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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阮软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胸口炸开,手中的钢笔啪嗒掉在合同上,晕开一片蓝色墨迹。会议室里同事们的惊呼声渐渐远去,眼前只剩下刺眼的白光。

    阮总!阮总!快叫救护车!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阮软!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穿透梦境,阮软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泛黄的天花板和旋转的绿色吊扇,空气中弥漫着樟脑丸和肥皂混合的气味。

    这是哪里

    她撑起身子,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窄小的铁架床上,身上盖着印有红星纺织厂字样的薄被。床边墙上贴着已经有些褪色的《庐山恋》电影海报,小木桌上摆着一个铁皮暖水瓶和一个印着大红喜字的搪瓷缸子。

    我这是...

    阮软!你还在磨蹭什么宿舍门被推开,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圆脸姑娘探头进来,主任说了,今天早班迟到的人要扣奖金!

    这张脸...阮软瞳孔骤缩。这是她年轻时在纺织厂的室友王丽娟,早在2005年就因为车祸去世了。

    她颤抖着看向桌上的日历:1985年6月18日。

    我...我马上好。阮软听见自己年轻的声音,喉咙发紧。

    王丽娟匆匆离开后,阮软冲到挂在门后的镜子前。镜中的女孩约莫十八九岁,皮肤白皙,杏眼圆睁,一头乌黑的长发扎成简单的马尾——这是四十年前的自己!

    她狠狠掐了一下大腿,清晰的痛感告诉她这不是梦。

    前一刻还在2023年的会议室签合同,下一刻就回到了1985年的纺织厂女工宿舍阮软跌坐在床边,脑中闪过看过的那些重生。难道她真的...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1985年,她刚进纺织厂一年,还是个普通女工。后来在闺蜜林美芬的介绍下认识了赵建国,被他花言巧语哄骗,不仅被他骗走了全部积蓄,还被他陷害偷窃厂里物资,丢了工作,背上污名。母亲因此气得病倒,父亲为了医药费加班过度出了工伤...

    而那个林美芬,最后竟和赵建国结了婚,用她的钱做起了生意。

    阮软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既然老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绝不会再让这些悲剧发生!

    匆匆洗漱后,阮软换上浅蓝色的工装,对着镜子整理衣领时,她突然想起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前世就是今天,赵建国以工会干事的身份来车间视察,对她一见钟情,开始了长达半年的追求。

    这次,可没那么容易了。阮软冷笑一声,拿起饭盒走出宿舍。

    六月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阮软沿着林荫道快步走向三号车间。路过厂区篮球场时,一阵惊呼声传来。

    小心!

    阮软转头,只见一个篮球朝一个小女孩飞去,眼看就要砸中她的头部。来不及思考,她冲过去一把拉开女孩,自己却失去平衡摔向地面。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肩膀。

    没事吧

    低沉醇厚的男声在头顶响起。阮软抬头,对上一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睛。男人约莫二十五六岁,轮廓分明,眉宇间透着几分冷峻,白色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阮软怔住了。这张脸...她前世在报纸上见过!季远,机械工程专家,后来参与国家重点项目,却在三十八岁那年因实验室事故英年早逝。当时她还为这位同厂出身的天才惋惜过。

    谢谢...我没事。阮软站稳身子,感觉心跳莫名加速。

    季远点点头,松开手,转身去捡球。阮软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微不自然——左腿似乎受过伤。

    姐姐,谢谢你!被救的小女孩扯了扯阮软的衣角。

    以后小心点。阮软摸摸她的头,看着女孩跑开后,才发现季远已经离开了。

    带着一丝莫名的失落,阮软继续往车间走去。刚进门,就听见车间主任刘大山的吼声:阮软!又迟到!这个月奖金不想要了是吧

    前世她唯唯诺诺地认错,结果被罚去打扫仓库。

    刘主任,我路上救了差点被篮球砸中的孩子,不信您可以问问篮球场那边的工友。阮软不卑不亢地回答,而且,我看3号机好像有点问题,轴承声音不对,再不处理可能要出故障。

    刘大山一愣,没想到平时沉默寡言的阮软会这么回话,更没想到她还懂机器。

    你一个女工懂什么机修别找借口!

    如果不信,您可以叫技术员来看看。阮软径直走向那台发出细微异响的纺织机,前世这台机器下午就出了故障,导致整条生产线停工两小时。

    刘大山将信将疑地叫来技术员,果然发现轴承磨损严重,要立即更换。

    你怎么知道的技术员惊讶地问。

    阮软笑了笑:听得多了,自然能分辨。

    她没有注意到,车间二楼的观察窗前,季远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

    阮软并未在意车间内投来若有若无的眼神,而是一直兢兢业业工作到下班时间。

    午饭时间,纺织厂食堂人声鼎沸。阮软端着铝制饭盒,在拥挤的队伍中缓慢移动。食堂大妈舀了一勺土豆炖白菜扣进她的饭盒,又塞了两个玉米面窝头。

    下一位!

    阮软刚转身,就被一个穿碎花连衣裙的姑娘拦住了去路。

    软软,你怎么不等我一起吃饭啊林美芬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红唇嘟起,我找了你半天呢。

    阮软的指尖瞬间冰凉。眼前这张妆容精致的脸,与前世那个挽着赵建国的手、嘲笑她太容易上当的女人重叠在一起。她强压下胃里翻涌的恶心感,挤出一个笑容:今天起晚了,赶着上班。

    哎呀,你看你,脸色这么差。林美芬伸手想摸阮软的额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是不是又熬夜看了我跟你说,那些言情都是骗人的。

    阮软盯着林美芬一张一合的嘴唇,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就是这张嘴,哄骗她把所有积蓄投进那个根本不存在的服装店,就是这张嘴,在赵建国把她堵在仓库时,故意带着车间主任恰好经过...

    软软你怎么走神了林美芬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阮软转移话题,听说今天下午厂里有技术比武

    林美芬撇撇嘴:那种比赛有什么意思,赢了也就发个破奖状。对了...她压低声音,工会的赵干事昨天还问起你呢,说想请你去看电影。

    果然来了。阮软捏紧饭盒,指节发白。前世她就是被赵建国这种软磨硬泡的追求打动,一步步落入陷阱。

    我没兴趣。她干脆地说。

    林美芬瞪大眼睛:那可是赵建国!他叔叔是副厂长,家里条件多好啊!

    条件好就要喜欢阮软反问,你喜欢你去吧。

    你!林美芬脸色变了变,又强挤出笑容,哎呀,我就是关心你嘛。对了...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小铁盒,这是我托人从上海带的雪花膏,送你一盒。

    熟悉的茉莉香飘来,阮软太阳穴突突直跳。前世林美芬也送过同样的雪花膏,她用后脸上起了红疹,请假在家时赵建国恰好来送药。

    谢谢,不过我最近皮肤敏感,不能用这些。阮软推开铁盒,我去找王丽娟了,她帮我占了位子。

    没等林美芬回应,阮软就快步走向食堂角落。王丽娟正朝她招手,旁边还坐着几个同车间的女工。

    阮软,听说你早上听出3号机轴承有问题太神了吧!一个女工崇拜地说。

    阮软咬了口窝头,含糊道:就是运气好,刚好听到了。

    才不是呢!王丽娟插嘴,阮软平时就爱看技术手册,她床头还放着《纺织机械原理》呢!

    女工们一片惊叹。阮软心里苦笑——那本书是前世为了讨好赵建国才看的,他说喜欢有文化的女孩。没想到重生后,这竟成了她技术突飞猛进的合理解释。

    下午技术比武你参加吗王丽娟问。

    参加。阮软斩钉截铁地说。前世她因为自卑没敢报名,这次可不一样了。

    技术比武在厂区大礼堂举行,几乎全厂的工人都来围观。比赛分为理论考试和实际操作两部分,阮软坐在参赛区,目光扫过评委席时,心跳漏了一拍——季远居然也在!他坐在厂长旁边,面前摆着技术顾问的牌子。

    第一轮,理论测试。主持人是工会的李大姐,请各位在十分钟内写出三号纺织机常见故障及处理方法。

    台下响起嗡嗡的议论声。这题目太难了,平时都是机修工负责的活。

    阮软却胸有成竹。前世为了帮赵建国写技术考核材料,她几乎背下了整本维修手册。她提笔疾书,不到五分钟就列出了十几种故障及处理方法。

    收卷后,评委们当场批改。阮软注意到季远拿起她的卷子时,眉毛微微上扬。

    理论测试第一名,三车间阮软!李大姐高声宣布,满分!

    全场哗然。阮软在一片惊讶的目光中走上台领奖状,经过评委席时,她感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追随着她——是季远。他正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

    实际操作环节更加精彩。参赛者需要在模拟故障的机器上找出问题并解决。轮到阮软时,她只听了听运转声音,就准确判断出是送经轴齿轮磨损导致的跳线问题。

    这姑娘神了!

    她爸是机修厂的吧

    听说就是普通女工...

    议论声中,阮软熟练地更换了备用齿轮,调整好张力,机器重新运转时发出悦耳的嗡鸣。她直起身,不期然对上了季远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盛满了惊讶和欣赏,让她脸颊发烫。

    最终,阮软以压倒性优势获得总成绩第一,将代表红星纺织厂参加下个月的市级纺织技术大赛。

    阮软同志,表现不错。厂长亲自给她颁奖,没想到我们厂还藏着这样的技术能手。

    谢谢厂长。阮软谦虚地低头,余光瞥见林美芬站在人群边缘,脸色阴晴不定。

    比赛结束后,阮软被留下来讨论市赛事宜。等她走出礼堂,天已经黑了。六月的晚风带着槐花的甜香,她深吸一口气,享受着这久违的青春气息。

    阮软同志。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阮软转身,看到季远站在路灯下,挺拔的身影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季...季工。她结巴了一下。近距离看,季远的五官更加立体分明,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利落。

    你的技术很特别。季远开门见山,不是科班出身,但思路很灵活。跟谁学的

    阮软心跳加速。她总不能说是前世为了讨好渣男自学的吧

    就是...喜欢看技术书,平时多观察机器。她含糊其辞,季工找我有事

    季远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装订好的资料:市赛会用新型纺织机,这是操作手册,你先熟悉一下。

    阮软接过手册,指尖不小心碰到季远的手背,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季远似乎也怔了一下,迅速收回手。

    谢谢。阮软小声说,我会好好准备的。

    季远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你的理论答案里,关于张力调节的方法很新颖,是书上没有的。

    我...自己想的。阮软硬着头皮说。那其实是十年后才普及的技术。

    季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迈着略微不自然的步伐离开了。阮软注视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世看过的那篇报道——季远年轻时参与过边境冲突,左腿受过伤,后来旧伤复发影响了实验室工作,间接导致了那场事故...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如果她能提前帮他治好腿伤,是不是就能改变他英年早逝的命运

    回到家,阮父阮母正在听收音机。见女儿回来,阮母立刻端出热在锅里的饭菜:听说你今天比赛得了第一

    嗯。阮软放下包,从口袋里掏出奖状,下个月还要去市里比赛。

    我闺女真厉害!阮父乐呵呵地把奖状贴在墙上,比你爸强,我一辈子就会拧螺丝。

    阮软鼻子一酸。前世父亲为了多挣钱,在螺丝厂加班加点,最后得了严重的尘肺病,才五十出头就走了。

    爸,你最近咳嗽是不是又厉害了她注意到父亲说话时偶尔的轻咳。

    老毛病了,不碍事。阮父摆摆手。

    明天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阮软坚持道,我们车间刘师傅就是咳嗽不当回事,后来...

    去医院多贵啊,阮母插嘴,你爸单位那点医疗费,看个感冒就没了。

    阮软放下筷子,认真地说:钱的事我想办法。爸的健康最重要。她转向母亲,妈,最近是不是有人找你投资什么万元户项目

    阮母惊讶道:你怎么知道隔壁张婶介绍的,说一年能翻番。

    那是骗局!阮软急切地说,千万别投钱,过两个月公安就会去查封的!

    你这孩子,神神叨叨的。阮母将信将疑,人家有正规合同的。

    阮软翻出今天的奖金:妈,这二十块钱你先拿着,别去投那个。等我从市里比赛回来,咱们一起想个稳妥的生意。

    阮母接过钱,嘟囔着闺女长大了,却没再提投资的事。

    晚上,阮软躺在小床上,翻看季远给的手册。里面除了官方说明,还有不少手写笔记,字迹工整有力,像是季远的笔迹。她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字迹,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窗外月光如水,阮软想起白天季远看她的眼神,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一世,她不仅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或许...也能改变他的。

    带着这个念头,她沉沉睡去,梦里有双深邃如墨的眼睛。

    市级纺织技术大赛前三天,阮软独自在厂里加班练习。夜已深了,车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和几台沉默的机器。月光从高窗斜射进来,在水泥地上画出一个个苍白的方格。

    新型纺织机结构复杂,虽然季远给的手册很有帮助,但实际操作还是需要熟悉。阮软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再次检查机器设置。明天这批设备就要运往市里,她必须抓紧最后的机会练习。

    这么晚还在练习

    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在空旷的车间里响起,阮软吓得差点从操作台上跳起来。她转身看到季远站在门口,白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季...季工。阮软按住狂跳的胸口,您怎么来了

    季远走近,身上带着淡淡的松木香:巡厂检查。他看了眼机器,练得怎么样

    基本操作没问题了,但自动换梭部分还不够熟练。阮软老实回答。

    季远点点头,突然伸手按在机器侧面的一个隐蔽面板上:这里有个诊断模式,可以模拟各种故障。

    阮软瞪大眼睛。手册上可没写这个!

    季远的手指在面板上快速操作,机器发出几声异响,然后显示屏上跳出故障模拟:经纱张力异常的提示。

    试试他退后一步,示意阮软上前。

    阮软深吸一口气,开始排查故障。她能感觉到季远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的手上,让她指尖微微发烫。十分钟后,她成功解决了模拟故障,机器恢复正常运行。

    不错。季远难得地露出一丝赞许,比厂里技术科的人反应快。

    阮软脸颊发热,不知是因为他的夸奖还是因为两人独处的紧张。季远又设置了几个故障模式,阮软一一解决,两人配合默契得仿佛合作多年的搭档。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宿舍。当时钟指向十一点,季远关掉机器电源。

    阮软刚想说不用,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突然从机器内部传来。她和季远同时变了脸色。

    这不是模拟故障!季远迅速拆开机器侧板,脸色骤变,有人调乱了主轴齿轮的啮合度,再运转半小时就会彻底卡死。

    阮软倒吸一口冷气——如果在比赛时发生这种故障...

    工具。季远简短地说,手已经伸进机器内部。

    阮软立刻递上合适的扳手,两人配合默契地开始紧急维修。狭窄的空间里,他们的手臂不时相触,季远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让阮软心跳加速。

    扶住这里。季远指挥道,声音因专注而更加低沉。

    阮软照做,看着他灵巧的手指在复杂机械中游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一小时后,机器终于恢复正常。

    好了。季远直起身,白衬衫上沾了几处油污,明天我会向厂长报告这件事。

    谁会做这种事阮软小声问。

    季远眼神锐利:你最近得罪人了

    阮软立刻想到林美芬和赵建国。前世他们就是这样,先陷害她在比赛中出丑,然后赵建国假装安慰,趁机接近...

    可能...有人不希望我参加比赛。她含糊地说。

    季远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送她回宿舍的路上,两人沉默地并肩走着,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

    比赛当天,阳光明媚。市工人文化宫广场上彩旗飘扬,来自各厂的选手齐聚一堂。阮软穿着崭新的工装,胸前别着红星纺织厂的厂徽。

    别紧张。季远作为技术顾问站在她身旁,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记住昨晚的步骤。

    阮软点点头,手心却还是沁出了汗。她环顾四周,在围观人群中发现了林美芬和赵建国,两人正窃窃私语。赵建国注意到她的目光,露出一个油腻的笑容,阮软立刻转开脸。

    比赛开始,阮软抽到了最难的新型机操作项目。当她走向机器时,发现评委席上坐着一位意想不到的人——杨副厂长的女儿杨雪莹,她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深吸一口气,阮软开始了操作。机器运转顺畅,她的动作娴熟精准,连最挑剔的评委也频频点头。然而就在即将完成时,机器突然发出异响——和前天晚上一样的问题!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阮软没有慌乱,按照昨晚和季远一起研究的方法,迅速拆开侧板调整齿轮。评委们交头接耳,这在比赛中是从未有过的情形。

    需要帮助吗一位评委问道。

    不用,马上就好。阮软头也不抬地回答,手指灵活地转动扳手。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上比赛区——是季远!他向评委出示了工作证:我是红星厂技术顾问,可以协助吗

    得到许可后,季远蹲在阮软身旁,两人默契配合,不到十分钟就解决了故障。机器重新运转,阮软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比赛作品。

    最终评分时,评委们特别表扬了阮软的应急处理能力,给了她额外加分。当主持人宣布她获得第一名时,阮软眼眶发热,视线模糊中看到季远站在台下,嘴角微微上扬。

    恭喜。领奖后,季远在后台找到她,你的表现很出色。

    多亏您帮忙。阮软捧着奖状,手指微微发抖,如果不是前天晚上...

    是你自己的能力。季远打断她,我只是提供了工具。

    回厂的路上,天空突然阴沉下来,转眼间大雨倾盆。厂车在半路抛锚,众人纷纷冒雨跑向附近的候车亭。阮软刚下车,就被一阵狂风吹得踉跄几步,伞骨瞬间折断。

    这边!

    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跑向路边一座废弃的铁路岗亭。岗亭很小,两人挤在里面,几乎呼吸相闻。季远的白衬衫被雨淋湿,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阮软慌忙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的工装也湿透了,隐约透出内衣轮廓,顿时羞得耳根发热。

    季远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窘迫,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她:披上吧。

    外套上残留着季远的体温和淡淡的松木香,阮软裹紧自己,心跳如擂鼓。

    雨一时停不了。季远望着如注的雨帘,你家住哪等雨小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我住厂里宿舍。

    季远转头看她:我记得你家在城东怎么住宿舍了

    阮软一怔——他怎么会知道她家住哪

    似乎意识到说漏嘴,季远轻咳一声:厂里职工档案我看过。

    雨声渐大,岗亭里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宁静。阮软鼓起勇气问:季工,您为什么会来我们厂听说您...背景很好。

    季远沉默片刻,出乎意料地回答了:我父亲是大学教授,特殊时期被打成右派。我十六岁下乡,后来参军,在边境冲突中伤了腿。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腿,转业后本来可以留在北京,但我父亲...我们关系不太好。

    阮软没想到他会说这么多,更没想到他竟有这样复杂的过去。前世她只知道季远是技术专家,对他的个人经历一无所知。

    您和父亲...因为什么不和

    他想要我走学术道路,我觉得工厂更需要实用技术。季远的声音很平静,你呢一个普通女工怎么会对机械这么了解

    阮软咬了咬唇:我...喜欢研究这些。这不算谎话,前世她确实为了讨好赵建国研究过技术,只是今生派上了更好的用场。

    雨小了,两人共撑一把伞走向公交站。季远的伞明显倾向阮软这边,他自己的右肩又湿了一片。

    季工,您肩膀...

    没事。季远简短地说,车来了。

    回到家,阮软发现妹妹阮玲蜷缩在床上,脸色惨白。

    玲玲怎么了

    姐...我肚子好痛...阮玲声音虚弱,额头滚烫。

    阮软一摸她腹部右下侧,立刻变了脸色——阑尾炎!前世阮玲就是因为阑尾穿孔引发腹膜炎,差点没救回来。

    爸!妈!阮软大喊,快送玲玲去医院!

    医院急诊室人满为患,值班医生检查后确认是急性阑尾炎,需要立即手术,但医院缺少一种关键抗生素。

    去别的医院找找看阮父急得团团转。

    全市都缺货。医生摇头,先用常规药物治疗,但效果不敢保证。

    阮软突然想到什么:等我一下!

    她冲到医院门口的电话亭,凭着记忆拨通了厂里值班室的电话。

    请问季工在吗就是季远工程师...

    季工他刚走。接电话的人说。

    阮软的心沉了下去。就在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谁找我

    季工!是我,阮软!我妹妹急性阑尾炎,医院缺一种叫...叫...她一时想不起药名。

    庆大霉素季远准确地报出名字。

    对!就是它!医生说...

    哪家医院季远打断她。

    半小时后,当阮软在病房外焦急踱步时,一个湿漉漉的身影冲进走廊。季远手里拿着一个小冷藏箱,头发还在滴水。

    药。他简短地说,把箱子递给闻讯赶来的医生。

    阮软不知该说什么,眼泪先一步涌了出来:谢谢...您怎么...

    厂里医务室有备用的。季远轻描淡写地说,但阮软注意到他裤腿上满是泥点,显然跑了不止一个地方。

    手术很成功。凌晨三点,当阮玲安稳睡去,阮软才想起季远可能还在外面。她推开候诊室的门,果然看到季远靠在长椅上,闭目养神。听到声音,他立刻睁开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睡意。

    你妹妹怎么样

    脱离危险了。阮软在他身边坐下,突然注意到他左手手背有一道血痕,您的手...

    季远收回手:没什么,取药时划了一下。

    阮软不由分说拉过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随身带的手帕轻轻擦拭。季远的手很大,掌心有厚厚的茧,指节分明。那道伤口不深,但很长,像是被什么锐物划的。

    您到底去哪取的药阮软小声问。

    季远沉默片刻:我父亲...在北京医学院有熟人。

    阮软震惊地抬头——他为了救她妹妹,联系了关系不和的父亲

    季工,我...

    叫我季远吧。他轻声说,私下里。

    阮软的心像被什么撞了一下,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胸口蔓延到指尖。她低头继续为他包扎,两人的呼吸在静谧的候诊室里清晰可闻。

    阮软。季远突然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你在厂里...要小心。

    阮软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有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我知道。她轻声回答,有人在设备上动手脚的事。

    季远摇头:不止这个。今天比赛时,我看到...他话没说完,候诊室的门被推开,阮父走了进来。

    季工程师!真是太感谢您了!阮父激动地握住季远的手,医生说药来得太及时了,再晚一点就可能穿孔。

    季远礼貌地起身回应,刚才那一刻的亲密氛围荡然无存。临走时,他对阮软点了点头,眼神中似有未尽之言。

    阮软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五味杂陈。她不知道季远想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何对她如此特别,但有一点她很确定——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有着比谁都温暖的心。

    医院走廊的转角处,杨雪莹放下手中的病历本,眼中闪过一丝阴翳。她原本是来探望住院的姑妈,却意外撞见了这一幕。

    季远...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阮软在医院等到妹妹苏醒才匆匆回家收拾了一下自己,简单吃过早饭便往厂里赶。

    三班组的任务清单下来了!

    车间公告板前围满了人,阮软挤进去一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她所在的班组被分配了全车间最复杂的一批出口订单——花色提花布,工艺复杂,工期却比常规订单短了三分之一。

    这不明摆着为难人吗王丽娟愤愤不平,肯定是刘大山搞的鬼,就因为你比赛赢了他侄女!

    阮软盯着任务单,前世类似的场景浮现脑海——当时她只会忍气吞声,结果班组没完成任务,全组人被扣了季度奖金,她也因此威信扫地。

    大家别急,她转身对班组成员说,我有办法。

    午休时间,阮软没去食堂,而是趴在缝纫机上画起了流程图。前世她管理过服装厂,对生产流程优化颇有心得。这批订单的难点在于花色切换频繁,传统做法每换一次花色就要停机调整,浪费大量时间。

    这是什么下午上班时,王丽娟好奇地看着阮软贴在墙上的图纸。

    新工作法。阮软拍拍手召集全组,我研究过了,如果按花色深浅排序生产,减少切换次数,再把相似工序的布料集中加工,效率能提高至少40%。

    女工们将信将疑,但在阮软的示范和坚持下,新方法很快见效。三天后,三班组的产量不仅没落后,反而领先其他班组一大截。

    阮软,厂长叫你去办公室!周五下午,车间主任刘大山不情不愿地通知她,脸色阴沉得像抹了锅底灰。

    厂长办公室宽敞明亮,墙上挂满了锦旗和奖状。阮软刚进门就愣住了——季远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

    小阮来了,坐。张厂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纺织人,笑容和蔼,听说你们班组搞了个花色排序工作法

    阮软点点头,简明扼要地解释了原理。说话时,她能感觉到季远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那视线如有实质,让她耳根微微发热。

    不错,很有创新精神。张厂长赞许道,正好有个事想跟你商量——厂里准备引进一批德国设备,需要有人参与前期准备工作。季工推荐了你。

    阮软惊讶地看向季远,后者轻咳一声,语气公事公办:你英语不错,又有机械基础,适合协助翻译技术资料。

    我...英语一般...阮软下意识谦虚。

    比赛时你准确读出了机器上的英文警示。季远指出,而且你床头那本《机械原理》是英文原版。

    阮软心头一跳——他怎么会知道她床头有什么书

    就这么定了。张厂长一锤定音,下周一你去技术科报到,配合季工工作。三班组暂时由王丽娟负责。

    走出厂长办公室,阮软鼓起勇气叫住季远:季工,谢谢您推荐我。

    季远停下脚步,转身时夕阳正好透过走廊窗户洒在他侧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线:不必谢我。他顿了顿,你值得这个机会。

    他的语气依然平淡,但眼神却柔和了许多,阮软仿佛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到了欣赏...甚至更多她不敢确认的东西。

    周末回家,阮玲已经出院,活蹦乱跳得像没事人一样。阮母做了一桌好菜,连平时舍不得买的大鲤鱼都炖上了。

    妈,这鱼...

    你爸升职了!阮母喜滋滋地说,车间副主任,工资涨了三十块呢!

    阮父不好意思地挠头:多亏软软提醒我注意那个职业病防治,厂里领导觉得我有安全意识...

    看着父母的笑脸,阮软心里暖暖的。这一世,她终于开始改变家人的命运了。

    周一早晨,阮软换上最整洁的工装,把头发仔细地盘成发髻,还抹了点淡淡的雪花膏。技术科在厂办二楼,窗明几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办公桌——和嘈杂的车间简直是两个世界。

    你的位置在这儿。季远指着一张靠窗的桌子,旁边就是他的办公区,先熟悉这些资料。

    一整天,阮软都沉浸在技术手册的海洋里。季远工作起来极其专注,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不说话。但每当她遇到不懂的术语皱眉时,他总能适时地递过来一本专业词典或主动解释,仿佛脑后长了眼睛。

    下班铃响后,技术科的人陆续离开,阮软却沉浸在一份电路图中没注意时间。等她抬头,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和还在伏案工作的季远。

    这么晚了她慌忙收拾文件,季工,您还不走吗

    季远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这份安装说明明天要用,我今晚必须完成。他顿了顿,你先回去吧。

    阮软犹豫了一下:我帮您一起做吧,两个人快些。

    季远似乎想拒绝,但最终点了点头。夜晚的办公室格外安静,只有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阮软感到肩上一沉——季远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给她披上了一件外套。

    空调冷。他简短地解释,回到自己座位。

    外套上残留着季远的体温和气息,阮软悄悄把脸埋进去深吸一口气,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包围了她。凌晨一点,当他们终于完成翻译,季远变魔术般从抽屉里拿出两个铝饭盒。

    食堂早就关了,您这是...阮软惊讶地看着饭盒里的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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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让食堂留的。季远递给她一双筷子,吃吧。

    饺子已经凉了,但阮软却觉得这是她吃过最美味的一餐。季远吃饭的样子很斯文,完全不像厂里其他男工那样狼吞虎咽,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眼神柔和得让她心跳加速。

    季工,您平时...有什么爱好为了打破沉默,阮软随口问道。

    看书,下棋。季远回答,偶尔修些小东西。

    下棋什么棋

    国际象棋。季远眼中闪过一丝怀念,我父亲教的。

    提到父亲时,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阮软想起他说过与父亲关系不好,便聪明地转移了话题:我小时候学过一点围棋,不过很菜。

    围棋也不错。季远居然接话了,策略性很强。

    就这样,在凌晨的办公室里,两人一边吃着冷饺子,一边聊起了棋类游戏。季远话不多,但每句都很实在,偶尔说到专业领域,眼睛会微微发亮,让阮软看得入迷。

    第二天中午,阮软回车间取东西时,被一个油滑的声音叫住。

    阮软同志!好久不见啊!

    赵建国穿着笔挺的干部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手里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瓶罐头。听说你调技术科了真厉害!他凑近一步,身上的古龙水味熏得阮软后退了半步,这是我特意给你带的午餐肉,上海产的,可难买了...

    不用了,谢谢。阮软冷淡地拒绝,我还有事。

    赵建国不依不饶地拦住她:别这么冷淡嘛!我听说你妹妹病了需要什么药尽管说,我叔叔认识医院的人。

    她很好,不劳费心。阮软侧身想走,赵建国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阮软,我对你是真心的!他压低声音,你知道我条件多好,多少姑娘想...

    放开她。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赵建国的手像被烫到似的松开了。阮软转身,看到季远不知何时站在车间门口,脸色阴沉得可怕。

    季...季工。赵建国强作镇定,我和阮软同志谈点私事。

    工作时间,不谈私事。季远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阮软,厂长找你。

    阮软趁机快步走向季远,两人一起离开车间。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小声道:谢谢您解围...不过厂长真的找我吗

    季远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不这么说他不会放手。

    阮软惊讶地发现——季远居然也会说谎而且是为了她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泛起一丝甜蜜。

    下午季远去开会,阮软独自在办公室整理资料。当她需要一份参考文件时,季远让她去他抽屉里找。打开抽屉的瞬间,阮软愣住了——在一叠文件下面,整齐地放着一沓纸,最上面那张赫然是她技术比赛时画的草图!

    心跳加速,阮软鬼使神差地翻看下面的纸张。全是关于她的记录:某月某日提出什么创新建议,某月某日解决了什么技术问题...甚至还有她喜欢喝什么茶、午休时爱看什么书的观察笔记。最后一张纸上,季远用漂亮的钢笔字写着:她与众不同,眼神里有故事,不像普通女工。我很好奇,也...很在意。

    阮软的手微微发抖,赶紧把东西放回原处。一整个下午,她都不敢直视季远,生怕自己的眼神会泄露那个甜蜜的秘密——原来冷面工程师季远,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她。

    下班时,技术科的小张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阮软,听说你和季工...他挤挤眼睛。

    什么阮软装傻。

    别装了!全厂都知道了,杨雪莹看见你和季工半夜在办公室...小张做了个暧昧的手势,她气得把办公桌都掀了!

    阮软这才明白为什么今天在走廊遇到杨雪莹时,对方看她的眼神像要杀人。杨雪莹是副厂长的女儿,在财务科工作,据说一直对季远有意思。

    我们只是加班。阮软红着脸解释。

    得了吧!小张不信,季工从来不让女同事进他办公室,更别说一起熬夜了。你是第一个!

    回家的路上,阮软心不在焉地想着抽屉里的那些笔记,还有季远为她披上的外套、准备的饺子...这些细小的温柔像一颗颗糖,甜得她心头微微发颤。

    走到宿舍楼下,她突然看到林美芬正和一个人影在暗处窃窃私语。借着路灯的光,阮软认出那是赵建国的背影。两人似乎在争执什么,林美芬的声音隐约传来:...不能再拖了...她越来越难接近...

    阮软悄悄绕到另一侧入口,心里警铃大作。前世的悲剧就是从这样的密谋开始的,这次她绝不会重蹈覆辙。想到季远今天维护她的样子,阮软突然有了底气——这一世,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小女工了。

    回到宿舍,她从枕头下摸出那本英文《机械原理》,翻到夹着书签的那页。书签是张硬纸片,上面写着一行漂亮的钢笔字:给与众不同的你——季远。

    这是调去技术科第一天,她在他桌上发现的。当时以为是给别人的,现在看来...

    阮软把书签贴在胸口,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窗外,一轮新月悄悄爬上树梢,洒下温柔的银光。

    你真的想好了王丽娟瞪大眼睛,在夜市摆摊被厂里人看见多不好啊!

    阮软将最后一件自制连衣裙折好,放进布袋里:厂规又没禁止职工做副业。这是1985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起,私营经济开始萌芽,但大多数人还是抱着铁饭碗思想。

    可是...王丽娟欲言又止,你这些衣服...太时髦了,有人买吗

    阮软笑而不答。她设计的连衣裙在领口和袖口做了改良,收腰处加了条细腰带,款式比百货商店里千篇一律的成衣精致许多——这是借鉴了前世九十年代初流行的元素。

    帮我个忙,阮软塞给王丽娟一张纸条,下班后按这个地址来找我,带几个衣架来。

    傍晚,阮软早早来到城南夜市。这里已经有不少摊位,卖小吃、日用品、二手书的应有尽有。她交了五毛钱管理费,租下一个靠路口的位置,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忘带最重要的东西——货架。

    该死!阮软懊恼地拍了下额头。第一次出摊就出师不利,那些精心设计的衣服总不能铺在地上卖吧

    正当她手足无措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需要帮忙吗

    阮软猛地转身,季远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一个奇怪的金属物件。他今天没穿工装,而是一件简单的白色汗衫和深色长裤,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许多,只有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依然如故。

    季工您怎么...

    路过。季远简短地说,蹲下身开始摆弄那个金属物件。只见他手指灵活地转动几个关节,那个看似杂乱无章的金属条竟然展开成了一个精巧的折叠货架!

    这...阮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我自己设计的。季远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讨论天气,可以调节高度,收起来也不占地方。

    阮软小心地摸了摸货架,金属表面被打磨得十分光滑,每个连接处都严丝合缝,工艺精良得不像手工制品。她突然注意到架子侧面刻着一行小字:给R.R.,1985.8。

    R.R....阮软念出声,突然意识到这是她名字的缩写,脸颊顿时烧了起来。

    季远似乎也注意到了那行字,耳根微微泛红,迅速转移话题:你...准备卖什么

    阮软赶紧打开布袋,展示她的作品。季远拿起一件淡蓝色连衣裙,眉头微挑:你自己设计的

    嗯,改了一些细节。阮软紧张地观察他的反应,会不会...太奇怪了

    季远仔细端详着裙子,手指轻轻抚过领口的特殊剪裁:不,很...好看。他顿了顿,像你一样。

    最后四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阮软的心跳漏了一拍。季远很快帮忙挂好所有衣服,然后退到一旁: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阮软叫住他,这个货架...

    借你用。季远头也不回地挥挥手,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阮软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季远说是路过,可技术科在城北,与城南夜市完全是两个方向...

    夜市渐渐热闹起来,阮软的摊位很快吸引了路人的目光。这个年代,大多数女性还穿着宽松的衬衫和长裤,她设计的收腰连衣裙显得格外新颖。

    这裙子怎么卖一个烫着卷发的年轻女孩爱不释手地摸着一条鹅黄色连衣裙。

    十五元。阮软报出价格,心里有些忐忑。这相当于普通工人半个月的工资了。

    我要了!女孩爽快地掏钱,还有别的款式吗我下周末还来!

    开张不到两小时,阮软带来的八件衣服就卖出了五件。王丽娟赶来时,正好看到她在收一位顾客的钱。

    天哪!真有人买王丽娟瞪大眼睛,还这么贵!

    阮软笑着数了数收入,已经有七十多元了,相当于她一个月的工资。帮我看着摊子,我去买汽水庆祝!

    她小跑着来到夜市入口的饮料摊,买了两瓶橘子汽水。转身时,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远处的路灯下——季远!他靠在灯柱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时不时抬头看向她的摊位方向。

    原来他根本没走,一直在暗中守着!阮软的心像被蜜糖浸泡过一般,甜得发颤。她本想过去打招呼,又怕惊扰了这份默默的守护,最终只是微笑着回到摊位。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王丽娟好奇地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生活很有希望。阮软递给她一瓶汽水。

    接下来的日子,阮软白天在技术科上班,晚上出摊卖衣服。季远再没路过过夜市,但每天早上她都会在办公桌上发现一张字条,写着对前一天销售情况的建议,比如浅色系更受欢迎或可以尝试加些小配饰。

    阮软小心收藏着每一张字条,把它们夹在那本《机械原理》里。她不知道季远是怎么了解销售情况的,直到有一天王丽娟说漏了嘴:

    昨晚那个高个子是你对象吧他远远站着看你卖衣服,我过去打招呼他还不好意思呢。

    阮软差点被茶水呛到:他不是...我们不是...

    得了吧!王丽娟翻了个白眼,全厂都知道了,冷面工程师季远被三车间的小女工拿下了!

    阮软红着脸否认,心里却泛起一丝甜蜜。她和季远之间确实有种微妙的默契,但谁都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周五晚上,阮软的生意格外好,新推出的一批衬衫裙几乎售罄。就在她准备收摊时,三个彪形大汉突然围住了她的摊位。

    小妹妹,生意不错啊领头的刀疤脸阴阳怪气地说,知不知道这片儿是谁罩的

    阮软心头一紧,下意识护住装钱的布包:我交了管理费的。

    管理费是交给公家的,保护费是交给我们的!刀疤脸一脚踢翻货架,精美的衣服散落一地,要么交钱,要么滚蛋!

    周围摊主纷纷低头装作没看见,阮软孤立无援地站着,手心沁出冷汗。前世她也遇到过类似情况,当时吓得乖乖交钱,结果被勒索得越来越厉害...

    我已经报警了。一个冷静的声音突然响起。

    季远不知何时出现在阮软身旁,手里拿着工作证:我是红星机械厂的工程师,派出所王所长是我朋友,他马上就到。

    刀疤脸将信将疑:工程师算个屁!少管闲事!

    季远不动声色地卷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1980年全军格斗比赛亚军,要试试吗

    阮震惊地看着季远——他还有这经历刀疤脸也被镇住了,正犹豫间,远处果然响起了警笛声。三人骂骂咧咧地溜走了。

    真的报警了阮软小声问。

    季远摇头:假的,我让朋友在路口按了下自行车铃。他蹲下身开始收拾散落的衣服,你没事吧

    没事...阮软也蹲下帮忙,两人的手同时碰到一件衬衫裙,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电流般的触感让阮软迅速缩回手,心跳如鼓。

    季远似乎也怔了一下,耳尖泛红。两人沉默地收拾完摊位,季远坚持要送她回宿舍。

    货架坏了...阮软心疼地看着被踩变形的金属架。

    我明天修好。季远轻松地拎起那个对阮软来说很沉的架子,或者...做个新的。

    月光下,两人并肩走着,影子在地上交叠。阮软偷偷瞄了眼季远的侧脸,发现他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季工...

    嗯

    谢谢你...不只是今晚,还有货架,还有...阮软不知如何表达内心的感激。

    季远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阮软,你很特别。他顿了顿,我喜欢看你...追求梦想的样子。

    路灯在他深邃的眼中投下细碎的光,阮软在那目光中沉溺,几乎要脱口而出心中的感情。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魔咒:

    阮软!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鬼混

    阮母不知何时站在宿舍楼下,脸色阴沉地盯着他们。季远礼貌地点头致意:阿姨好,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阮母打断他,厂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季工程师嘛!她一把拉过阮软,跟我回家!好好的工作不做,学人家摆地摊,像什么样子!

    阮软尴尬地看了季远一眼,后者微微摇头示意没关系。回到家,阮母的怒火彻底爆发:

    你一个姑娘家,白天上班晚上摆摊,还跟男同事勾勾搭搭,名声还要不要了

    妈!我们只是同事...

    同事同事会送你那么贵的货架阮母指着角落里季远刚放下的金属架,你爸说了,那工艺一看就是高级技工的手艺,普通工人根本做不出来!

    阮软这才意识到,季远的手艺确实远超一般水平。前世他成为机械专家绝非偶然。

    妈,摆摊怎么了国家现在鼓励个体经济,我靠自己双手挣钱...

    挣什么钱!女孩子安安稳稳上班,找个好对象才是正经!阮母拍着桌子,听说那个季工程师家里不一般,能看上你个小女工别做梦了!

    阮软咬着嘴唇不说话。前世母亲也是这样,一味要求她安分守己,结果呢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被这种思想束缚。

    第二天是周末,阮软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布料市场。刚挑好一块淡绿色的确良布,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颜色适合你。

    季远站在两步开外,手里拿着几本技术书籍。阳光透过市场顶棚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明亮的轮廓。

    季工您怎么...

    买书。季远举了举手中的《高等机械原理》,你呢进货

    两人自然而然地并肩逛起市场。季远对布料一窍不通,但很认真地听阮软讲解各种面料的特点,偶尔提出问题也切中要害,显示出敏锐的观察力。

    昨天...你母亲没事吧走到人少处,季远突然问道。

    阮软苦笑:她觉得我不务正业,还...对我们有误会。

    我们季远敏锐地抓住关键词。

    阮软脸一热,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您怎么会格斗还拿过奖

    季远目光微黯:当兵时学的。79年...南线。他指了指左腿,伤也是那时留下的。

    阮软想起前世报道中提过季远参加过边境战争,但没说过他获得过格斗奖项。这个男人身上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

    分别时,季远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信封:给你。

    阮软好奇地打开,里面是一张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申请人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这...怎么办到的阮软震惊不已。现在私人办执照还很困难,需要层层审批。

    合法途径。季远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设计的服装有创新性,符合新兴个体经济政策。

    阮软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季远却已经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周一记得来上班。

    回到家,阮软正想把营业执照藏起来,却发现父母神色异常地坐在客厅里。

    软软,阮父严肃地说,今天厂里有人传,说你和季工程师...关系不正当。

    阮软气得发抖:谁传的

    不知道,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阮母忧心忡忡,说你晚上去他办公室...那个...

    我们是在加班!阮软愤怒地辩解,突然想到什么,是不是赵建国传的

    阮父摇头:不管是谁,这种闲话对姑娘家名声不好。你这段时间别跟季工程师走太近了。

    阮软想反驳,却看到父亲桌上放着一封信——和季远刚才给她的信封一模一样!

    这是...

    季工程师送来的。阮父表情复杂,他说...很抱歉给你带来困扰,保证以后会注意分寸。

    阮软心如刀割。季远这是在...疏远她吗

    周一上班,技术科气氛诡异。阮软一进门,同事们就停止了交谈,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季远的办公室门紧闭,一上午都没出来。

    午饭时间,阮软独自躲在仓库后面吃饭,突然听到墙后有人说话:

    ...季工程师要被调回北京了。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亲耳听厂长说的。他家来头不小,父亲是什么教授,家里给安排了门当户对的相亲对象...

    阮软的饭盒咣当掉在地上。墙后的人听到动静,赶紧溜走了。

    下午,阮软鼓起勇气敲响了季远的办公室门。里面沉默了很久,才传来一声低沉的请进。

    季远站在窗前,背对着她,肩膀线条紧绷:有事

    听说...您要回北京了阮软直接问道。

    季远转过身,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表情:谁告诉你的

    大家都在传...说您家里安排了相亲...

    季远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今早收到的。他顿了顿,我父亲...装病骗我回去。

    阮软接过信纸,上面寥寥几行字,语气强硬:速归,与苏教授女儿见面。若不从,断绝父子关系。

    您...要去吗阮软声音发颤。

    季远深深地看着她,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擦去她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我已经回信了。

    怎么说

    婉拒。季远嘴角微扬,但没说原因。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种无言的默契在心底滋长。窗外,夏末的风轻轻拂过树梢,带来初秋的第一缕凉意。

    营业执照拿到手的一周后,阮软的生意迎来了转机。城南百货商场的经理找到她,想订购二十件改良版衬衫裙作为商场职工的工作服。

    每件给您十二元,一周内交货,怎么样经理推了推眼镜,如果反响好,以后长期合作。

    阮软快速心算:二十件就是二百四十元,除去成本能净赚一百多,相当于她三个月的工资!但问题是她手头的布料根本不够,必须马上去南方进货。

    没问题!她强压住兴奋,爽快地答应下来。

    下班后,阮软急匆匆地赶回宿舍,翻出存折查看余额——只有八十七元。进布料、辅料再加上车费,至少需要一百五十元。她咬着嘴唇思考着向谁借钱,王丽娟父母都不太可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

    敲门声突然响起。阮软开门,看到季远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窗户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季工

    季远没说话,只是把信封递给她。阮软疑惑地打开,里面是一叠整齐的十元钞票,数了数,整整两百元!

    这...我不能要!阮软慌忙推辞。

    不是给你的。季远语气平静,是投资。听说你接了百货商场的订单

    阮软瞪大眼睛:您怎么知道

    王经理是我朋友。季远嘴角微扬,他问我认不认识做改良服装的姑娘,我推荐了你。

    原来如此!阮软恍然大悟,难怪百货商场会找上她这个小摊贩。

    那这钱...

    算我借你的。季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借条我已经写好了,你看一下。

    阮软接过借条,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借款金额、期限和利息,条款专业得像是银行文件。但当她翻到背面时,发现还有一行小字:若无法偿还,债主自愿以其他方式接受补偿。

    其他方式阮软好奇地问。

    季远耳根微红,轻咳一声:比如...用衣服抵债。

    阮软噗嗤笑了出来,季远也会开玩笑她郑重地收好钱和借条:谢谢您,我一定会按时还的。

    我知道。季远点点头,你什么时候去广州

    打算明天请假,坐晚上的火车。

    我也去。季远打断她,厂里派我去考察新设备,正好同路。

    阮软心跳加速。和季远一起去广州两天一夜的火车旅程她努力控制住上扬的嘴角:这么巧啊

    第二天傍晚,阮软和季远在火车站汇合。她穿着自制的浅绿色连衣裙,头发扎成清爽的马尾;季远则是一身深蓝色中山装,衬得身材更加挺拔。两人站在一起,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卧铺票。季远递给她一张车票,你睡下铺,我在上铺。

    阮软接过车票,心里既期待又紧张。前世她和赵建国交往半年,最多也就是拉拉手;而现在,她竟然要和季远共用一个卧铺隔间!

    火车鸣笛启动,窗外的景色缓缓后退。阮软坐在下铺,偷偷瞄了眼对面看书的季远。他专注的侧脸在车厢顶灯下显得格外立体,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喝水吗季远突然抬头,正好对上阮软偷看的目光。

    阮软慌忙移开视线:好、好啊!

    季远起身去接热水,回来时手里拿着两个搪瓷缸子:小心烫。

    阮软小口啜饮着热水,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季远总是这样,话不多却处处为她着想。

    夜深了,火车有节奏的摇晃像催眠曲。阮软迷迷糊糊刚要睡着,突然一个剧烈颠簸,她整个人被抛向铺位边缘!

    啊!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她的腰,将她稳稳固定住。阮软睁开眼,发现自己整个人贴在季远怀里,鼻尖距离他的喉结只有寸许。清冽的松木香包围着她,混合着一丝淡淡的汗味,出奇地好闻。

    没事吧季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震得她耳膜发麻。

    阮软抬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眼睛。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时间仿佛静止了。她能感觉到季远的手臂肌肉紧绷,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没...没事。阮软结结巴巴地说,脸颊烫得要冒烟。

    季远似乎这才意识到姿势的暧昧,迅速松开手退后一步:火车过弯道,你...小心点。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地爬上了上铺。

    阮软躺在下铺,心跳如雷。刚才那一刻,她分明看到季远眼中闪过和自己一样的悸动...

    第二天清晨,阮软被阳光晃醒。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吵醒上铺的季远。车厢里静悄悄的,只有火车规律的哐当声。

    她拿着洗漱用品走向车厢连接处的洗手间,路过某节车厢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季远他靠在小桌板前写着什么,专注得没发现她经过。

    阮软本想打招呼,却在看清他写的内容时愣住了。那不是工作笔记,而是一篇日记!从她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几行字:

    ...她睡着的样子真好看,睫毛像小扇子。想摸摸她的脸又不敢,怕惊醒她...

    阮软捂住嘴,轻手轻脚地退了回去。回到铺位,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膛。季远...竟然在日记里写她!而且语气那么温柔,完全不像平时冷静自持的样子。

    半小时后,季远睡醒回来了。阮软假装刚起床,两人心照不宣地各自整理行李,谁都没提昨晚的意外拥抱,也没提那本秘密日记。

    广州站到了!列车员的喊声打破了沉默。

    广州的繁华让阮软目不暇接。高楼大厦虽然不如后世多,但街上行人衣着时髦,商店橱窗琳琅满目,空气中弥漫着蓬勃的朝气。

    我们先去宾馆放行李,然后去布料市场。季远熟门熟路地带路,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宾馆前台,阮软紧张地绞着手指。季远淡定地递上工作证和介绍信:两间房。

    拿到钥匙后,阮软长舒一口气,又隐隐有些失落。季远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嘴角微扬: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阮软红着脸拎起行李就跑。

    布料市场比阮软想象的还要大。各色布料堆积如山,看得她眼花缭乱。季远耐心地陪她逛了一整天,不仅帮她砍价,还主动扛那些沉重的布匹。

    季工,您对广州好熟悉啊。回宾馆的路上,阮软忍不住问。

    大学实习来过。季远轻描淡写,我父亲...以前在广州有朋友。

    提到父亲时,季远的表情又变得复杂。阮软想起那封要挟信,小心翼翼地问:您父亲...真的很反对您留在我们厂吗

    季远沉默片刻:他不只是反对我留在厂里。夜色中,他的侧脸线条格外坚毅,他给我安排的人生是读完博士,进研究所,娶门当户对的妻子。

    那您...

    我有自己的路要走。季远转头看她,目光灼灼,包括...喜欢谁。

    阮软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季远第一次近乎直白地表达心意。两人走在广州霓虹初上的街头,肩膀偶尔相碰,谁都没有躲开。

    第二天,他们顺利采购完所有材料,准备坐晚班火车返回。离开宾馆前,前台叫住季远:同志,有您的电报。

    季远看完电报,脸色微变。

    怎么了阮软关切地问。

    没事。季远把电报塞进口袋,厂里有些事,回去再说。

    回程的火车上,季远明显心事重重。阮软想问电报的事,又怕触及他的隐私。深夜,她假装睡着,果然听到季远轻手轻脚地起身,去了车厢连接处。

    阮软悄悄跟上,看到季远借着微弱的灯光又在写日记。这次他的表情异常凝重,写几行就停下来思考片刻。阮软正想退回,突然听到咔嚓一声——她不小心踩到了一片果皮!

    季远警觉地抬头:谁

    阮软只好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走过去:季工您还没睡啊...

    写点工作笔记。季远迅速合上本子,你怎么起来了

    口渴...阮软心虚地说。

    季远起身去接了一杯水给她。回铺位的路上,火车突然剧烈摇晃,阮软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季远眼疾手快地拉住她,自己却撞上了车厢壁,发出一声闷哼。

    您没事吧阮软焦急地问。

    季远摇摇头,却在灯光下露出痛苦的神色。阮软不由分说地卷起他的袖子——手臂上一大片淤青,显然是刚才撞的。

    我包里有药膏!阮软飞奔回铺位,取来随身携带的跌打药。

    在狭窄的卧铺间里,她小心翼翼地为季远涂药。他的手臂肌肉结实,皮肤温热,阮软的指尖微微发抖,生怕弄疼了他。

    谢谢。季远的声音有些哑。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呼吸交融。阮软抬头,发现季远正深深地看着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各位旅客请注意!前方路段因暴雨可能出现延误...列车广播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魔咒。

    窗外,豆大的雨点开始砸在玻璃上,很快变成倾盆大雨。火车减速行驶,广播里不断提醒乘客注意安全。

    睡吧,明天就到站了。季远轻声说,替阮软掖了掖被角,像对待什么珍宝。

    阮软迷迷糊糊睡去,梦中感觉有人在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轰隆!

    一声巨响将阮软惊醒。火车剧烈晃动,行李架上的物品纷纷坠落。外面传来尖叫和哭喊声。

    山体滑坡!大家不要慌!列车员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阮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季远一把搂进怀里。一块石头击穿车窗,玻璃碎片四溅!季远用后背挡住飞溅的碎片,紧紧护住阮软。

    季工!您受伤了!阮软看到他后颈上的一道血痕,心疼得眼泪直打转。

    小伤。季远皱眉检查她的情况,你没事吧

    阮软摇头。火车终于停下,乘客们在工作人员指挥下有序撤离。滑坡堵住了前方铁轨,必须步行到下一个车站。

    雨中,季远一手撑伞,一手提着沉重的布料包,还要时刻注意阮软的安全。山路泥泞,阮软几次险些滑倒,都被季远稳稳扶住。

    我来拿一些吧!阮软想去接他手里的包。

    不用。季远固执地拒绝,你走稳当点就行。

    到达安全区域后,两人都已浑身湿透。季远找了一处避雨的地方,拿出干净衣服让阮软换上。他自己则只简单擦了擦脸和手,后背的衣服被血和雨水浸透,贴在伤口上。

    让我看看您的伤!阮软坚持道。

    拗不过她,季远只好脱下上衣。阮软倒吸一口冷气——不只是后颈,他整个背部都有细小的玻璃碎片划痕,有些还在渗血。

    必须处理一下。阮软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镊子和药膏,小心翼翼地为他取出碎片,消毒伤口。

    季远背对着她,肌肉线条随着呼吸起伏。阮软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伤痕,心疼得眼眶发热:都是为了保护我...

    值得。季远简短地回答,却胜过千言万语。

    处理完伤口,阮软把自己的干外套披在季远身上。两人坐在简陋的候车棚里,肩并肩等待救援列车。

    电报...说了什么阮软终于忍不住问道。

    季远沉默了一会儿:我父亲病了,让我立刻回北京。

    啊!那您...

    装的。季远冷笑,上次装心绞痛,这次装中风,就为了骗我回去相亲。

    阮软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轻轻握住他的手。季远反手将她的手指包在掌心,两人十指相扣,在暴雨中的小棚子里,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三天后,他们终于辗转回到厂里。阮软马不停蹄地开始赶制订单,季远则去汇报考察情况。两人虽然各自忙碌,但眼神交流间总有一种默契的温暖。

    然而好景不长,一周后的午休时间,阮软正在车间赶工,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

    听说了吗技术科的季工程师和三车间的阮软...嘿嘿...

    真的假的他们一起去广州,住一个屋...

    怪不得季工程师那么照顾她,原来早就...

    阮软手中的剪刀咣当掉在地上。这些谣言...前世赵建国也是用这招,污蔑她和车间主任有不正当关系,毁了她名声!

    她冲出车间,正好看到赵建国和几个工会的人在那挤眉弄眼。

    赵建国!阮软直接走到他面前,声音大得全车间都能听见,你凭什么造谣我和季工程师

    赵建国没想到她会当众发难,一时语塞: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听谁说的阮软步步紧逼,拿出证据来!我和季工程师去广州是公干,有厂里开的介绍信!你这种行为,我可以告你诽谤!

    1985年,诽谤罪还是个新鲜词,周围工人一片哗然。赵建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开个玩笑嘛,这么认真...

    拿女同志的名节开玩笑阮软冷笑,这就是工会干部的水平

    说得好!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众人回头,只见张厂长和季远站在那里,脸色严肃。

    厂里绝不允许这种歪风邪气!张厂长厉声道,赵建国,写检查!再发现一次,撤职处理!

    人群散去后,季远走到阮软身边,低声道:没事吧

    阮软摇摇头,眼眶却红了。前世她被谣言击垮,忍气吞声最终丢了工作和尊严,这一世,她终于学会了反抗。

    别怕。季远的声音很轻,却坚定如磐石,有我在。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阮软所有的委屈都化成了泪水。她偷偷勾住季远的小指,两人在无人处短暂地牵手,又迅速分开,像两个偷尝禁果的孩子。

    回到工作岗位,阮软发现自己的工具盒里多了一张纸条:今晚七点,老地方见。——Y

    她抿嘴笑了,把纸条小心地藏进内衣口袋,贴着心跳的位置。今晚,或许他们之间会有新的开始...

    你要辞职阮父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缸跳了起来,好好的铁饭碗不要,去做什么个体户你疯了吗

    阮软攥紧手中的辞职信,指节发白。这是1985年秋天,私营经济刚刚萌芽,大多数人还视铁饭碗为终身保障。但她知道,再过几年,那些敢于下海的人将率先富起来。

    爸,我的服装生意已经走上正轨了。上个月净赚三百多,是工资的三倍!

    谁知道能红火几天阮母急得直搓围裙,政策一变,你这店说没就没!到时候工作也没了,喝西北风去

    阮软深吸一口气。前世她也曾有过创业念头,却被父母和赵建国联手扼杀。这一世,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我考虑清楚了。就算失败,我也认。

    你...你...阮父气得胡子直抖,是不是那个季工程师怂恿你的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不关季工的事!阮软声音陡然提高,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屋里一时寂静。阮玲缩在角落,大眼睛滴溜溜转着,不敢出声。

    姐...等父母气呼呼地出门后,阮玲小声问,你真的要开店啊

    阮软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嗯,就在城南百货旁边,已经看好店面了。

    那...季哥哥会帮你吗

    阮软耳根一热:别乱叫,什么季哥哥...

    大家都说他喜欢你。阮玲人小鬼大地眨眨眼,他看你的眼神,跟赵建国完全不一样。

    阮软心头一跳:怎么不一样

    赵建国看你的眼神,就像...阮玲皱着鼻子想了想,就像我看红烧肉!季哥哥看你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

    阮软噗嗤笑出声,心里却甜滋滋的。连小孩子都看出来了,她和季远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第二天上班,阮软把辞职信交给张厂长。老厂长推了推老花镜:小阮啊,你可想清楚了现在政策是放开了,但谁知道哪天又收回去

    厂长,我想试试。阮软态度坚决。

    张厂长叹了口气:年轻人有闯劲是好事...这样吧,信我先收着,给你三个月停薪留职。要是生意不行,随时回来。

    阮软眼眶一热。停薪留职在当年是非常难得的照顾,多少人辞职后想回都回不来。

    谢谢厂长!

    别谢我。张厂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要谢就谢季工程师吧,他昨晚在我家门口站到半夜。

    阮软心头一震。原来季远早就知道她会做这个决定,甚至提前为她铺好了退路!

    走出厂长办公室,她直奔技术科。季远正在绘图板前工作,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辞职信交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

    猜的。季远放下圆规,转身看她,眼中带着赞许,你一向有主见。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勾勒出完美的侧脸轮廓。阮软突然有股冲动,想扑进这个一直默默支持她的男人怀里。

    厂长给了停薪留职。

    我知道。季远嘴角微扬,三个月足够你证明自己了。

    阮软瞪大眼睛:真是你...

    话没说完,技术科的门被推开,杨雪莹扭着腰肢走了进来。看到阮软,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哟,这不是要辞职的阮大设计师吗怎么,临走前还要勾搭一下我们季工

    季远脸色骤冷:杨雪莹同志,请注意你的言辞。

    开个玩笑嘛!杨雪莹娇笑着凑近季远,胸脯几乎贴到他手臂上,季工,我爸让你晚上来家吃饭,有重要的事谈~

    阮软识相地退了出去,关门时听到季远冷淡的回答:没空。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而充实。阮软的软语服装店在城南百货旁开张了,主打改良版日常服装。开业当天,王丽娟和几个要好的工友都来捧场,连张厂长都派人送了花篮。

    最让阮软惊喜的是,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精美的金属招牌——流畅的艺术字软语下面,刻着一行小字:机械结构设计:季远。

    季工亲自设计的!王丽娟羡慕地摸着招牌,知道这多金贵吗他设计的机械装置可是获过部里大奖的!

    阮软心里甜得像灌了蜜,这份开业礼物比什么都珍贵。

    然而季远本人却没出现。就在店铺筹备最关键的时候,厂里派他去省城参加为期三个月的技术培训。临走前一天晚上,他匆匆来店里看了一眼,留下一个厚厚的笔记本。

    这是什么阮软好奇地翻开,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经营要点,从进货渠道到税务登记,甚至还有应对地痞流氓的方法。

    省城有个朋友,开了几年店。季远轻描淡写,找他取了点经。

    阮软眼眶发热。这个男人总是这样,不声不响地为她做好一切准备。

    明天...我去送你她小声问。

    季远摇头:不用,很早的车。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好好干。

    就这样,季远去了省城。起初阮软有些不适应,总觉得少了什么。但很快,生意的忙碌冲淡了思念。每周五,她都会收到一封来自省城的信,牛皮纸信封,字迹工整有力。

    季远的信很简短,多是培训见闻和技术心得,只在结尾处偶尔流露一丝温情:省城下雨了,不知家里天气如何记得给招牌上油,防锈。或者食堂的馒头没厂里好吃,想你...做的辣酱。

    阮软的回信则长得多,事无巨细地讲述店铺的点点滴滴,在最后一行才小心翼翼地写上:店里一切都好,就是...有点想你。

    这种含蓄的书信往来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甜蜜仪式。阮软把每封信都小心收在床头柜里,夜深人静时常常拿出来反复,仿佛能从那些克制的字句里读出更多心意。

    开业一个月后,软语已经小有名气。阮软设计的改良旗袍和收腰衬衫供不应求,甚至有不少机关单位的女同志慕名而来。

    这天打烊后,阮软正在盘点库存,突然接到阮玲气喘吁吁的报信:姐!妈晕倒了!

    阮软扔下账本就往家跑。阮母躺在床上,面色灰白,呼吸微弱。阮父急得团团转:突然就说胸口闷,然后就...

    送医院!阮软当机立断。

    医院检查结果让阮软如坠冰窟——心肌炎,和前世夺走母亲生命的疾病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发病提前了整整两年。

    需要特效药,本地恐怕没有。医生推了推眼镜,去省城大医院问问吧,要快。

    阮软翻遍全县药房,果然一无所获。最后一家药房的老掌柜看她急得眼泪直打转,悄悄告诉她:听说邻省青山县有个老中医,专治这个病...

    回到病房,阮母的情况更糟了,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色。阮软握着母亲冰凉的手,前世失去至亲的痛苦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重活一世,难道还是改变不了这个结局吗

    我去青山县!阮软站起身。

    这么晚哪有车阮父拉住她,明天一早...

    等不及明天!阮软甩开父亲的手冲出病房,在走廊里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季工!她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季远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西装革履,明显是刚从省城回来。看到阮软满脸泪痕,他眉头一皱:出什么事了

    听到阮母病重的消息,季远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我去青山县。

    现在已经没有班车了...

    我开厂里的吉普去。季远脚步不停,来回六小时,天亮前赶回来。

    阮软追上去:我和你一起!

    季远摇头:你留在医院照顾阿姨。他顿了顿,突然伸手擦去阮软脸上的泪水,信我。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阮软莫名安心。她看着季远大步离去的背影,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个人,值得托付终身。

    等待的每一分钟都像一年那么长。阮软守在母亲病床前,不断查看手表。凌晨三点,阮父和阮玲熬不住睡着了,只有她还睁着酸涩的双眼,盯着病房门口。

    四点十五分,门被轻轻推开。季远站在那里,头发凌乱,西装上沾满泥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布包。

    拿到了阮软跳起来。

    季远点点头,把布包递给她。里面是几包草药,还有一个小瓷瓶:红色药丸立刻服下,草药三碗水煎成一碗...

    阮软赶紧叫醒值班医生。服药半小时后,阮母的呼吸渐渐平稳,脸色也好转了些。医生惊讶地检查完:真是神了!这药哪来的

    季远靠在墙角,疲惫地笑了笑。阮软这才注意到他左脚有些不自然——皮鞋侧面裂了个口子,隐约能看到血迹。

    你的脚...

    没事,跑得太急扭了一下。季远轻描淡写地说,阿姨好转就好。

    天蒙蒙亮时,阮母终于安稳睡去。阮父千恩万谢地送医生出门,阮玲也趴在床边睡着了。病房里一时只剩下阮软和季远。

    你怎么知道我妈病了阮软小声问。

    不知道。季远摇摇头,我是回来取资料的,听说你请假,就去店里找你,王丽娟告诉我...

    所以你连夜开车去青山县阮软声音发颤,那条山路晚上多危险啊!

    季远看着她,眼神温柔而坚定:值得。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阮软的眼泪夺眶而出。前世母亲病重时,赵建国在哪里忙着和林美芬约会!而季远,这个她还没给过任何承诺的男人,却为她冒雨夜行几百里...

    季远...她哽咽着,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谢谢你。

    季远伸手想擦她的眼泪,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去睡会儿吧,我看着阿姨。

    阮软摇摇头,固执地守在母亲床边。季远也不再劝,安静地坐在她身旁。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为两人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季远...阮软轻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季远沉默了很久,久到阮软以为他不会回答。突然,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覆上她的手背:这一世,我只想守护你的笑容。

    阮软心头巨震。这不是什么华丽的告白,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动人。她翻转手掌,与他十指相扣,两人在晨光中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母亲病情稳定后,阮软才有空细问季远突然回来的原因。

    省城培训提前结束了

    季远摇摇头,表情突然凝重:我父亲...病了。

    又是装的

    这次可能是真的。季远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电报,家里来的,说情况不好,让我速归。

    阮软心头一紧。季远与父亲关系再差,终究血浓于水。而且...如果季父真的病重,会不会影响他们刚刚萌芽的感情

    你要回北京

    嗯,明天就走。季远犹豫了一下,你...要一起去吗

    阮软瞪大眼睛。去见季远的家人这...这不等于是确定关系了吗她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我...店里...

    我明白。季远似乎有些失落,但很快掩饰住了,等我回来。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一句承诺。阮软鼓起勇气,轻轻抱了他一下:早点回来。

    季远身体僵了一瞬,随后小心翼翼地回抱,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两人在夕阳下拉长的影子交融在一起,久久不分。

    第二天,阮软去车站送季远。火车鸣笛时,季远突然从窗口探出身,塞给她一封信:上车再看。

    火车远去后,阮软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是季远工整的字迹:

    阮软同志:若家父无大碍,我将于十日内返回。若...情况复杂,也必给你一个交代。无论何时何地,信我,等我。——季远

    阮软把纸条贴在胸口,望着火车消失的方向,心中既甜蜜又忐忑。她有种预感,季远此去,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一周后的傍晚,阮软正在店里盘点,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

    您是...

    男子递上一张名片:季教授派我来接您去北京。

    阮软心头一跳:季远怎么了

    少爷没事。男子语气恭敬却不容拒绝,但老爷要见您,关于...少爷的未来。

    阮软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围裙。季远的父亲,那个一直反对儿子留在小城市的教授,为什么要见她难道...

    好,我去。她深吸一口气,但我要先安排一下家里。

    男子微微鞠躬:明天一早有车来接您。

    当晚,阮软辗转难眠。她给父母留了封信,说是去省城进货;又给季远发了电报,告知他他父亲派人来接的事。但不知为何,她总有种不安的预感...

    第二天清晨,当那辆黑色轿车停在店门口时,阮软做了个深呼吸,拎着小行李箱上了车。

    无论前方有什么等着她,为了季远,她都愿意面对。

    北京站的月台上,季远刚下火车就被两个穿中山装的男子拦住。

    季少爷,教授让我们来接您。

    季远皱眉,父亲派人盯他的火车情况恐怕比他想的更严重。黑色伏尔加轿车穿过长安街,窗外的北京城比记忆中繁华了许多,但季远无心欣赏。

    车没开往医院,而是直接驶入海淀区一栋老式洋房的花园。季远心头一沉——父亲果然又在装病。

    季教授端坐在书房红木椅上,银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除了脸色略显苍白,看不出任何病容。

    回来了季父放下手中的线装书,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季远把行李往地上一放:您根本没病。

    不装病,你会回来吗季父冷笑,在个小工厂当技术员,跟没文化的打工妹厮混,季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阮软不是没文化的打工妹。季远声音低沉,她聪明、勤奋,有自己的事业...

    事业季父讥讽地打断,摆地摊卖衣服也叫事业

    季远攥紧拳头。父亲怎么知道阮软的事难道...

    像是看穿他的想法,季父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夹:你以为我会让儿子跟来历不明的人交往他抽出几页纸,阮软,18岁,红星纺织厂女工,父亲是螺丝厂工人,母亲家庭妇女。初中毕业,成绩平平,毫无特长...

    够了!季远一把拍在桌上,您调查她

    当然。季父推了推眼镜,苏教授的女儿婉柔,北大中文系毕业,钢琴八级,精通三门外语,这才是门当户对的伴侣!

    季远冷笑:所以您装病骗我回来相亲

    不是相亲,是订婚。季父站起身,从书柜取出一幅卷轴,展开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两个年轻人在未名湖畔的合影,当年我和你苏叔叔约定,如果生一男一女就结为亲家。现在婉柔留学回来,正好...

    我不答应。季远一字一顿地说。

    季父脸色骤变: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答应。季远直视父亲的眼睛,我和阮软...我们已经确定关系了。

    书房里空气凝固。季父的脸色由白转青,突然抓起桌上的砚台砸向季远!季远不躲不闪,砚台擦过额角,留下一道血痕。

    逆子!季父怒吼,为了个打工妹,连家族脸面都不要了

    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季远抹去额角的血,语气平静得可怕,如果您不能接受阮软,那我只好...

    滚!季父抓起茶杯又砸过去,滚出去!季家没你这种不肖子孙!

    季远转身就走,却在门口被一个温婉的女声叫住:季远哥哥

    一个穿淡蓝色连衣裙的姑娘站在走廊里,瓜子脸,柳叶眉,浑身散发着书卷气。不用介绍季远也知道,这就是苏婉柔。

    你好。季远冷淡地点头。

    季伯伯身体不好,你别气他。苏婉柔声音轻柔,我们的事...可以慢慢商量。

    我们之间没事可商量。季远绕过她,大步走向门口。

    背后传来季父的咆哮:出了这个门就别回来!季家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季远头也不回地甩上门。走出洋房花园,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害怕,而是愤怒——父亲凭什么那样评价阮软凭什么擅自决定他的人生

    他在附近找了家招待所住下,给阮软发了封电报:父无碍,十日内归。信我。远。然后给省城的朋友打了个电话,托他查查阮软店铺的事。

    三天后,朋友回电告知一个惊人消息:阮软的店铺被工商局查封了,理由是涉嫌投机倒把!

    不可能!季远握紧话筒,她有正规营业执照!

    有人举报她偷税漏税,还卖资产阶级腐朽款式。朋友叹气,听说举报人是纺织厂副厂长的亲戚...

    赵建国!季远瞬间明白了。前世害阮软的伎俩,这次换了个花样重演。

    他立刻给阮软发了第二封电报:店事已知,勿忧,等我处理。远。

    发完电报,季远站在邮局门口,望着北京灰蒙蒙的天空,做了一个决定。

    当天晚上,季家洋房的门铃被按响。佣人开门后惊讶地瞪大眼睛:少、少爷

    季远径直走向书房。季父正在看书,见他进来,冷哼一声:还知道回来

    我来拿我的东西。季远平静地说,然后正式告别。

    季父这才注意到儿子手里拎着行李袋,脸色微变:什么意思

    我明天回厂里。季远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专业书籍,阮软的店铺被人恶意举报,我需要回去帮她。

    就为了那个女工季父拍案而起,你宁愿放弃季家的继承权,放弃出国深造的机会,去帮个摆地摊的

    季远停下收拾的动作,直视父亲的眼睛:她不只是个女工。她善良、勇敢、有理想,比那些只会附庸风雅的所谓大家闺秀强百倍。

    你!季父气得手抖,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她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季远语气软化下来,爸,您常说要为人民服务,阮软就是最普通也最真实的人民。为什么您不能接受她

    季父沉默片刻,突然问:你了解她的家庭吗

    当然。她父亲是工人,母亲...

    我是说,她母亲那边。季父意味深长地说,你查过吗

    季远一愣:什么意思

    季父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泛黄的报纸:自己看。

    那是一张1966年的旧报,角落里有一则小新闻:林家铺子被查封,资本家林某某自杀...季远不解地抬头,季父冷笑:阮软的外公,就是那个林某某。

    那又怎样季远把报纸扔回去,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季父声音陡然提高,林家当年怎么害我们家的,你忘了你爷爷就是被他们...

    那是时代的悲剧!季远打断他,阮软和她母亲是无辜的!

    父子俩对峙良久,季父最终疲惫地挥挥手:走吧。既然你执迷不悟,季家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季远深深鞠了一躬:爸,保重。

    走出季家大门时,天上飘起了细雨。季远站在雨中,回头看了眼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心里五味杂陈。但他没有犹豫,转身大步走向火车站——那里有开往阮软所在城市的夜班车。

    与此同时,阮软正面临双重危机。

    黑色轿车把她送到北京一家高级宾馆后就离开了,说季教授明天才有空见她。阮软刚安顿下来,就接到王丽娟从厂里打来的长途电话。

    软软!不好了!你店铺被查封了!赵建国带工商局的人来的,说你偷税漏税。

    阮软手一抖,话筒差点掉在地上。前世赵建国就是用类似手段整垮了她,这一世竟然换汤不换药!

    我明明每一笔税都交了!

    他们说你隐瞒收入...王丽娟声音带着哭腔,还有,林美芬在厂里散布谣言,说你和季工...哎呀,太难听了!厂长找你呢,说再不回来解释就开除你停薪留职资格。

    挂掉电话,阮软瘫坐在床上,冷汗浸透了后背。她重生以来小心翼翼避开前世的坑,没想到赵建国和林美芬还是联手对付她,而且手段更狠毒!

    她立刻给家里打电话,让父亲先去店里把账本和营业执照收好,又给季远发了电报,告知自己已经到了北京。做完这些,阮软站在宾馆窗前,望着灯火辉煌的北京城,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

    季远在哪里他知道她来北京了吗如果明天见到季教授,她该如何应对

    辗转反侧一夜,第二天早上,阮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阮小姐,季教授派车来接您了。

    梳洗打扮时,阮软选了自己最得体的一件衣服——淡蓝色连衣裙,是店里卖得最好的款式。她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告诉自己不能露怯。

    轿车驶入一栋洋房的花园,阮软的心跳随着每一步接近书房而加速。推开门,她看到一个银发老者坐在红木书桌后,目光如炬地打量着她。

    坐。季教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阮软刚坐下,季教授就推过来一份文件:这是季远的出国申请表,斯坦福大学机械工程系,全额奖学金。

    阮软心头一震,低头看文件。照片上的季远年轻俊朗,申请日期是两年前——在他们相识之前。

    他为了留在那个小厂,放弃了这次机会。季教授冷冷地说,现在,他又为了你,放弃了家族的一切。

    阮软手指微微发抖:我...不知道这些...

    你当然不知道。季教授冷笑,你只知道缠着他,利用他的人脉和资源开店赚钱,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阮软猛地抬头,我和季远是真心...

    真心季教授打断她,你了解季远多少知道他喜欢什么书有什么理想未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阮软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这些问题她竟无法确切回答。她知道季远喜欢机械,爱下棋,为人正直...但更深入的他的理想他对未来的规划

    季教授看出她的犹豫,乘胜追击:季远从小聪慧过人,16岁考上清华,本该有大好前程。现在却为了你窝在小厂里,你忍心吗

    阮软眼眶发热。她想起季远设计机械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谈起新技术时眼中的光彩...他确实值得更大的舞台。

    我...不想耽误他...她声音哽咽。

    那就离开他。季教授推过来一张支票,这笔钱足够你开三家店。条件是,永远别再联系季远。

    阮软看着支票上那一长串零,突然笑了。她轻轻把支票推回去:季教授,您低估了您儿子,也低估了我。

    季教授皱眉:什么意思

    季远不是会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如果他选择留在厂里,那一定是因为那里有他想要的东西——不仅是爱情,更是实现价值的平台。阮软声音越来越坚定,至于我,不需要您的钱。我的店被查封了,但我可以重头再来。

    季教授显然没料到这个没文化的打工妹如此伶牙俐齿,一时语塞。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猛地推开,苏婉柔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季伯伯!季远哥哥回来了,他、他在收拾行李,说要立刻回去...

    她的目光落在阮软身上,瞬间明白了什么,眼神变得复杂。

    季教授拍案而起:拦住他!

    阮软心跳如鼓。季远回来了他知道她在这里吗

    不用拦,我已经来了。季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阮软回头,只见季远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额角贴着纱布,眼里布满血丝,却在对上她视线的那一刻绽放出光彩。

    你怎么...阮软声音颤抖。

    看到你的电报,连夜赶回来的。季远大步走到她身边,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没事吧

    阮软摇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季远的手温暖有力,给了她无尽的安全感。

    季教授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脸色铁青:季远!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季远转身面对父亲,语气平静却坚定:爸,我爱阮软,也尊重您。但我的人生,我自己选择。

    选择季教授冷笑,选择自毁前程

    我的前程不在国外,就在脚下的土地上。季远直视父亲的眼睛,您常说知识分子要为人民服务,阮软和她代表的普通劳动者,就是最真实的人民。我帮助厂里改进设备,创造就业,这不比在国外当个纸上谈兵的学者更有意义

    季教授被问住了,半晌才阴沉地说:如果你执意和她在一起,就别再踏进季家大门!

    季远沉默片刻,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爸。

    他拉起阮软的手往外走。经过苏婉柔身边时,阮软注意到这个优雅的姑娘眼中含泪,却对季远露出理解的微笑:祝福你,季远哥哥。

    走出季家洋房,阳光明媚得刺眼。阮软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不关你的事。季远轻轻擦去她的泪水,我和父亲的矛盾早就存在。

    但你的出国机会,家族继承权...

    那些都不重要。季远捧起她的脸,重要的是,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个有你的未来。

    阮软再也控制不住,扑进他怀里。季远紧紧抱住她,在她发顶落下一个轻吻:走吧,回家。我们一起解决店铺的事。

    回程的火车上,阮软靠在季远肩头,听他讲述与父亲对峙的经过。当听到季教授提到她外公时,阮软惊讶地坐直了身子:我外公我从来没见过他...

    那是上一代的恩怨,与我们无关。季远握住她的手,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

    阮软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额头的伤...

    小伤。季远轻描淡写,倒是你,怎么突然来北京了

    阮软把季教授派人接她的事说了,季远眉头紧锁:我父亲派人接你不可能!他根本不知道你的行程。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意识到不对劲。如果接阮软的人不是季教授派的,那是谁

    赵建国!阮软倒吸一口冷气,他故意把我支开,好对店铺下手!

    季远脸色阴沉:我们得再快点。

    火车呼啸着穿过华北平原,载着两颗急切归家的心。阮软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默默祈祷店铺还有挽回的余地。季远似乎看出她的担忧,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别怕,有我在。

    简单的五个字,却让阮软无比安心。无论前方有什么困难,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火车到站时已是深夜,阮软和季远直奔被查封的店铺。借着路灯的光,阮软看清门上的封条,心如刀绞。三个月心血付诸东流,橱窗里她精心设计的样衣都被收走了。

    别急,季远轻拍她的肩,先找账本。

    他们在店后的小仓库里找到了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账本和文件。阮软快速翻查,突然咦了一声:第三季度的进货单不见了!

    这张季远从地上捡起半张被撕破的纸。

    阮软接过一看,脸色变了:这不是我们的进货单!我们从来没进过这么贵的丝绸!

    季远眼神一凛:栽赃。他仔细检查那张纸,这印章也不对,是仿造的。

    阮软气得发抖。前世赵建国就诬陷她偷窃厂里布料,这次换了个花样,但本质一样卑鄙!

    先回家休息,明天我去找厂长。季远安抚地搂住她的肩。

    阮软摇摇头:我得先去见我父母,他们一定担心死了。

    阮家小院里亮着灯。阮软一推开门,阮母就冲上来抱住她:你这孩子!跑哪去了电话也不打一个!

    阮父站在一旁,脸色疲惫却欣慰:回来就好...季工程师也来了

    季远礼貌地点头:叔叔阿姨好。

    阮母这才注意到两人牵着的手,眼睛瞪得溜圆:你们...

    妈,我和季远在一起了。阮软直接宣布,我去北京见了他的父亲。

    阮父阮母面面相觑。季远上前一步:叔叔阿姨,我是真心喜欢阮软。虽然我父亲目前有些...误解,但我会用行动证明,我能给阮软幸福。

    阮父盯着季远看了良久,突然笑了:我早看出来了。从你给玲玲找药那次...

    爸!阮软没想到父亲这么爽快就接受了。

    阮母还有些犹豫:可季工程师家里...

    妈,阮软握住母亲的手,我们会处理好。

    那晚,季远在阮家客厅打了地铺。第二天一早,两人直奔纺织厂。

    张厂长见到他们,长舒一口气:可算回来了!再不来,我都保不住你们的职位了!

    厂长,阮软的店是被冤枉的。季远直奔主题,有人伪造进货单栽赃她漏税。

    张厂长皱眉:有证据吗

    季远拿出那张假进货单:这印章是仿的。而且...他压低声音,我怀疑这事和杨副厂长有关。

    张厂长脸色变了:这话可不能乱说!

    查一查账就知道。季远胸有成竹,新设备采购的报价明显虚高,我对比过省城的价格...

    张厂长将信将疑,但还是答应暗中调查。离开厂长办公室,阮软担忧地问:你真要查杨副厂长那杨雪莹...

    公事公办。季远语气坚定,何况她父亲可能和赵建国联手陷害你。

    接下来的日子像打仗。阮软忙着申诉重开店铺,季远则暗中收集证据。白天他们各自奔波,晚上在阮家小院碰头,交换进展。

    一周后,转机出现了。张厂长突然召见阮软,办公室里还坐着工商局的同志。

    阮软同志,经过复查,你的税务没有问题。工商局同志递给她一份文件,查封令撤销了,明天就可以重新开业。

    阮软喜出望外:谢谢!那举报人...

    正在调查。对方含糊地说,但朝季远使了个眼色。

    走出办公室,季远才告诉她实情:杨副厂长被停职审查了!张厂长查账发现他贪污设备回扣,而赵建国是中间人。

    赵建国阮软瞪大眼睛。

    嗯,他叔叔就是靠这层关系当上副厂长的。季远冷笑,现在两人都栽了,你的店自然平反。

    阮软长舒一口气。前世害她身败名裂的仇,这次终于彻底报了!

    重新开张那天,软语门口挤满了人。不仅有老顾客,还有不少厂里的工友。王丽娟拉着阮软的手激动地说: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挺过来!

    林美芬也躲在人群后偷看,被阮软发现后慌忙躲闪。阮软本想过去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作罢——有些人,不值得浪费精力。

    季远帮阮软挂上新做的招牌,比原来的更大气。阮软站在店门口,看着焕然一新的店面,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这一世,她真的改变了一切!

    还有惊喜。季远神秘地在她耳边说,晚上打烊后别走。

    夜幕降临,最后一个顾客离开后,季远锁上店门,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金属盒子。

    这是...

    给你的。季远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精巧的机械装置,我自己设计的。

    阮软好奇地摆弄着那个装置,突然咔嗒一声,一个小抽屉弹开,里面是一把钥匙。

    这是...

    我家钥匙。季远耳根微红,我在城南买了套小院子...如果你愿意的话。

    阮软手一抖,钥匙差点掉在地上。这...这是求婚吗也太季远风格了——没有甜言蜜语,只有一个实用的钥匙和精密的机械装置。

    我...她刚想回答,突然想到季父的反对,你父亲那边...

    我会再和他谈。季远握住她的手,但不管他同不同意,我都认定你了。

    阮软眼眶发热。这个寡言少语的男人,用最实在的方式表达着最深沉的爱。她扑进季远怀里,用力点头:我愿意!

    季远紧紧抱住她,在她发顶落下一个轻吻:不过...我想给你一个正式的求婚。等我准备好吗

    阮软在他怀里点头,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松木香,心里满是踏实与幸福。

    接下来的日子像做梦一样。店铺生意越来越好,阮软设计的改良旗袍甚至卖到了省城。季远白天在厂里上班,晚上帮她打理店铺,周末则忙着装修新房。

    唯一的心结是季父。季远又去了两趟北京,每次都无功而返。阮软看得出他心里的苦,却不知如何安慰。

    我去见见他吧。一天晚上,阮软突然说。

    季远惊讶地抬头:你

    嗯,就我自己。阮软坚定地说,有些话,你在场反而不方便说。

    季远犹豫了很久,最终勉强同意。于是,在一个周末,阮软独自踏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季家洋房依然气派非凡。阮软按响门铃时,手心全是汗。开门的佣人听说她找季教授,脸色古怪:教授不见客...

    请告诉他,我是为了季远来的。阮软不卑不亢。

    出乎意料,季教授竟然同意见她。书房里,老人坐在红木椅上,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胆子不小,敢独自上门。

    阮软深吸一口气:季教授,我来不是求您接受我,而是想告诉您一些关于您儿子的事。

    季教授挑眉:哦

    您知道季远在厂里改良了多少设备吗十二套,提高生产效率30%以上。阮软不疾不徐地说,他设计的节能装置,一年能为国家省下上万吨煤。

    季教授表情微动,但没说话。

    您觉得我配不上季远,因为我没上过大学。阮软继续道,但我在自学企业管理,已经能读懂英文原版教材。我的店铺从零开始,现在月营业额超过五千元。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这是季远这半年来的工作记录和我的学习笔记,请您过目。

    季教授将信将疑地接过,翻了几页后,眼神渐渐变了。那些密密麻麻的笔记和精密的设计图,显示出两个年轻人不寻常的勤奋与才华。

    你为什么给我看这些他锐利地问。

    因为我想让您知道,您儿子选择的路没有错,他和我在一起也没有堕落。阮软真诚地说,我们或许不符合您对门当户对的想象,但我们志同道合,互相促进。

    季教授沉默良久,突然问:听说你会下围棋

    阮软一愣:会一点,但不精。

    陪我下一局。季教授不容拒绝地摆出棋盘。

    两小时后,阮软以半目之差输给了季教授。老人盯着棋盘,突然笑了:有意思。你的棋风...很像一个人。

    谁

    不重要。季教授收起棋子,你刚才说,你不是来求我接受你的

    是的。阮软坦然道,无论您是否同意,我都会和季远在一起。但我希望您知道,我们在一起会让彼此变得更好,而不是拖累。

    季教授深深看了她一眼:今晚留下吃饭吧。我让厨房多做几个菜。

    这顿饭吃得异常平静。季教授问了些关于店铺和厂里的问题,阮软一一作答。临走时,老人突然说:告诉季远,下个月我生日,让他回来一趟。

    阮软心头一喜:您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季教授板着脸,不过...你比我想象的强一点。

    回到小城,阮软把经过告诉季远,他难以置信:父亲真这么说了

    嗯!我觉得他态度松动了!阮软兴奋地说。

    季远紧紧抱住她,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去见他...我知道这不容易。

    1986年元旦,阮软的店铺重新装修后搞促销活动,门口排起长队。傍晚时分,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快看!那是什么

    阮软闻声出门,只见店前空地上竖起了一个巨大的金属框架,季远正和几个工友调试着什么。看到她出来,季远微微一笑,按下手中的开关。

    咔嚓、咔嚓...金属框架开始运转,齿轮咬合,链条传动,一面巨大的红色横幅缓缓展开,上面是金光闪闪的三个大字:嫁给我。

    全场哗然!阮软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季远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举起一个小盒子:阮软,愿意嫁给我吗

    盒子里是一枚银戒指,造型别致——两个交织的齿轮,象征他们命运的契合。

    愿意!我愿意!阮软扑进他怀里,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两人紧紧相拥。

    当晚,季远带阮软去了他们的新房。小院子不大,但布置得温馨精致。最让阮软惊喜的是工作室——季远为她准备了一整面墙的设计工具和一台崭新的缝纫机。

    还有这个。季远推开里间的门,里面摆满了机械设备和工具,我的工作室。以后你设计服装,我研究机械,互不干扰又能互相帮助。

    阮软环顾四周,突然注意到墙上挂着一幅设计图——那是一个服装厂的平面图,署名是季远和她的名字。

    这是...

    我们的未来。季远从背后抱住她,你负责设计营销,我管技术生产,一起打造属于我们的品牌。

    阮软转身埋进他怀里,幸福得说不出话来。这一世,她不仅避开了前世的悲剧,还将拥有前世想都不敢想的精彩人生!

    婚礼定在春节后。出乎意料的是,季父竟然来了,还带了一份厚礼——北京一套四合院的房契。

    不是给你的。季父板着脸对季远说,是给我未来孙子的。

    阮软和季远相视一笑。老人的固执正在慢慢融化,时间会解决一切。

    婚后的日子忙碌而充实。两人辞去厂里的工作,全心投入自己的事业。阮软的设计越来越受欢迎,季远的机械才能则让生产效率大幅提升。五年后,软语已经从小作坊发展成拥有百名员工的服装厂。

    1990年,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取名季念安——纪念这一世的平安喜乐。季父专程赶来,抱着孙子老泪纵横,对阮软的态度也彻底软化。

    1995年,事业有成的夫妇俩设立教育基金,专门资助贫困学生。在捐赠仪式上,季远动情地说:知识改变命运,我们深有体会。

    2000年千禧之夜,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季远带阮软回到红星纺织厂——如今已经改造成创意园区。篮球场还在,只是铺了新的塑胶地面。

    记得吗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你。季远搂着妻子的肩,你为了救一个小女孩差点摔倒。

    阮软靠在他肩头:那时我只觉得你眼熟,没想到...

    没想到我们会走到今天。季远轻吻她的发顶,阮软,重生最大的幸运,不是改变命运,而是遇见你。

    月光如水,照亮两人交握的手。那枚齿轮戒指在夜色中闪闪发光,如同他们交织的命运,精密契合,牢不可分。

    远处,新世纪的钟声敲响,烟花绽放在夜空中。阮软仰头望着璀璨的星空,心中满是感恩——这一世,她不仅拯救了自己,还收获了一份超越时空的爱情。

    而他们的故事,还将在新的世纪里继续书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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