠地砸向下方那两点急速逼近的幽绿鬼火!同时,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抓向井壁,试图减缓下坠,或者……抓住什么
砰!!!
马灯似乎砸中了什么硬物,发出沉闷的碎裂声!玻璃罩粉碎的声音刺耳响起!
嘶嗷——!!!
一声尖锐到超越人类听觉极限、充满无尽痛苦和狂怒的嘶鸣,猛地从井底炸开!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刺入我的耳膜!那两点幽绿的鬼火疯狂地晃动起来!
紧接着——
轰!
一股灼热的气浪混合着刺鼻的煤油味,猛地从下方爆发开来!是灯油被点燃了!幽蓝混杂着橙红的火焰瞬间升腾,短暂地照亮了井壁!
在这地狱般的火光闪现的瞬间,我向下瞥去的眼睛,看到了足以摧毁任何理智的景象!
井底并非深水。那是一片粘稠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翻滚的、暗绿色泛着幽光的淤泥!火焰正在那淤泥表面跳跃燃烧!
而在那燃烧的淤泥之上,在火焰映照出的扭曲光影中,一个难以名状的恐怖轮廓正在疯狂地扭动、挣扎!它由无数粘稠的、半融化的肢体碎片和扭曲的面孔强行糅合而成!我看到妹妹苍白浮肿的小脸一闪而过!看到父亲痛苦扭曲的面容在火焰中熔化!甚至……还看到了半张属于我自己的、带着惊恐神情的脸!它们如同被强行缝在一起的破碎玩偶,在火焰中发出无声的惨嚎!而所有碎片的核心,是两点燃烧着怨毒火焰的幽绿眼睛!
这,就是它!就是那个模仿的怪物!那个归墟之隙的具象!
我砸下的马灯和燃起的火焰,似乎给它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和干扰!
与此同时,我下意识抓向井壁的手,触碰到的不是冰冷的石头!
我抓住的……是一只冰冷、僵硬、只剩下白骨的手!
那只白骨手,深深地嵌在井壁的一道缝隙里!仿佛临死前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死死地抠住了石头!白骨手腕上方,连接着半截残破的、被井水浸泡得发胀发黑的衣袖……那布料……那颜色……是父亲最后入院时穿的那件旧夹克!
父亲!他在这里!他真的在这里!用他残存的骸骨……死死地嵌在井壁上……作为最后的楔子!
爹——!!!
一声混合着无尽悲痛、悔恨和决绝的嘶吼,从我撕裂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就在我的吼声在狭窄的井道里回荡的瞬间——
井底那团在火焰中疯狂扭动的、由无数碎片组成的恐怖怪物,猛地停止了挣扎!所有那些破碎的面孔,无论是妹妹的、父亲的、还是我那半张脸的……齐刷刷地转向了我下坠的方向!
那两点幽绿的鬼火,死死地钉在我的脸上!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无尽恶意的精神力量,如同无形的巨浪,猛地冲进了我的脑海!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烙印在意识深处的、充满了贪婪和狂喜的宣告:
【声源…确认…】
【样本…补完…】
【形骸…归位…】
【阈…永固…】
这意念响起的刹那,我后颈皮肤下那条一直冰冷蠕动的凸起物,猛地爆发出一阵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正顺着我的脊椎,疯狂地向上穿刺!向上蔓延!
呃啊啊啊——!!!
难以形容的痛苦让我眼前发黑,意识瞬间模糊。下坠的身体重重地砸进了井底那片粘稠、冰冷、如同活物般的暗绿色淤泥之中!
没有水花四溅。那淤泥如同拥有生命和吸力的沼泽,瞬间包裹了我的全身!冰冷刺骨,带着浓烈的腐臭!无数滑腻冰冷的触感,顺着我的口鼻、耳朵、甚至每一个毛孔,疯狂地向体内钻去!仿佛要将我溶解、同化!
与此同时,井壁之上,父亲那只深嵌在石缝中的白骨手,在剧烈的震动和下方怪物爆发出的邪恶力量冲击下,指骨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一根惨白的、沾染着黑色泥垢的指骨,断裂开来,从石缝中脱落,随着几块碎石,一起坠入了下方燃烧的、翻滚的绿色深渊之中……
火焰,在粘稠的淤泥表面挣扎了几下,最终被那蠕动的黑暗彻底吞没。
井口上方,那圈冰冷的青石边缘,空荡荡的。只留下几道湿滑的拖痕和一片狼藉。
储物间内,重新陷入了死寂。只有墙壁上那些符纸,在不知何处吹来的阴风中,发出细微的、如同哭泣般的簌簌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
沙…沙…沙…
轻微的、仿佛指甲刮擦硬物的声音,再次从深不见底的枯井深处,幽幽地传了上来。
声音很慢,很轻,带着一种新生的、试探般的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