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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搬进老楼的第一晚,我就感觉不对。

    >邻居们看我的眼神躲躲闪闪,楼道里的声控灯总在我经过时熄灭。

    >最奇怪的是那把水果刀——它总出现在我抽屉里,可我记得明明扔掉了。

    >直到那天深夜,我在镜子里看见自己胸口插着一把刀。

    >低头看时,胸口却什么也没有。

    >只有那把水果刀,静静躺在洗手台上。

    ---

    这栋老楼,像一头蛰伏在城市角落的巨兽,贪婪地吞噬着所有渗入的光线。我拖着行李箱,嘎吱嘎吱踩过楼梯上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灰尘,鼻腔里充斥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气味——陈旧木料腐朽的酸气、经年不散的油烟,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的湿霉味,它们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钥匙在锁孔里艰难地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更浓烈的寒意扑面而来,厚重得几乎凝成实体,穿透了我单薄的衬衫,径直缠绕在骨头上。屋内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几件粗笨的家具沉默地待在各自角落,覆盖着一层薄灰。唯一的光源,是窗外对面楼宇投来的、微弱而浑浊的霓虹残光,在污迹斑斑的地板上涂抹出一片片模糊的、晃动着的暗红与惨绿。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长久无人居住的死寂,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费力,似乎连肺叶的扩张都要对抗这无形的阻力。

    邻居们……他们更像是一群游荡在阴影里的活体符号。第一天傍晚,我在楼道口碰见提着菜篮子的张婶。她那双浑浊的眼睛原本呆滞地垂着,可在我走近的刹那,猛地抬了起来,瞳孔骤然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她整个人触电般往旁边墙壁一缩,手里的菜篮子哐当一声撞在墙上,几根蔫黄的青菜滚落出来。她看也没看,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我身边挤过去,留下一个惊慌失措、迅速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还有空气里一丝若有若无的尿骚味。

    住在隔壁的刘伯,那个总爱在傍晚蹲在门口抽旱烟的老头,每次看到我回来,都会立刻掐灭烟头,动作快得有些慌乱,然后头也不抬地钻进他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砰地一声关上,仿佛晚一秒就会被门外的什么东西拖走。整栋楼的走廊,白天也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昏暗。更令人心头发毛的是那盏声控灯。它高悬在楼道中央,如同一只冷漠而疲惫的眼睛。其他住户走过时,它大多能尽职尽责地亮起昏黄的光。唯独我。我的脚步声清晰地回荡在空寂的楼道里,可那盏灯,却像是彻底聋了,又或者……是纯粹地抗拒着我的存在。每一次,我都只能在一片加深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摸索着冰冷的墙壁前行,每一次脚步声的回响,都像是在空旷的墓穴里敲打自己的棺盖。

    这栋楼本身,更像一个活着的、充满恶意的存在。它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一股冰冷的敌意,仿佛墙壁、地板、天花板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向外渗出寒气。无论我裹上多厚的衣服,那股阴冷却总能穿透层层阻碍,像无数条冰冷的细蛇钻进骨头缝里,固执地盘踞着,带来一种从内部开始冻结的麻木。窗外偶尔传来城市遥远的、模糊的喧嚣,反而更衬得楼内死寂如坟。我常常在半夜被一种无法解释的细微声响惊醒——或许是老鼠在隔层里悉悉索索地爬行,或许是远处水管里水流空洞的回响,又或许……只是这老朽建筑本身在寂静中发出的、无人能解的呻吟它们总在意识最模糊的边界上响起,无法捕捉,却足以让每一根神经都骤然绷紧。

    然后,是那把刀。

    它第一次出现,是在厨房那个油腻腻的、最底层的抽屉深处。我明明记得整理时那里空空如也。可它就那么突兀地躺在角落,刀身是某种廉价的、暗沉的不锈钢,边缘带着细微的磨损痕迹,刀刃处却奇怪地残留着一些深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了很久很久的……油漆或者别的什么刀柄是廉价的黄色塑料,握在手里,一种冰凉的、滑腻的触感立刻传遍掌心,激得我手臂上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猛地沉坠下去。一种强烈的、生理性的厌恶感翻涌上来。我几乎是冲到了狭窄的阳台,用尽力气把它扔了出去,看着那点微弱的金属反光消失在楼下堆满杂物的黑暗角落里,才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试图平息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然而,第二天傍晚,当我带着一身疲惫和楼道里沾染的阴冷回到房间,习惯性地拉开那个抽屉寻找东西时,它又回来了。依然躺在那个油腻的角落,刀尖微微上翘,那点深褐色的污渍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只凝固的眼睛,幽幽地望着我。位置、角度,甚至刀柄上那点细微的油污,都和我昨天扔掉前一模一样!一股寒气猛地从脚底板窜上头顶,头皮瞬间炸开。我猛地关上抽屉,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双手抱住头,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里。幻觉是最近压力太大产生的幻觉吗我一遍遍质问自己,可抽屉那沉重的、带着铁锈味的触感,还有那刀柄冰凉的滑腻感,真实得可怕。

    第三天,第四天……它像一道无法摆脱的诅咒。无论我把它扔得多远,用垃圾袋裹得多严实,甚至有一次坐了三站地铁,把它丢进了一个巨大的垃圾压缩箱里。可当我回到这间屋子,带着某种近乎绝望的麻木再次拉开那个抽屉——它永远在那里。沉默地、固执地、带着那股挥之不去的冰冷滑腻感,躺在油腻的角落,用它残留着深褐色污渍的刀尖,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徒劳。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几乎让我窒息。我放弃了。我开始刻意回避那个抽屉,仿佛只要不去看它,那冰冷的威胁就不存在。

    我变得焦躁不安,神经像绷到极限的弦,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让我惊跳起来。睡眠成了奢望,即使偶尔被疲惫拖入昏沉,也总被一些破碎、混乱的画面撕扯着惊醒——黑暗中模糊扭曲的人影,压抑到极点的喘息,还有……某种金属刺入某种东西时,沉闷而粘稠的、令人作呕的声响。醒来时,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狂跳不止,却什么也记不清,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绝望压在胸口,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镜子,成了我唯一能短暂确认自己存在的地方。卫生间墙角那面方形的镜子,边缘的镀层早已剥落,露出底下丑陋的黑斑。镜面本身也蒙着一层永远擦不干净的、油腻的水汽,映照出的影像总是带着一种模糊的、微微扭曲的失真感。我常常站在它面前,长久地凝视着镜中那张脸——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空洞的惊惶。镜中的自己,陌生得可怕。有时,镜面会毫无征兆地蒙上一层更浓重、更粘稠的雾气,仿佛有人刚刚对着它急促地呼吸过,将我的影像彻底吞没在混沌的白茫茫之中。

    那个深夜,死寂像浓稠的墨汁灌满了房间。窗外最后一点模糊的光也熄灭了。我再次被那个模糊却极度压抑的噩梦惊醒——还是那沉闷的、令人心胆俱裂的穿刺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钝痛。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的后背,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喉咙干得冒火,一种无法抑制的干渴感攫住了我。

    我掀开被子,双脚踩在冰冷的水磨石地砖上,寒气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摸索着打开卫生间的灯,老旧灯管发出低沉的、电流不稳的嗡鸣声,惨白的光线虚弱地亮起,在狭小的空间里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我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地冲击着搪瓷面盆,发出空洞的回响。我俯下身,掬起一捧冰凉的水扑在脸上,试图浇灭那股梦魇带来的灼热感和心悸。

    水流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面盆里。我撑着湿漉漉的脸颊,习惯性地抬眼看向那面镜子。

    镜面依旧覆盖着一层不均匀的、油腻的雾气。我下意识地伸出手,用掌心在镜面上抹了几下,擦开一小片相对清晰的区域。

    那片区域里,映出了我的脸。惨白,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但……不止是我的脸。

    我的视线凝固了。

    在那片被擦开的、清晰的镜面倒影里,就在我影像的胸口正中央——赫然插着一把刀!

    刀身正是那种廉价的、暗沉的不锈钢,边缘带着熟悉的磨损。刀柄,是那该死的、廉价的黄色塑料!刀身深深没入镜中那个我的胸口,只留下短短一截刀柄露在外面,显得突兀而狰狞。刀口周围的衣服布料,在模糊的倒影中呈现出一种深色的、湿漉漉的扩散状污迹,仿佛被什么粘稠的液体浸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成了坚冰。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似乎瞬间停止了流动,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那镜中胸口的一点寒芒上。恐惧不再是藤蔓,它变成了一座瞬间崩塌的冰山,带着千万吨的寒意和重量,轰然砸下,将我所有的意识、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温度都碾得粉碎。我无法呼吸,无法动弹,无法思考,整个世界只剩下镜子里那把深深刺入我胸口的、冰冷的刀!

    巨大的、无声的惊骇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我的胃部。我猛地、几乎是痉挛般地低下头,视线死死钉在自己真实的胸口。

    睡衣是洗得发旧的浅灰色棉布,平整地覆盖着。没有刀柄,没有血迹,甚至连一丝皱褶都没有。冰冷的空气直接灌进肺里,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和霉味混合的气息。

    幻觉又是幻觉那镜中的景象……太过清晰,太过具体,那刀柄的塑料颜色,刀身的磨损,甚至刀口周围布料深色的浸染……细节真实得令人发疯!可胸口,却是什么都没有。

    心跳如雷,在死寂的卫生间里疯狂撞击着耳膜。我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那面镜子。

    镜面上那片被我擦开的清晰区域,此刻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过,重新覆盖上了一层浓重、粘稠的白雾。镜子里的影像彻底模糊了,只剩下一个扭曲晃动的、人形的轮廓。那把插在胸口的刀,连同那个可怕的伤口,完全隐没在混沌的雾气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巨大的茫然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我。我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僵立在冰冷的灯光下,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目光在空无一物的胸口和那面被浓雾彻底遮蔽的镜子之间反复扫视,每一次视线移动都带来一阵眩晕。现实与幻象的界限被彻底撕裂,脚下坚实的地面仿佛瞬间化作了流沙,正将我一点点吞噬。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眩晕和混乱中,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扫向了洗手台。

    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它就那样静静地躺着。

    刀身是那种无比熟悉的、廉价的、暗沉的不锈钢,边缘带着清晰的磨损痕迹。刀柄,正是那令人厌恶的、廉价的黄色塑料。正是镜子里插在我胸口的那一把!

    它就躺在冰冷的、湿漉漉的白色搪瓷洗手台面上。一滴水珠正沿着它暗哑的刀尖,缓缓地、缓缓地凝聚,然后无声地坠落,砸在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没有血迹。刀身干干净净,光可鉴人,仿佛从未沾染过任何东西。只有那滴坠落的水珠,还在微微晃动,映着惨白灯光的一点微芒。

    我死死地盯着它。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四肢百骸的血液似乎瞬间被抽空,又被替换成冰冷刺骨的寒流,冻得我连颤抖都停止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法理解的巨大空洞感在胸腔里弥漫开来,冰冷、虚无,仿佛那里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镜中那模糊的、被浓雾彻底吞噬的倒影,在我视野的边缘微微晃动,像一个无声的嘲笑。

    我盯着洗手台上那把刀,意识像被粗暴地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在疯狂尖叫着逃离,另一半却被无形的钉子死死钉在原地。那滴从刀尖坠落的水珠晕开的湿痕,在惨白灯光下,像一只缓缓睁开的、冰冷的眼睛。

    滚开!

    一声嘶哑的吼叫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狂暴。恐惧瞬间转化为一股毁灭性的冲动。我猛地抄起洗手台上一个沉重的玻璃漱口杯,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把刀狠狠砸了下去!

    哐啷——!

    刺耳的碎裂声在狭小的卫生间里炸开,尖锐的碎片如同爆炸般四散飞溅。有几片擦过我的手臂,留下火辣辣的痛感。我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盯着台面。水杯的底座和几块较大的碎片歪斜地躺在湿漉漉的搪瓷上,水流正从碎裂的杯身汩汩流出。然而,那把该死的刀——它不见了!

    台面上除了碎片和水渍,空空如也。仿佛我刚才砸碎的只是一个幻影。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巨大的茫然和一种被愚弄的愤怒交织着。是幻觉还是它……又一次消失了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冰冷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目光无法控制地扫向那面镜子——镜面依旧覆盖着浓重粘稠的白雾,里面那个晃动的人影模糊不清,像一个随时会溶解的鬼魅。

    不行。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混乱。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出卫生间,连滚带爬地扑向床边,一把拽出塞在床底的行李箱。那链刺耳的嘶啦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我胡乱地把几件衣服塞进去,手指抖得几乎抓不住东西。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轰鸣:走!离开这栋该死的楼!走得越远越好!

    就在我猛地合上箱盖,拖着它准备冲向门口时,一阵异样的声响毫无预兆地穿透了墙壁。

    咚……咚……咚……

    沉闷、缓慢,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节奏感。一下,又一下,间隔均匀得如同钟摆。声音的来源,清晰无误地指向隔壁——刘伯家。

    那不是走路的声音,也不是敲击家具的声音。那更像是……某种沉重而坚韧的东西,在一下下地撞击着……墙壁地板那声音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执拗和……冰冷。

    我的动作僵住了。耳朵不由自主地捕捉着那单调而诡异的咚咚声。它像一把生锈的凿子,一下下凿在我紧绷的神经上。隔壁住着刘伯,那个总是沉默寡言、一见我就慌忙躲进门里的老头。这声音……是什么深更半夜……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这声音……像不像……钝器敲击某种……柔软物体的声音沉闷,粘滞……我猛地甩头,想把这种荒谬恐怖的联想甩出去,但刘伯那张布满皱纹、眼神浑浊又带着惊惶的脸,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漫过脚踝,向上攀升。刚才逃离的冲动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隔壁的诡异声响硬生生打断。它像一个冰冷的钩子,钩住了我的脚踝。这栋楼里所有的不对劲——邻居躲闪的眼神、聋了的声控灯、无处不在的阴冷、那把扔不掉的刀、镜中胸口的致命伤——此刻都被这咚咚声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我无法看清却毛骨悚然的真相。

    我屏住呼吸,身体不由自主地、极其缓慢地挪向那扇通往公共走廊的门。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点上。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指尖颤抖着,终于搭上了冰冷的金属门把手。

    咔哒。

    门锁被轻轻拧开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惊雷。我停住,侧耳倾听。隔壁那咚咚声……似乎也停顿了一瞬不,也许是错觉,它很快又恢复了那单调、执拗的节奏。

    我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将门拉开一条窄缝,刚好够一只眼睛窥视外面。

    走廊里,是比屋内更浓稠的黑暗。声控灯依旧亮了,毫无反应。只有走廊尽头那扇小小的、布满污垢的窗户,透进一丝城市遥远霓虹的微弱残光,勉强勾勒出墙壁和对面门框模糊的轮廓。

    我屏住呼吸,视线顺着声音的来源,聚焦在隔壁刘伯家那扇油漆斑驳的旧门上。门关着,死寂无声。但那咚咚的闷响,却异常清晰地从门板后面透出来,如同一个沉闷的心跳,属于这栋楼本身的心跳。

    就在我的目光死死锁住那扇门时,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一点异动。

    在走廊深处,那片最浓的、几乎吞噬了所有光线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视线猛地聚焦过去。

    黑暗蠕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

    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正从那片绝对的黑暗中缓缓地、无声无息地浮出来。它没有脚步声,没有形体摩擦空气的声音,就像一段被黑暗本身缓缓吐出的、凝固的胶片影像。它背对着我,面对着刘伯家的门,身体微微佝偻着,姿态僵硬得如同木偶。我看不清它的衣着细节,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个深色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背影轮廓。它的头部……似乎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微微侧向刘伯家的门缝,像是在……窥探

    那咚咚的敲击声还在继续,从门板后固执地传来。而这个突兀出现在走廊深处的、无声无息的佝偻背影,就那样一动不动地钉在刘伯门前,保持着那个僵硬的窥视姿态。整个画面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诡异——黑暗的走廊,紧闭的门,门后沉闷的敲击声,门前这个静止的、非人的窥视者。

    一股寒意,比这栋楼里任何一次都要冰冷刺骨,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不受控制的咯咯撞击声。那个背影散发出的气息……那不是活人的气息。那是……一种绝对的、空洞的、带着坟墓深处寒意的死寂。它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无声的恐怖符号。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长成一个世纪。我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背影,连呼吸都忘了,生怕一丝微弱的气息都会惊动那个黑暗中的存在。

    突然——

    那个佝偻的背影,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开始转动它的脖子。

    不是整个身体转过来,而是只有那颗深埋在黑暗中的头颅,如同生锈的轴承般,一点一点、一格一格地,朝向我所在的方向转动。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了!全身的毛孔在刹那间炸开!

    它发现我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猛地向后一缩,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狠狠撞上了自己家的门!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楼道里如同爆炸!门板剧烈地震颤着,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耳朵里全是血液奔流的轰鸣和心脏擂鼓般的巨响。我死死抵住门,全身的肌肉绷紧到了极限,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预警,等待着门外那未知的、无法想象的恐怖降临。

    门外,死一般的寂静。

    那咚咚的敲击声,停了。

    死寂。

    绝对的死寂降临了,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在门板上,也压在我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上。我像一尊被冻僵的石像,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门板,耳朵拼命捕捉着门外的任何一丝声响——风声脚步声指甲刮擦门板的声音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那个佝偻的背影……它还在外面吗它就站在门外隔着这扇薄薄的、不堪一击的木门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我却连眨眼都不敢。时间在死寂中艰难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神经绷紧到了极限,仿佛再施加一丝力量就会彻底断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半小时。门外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紧绷的神经在极度的恐惧和死寂的双重压迫下,终于开始产生一种麻木的疲惫。抵着门板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心底挣扎:也许……走了也许刚才只是极度的恐惧产生的幻觉那背影,那转动……

    就在这精神防御出现一丝裂缝的瞬间——

    笃、笃、笃。

    三声极其轻微的、小心翼翼的敲击声,清晰地响了起来。

    不是来自走廊深处。不是来自隔壁刘伯家。

    它就响在我抵着的、这扇门板的外面。

    近在咫尺!

    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带着一种诡异的试探意味,仿佛敲门的人……或者说敲门的东西,正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屏息凝神地等待着门内的反应。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抽空!巨大的恐惧如同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连尖叫都被死死堵住!身体猛地向后弹开,仿佛门板突然变得滚烫!

    是谁刘伯那个佝偻的背影还是……别的什么

    笃、笃、笃。

    又是三下。间隔均匀,力道和刚才一模一样。它没有离开!它就贴在门外!它在等!

    我的目光疯狂地在狭小的房间里扫视,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罐里的苍蝇。窗户!对,窗户!阳台!我连滚带爬地冲向阳台,拉开那扇同样老旧得吱呀作响的玻璃门。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带着城市浑浊的气息,却让我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丝。阳台狭窄,堆放着前任房客留下的几个破旧花盆,积满了灰尘和枯叶。我扑到阳台边缘的铁栏杆上,向下望去。

    楼下是这栋老楼的后巷,狭窄、肮脏,堆满了各种废弃的家具、建筑垃圾和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像一片无人打理的坟场。几盏昏黄的路灯光线被高墙切割得支离破碎,勉强照亮一些轮廓,投下更浓重的、扭曲的阴影。高度令人眩晕。跳下去下面是成堆的垃圾和生锈的金属,不死也残。

    笃、笃、笃。

    门外的敲击声第三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或者是不耐烦

    我猛地缩回阳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紧了心脏。逃无可逃。

    就在这绝望的顶点,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阳台角落——那里扔着一个被遗忘的、落满灰尘的旧拖把桶,桶壁边缘似乎沾着一点暗沉的颜色。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灰尘的颜色。那是一种深褐色的、干涸的污渍。暗沉,粘稠……像极了那把水果刀刀刃上残留的东西!

    记忆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第一次发现刀时,刀上那奇怪的深褐色污渍!镜中影像胸口刀口周围,布料那深色的、湿漉漉的扩散状污迹!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比这夜风更刺骨。一个可怕的念头,带着令人作呕的粘稠感,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血……干涸的血……

    就在这时,门外那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停了。

    紧接着,一阵极其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窸窣……窸窸窣窣……

    那声音……像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它在尝试开门!它……它有钥匙!

    不——!一声无声的呐喊在我脑中炸开。

    我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目光疯狂地扫视着阳台角落,最终死死钉在那个落满灰尘的旧拖把桶上。桶沿那点暗褐色的污渍,在微弱的光线下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一个念头,带着自毁般的疯狂和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猛地攫住了我——砸碎它!用声音!惊醒整栋楼的人!也许……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几乎是扑了过去,双手抓住那个沉重的塑料桶,用尽全身力气,高高举起,朝着阳台内侧那扇通往房间的玻璃门框,狠狠地砸了下去!

    哐啷——!!!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轰然炸响!厚实的塑料桶撞击在门框和玻璃上,劣质的桶身瞬间炸裂开无数碎片,像一场肮脏的黑色冰雹,伴随着巨大的噪音向四面八方激射!碎裂的玻璃渣如同闪亮的刀刃,哗啦啦倾泻而下,溅落在地板和阳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巨大的动静在死寂的深夜如同投下了一颗炸弹!

    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深夜如同引爆了一颗炸弹!碎裂的塑料和玻璃渣如同暴雨般溅落。我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耳朵被那巨响震得嗡嗡作响。成了吗有人被惊醒了吗

    几乎是砸门声落下的同时,隔壁刘伯家那扇一直紧闭的、透出诡异咚咚声的门,猛地从里面拉开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不是刘伯。

    是张婶。

    那个白天在楼道口被我吓得撞翻菜篮、仓皇逃走的张婶。

    她此刻就站在她家(刘伯家)门口,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碎花睡衣,头发凌乱地披散着。但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睡意被惊扰的愠怒或困惑。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只有一种……凝固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死死地、直勾勾地——不是看向我,也不是看向我那扇被砸得一片狼藉的阳台门。

    她的目光,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和极致的惊恐,死死地钉在我房间那扇薄薄的、通往公共走廊的木门——那扇门外,刚刚还响着诡异的敲门声和钥匙的窸窣声!

    她的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发出声音,却只挤出几个破碎、不成调的气音,如同濒死的窒息。

    顺着她那恐惧到极点的目光,我猛地意识到什么,霍然转头,死死盯住自己那扇门。

    门外,死寂无声。

    钥匙的窸窣声,敲门声,全都消失了。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极度恐惧下的幻听。

    但张婶的反应,她脸上那凝固的、如同见到地狱本身的恐怖表情,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我心中刚刚升起的那一丝虚妄的希望。那不是幻觉!门外的东西……它刚才就在那里!张婶看到了!她知道那是什么!

    张婶……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外面……是什么

    张婶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我的声音烫到。她那双因极度恐惧而失焦的眼睛,终于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转动了一下,视线终于落到了我身上。

    那眼神……无法形容。

    那不是看一个邻居的眼神。那像是在看一个……不祥的、带来灾祸的瘟神。是厌恶是憎恨但更多的,是一种混合着巨大恐惧和……某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寒的怜悯一种看着死囚走向刑场的、绝望的怜悯。

    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被无形的绳索勒紧。她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手指颤抖着,不是指向门外,而是指向……我。

    她的指尖在空中剧烈地摇晃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挣扎。最终,那根颤抖的手指,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感,无比清晰地、无比准确地——点向了我睡衣覆盖下的胸口正中央!

    那个位置……正是镜中倒影里,那把刀深深插入的地方!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我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心跳。整个世界只剩下张婶那根指向我胸口的手指,和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混合着恐惧与怜悯的绝望。

    她喉咙里咯咯的声响终于挣扎着,挤出几个破碎到几乎无法辨认的音节:

    刀……那刀……它……它本来就是……插在你身上的啊……

    这句话像一道裹挟着冰碴的闪电,劈开了我脑中所有的混沌和侥幸。镜中那把插在我胸口的刀……张婶此刻指向我胸口的手指……邻居们惊恐躲避的眼神……这栋楼无时无刻的冰冷敌意……还有那把永远扔不掉、最终出现在洗手台上、干干净净的水果刀……

    一个冰冷彻骨的真相,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轰然砸下!

    不……不……

    我下意识地低头,双手死死抓住胸口的睡衣布料,疯狂地揉搓着,仿佛想确认那里是否真的空无一物。布料平整,皮肤完好,没有伤口,没有刀柄。什么都没有。

    可张婶的话,像毒蛇的信子,钻进了我的耳朵,钻进了我的脑子。

    你……你胡说!我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地咆哮,更像是在对抗自己内心疯狂滋长的恐惧,刀在台子上!我看到了!它就在洗手台上!

    张婶枯瘦的身体猛地又是一颤。她脸上那混合着恐惧与怜悯的绝望表情,瞬间被一种更深的、几乎要撕裂她面皮的惊骇所取代!她死死地盯着我的脸,不,是盯着我的眼睛,仿佛在我瞳孔深处看到了什么比门外那个东西更恐怖的存在。

    她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自家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拼命地摇着头,凌乱的白发在昏暗的光线下狂乱地舞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濒死的风箱。

    台子……台子上她破碎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夜枭的啼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崩溃,哪有什么刀!哪有什么刀啊!你……你的手里……你的手里……

    她的视线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死死地钉在我的右手上!

    我的手

    我茫然地、僵硬地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五指空空。刚才砸桶的脏污还留在手上,沾着灰尘和碎屑。

    我手里……什么都没有……我喃喃道,声音虚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血!张婶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尖叫,那声音几乎要撕裂她的声带和我的耳膜,你的手!全是血啊!!!

    血!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视线猛地聚焦在自己的右手上。

    沾着灰尘污渍的手心、手背……干干净净。只有皮肤的颜色和刚才沾染的污垢。

    哪里有什么血

    你看不见吗!你看不见吗!张婶已经彻底崩溃了,她双手死死抓住自己胸口的睡衣,身体蜷缩着,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虾米,歇斯底里地哭嚎尖叫,红的!全是红的!还在往下滴!滴在地上了!你脚下!你脚下啊!!!

    我的脚下

    我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惨白灯光照射下的水磨石地砖,冰冷,光滑。只有刚才砸桶溅落的碎屑和灰尘。

    一片空白。

    干干净净。

    不……不是的……你看错了……我抬起头,试图解释,声音干涩无力。

    就在我抬头的瞬间,我的目光越过了濒临崩溃、指着我的右手和脚下尖叫的张婶,落在了她身后——那扇被她拉开了一半的、属于刘伯(或者现在该叫张婶家)的门内。

    客厅没有开灯,一片昏暗。只有从走廊和我家阳台透进来的些许微弱光线,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在靠近门口的地板上,光线照到的地方——

    一双穿着老式布鞋的脚,僵硬地伸在那里。

    深蓝色的裤管,沾满了……暗沉发黑的污渍。

    那污渍的形状……像泼洒上去的……大量的……干涸的……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顺着那双脚向上看,视线被门口的墙壁和半开的门板阻挡。看不到更多。

    但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混合着血腥、排泄物和一种陈年老屋特有的、腐朽的甜腻霉味,正从那半开的门缝里,丝丝缕缕地、不容抗拒地弥漫出来,钻进我的鼻腔。

    张婶还在指着我的右手和脚下,发出无声的、崩溃的尖叫,嘴巴一张一合,却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那股从隔壁门缝里飘来的、冰冷粘稠的、属于死亡的气息,无声地包裹了我。

    我的视线,从那双僵硬的脚,缓缓移回到张婶那张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脸,再缓缓移到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

    镜子里插在我胸口的刀。

    洗手台上那把干干净净、最终消失的刀。

    邻居们惊恐的眼神。

    这栋楼冰冷的敌意。

    张婶指着我的手尖叫全是血。

    还有此刻,隔壁门缝里飘来的死亡气息,和那双僵硬的脚……

    碎片。无数冰冷的碎片在我脑中疯狂旋转、碰撞,发出刺耳的噪音,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拼凑成一个我能理解的、属于现实的图案。逻辑的链条彻底崩断了。我站在那里,像个傻子一样,低头看看自己干净的右手,又抬头看看张婶指着它尖叫的嘴,再茫然地看向隔壁门缝里那双僵硬的脚。

    现实什么是现实

    我脚下干净的地板张婶眼中我满手的鲜血隔壁门里那具无声的尸体镜中那把插在我胸口的刀还是此刻我空空如也的胸口

    哪一个是真的

    我……

    我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不成调的嗬嗬声,像坏掉的风箱。我想问张婶,刘伯呢门里那双脚是谁可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一串毫无意义的、带着血腥味的咕噜声。

    张婶的尖叫也戛然而止。她脸上的恐惧和崩溃瞬间凝固,像是被急速冻结。她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瞳孔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死死地盯着我的身后——我身后那扇通往公共走廊的门!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气息,毫无征兆地贴上了我的后背。

    不是风。不是温度的变化。那是一种……实质性的、带着粘稠恶意的存在感。像一块刚从冻土里挖出来的、裹满尸泥的巨石,无声无息地靠了上来,将彻骨的寒意瞬间渗透我的衣物、皮肤,直接侵入骨髓。

    我的身体瞬间僵直,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停止了流动,四肢百骸被冻得失去了知觉。一股巨大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混乱的思绪,只剩下最原始的战栗!

    它进来了。

    那个东西……进来了!

    不需要回头。那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压迫感,如同一个无形的牢笼,将我死死地禁锢在原地。我能感觉到它就在我身后,近在咫尺,也许正用它空洞的眼睛,或者别的什么感知器官,注视着我的后颈。

    隔壁门口,张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她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顺着门框滑倒下去,瘫坐在地板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双手死死抱住自己,像一只受惊过度、彻底放弃了抵抗的鹌鹑,只剩下无法抑制的、细微的筛糠般的颤抖。

    时间,空间,感官……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扭曲、溶解。

    我的意识像狂风中的烛火,在极致的冰冷和恐惧中摇摇欲坠。视野的边缘开始发黑,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的深海,被巨大的水压一点点碾碎、剥离……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一点冰冷的触感,异常清晰地落在了我的右手手背上。

    不是幻觉。

    那触感……坚硬,光滑,带着金属特有的凉意。

    像是一滴……冰冷的水珠

    我残存的意识挣扎着,驱使着眼球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下转动。

    视线艰难地聚焦在自己的右手手背。

    惨白的灯光下,皮肤干净,沾着灰尘。

    什么都没有。

    没有水珠。

    没有血。

    只有一片空茫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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