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偷命
永昌十三年的冬,比往年都要冷。
我缩在王府最偏远的厢房里,裹着已经板结的棉被,呵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霜。七岁的宁安穿着狐裘闯进来时,带进一股刺骨的寒风。
阿繁,母妃叫我们去前院。她鼻尖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相国寺的慧礼大师来了,要给我们批命呢!
我慌忙把冻僵的脚塞进单薄的绣鞋里。鞋底已经磨破,雪水渗进来,针扎似的疼。宁安的目光在我的鞋上停留片刻,突然解下自己的狐裘裹在我身上。
你这样去,母妃会生气的。她语气轻快,手指却紧紧攥着裘衣系带,勒得我脖子生疼。
前院香烟缭绕。慧礼大师手持朱砂笔,在两张红纸上写下我们的生辰。母妃紧张地绞着帕子,父王负手而立,眼角却不时瞥向案台。
请二位郡主各取一签。小沙弥捧来签筒。
宁安抢先一步,却在抽签时不小心撞翻了签筒。竹签哗啦散落一地,她惊呼着蹲下,宽大的衣袖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大师,这...母妃焦急道。
慧礼大师摇摇头:无妨,让她们各选一支便是。
我捡起脚边最近的竹签,宁安却从袖中摸出一支递给我:阿繁,这支给你。
签文入手冰凉,我低头看去——天降灾星,遗祸无穷。
啊!宁安突然尖叫,夺过我手中的签,怎么会...阿繁你...
她眼眶瞬间红了,颤抖着举起另一支签:福星临世,家宅兴旺。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签文上,大师,是不是弄错了阿繁怎么会是...
母妃一个踉跄,父王猛地攥紧拳头。慧礼大师叹息着合十:天命如此。
回厢房的路上,宁安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她的掌心滚烫,声音却比雪还冷:阿繁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当夜,我的被褥被人泼了水。守夜的嬷嬷说,是灾星不配用王府的银炭。
永昌十五年的雪下得极大。
我蹲在王府后门的石阶上,呵气暖着冻僵的手指。怀里揣着偷偷藏起来的素包子,已经凉透了。
墙角传来微弱的呻吟。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蜷缩在雪堆里,嘴唇青紫,右腿血肉模糊。我犹豫片刻,还是蹲下身,把包子掰成小块喂给他。
吃吧,我小声说,别死在这里。
少年睁开眼,漆黑的眸子像两团浸在冰水里的墨玉。他艰难地吞咽着,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名字。
宁繁。我下意识回答,又急忙补充,荣王府的二小姐。
他松开手,虚弱地笑了:顾...鹤尘。我会...报答你。
我解下自己的棉袄裹住他,又跑回院子偷了床被褥。回来时,他已经昏过去了。我在雪地里守到半夜,直到他的呼吸平稳下来。
三日后,我再去墙角,只看到雪地上歪歪扭扭的字迹——等我。
那年我九岁,顾鹤尘十四。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这场雪中的相遇,会成为日后所有苦难的开端。
永昌二十三年春,我及笄那日,顾鹤尘高中状元。
宁安拉着我去看游街。她穿着御赐的云锦裙裾,发间金步摇叮当作响,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阿繁快看!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那就是顾丞相!
高头大马上的男子一袭绛红官袍,眉目如刀,与记忆中雪地里奄奄一息的少年判若两人。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在看到宁安时骤然凝固。
宁安踮起脚尖,将早就准备好的荷包抛过去。顾鹤尘稳稳接住,在看清荷包上的宁安郡主印鉴时,瞳孔猛地收缩。
宁安...郡主他声音很轻,却被春风送到我耳边。
宁安娇笑着行礼,鬓边海棠花颤巍巍地晃。我站在她身后,看着顾鹤尘的眼神从震惊到恍然,最后化作一片灼热的光。
原来是你。他低语,手指摩挲着荷包,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浑身发冷。那个荷包,是我去年绣给宁安的生辰礼。
第二章
错嫁
永昌二十四年腊月初七,我跪在祠堂的青石板上,寒意顺着膝盖往上爬。
贺家这门亲事,你必须应下。父王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圣旨已下,由不得你任性。
我盯着供桌上宁安的命签——福星临世,家宅兴旺。金漆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像在嘲笑我的痴心妄想。
三日前,贺家派人来王府提亲,求娶宁安郡主。宁安当场摔了茶盏,胭脂染红的指甲指着贺家老爷的鼻子:一个五品小官也配求娶本郡主
宁安!母妃急忙打圆场,眼角余光却瞥向坐在角落的我,贺家大郎是新科探花,前途无量...
那让阿繁嫁啊!宁安突然笑起来,亲热地挽住我的手臂,反正贺家要的只是王府的女儿,阿繁过几日就十七了,让父王去求皇伯父给她个郡主封号不就行了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她说的每个字都像针,密密地扎在心上。
胡闹!父王拍案而起,却在看到宁安泛红的眼眶时软了语气,...此事容后再议。
我早该知道,容后再议的意思,就是容后再逼我屈服。
父王,我攥紧裙摆,声音比自己想象的平静,女儿不愿嫁。
由不得你!父王一脚踢翻脚边的炭盆,火星溅到我手背上,烫出一片红痕,圣旨明日就到,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我抬头看他暴怒的脸,突然觉得陌生。这个曾经把我扛在肩头摘桃花的男人,如今眼里只有权势算计。
是因为贺家背后站着四皇子吗我轻声问,父王想站队,又舍不得宁安,所以推我出去
父王的表情瞬间狰狞。他扬起手,却在巴掌落下前被母妃拦住。
阿繁,母妃抚着我的发髻,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童,你姐姐性子烈,嫁过去怕是会得罪人。你向来懂事...
懂事。这个词我听了十年。宁安抢我新衣时,母妃说阿繁懂事,让给姐姐;冬日克扣我炭火时,父王说阿繁懂事,不会计较;现在他们要卖了我,还是这句阿繁懂事。
女儿明白了。我缓缓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石板上,容女儿...准备几日。
走出祠堂时,我听见父王对母妃说:到底是灾星,养不熟的白眼狼。
雪又下了起来。我站在廊下,看雪花一片片落在掌心,化成一滴泪似的水。
永昌二十四年腊月初八,我的生辰。
天还没亮,我就溜出王府,直奔城南的米酒小筑。这里是顾鹤尘每日上朝的必经之路。
我攥着连夜写好的信,手指冻得发僵。信上只有四句话:
庚子年冬,救命之恩,答谢之诺,王府提亲。
辰时三刻,一队仪仗远远行来。顾鹤尘骑着通体乌黑的骏马,墨色官袍上金线绣的仙鹤振翅欲飞。路边百姓纷纷低头,有胆大的偷瞄一眼,又赶紧避开。
我深吸一口气,在队伍经过时冲出去,跪在雪地里高举信笺。
马匹嘶鸣着人立而起,马蹄几乎擦着我额头掠过。顾鹤尘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地睨着我。
荣王府二小姐他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拦本官的驾,好大的胆子。
我抬头看他。十年过去,当年雪地里奄奄一息的少年已经长成权倾朝野的权臣。那双眼睛依然黑得像墨,却再找不到半点温度。
求顾大人...看一眼信。我声音发抖,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
顾鹤尘挑眉,用马鞭挑起信笺。他漫不经心地展开,目光在纸上扫过,突然凝固。
庚子年冬...他低声念出这几个字,眼神骤然锐利如刀,你写的
我急切地点头:那年雪很大,您腿上有伤,我给了您...
荒谬!顾鹤尘突然暴喝,信纸在他手中碎成齑粉,宁安郡主对本官有救命之恩,满朝皆知。你竟敢冒认
我如遭雷击,耳边嗡嗡作响。宁安怎么会是宁安
不是的...我慌乱地去摸袖中的荷包,您看这个,当年我...
够了!顾鹤尘一鞭子抽在我手背上,火辣辣的疼,本官念你是宁安的妹妹,饶你这次。再敢胡言乱语——他俯下身,在我耳边轻声道,我不介意让荣王府少个女儿。
马蹄声渐渐远去。我跪在雪地里,看着手背上渗血的鞭痕,突然笑起来。
多可笑啊。我救的人,成了宁安的恩人;我绣的荷包,成了宁安的信物;我的人生,也要变成宁安不要的垃圾。
姑娘...姑娘有人轻轻碰我肩膀,你没事吧
我茫然抬头。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男子蹲在我面前,眉目清朗如远山。他胸前别着翰林院的徽记,腰间悬着块温润的玉佩,上面刻着贺字。
在下贺九庭。他解下大氅裹住我发抖的身子,姑娘可是遇到难处
贺九庭。贺家大郎。新科探花。
命运像个恶劣的顽童,把最不堪的相遇摆在我面前。我该恨他的,这个要娶宁安未遂,转而要我代嫁的男人。可他的大氅很暖,带着松墨的清香。
我没事。我推开他的手,摇摇晃晃站起来,贺大人...还是离我远些好。
他愣在原地,而我转身走向皇城。雪越下越大,像要掩埋所有肮脏的秘密。
你要退婚皇伯父放下朱笔,眉头紧锁,阿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跪在御书房的金砖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求皇伯父成全。
圣旨已下,金口玉言。皇伯父叹息,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愿意出家。皇伯父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大相国寺还缺个抄经的比丘尼。
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出家意味着放弃一切,但也意味着自由。
臣女...
陛下!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通传,顾丞相求见!
皇伯父挑眉:宣。
顾鹤尘大步进殿,在看到我的瞬间眼神一暗。他恭敬行礼,袖中滑出一道奏折。
臣,请陛下赐婚。
皇伯父展开奏折,眉头越皱越紧:你要同时娶荣王府两位郡主
我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顾鹤尘神色平静,仿佛在说今日天气真好。
宁安郡主对臣有救命之恩,臣立誓娶她为妻。至于宁兰郡主...他瞥我一眼,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臣听闻她与贺家议亲不成,恐伤女子清誉,愿纳为平妻。
每个字都像刀子,剜得我血肉模糊。他不仅要娶宁安,还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恩爱。这就是他对冒认恩情的惩罚。
皇伯父!我重重叩首,臣女愿出家为尼!
御书房突然安静得可怕。皇伯父的目光在我和顾鹤尘之间来回扫视,突然笑了。
有意思。他合上奏折,顾爱卿,朕准了。不过...他转向我,阿繁,你确定要出家
我看向顾鹤尘。他嘴角噙着胜券在握的笑,仿佛笃定我会屈服。是啊,懦弱的宁繁怎么会拒绝呢她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
臣女...
陛下!殿门再次被推开,贺九庭疾步进来,官袍下摆还沾着雪水,臣有本奏!
皇伯父扶额:今日倒是热闹。说吧。
贺九庭跪在我身旁,从袖中取出奏章:臣请陛下,为臣与宁兰郡主赐婚。
我愕然转头。贺九庭目不斜视,脊背挺得笔直:臣与郡主两情相悦,望陛下成全。
他在说谎。我们不过一面之缘,何来两情相悦可他的眼神那么坚定,让我恍惚觉得,或许真有那么一段情,藏在雪与血的交错里。
皇伯父大笑起来:好啊!朕今日就做个月老。顾爱卿娶宁安,贺爱卿娶宁繁,两桩喜事,双喜临门!
陛下!顾鹤尘突然出声,贺翰林可知宁兰郡主为何要求退婚
贺九庭转头看我,目光澄澈如溪水:郡主心善,不忍家姐孤单,欲出家为家姐祈福。此等赤诚,臣更当珍惜。
谎言被他说得像真的一样。我鼻子突然发酸。
顾鹤尘脸色阴沉如水,却再说不出一句话。皇伯父挥挥手:就这么定了。阿繁,你且回去准备婚事。
走出宫门时,雪停了。贺九庭跟在我身后三步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为什么我停下脚步,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
我知道。他上前一步,与我并肩而立,我知道你是雪地里给乞丐送包子的小姑娘,是宁愿出家也不肯屈服的小郡主。他顿了顿,也是我贺九庭,想明媒正娶的妻子。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金光落在他睫毛上,映出一片温暖的琥珀色。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雪地里少年说的等我。
或许命运给了我另一种可能。
第三章
血色嫁衣
永昌二十五年二月初六,宜嫁娶。
天还没亮,贺家派来的梳妆嬷嬷就围住了我的闺房。她们捧着胭脂水粉、珠钗步摇,像摆弄傀儡般在我脸上涂涂抹抹。
郡主肤白,用这桃红色的胭脂正好。
眉毛再画细些,显得温婉。
唇要抿得再红些,新郎官都喜欢。
我像个木偶般任人摆布,眼睛盯着梳妆台上那件铺展开的嫁衣——大红的缎面上,一只金线绣的喜鹊停在梅枝上,那是我熬了三个月,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郡主好手艺。李嬷嬷捧着嫁衣啧啧称赞,这喜鹊活灵活现的,老奴都能听见它叫似的。
我伸手抚过喜鹊翅膀,指尖突然刺痛。一根细如牛毛的绣花针不知何时藏在羽毛纹路里,扎破了我中指指腹。血珠冒出来,恰好滴在喜鹊眼睛上,将金线染成暗红。
哎呀!李嬷嬷慌忙掏帕子,这可怎么好...
无妨。我收回手,看着那只染血的喜鹊,就这样吧。
吉时到,喜乐响。我顶着沉重的凤冠,眼前一片血红。喜娘搀着我跨过火盆,迈过马鞍,最后停在一双云纹皂靴前。
娘子。贺九庭的声音透过盖头传来,温和坚定。他接过红绸,轻轻拽了拽,跟我走。
就这三个字,我突然鼻子发酸。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跟我走。父王说你让着姐姐,母妃说你要懂事,宁安说这个给我。现在终于有人说,跟我走。
拜过天地,送入洞房。喜娘们说着吉祥话,往床上撒花生红枣。等所有人都退出去,贺九庭才用喜秤挑开我的盖头。
你...他怔住了,伸手碰了碰我脸颊,怎么哭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在流泪。贺九庭的拇指擦过我眼下,沾了一抹湿意。他今日格外俊朗,大红喜袍衬得眉目如画,眼角一颗泪痣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说我不习惯被人珍视说我害怕这又是一场梦
贺九庭却笑了。他转身从案上端来两杯合卺酒:先喝交杯酒,免得你后悔。
酒很甜,带着桂花香。我喝得太急,呛得咳嗽起来。贺九庭拍着我的背,突然说:我知道你不情愿嫁我。
我猛地抬头。
那日在御前求娶,实属情急。他放下酒杯,神色坦然,若你愿意,我们可做对表面夫妻。待朝局稳定,你要和离或出家,我都依你。
烛花爆了个响。我看着他认真的眼睛,突然问:为什么帮我
贺九庭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褪色的荷包:认得这个吗
我接过荷包,手指发颤。素白的缎面上绣着枝歪歪扭扭的梅花,那是我七岁时第一次学刺绣的成果,后来不知丢在哪里。
永昌十三年春,荣王府诗会。贺九庭轻声道,我随父亲赴宴,在花园撞见个小姑娘蹲在池塘边哭。她把手里的荷包扔进水里,说是绣坏了,怕被姐姐骂。
记忆如潮水涌来。那年宁安让我给她绣荷包,我熬了三夜却还是绣得歪歪扭扭。她当着所有闺秀的面嘲笑我,我躲到花园里哭...
你...捞起来了
嗯。贺九庭耳尖微红,本想还你,却见你跑远了。后来我去边关从军,一直带着它。
我摩挲着荷包上已经泛黄的绣线,胸口又酸又胀。原来那么早,就有人默默捡起过我丢弃的尊严。
贺九庭。我抬头看他,我们不做表面夫妻。
他眼睛一亮,正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小厮惊慌地拍门,顾丞相派人来,说宁安郡主突发急病,请您和夫人明日回门时带上太医!
贺九庭皱眉:知道了。
脚步声远去,屋内重归寂静。我盯着烛火,轻声道:她故意的。
宁安从来都是这样。我七岁得的第一只纸鸢,她抢去玩坏了;十岁时父王送我的生辰礼,她不小心摔碎了;现在连我的新婚夜,她也要插一脚。
贺九庭突然吹灭蜡烛。黑暗中,他温热的手掌覆上我的手背:睡吧,明日还有场硬仗要打。
永昌二十五年二月初七,回门日。
贺家的马车刚到王府门口,宁安就提着裙摆迎出来。她面色红润,哪有半分病容
阿繁!她亲热地挽住我手臂,眼睛却往我身后瞟,妹夫呢
我抽回手:在检查回门礼。
宁安撇撇嘴,凑近我耳边:怎么样,翰林院的穷酸伺候得可还舒服她意有所指地瞄向我衣领,听说读书人都迂腐得很,床笫之间怕是...
宁安郡主。贺九庭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手里捧着锦盒,这是家父珍藏的百年山参,聊表心意。
宁安立刻换上端庄笑容:妹夫客气了。她接过锦盒,指尖故意在贺九庭手背上划了一下。
我胃里一阵翻腾。这就是宁安,永远要抢别人手里的东西,哪怕那东西她根本不想要。
正厅里,父王母妃端坐上首。我按礼数下跪奉茶,父王接过茶盏时冷哼一声:嫁了人,脾气倒是见长。
母妃打圆场:阿繁气色不错,九庭待你可好
不等我回答,宁安就插嘴:母妃放心,贺翰林最是知礼,昨日我不过头疼,他连夜请了太医呢。她意有所指地瞟我,只是苦了阿繁,新婚夜独守空房...
宁安!父王突然呵斥,女儿家说这些做什么!话虽严厉,眼角却带着纵容的笑。
我攥紧茶盏,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宁安当众说我偷了她的玉簪,父王也是这般,嘴上训斥宁安胡闹,眼神却分明在说阿繁你让着姐姐。
阿繁看起来瘦了。宁安突然伸手捏我脸颊,莫不是新姑爷亏待你
我偏头躲开,茶盏脱手落地,摔得粉碎。
阿繁!母妃皱眉,怎么毛手毛脚的
贺九庭弯腰捡起碎片:是臣没接稳,岳母莫怪。他在桌下握住我的手,轻轻捏了捏。
宁安看在眼里,突然笑道:妹夫倒是护得紧。阿繁,你该庆幸了,阿姐让给你的夫君不是火坑哦。
这句话像刀子,狠狠扎进我心里。我猛地站起来,衣袖带翻了汤碗。
宁安郡主这话什么意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看不得我与夫君琴瑟和鸣,非要来挑拨离间我的夫君你抢不走,便要毁了吗
满座皆惊。父王拍案而起:放肆!你怎么跟你姐姐说话的
父王息怒。宁安委屈地红了眼眶,女儿不过开个玩笑...
玩笑我冷笑,那我也开个玩笑——姐姐这么关心我夫君,莫不是后悔没嫁他
够了!母妃厉声喝止,阿繁,给你姐姐道歉!
我看着母妃护在宁安身前的手,突然觉得荒谬。同样的话,宁安说就是玩笑,我说就是放肆。从小到大,永远如此。
我没错。我抓起酒杯,顺着半个桌子倒下,这杯酒,敬已故的亲情。
酒水溅湿了宁安的裙摆,她尖叫着跳起来。父王暴怒,扬手要打我,却被贺九庭拦住。
岳父大人。贺九庭挡在我身前,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阿繁醉了,小婿先带她回去。
他揽着我的腰往外走,身后传来父王的怒吼:滚!永远别进我荣王府的门!
直到马车驶出王府,我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发抖。贺九庭把我搂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哭吧,不丢人。
我揪着他的前襟,眼泪浸湿了锦缎。这是我第一次反抗,第一次有人站在我这边。原来被偏爱的感觉,是这样温暖。
贺九庭。我闷声问,你会一直这样护着我吗
他低头吻了吻我的发顶:只要我在一日,就没人能欺负你。
马车外,春光正好。一枝桃花探进车窗,落在我掌心。我握紧那抹粉色,突然觉得,或许灾星也能有自己的春天。
第四章
囚雀
永昌二十五年五月初七,蝉鸣撕碎了盛夏的宁静。
我倚在贺府后院的梧桐树下,看贺九韵踮着脚摘青梅。她今年及笄,活泼得像只小雀儿,全然不似京城其他闺秀那般拘谨。
嫂嫂,接着!她抛来一颗青果子,我慌忙去接,却被砸中额头。
哎哟!贺九韵跑过来揉我的额角,疼不疼都怪哥哥,非说嫂嫂爱吃梅子酱...
我笑着拍开她的手:你哥哥呢今日不是休沐
被皇伯父召进宫了。贺九韵凑到我耳边,神秘兮兮地说,我听管家说,四皇子要回京了。
我指尖一颤,青梅滚落在地。这半年朝堂风云变幻,大皇子与顾鹤尘把持朝政,三皇子在冬猎中意外身亡,而自幼体弱的四皇子一直在大相国寺静养。如今突然回京...
嫂嫂别担心。贺九韵塞给我一块蜜饯,哥哥说,四皇子回来是好事。
我勉强笑笑,心里却莫名发慌。自从回门宴那日与王府决裂,父王在朝堂上处处针对贺九庭。而顾鹤尘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古怪,像毒蛇盯着猎物。
夫人!丫鬟急匆匆跑来,顾...顾丞相夫人递帖子,说要求见。
宁安我皱眉:就说我身子不适...
本宫看妹妹气色好得很。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月洞门外传来。宁安摇着团扇款款而入,身后跟着四个低眉顺眼的丫鬟,半年不见,妹妹连杯茶都舍不得请姐姐喝
她穿着御赐的云霞锦,发间金凤步摇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疼。我示意贺九韵退下,起身行礼:不知郡主驾到,有失远迎。
宁安的笑容僵了僵:你我姐妹,何必生分。她突然抓住我的手,阿繁,姐姐是来道歉的。
我抽回手,被她指甲掐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宁安会道歉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郡主言重了。我退后两步,若无事...
母妃病了。宁安眼圈突然红了,太医说是心郁气结,想见你最后一面。
我胸口一窒。母妃...病了记忆中那个永远端庄严厉的妇人,怎么会...
妹妹不信宁安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母妃亲笔。
信纸上是母妃熟悉的簪花小楷,字迹却虚浮无力:阿繁,母妃时日无多,唯愿见你一面...
我攥紧信纸,喉咙发紧。虽然母妃偏心,可终究...
我随你去。我抬头,但贺九庭回来前,我必须回府。
宁安破涕为笑:自然。
荣王府比记忆中更冷清。母妃的院子药香弥漫,却不见病榻。
母妃呢我转身问宁安,却见她退到门外,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
阿繁别急。她轻轻击掌,有人等你很久了。
屏风后转出一道修长身影——顾鹤尘一袭墨色锦袍,腰间玉带在昏暗室内泛着幽光。半年不见,他眉宇间阴鸷更甚,眼下两片青黑,像是许久未眠。
顾丞相我后退到窗边,母妃在哪
顾鹤尘低笑:荣王妃去大相国寺上香了。他一步步逼近,阿繁,我说过会报答救命之恩。
我背抵窗棂,退无可退:丞相怕是认错人了。您的恩人是宁安郡主。
还在装傻。顾鹤尘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那年雪地里的素包子,你喂了我三天;那床棉被里夹着张字条——庚子年冬,赠乞儿顾七。他另一只手抚上我颈侧,这些,宁安可不知道。
我浑身发冷。他早就知道!那为什么...
为什么娶宁安顾鹤尘仿佛看透我的心思,轻笑出声,荣王府的势力,加上福星的命格,是谋事的最佳筹码。他拇指摩挲我突突跳动的脉搏,至于你...从雪地里救我那日起,就是我的。
我扬手要打,却被他轻易制住。顾鹤尘单手扯下腰间玉带,三两下捆住我手腕:别怕,很快贺九庭就会收到你的绝笔信,而宁安会作证,你是殉情而死。
你疯了!我拼命挣扎,贺九庭不会信的!
顾鹤尘俯身,呼吸喷在我耳畔:他当然会信。毕竟...四皇子回京的路上,会遇到山匪。
我如坠冰窟。他要对贺九庭下手!
顾鹤尘似乎很享受我的惊恐,打横抱起我走向内室: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就像...他踢开一扇暗门,...这样。
暗门后是一间精心布置的卧房。大红帐幔,鸳鸯锦被,俨然新房。最可怕的是墙上挂满我的画像——及笄礼上的、出嫁那日的、甚至我在贺府后院摘梅子的...
喜欢吗顾鹤尘把我扔到床上,我画了半年。
我胃里翻涌,几欲作呕。这个疯子竟监视我这么久!
顾鹤尘。我强忍恐惧,试图讲理,你是朝廷重臣,何必...
重臣他突然暴怒,一拳砸在床柱上,顾客的儿子永远只能是逆贼!喘了口气,他又恢复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但没关系...等大皇子登基,我就能光明正大地要你。
我这才明白他的野心。他要的不是我,而是一个洗刷家族污名、掌控天下的机会!
乖乖待着。顾鹤尘锁上我的脚镣,晚些时候,我带你去看贺九庭的...尸体。
门关上了。我疯狂拉扯脚镣,铁环磨破皮肤,鲜血顺着金丝楠木床柱往下淌。绝望中,我摸到发间的银簪——贺九庭送我的及笄礼,簪头是朵小小的梅花。
我用簪尖撬锁,手抖得厉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日影西斜,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大人!贺...贺翰林带着禁军闯进来了!
废物!顾鹤尘的怒喝由远及近,拦住他们!
脚步声杂乱,兵刃相接。我拼命敲打床柱,银簪突然咔地折断。就在此时,暗门被猛地踹开——
顾鹤尘满手是血,眼中闪着疯狂的光:看来要提前洞房了。
他扑上来撕我的衣领。锦缎碎裂的声音中,我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栗子糕的甜香。是了,顾鹤尘对栗子过敏,宁安却最爱吃...
放开我!我屈膝顶他腹部,却被他轻易压制。
别白费力气。顾鹤尘单手掐住我脖子,你以为贺九庭能救你他此刻应该已经...
我狠狠咬住他的手指。顾鹤尘吃痛松手,我趁机滚到床角,银簪抵住喉咙: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顾鹤尘笑了:你不敢。
我毫不犹豫将簪尖刺入皮肉。温热的血顺着脖颈流下,染红雪白中衣。
顾鹤尘脸色骤变:你!
我敢。我手上用力,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宁繁可以卑微如尘,不可扭曲如蛆。
顾鹤尘正要上前,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啸——
嗖!
一支羽箭破窗而入,正中顾鹤尘肩胛!他踉跄着倒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看向窗口。
月光勾勒出一道修长身影。贺九庭手持长弓跨坐在窗棂上,官袍染血,面色森寒如阎罗。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他——素日温润的眉眼此刻锋利如刀,额角青筋暴起,仿佛地狱爬出的修罗。
贺...九庭顾鹤尘咬牙拔箭,你怎么...
第二箭已至,这次钉入他大腿。顾鹤尘跪倒在地,贺九庭跃入室内,一脚踹在他心口。
阿繁!他看都不看吐血的顾鹤尘,径直冲向我,别怕,我来了。
我松开银簪,浑身脱力。贺九庭斩断脚镣,将我打横抱起。他身上有血有汗,还有我熟悉的松墨香。
四皇子...我虚弱地问。
安全。贺九庭用外袍裹住我,顾鹤尘的阴谋,陛下早已知晓。
顾鹤尘在血泊中狞笑:你们...走不了...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贺九庭抱紧我,冷笑:顾大人还不知道你派去刺杀四皇子的人,已经伏诛。而大皇子...他压低声音,半个时辰前,饮鸩自尽了。
顾鹤尘面如死灰。贺九庭不再看他,抱着我走向窗口。
抱紧我。他轻声道。
我搂住他的脖子。贺九庭纵身一跃,稳稳落在院外的马背上。夜风扑面,我意识开始模糊,却仍死死攥着他的衣角。
睡吧。贺九庭吻了吻我发顶,醒来就到家了。
最后的意识里,我听见荣王府方向传来整齐的呐喊:奉旨查抄逆党!顾鹤尘勾结大皇子谋反,罪证确凿!
第五章
断亲
永昌二十五年六月初一,顾鹤尘问斩。
我站在贺府最高的阁楼上,远远望着菜市口的方向。晨风送来隐约的号角声,那是刽子手磨刀的讯号。
夫人。丫鬟轻手轻脚地上楼,太医来请平安脉了。
我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抚过脖颈上的伤疤。那日顾鹤尘撕扯的伤痕已经结痂,可每次触碰,仍会泛起细密的疼。
太医姓周,是先皇后留下的老人。他搭着我的脉门,眉头越皱越紧。
夫人近日可觉心悸
偶尔。我如实相告,夜里尤其厉害。
周太医沉吟片刻,突然问:夫人幼时是否长期接触过檀香混麝香
我怔了怔:母妃...荣王妃礼佛,王府处处熏檀香。
果然。周太医从药箱取出一只瓷瓶,这药丸每日一粒,连服三月。夫人体内有积毒,所幸发现得早...
毒我攥紧衣袖,什么毒
西域奇毒朱颜改。周太医压低声音,长期吸入会致女子不孕,严重则心肺衰竭。先帝时的端贵妃就是...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贺九庭一身朝服踏入,周太医立即噤声。
陛下有旨。贺九庭挥退众人,从袖中取出明黄绢帛,荣王府涉嫌谋逆,着即查抄。宁兰郡主既已出嫁,特准与家族划清界限。
我盯着圣旨上鲜红的玉玺印,胸口发闷。一个月前,我还会为这样的恩典感激涕零。可现在...
阿繁。贺九庭蹲下身,与我平视,你若想救他们...
我要去宗祠。我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在他们被流放前。
贺九庭没有多问,只是握紧我的手:我陪你。
荣王府宗祠前摆着三张太师椅。父王、母妃和宁安被五花大绑按在椅上,周围站着持刀的御林军。
我缓步走过曾经跪过无数次的青石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父王抬头看我,眼中血丝密布:逆女!是你构陷亲族!
荣王慎言。贺九庭冷声道,顾鹤尘与大皇子的密信里,清清楚楚写着与荣王府的勾结。
母妃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血丝。我这才发现她瘦得可怕,曾经雍容的脸庞如今沟壑纵横,像一夜老了二十岁。
母妃...我下意识上前,却被宁安的尖笑打断。
装什么孝顺!宁安挣扎着,发髻散乱,你现在得意了顾鹤尘死了,父王母妃要流放岭南,而我...她突然歇斯底里地笑起来,我要被充为官妓!
我攥紧袖中的银簪——那日被顾鹤尘折断的半截。贺九庭说得对,有些人,不值得救。
阿繁。母妃虚弱地唤我,母妃...对不起你...
现在说这些有何用我听见自己声音发抖,是因为荣王府倒了,才想起还有个女儿吗
母妃摇头,眼泪混着血水往下淌:不是的...母妃早就...她突然剧烈抽搐,喷出一口黑血。
周太医箭步上前把脉,脸色大变:是朱颜改!谁给王妃下的毒
宁安的表情瞬间慌乱。我猛地揪住她衣领:你干的
不...不是我!宁安眼神飘忽,是顾鹤尘!他说母妃知道太多...
撒谎!我拔出银簪抵住她喉咙,顾鹤尘已死,你还往死人身上泼脏水
宁安突然癫狂大笑:是我又怎样她活该!她扭曲着脸看向母妃,谁让她...谁让她当年发现我调换了命签!
祠堂骤然死寂。父王瞪大眼睛:什么...命签
哈哈哈...宁安笑得眼泪直流,你们这些蠢货!慧礼大师当年批的福星明明是宁繁!是我...是我趁乱调换了签文!
母妃发出一声哀鸣,昏死过去。父王面如死灰,整个人瘫在椅子上。
我手中的银簪当啷落地。原来如此...原来我所以为的偏心,不过是一场偷天换日的骗局。
为什么我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就为了那些宠爱
宁安突然安静下来,眼神涣散:你不懂...从小他们就告诉我,命格决定一切。灾星会被送去庙里自生自灭...我不能...我不能...
她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可为什么!我偷了你的福气,还是落得这般下场为什么!
祠堂外突然雷声大作。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朱红门楣。我弯腰捡起银簪,缓缓走向供桌。
族谱摊开在最新一页,我的名字宁繁还写在荣王次女的位置上,墨迹已旧。
拿刀来。我轻声道。
御林军递上佩刀。我划破指尖,让血滴在砚台里,和着雨水研开新墨。然后,提笔在自己名字上重重划下一道——
横如利剑,斩断前尘。
从今日起。我扔下笔,转身看向雨中瑟瑟发抖的族人,我与荣王府,恩断义绝。
父王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宁安却痴痴笑着,念叨着福星灾星。只有母妃还昏迷不醒,被周太医紧急施救。
贺九庭撑伞来到我身旁,轻轻揽住我的肩。我靠在他怀里,听见他稳健的心跳。
回家吧。他说。
我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雨幕中,荣王府的匾额摇摇欲坠。
永昌二十五年七月初七,乞巧节。
我创办的漱玉书院正式开课。来的是些商户女、孤女甚至青楼女子,个个怯生生地坐在堂下。
第一课。我站在讲台上,展开亲手抄写的《女诫》,女子立世,当以何为本
女孩们面面相觑。最后排一个瘦小的姑娘怯怯举手:以...以夫为天
我微笑,将《女诫》扔进脚边的火盆。书页在火焰中蜷曲成灰,满堂哗然。
错。我取出另一卷书,以己为本。
那是贺九庭帮我编纂的《漱玉集》,收录了历代才女的诗文与事迹。
从今日起,我教你们读书识字,算术经营。我看着台下渐渐亮起来的眼睛,不求嫁得贵婿,但求自立于世。
下学时已是黄昏。贺九庭倚在书院门口的梧桐树下等我,手里捧着个油纸包。
西街新出的蜜枣糕。他拈起一块喂我,如何
甜香在舌尖化开,我眯起眼:太甜。
是吗贺九庭就着我的手咬了一口,刚好。
远处传来丝竹声。乞巧节的灯会开始了,满城姑娘都在月下穿针乞巧。而我们牵着手慢慢走回家,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九庭。我突然问,如果当初我没救顾鹤尘...
没有如果。他打断我,你是宁繁,这就够了。
是啊,这就够了。不是灾星,不是福星,只是宁繁。
街角有个疯妇人蹲在垃圾堆旁,衣衫褴褛,正把烂菜叶往嘴里塞。她抬头看见我,突然尖叫:福星!你是福星!
是宁安。
我解下钱袋放在地上,转身离去。背后传来她歇斯底里的笑声和含糊不清的咒骂。贺九庭握紧我的手:要帮她...
不。我抬头看向满天星斗,各人有各人的命。
就像那年雪地里,我给小乞丐的不仅是包子,还有选择——活下去,然后成为什么样的人,是自己选的。
而今我终于明白,所谓命格,不过是一场自己与自己的博弈。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灯火阑珊处,贺九庭俯身吻住我。夜空绽放出绚烂的烟花,照亮我们交握的手——那里有伤痕,有老茧,也有新生的希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