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当朝状元未过门的妻子。偶然发现他有一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白月光，每日与他吟诗作赋。
我转身悔婚，盯上了白月光的十八岁弟弟。
一
阳春三日，城郊赏花会，人群往来纷沓。
东寺厢房，我反手关上门，缓缓走向榻边。
季君明正紧闭双眼蜷缩在榻上，面色潮红，
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衣襟已被自己扯开大半。
察觉有人靠近，他努力睁开眼，却因药力难以聚焦，只能看到个模糊的身影。
我侧身在榻边坐下，身体前倾，探出手去轻点他的额中，一路向下，指尖划过他鼻梁上的小痣，然后是那颜色极浅极淡的薄唇。
真可怜！
榻上人墨发雪肤，眉眼如画，双眼如深潭般摄人心魄，显得克制而难以接近。
听到声音，榻上人居然认出了我。
江小姐
请快出去！我的身体…不对劲…
季君明努力撑起身子往后，双眼烧得猩红，脸上尽是痛苦与挣扎。
我笑出了声，当然不对劲，这可是你姐专程找来的颤儿娇。
只是被我将计就计反手下到了季君明身上。
我本该转身离去，却在看到季君明敞开的衣领后改变了主意。
衣领下是白色的冰川，山峦纹理分明，淡色的粉樱迎春而立。
我从前只听闻季君明少年天才、克己守礼，今日一见才知内里风光霁月。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心中升起。
我江素素，最喜欢貌美儿郎了。
求求我，说不定我会好心帮你。
求你。
二
我第一次见季芙清，是在城南。
城南的雨巷总是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青石板路上积着深浅不一的水洼。
赵勇跟在我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像个忠实的随从。
小姐，就是前面那户。
赵勇压低声音。
顾公子每日申时必到，停留一个时辰才走。
我盯着那扇斑驳的木门，门楣上季府二字已经褪色，却仍能看出昔日的风骨。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滴在我的靴尖上，晕开一片深色。
你确定没看错
我的声音比这雨天还冷。
千真万确。昨日顾公子来时，还带了福瑞斋的点心匣子。
福瑞斋的点心，一匣子要五两银子。
我冷笑一声，顾凯之倒是大方，他当年在江家书院读书时，连一方好墨都舍不得买，全是我偷偷塞给他的。
我一直以为，顾凯之对我是有意的。
我们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顾凯之确实仪表堂堂，才华横溢。
更重要的是，江家资助他读书多年，他知恩图报，高中后第一时间就上门提亲，并承诺我父母今生绝不纳妾。
我是江家独女，千娇万宠长大，爹娘本想为我招婿入赘。没曾想自家书院出的状元郎会上门求娶，还承诺不纳妾。
爹娘在征询过我意见后，便应下了这门婚事。
但他一直以刚入翰林，诸事繁忙，想努力攒下多些俸禄，风光迎娶我过门为由，将婚期一延再延。
我心中不安，顾凯之的理由看似合理，但他闪烁的语气让我直觉事情并不简单。
我唤来自己最信任的护卫赵勇，吩咐他暗中跟踪顾凯之，才有了今日城南之行。
三
远处传来马车辘辘声。
我和赵勇迅速闪进一旁的茶肆。
透过二楼的窗棂，我看见顾凯之那辆熟悉的青幔马车停在季府门前。
他下车时还特意整理了一下衣冠，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我从未在他面对我时见过。
雨幕中，我看见顾凯之叩响门环。
不过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身着藕荷色襦裙的女子出现在门口，即使隔着雨帘，也能看出她身姿婀娜。
顾凯之快步上前，竟直接握住那女子的手进了门。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出身于京城首富江家，自幼锦衣玉食，吃穿用度哪样不是最好，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去查查这个季家。
我吩咐赵勇。
特别是这位季小姐。
三日后，赵勇将一份详细的调查呈到我面前。
我翻看着资料。
季芙清，原礼部主事季明远之女。
季明远因卷入科场舞弊案被贬岭南，途中病故。
季家就此败落，只剩下季芙清和弟弟季君明相依为命。
季君明今年十八，在城郊灵光寺借住专心备考科举。
有意思。
季芙清何时与顾凯之相识的
据说是去年上元节灯会上。当时顾公子刚中举人，与同窗出游时偶遇季小姐。后来...
后来怎么了
据邻居说，顾公子高中后，多见他与季小姐在后院赏花吟诗。
我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好一个赏花吟诗！
顾凯之能有今日，全赖江家资助。
他若无意于我，当初何必上门求娶，如今却背着我与别的女子私会！
小姐打算怎么办赵勇小心翼翼地问。
找机会探一下这个季芙清是否知晓我与顾凯之的婚约。
四
季君明在满室晨光中醒来。
他起身下床，淡色的唇抿成一条线，脸色苍白。
地上有一条白色锦帕，边角用华美的绣线绣着暗红的芍药。
他俯身拾起，手指微颤，指尖触到了不属于锦缎的黏腻。
昨日自己中了药浑身无力，身体热得仿佛要融化。
江素素那厮将自己全身摸了个遍，又用手帮忙解了药…
她离开时自己全力握住她的手腕。
在下虽不知今日缘何中了药，但既然...既然已与小姐有了肌肤之亲，自当负责到底。请麻烦告知府上一声，我明日就请媒人上门提亲。
data-faype=pay_tag>
江素素听完不为所动，仍甩开了他的手。
不必了。我已有婚约在身，今日之事，就当从未发生过。
季君明脸色瞬间煞白。
这如何使得姑娘清白...
我的清白不劳季公子操心。
他就知道，他和这条锦帕一样，得到了，她就不需要了。
五
天下才子如过江之鲫，十年寒窗苦读者济济，一举成名之人寥寥。
我江家虽富甲一方，但我也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
父亲开设江家书院，多年来资助的清贫读书人数不胜数，但能得状元的屈指可数。
我虽不齿顾恺之所为，但他无情我无意，念及他与我江家的过往，还是希望此事能善了。
当时他刚高中便上门议亲，爹爹娘亲都为自家书院能出状元郎而高兴不已，便匆匆应下亲事。后面因他一再拖延婚期，两家都没来得及交换庚帖和婚书，只能算是口头婚约。
既是口头的约定，自然是可以不做数的，只是得征得顾恺之同意。
他现在圣眷正浓，江家世代从商不能轻易得罪。
阳春三日，城郊赏花会，全城适龄未婚嫁的儿郎和淑女纷至沓来。
我与顾凯之一路无言，行至郊外桥头海棠树下，发现他的眼神不时飘向不远处的凉亭。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不出所料地看到了那抹熟悉的婀娜身影。
我连忙正色。
今日特意约顾公子出来一见，非为赏花，实为我们的婚事…
顾恺之以为我是来催婚的，匆忙打断了我。
江小姐无须多言，顾某深受江家大恩，无以为报，待我筹凑妥当，定早日上门与二老议定婚期。
我顿感无奈，只得直言。
顾公子不必如此，江家资助学子也只是为了回馈国民，无需任何人回报。
婚姻大事，事关终生幸福。我爹娘都不是迂腐之人，如若公子有心仪之人，自有我去和我爹娘说明，你我婚约也可就此作废。
顾凯之听完我的话显然十分吃惊。
你我已定亲，婚约怎可轻易作废
还是说，你已和其他男子定情，又不愿让父母知晓，才想借着我的名头废去婚约
我直接被气笑了，好一个倒打一耙！
江小姐，你别多想，待我休沐，会抽出时间好好陪你的。
一言不合，我们二人便默契的分开赏花了。
顾恺之对我并无什么情意，只是季府没落，他自是知道怎么选择对自己的助力更大。
既舍不得我江家的万贯家财，又放不下他知情识意的美娇娘，他以为齐人之福是那么好享的
他不愿，我就只能设法让这门亲事成不了了，只是还得提前知会爹娘一声。
顾恺之走向的正是凉亭的方向。
我转身悄然跟上，今日出门穿的是素色衣裙，装扮从简，混在人群中毫不打眼。
凉亭位高，少有人来。
待顾凯之进入凉亭，我急忙寻了亭外一块山石掩身。
亭内传来季芙清惊喜的轻呼。
顾公子，没想到会在赏花会见到你。
我差点当场跪下，刚才两人隔空互送的几次秋波算是送到我狗眼睛里了。
清儿，今日赏花会我是同江家小姐一起来的，你也知道，江家对我有知遇之恩，你我此生终究是有缘无分…
话虽有诀别意，我却听出了一股情意绵绵，不由浑身鸡皮疙瘩。
顾凯之这厮！天地良心，江家可没挟恩图报啊！
很显然季芙清相信了他的狗话，回答已带了哭腔。
顾公子不必多言，清儿都明白的，只恨命运如此不公，让有情人难以相守。
顾凯之还在故作情深。
清儿竟对我情深至此！
你我之事，江家肯定不会同意，但也不是全无办法，只是…怕是要委屈你了…
你别怕，我会护着你的，我发誓，我此生唯爱你一人。
我一听头都大了，这是在劝季芙清做他的外室
好在季家当年算是名门，季芙清也还有点脑子，只是一个劲的哭，并不作任何回应。
我叹了口气，耐下性子继续偷听。
顾凯之温言软语又安慰了季清芙一会，兴许是怕被人撞见，终究没有久留。
顾凯之走后，季芙清的贴身丫鬟匆匆走入凉亭。
小姐，您和顾公子的事怎么样了
别提了，他说他为了报恩只能娶了江家独女。若我要和他在一起怕是只能做个外室…
丫鬟满脸吃惊。
这怎么可以…
季家虽不如以前了，但您曾经也是官家小姐，哪能不明不白的做外室。
况且我们季家还有君明少爷呢，待少爷高中，以后多的是好人家来求娶。
小姐，和顾公子的事情，要不就算了吧
丫鬟说的季芙清又何尝不明白，只是自去年花灯会一见，她便认准了他顾凯之。
从城中，过廊桥，再到月神宫，她满心满眼，只看得见他一个人。
长街月色如流水，阑珊灯火如流水，来往行人也如流水，只有他顾凯之，立在那，就是一轮月亮。
旁人再好，也不是他顾凯之。
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我听见季芙清最后如是说。
六
再见到季芙清，是在赏花会的晚宴上。
在入宴的路上我看到季芙清的丫鬟鬼鬼祟祟的，还穿着晚宴侍女的常服。
赏花会一年一次，是上下同乐的日子，晚宴由皇家主办，有专门的人群负责，不需要借调人手。
察觉到有鬼，我让赵勇跟上，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不多时赵勇便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壶果酒。
小姐，有人想把这壶加了药的酒送到您桌上，已被我暗中调换，您看…
我被勾起了兴致。
可能知道加了什么
赵勇黝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
颤儿娇。
我愣了一下，敢情这两位想来想去想到的是这个办法
小姐，您看这壶酒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季家现在就剩季芙清和季君明两个人了。
季芙清加的料，就只能便宜季君明了。
找人送到季君明桌上。
稳妥些，多转几道手，别留痕迹。
宴席开场，丝竹管弦同奏，人声喧嚷如沸。
京城民风开放，宴会上男女同桌者不在少数。
坐下后我很快发现季家姐弟就离我不算远。
扮做侍女的小丫鬟很快就把一壶酒放到了我桌上，我只作不知，拎壶、注酒、入口一气呵成。
那壶下了药的酒很快被送到了季君明面前，季君明被众人劝着连饮了三杯。
不过片刻，季君明便面色泛红，起身时还不慎打翻了酒壶，在同桌好友的哄笑声中提前退了场。
季芙清一直留心观察着我这边的动静，显然没把她弟弟的离席放在心上。
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装作酒意上头也走出了宴会现场。
吩咐完赵勇善后，我果断跟上了中药的季君明。
七
东寺厢房一别后，季君明开始频繁出现在我眼前。
我去书市购书，他抬着一本《花间集》迎风朗诵——阳春三日，正是上旬今日，别君时。
我去成衣店裁衣，他指着一条墨锦的帕子，要店里最好的绣娘绣上红芍药。绣娘不解，他又开始了吟唱——芍药承春宠，何曾羡牡丹。
我嫌他丢人，改转首饰铺，他又跟了进来。
每次出现，也不靠近，就隔着一段距离眼巴巴地看我。
每次我回望过去，他眼圈就会瞬间通红，满眼哀怨，配上他的一席白袍，像极了刚守新寡的小媳妇。
他这样楚楚可怜，我也不好疾言厉色，况且当时酒意上头为色所迷，真的轻薄了人家。
现在想来，只想剁了自己那双好色的手。
你这样每天跟着我算什么事
看到我主动同他讲话，季君明先是一喜，想要走上前来，听清我的话后又硬生生止住了步子。
我每天都想见你。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
但你好像并不想见到我。
我叹了口气。
那日我喝多了酒，你也是中了药，再说你我之间并没有真正发生些什么，只是你情我愿，一晌贪欢罢了。
我的渣男语录手到擒来。
我已有婚约在身，你我私下会面本就不合规矩。
一下子感受到了顾凯之的快乐，原来与他的婚约也不算一无是处。
至少彼时，能替他惹佳人怜惜。
至少此时，能帮我挡露水情缘。
季君明沉默片刻。
江小姐就如此在意顾凯之
啊这关顾凯之什么事
八
匆匆辞别季君明，我马上赶回了江府。
虽然不关顾凯之的事，但和顾凯之的婚事还是一定要退的。
省去季君明那一段，我挑重点和爹娘简单说了一下顾恺之和季芙清的事情。
爹爹听完大怒，撸起袖子就要去揍顾凯之。
竖子耳敢
真当我江家没人了
娘亲和我连忙上去左右将他拉住。
我就说还是得招赘婿上门。
只有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放心把素素交给他。
我看你们父女两当时就是被他的状元头衔迷昏了头。
我不是，我没有，我当时真的只是图他好看啊。
我再三赌咒，对顾凯之没有丝毫真心情意，爹娘才放下心来。
虽说是口头婚约，但要顾凯之松口实难。
想要这桩婚事作废，如今看来还是得从季芙清那边入手。
申时，还是城南季府对门那家茶馆，还是同样一壶龙井茶。
茶馆一楼真的很适合钓鱼，一钓一个准。
顾凯之每日申时来找季芙清，今日我让父亲找由头将他绊住两刻钟。
申时已到，顾凯之却不至，季芙清便出门等候。
她的目光很快就锁定了我，看来她是认识我的，也不枉我穿了衣柜里最亮眼的那条石榴缠花红裙。
她很快走到了我桌前，我装作诧异，抬眼看她。
饶是我看惯美人，也不得不承认，季家真的是一脉相承的好颜色，我千金难求的石榴裙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季芙清虽然愚蠢，但实在是美丽啊！
小姐有事找我
你是江小姐吧我们在赏花会上见过的。
她嫣然一笑，我恍惚间感觉自己闻到了芙蓉的香气。不怪顾凯之喜欢，我感觉自己都要爱上了。
我连忙请她坐下，奉上一盏热茶。
抱歉，赏花会人员众多我没注意。小姐美貌惊人，若我见过肯定不会轻易忘怀。
她掩唇轻笑。
江小姐说笑了，顾状元在外经常和我们提起你呢。
她这话一下子把我给干沉默了。
我和顾恺之面对面都没话聊，他不和我时碰面还能聊到我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想来是显摆自己和顾凯之关系不一般。
我只能开门见山了。
姑娘说笑了，我同顾公子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父母已许我们二人婚嫁自由，如今他未娶我未嫁，一切都未成定数。
季芙清只手转着手里的茶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继续发力，只当自言自语。
再说我还打算把我们家的生意一路向西扩展到西域呢，想来没个六七八年是做不成的。
江家就我一个女儿，这是我父母毕生的心愿，顾公子受我家资助多年，想来也是愿意帮忙达成此夙愿的。
此事不了，我心难安，只是不知顾公子愿意等我不愿
为祝贺顾公子状元及第，我爹娘已备下一万两白银，以顾公子的名义捐给朝廷用于此次江淮水患，顾公子往后前程定是不可限量啊！
看到墙角的锦袍静默片刻后离去，我勾起了嘴角。
一钩钓双鱼，今日也算是不虚此行。
只希望芙蓉小姐的枕头风能吹的有力一点。
九
江南多烟雨，岭外有晴岚，漠北常飘雪，塞外尽风沙。
我对季芙清说的话，也不全算胡诌。
我真的到了好多地方，看山看水，也看貌美儿郎。
经过顾凯之一事，爹爹私房钱大出血后，他们也便歇了给我找夫婿的心思。
爹爹把江家的书院一路盖到了漠北，娘亲的育婴堂也开办得有声有色。
因着江淮水患时最先捐出了大批银两，民间风评又极好，今年江家已经正式入围皇商评选了。
再次回到京城已经是两年后了。
四月时节，纷飞的细雨洗去了我一身的疲惫与灰尘。
长安街上人山人海、万众欢呼，原来是新科状元游街。
听闻路边的几个小娘子叽叽喳喳说今年的状元郎俊美非常，我立马来了精神，铆足了劲挤到了前沿。
来了来了。前面的人群欢呼挥手。
我努力踮起脚，透过人群高举手臂的空隙，只能看到高头大马上状元郎的锦缎红袍和金花乌纱帽。
不知身后谁推了我一把，我一个俯冲冲出了围观线。
哒哒。
只见马蹄在我身前停下，我抬头望去，看到了一双含笑的眼。
这个貌美儿郎，我是见过的。
好久不见，江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