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宋喻想到了秦陌,却很快收住情绪,没有表现出很明显的气愤来。他低着头,睫毛垂下,安静吃着饭。
他不想让谢绥看出不对劲来。
上辈子的事成为心底的一道霾,可是他答应过谢绥,不再纠结过往,那么这件事也不想让他知道,会自己处理。
谢绥在等他说话,视线就一直地落在他身上。
但宋喻一声不吭,病后初愈的脸苍白脆弱,眉头紧锁着。
一顿饭沉默无言。谢绥指望不上他了,还是决定先打破平静:“昨天的事,你不该跟我说一下?”
昨天的事?
宋喻乍听到他的话,还是有点乱的,稳住内心的慌乱,装作风轻云淡说:“哦,就是个意外。我回去拿东西,那人关门关得太快而已。”
谢绥微笑:“意外?”
宋喻含糊:“恩。”
谢绥漆黑的眼眸定定看他几秒,看他是真的打算自己处理这件事,也不在追问,只是慢吞吞收回视线,笑着,“这样啊,我还以为,是宋导专门为我们安排的一幕戏呢。”
宋喻眼睛望着他,第一次没有被撩得愤怒或恼羞,反而心里涌现一种很挫败的郁闷感来。他索然无味地扯了下唇,低下了头。
他们认识在那么小的时候,而上辈子到死都是朋友,说明谢绥说的喜欢,果然就是朋友间的那种喜欢吧。
宋喻心里叹了口气,心情不好地转换话题说:“我等下就要回去了,谢谢,你昨晚照顾我。”
比其他现在这副遮遮掩掩一看就有心事的样子,谢绥还是喜欢昨天那个烧得糊涂了的他。但他没有拆穿,点了下头微笑:“好,周一见。”
周六宋喻是要回家的。他坐在车上,眼眸望着外面,到了冬天,景城的一切都似乎笼罩在一层灰白的雾气里。车窗开着,外面的风冰冷,008说了一通乱七八糟词不达意的话,可还是有一句进了他的心里,“那都是上一世的事了”。
可哪怕是上一世,尽管他没有一点印象,秦陌都是杀了他的人。
……这笔账,哪那么容易清算。
宋喻眼眸一眨不眨,神色冷淡如霜。
008又去找主神了,下一次回来对付他的可能就不是那么和善的手段。
会直接把他送走吗?
……他到底想不想走呢?
他说喜欢上谢绥?
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呢?
“少爷是在学校里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是吗?”
马叔握着方向盘,疑惑地问了一句。
宋喻被他的声音唤回神,愣了几秒后,张口忽然问:“马叔,你还记得我当初跟你说的那个一见如故的朋友吗?”
马叔愣了片刻,也笑起来:“记得,少爷刚来景城就一直往连云街那边跑,经常大晚上让我去接,是那个人吗。”
宋喻也笑,目光却有些恍惚:“恩,就是他。”
他勾了下唇,不像带笑意的样子,轻声说。
“其实不算一见如故。”
……就是故人。
对付秦陌,哪怕人证物证都放到学校面前,也不一定能惩罚到他,甚至可以归于一个稍稍有点过分的玩笑。毕竟只是被困在礼堂一晚而已。就连宋喻自己都没想到,在那里面他会那么难受。
看来秦陌调查他还是蛮深入的。
秦陌背后是秦家,这件事,当然只能拜托他哥哥。
电话不能打给他爸,宋总暴躁成那样,知道他被刁难,绝对第一时间把人揪回a城放到眼皮子底下。
他哥哥现在在国外,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有些惊讶:“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
宋喻说:“哥,你帮我调查一个人吧。”
宋煦哭笑不得:“你这高中业余生活挺丰富啊,调查都用上了。”
宋喻:“调查一下秦陌。”
宋煦愣住,嘴里重复着这个名字:“秦陌?这名字,我怎么那么熟悉呢?”
宋喻叹口气:“你当然熟悉了,秦家排行第四那个。”
宋煦琢磨了一下,回过神来,笑着说:“哦,是他啊,不过你们一个在a城一个在景城,他是怎么隔着十万八千里惹到你了。”
宋喻垂眸,视线冰冷:“他前些日子转到景城来了。”
“恩?”
宋喻说:“干脆就这么说,我们命里犯冲、两看相厌。昨天他算计了我一场,把我困在礼堂,我也想搞他。”
宋煦:“……”
宋煦:“你这,”他斟酌着用词,不知道怎么劝他的宝贝弟弟,还没组织好语言。
宋喻后面的话已经说了出来:“哥,我小时候是对暴雨天有什么阴影吗?”
所有劝解的话收了回去。
宋煦在电话那边愣住,想起来了一些事。
宋喻在岛上落水后就一直把自己封闭,要么就是躺在病床上,要么就是缩在卧室,漫长的时间像是失去了七魂六魄一样。可落水前,却是活蹦乱跳、健健康康的,小时候唯有两次意外让全家慌了神。一次是无意中喝了口酒,一次就是下雨天被锁在教室。
司机去接他的时候,发现他浑身苍白,整个人虚得不行,惊得直接打了电话回来。那个时候家人就猜,他可能是有一点幽闭恐惧症。
六岁之前的这两件事,尽管宋家已经封锁了很多舆论,怕对宋喻造成不好的影响,可是若有人真的去调查,还是能查到的。
这么一想,秦家那小孩,可能就是故意的。
宋煦紧皱眉,声音带了分焦急:“你昨天一个人雨天被锁在礼堂?现在身体怎么样?”
宋喻很坦诚,淡淡说:“发了烧,但是睡一觉就好了。”
听他声音也确实不像病了,宋煦稍稍安心,声音很低:“你刚刚说秦家排行第四,我就想起来了。我听说他转学,就是因为高中谈了个男朋友顺便出柜了,秦家老爷子恨不得打断他的腿,为了避风头才去的景城,毕竟是秦家当初这事也闹得不笑。”
宋喻阖眸,一愣,敢情秦陌转学来景城还有那么一段事。
“秦陌年纪小,心思倒是不善。”宋煦说:“这事你不用直接管,我会帮你处理的。如果事是真的,秦家再怎么也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宋喻道:“恩。”
他关上手机,眸光如刀,却是神色阴冷。
秦家那边一解决,那么在景城这边,他对秦陌就不会客气了。
一直缠着他说坐下聊聊,那就……好好谈一谈吧。
周一,现在已经是深冬,天气越来越冷。走在外面,呵出一口气,都仿佛能起雾,风刮在脸上刀子似的。
马小丁从教室外飞奔进来,怀里抱着两个热水杯,冻的鸡皮疙瘩都起来,坐到位置上,直哆嗦:“妈耶,我刚才为了打听敌情,站了半天去听他们聊天,结果梁祝的情况没听到,倒是听了一堆喻哥的八卦。”
宋喻翻了页英语书,听到马小丁的话,嘴角一抿。
奚博文瞪大眼:“什么八卦?”
马小丁:“就是周五晚上,喻哥不是被锁在礼堂了吗。谢神都急疯了,电话一个一个打,甚至打到我这里来了。”他上次才被宋喻训,当然没乱讲,说:“多么感天动地的兄弟情啊。结果外面传的扭曲成什么样,唉,世风日下。”
奚博文笑了:“传得扭曲,你还站那里那么久?听上瘾了?”
马小丁视线瞅着前面宋喻的侧脸,压低声音说:“不就是为了听听他们能扭曲成什么地步吗?我跟你讲讲三班女生的原话,喻哥被困黑暗的教室,瑟瑟发抖,谢神如救世主一般赶过来,将他拉出黑暗,孤男寡男,奇妙的气氛蔓延。”
奚博文:“???”
奚博文:“你觉不觉得这个剧情有些熟悉?这不是那次看鬼片喻哥跟我说的?”
马小丁后知后觉一拍桌子,嘴张大成一个鸭蛋:“我操!所以一切都在喻哥意料之中——呜呜呜。”奚博文捂住他的嘴,制止他作死的发言。
宋喻修长的手转着笔,眉眼细致淡漠,当后面两个人在放屁。
他现在就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关于谢绥的事,努力把思维集中在秦陌的事上。
视线看着闹钟,分针缓慢转动着,他心里也慢慢数着。
元旦晚会七点开始。
六点大家就开始入场。
老程在领他们过去时,吊着眼皮,看了一眼众人,不满地说:“天气预报说今晚可能会下雪,你们现在还穿那么点?要是感冒了,期末考考差,家长会我可不会留面子。”
众人嬉笑:“老师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啊。”
宋喻却是往后面看了一眼,皱了下眉。
谢绥还没来。
他今天又请了假?
可是他不是答应自己会来的吗?
礼堂内开着空调,坐满人后,宋喻甚至觉得有些热了。
脱下校服,一身高领毛衣、牛仔裤,衬得少年身形长而单薄。
三班的节目比他们先,梁山伯与祝英台演上台,不知道是怯场还是什么,反正班草同学愣是演成了结巴。通红着脸,演完了全场。但就是他这表演,逗笑了打架。
下一场是七班的集体合唱,马上就是一班,马小丁在后台等着上场。
奚博文坐在他旁边嚼薯片:“三班要是也有个严格点的导演,多看着他们练练,估计也就不会这样了。”
宋喻懒散:“又不是所有导演都像我一样天才。”
奚博文说:“也不是所有天才导演,都能自己安排自己。”
宋喻嗤笑:“你也开始皮起来了?”
随便跟他贫了一嘴,手机微振动,宋喻翻了下手机。
一条陌生的信息终于回了过来。
他淡淡勾了下唇,黑暗中不可察觉的冰冷。
他拿起校服起身:“我去上个厕所。”
第83章
谁滚回A城
礼堂内歌舞升平,热闹温暖。一出去,寒风卷着夜色贴上皮肤,冻的他清醒了几分。
宋喻穿上校服,拉上拉链,浓长的睫毛遮住冰冷瞳眸,往约定好的地方走。
秦陌说坐着聊一聊——宋喻本来对这个人渣是没有一点沟通的欲望的,像是当初对欧依莲一样。
一切还没发生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这类人的恶性写在骨子里。
想聊一聊,那就聊聊吧。
高二一班的表演在晚会刚开始的时候,现在已经结束了。
秦陌约他在礼堂后台的一间休息间见面。
进去的时候,秦陌坐在沙发上,脱下上台用的西装,整个人看起来衣冠楚楚。
宋喻关上了门,迎着他的视线,从容地走了过去坐下。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秦陌眼眸一弯,亲和微笑:“怎么突然转性了?是宋伯伯打电话给你,终于说服了你,让你对我不要有那么大敌意?”
宋喻坐姿懒散,神情看起来还挺正常,一点都看不出来是找事的,语气平静无波澜:“别整这套,我先给你一个机会,把周五晚上的事都说清楚吧。”
秦陌神色变都没变,说:“周五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宋喻勾唇,他唇很薄,自带一种嘲弄的讽刺感:“秦陌,你倒是调查我调查的很深啊,连我小时候的事都弄出来了。”
秦陌挑眉,微微疑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喻:“礼堂,暴雨天,黑暗,我都不知道这三样东西对我作用那么大。”
秦陌似乎是铁了心装傻充愣到底,表现出关心的神色:“你周五晚上被困在礼堂了?”
宋喻:“是啊,信号屏蔽器都装上了,你是做的挺绝的。”
这一番谈下来,宋喻冷静得完全不像平时那样暴躁,却给人更为危险的感觉,像是一层薄冰下几欲喷涌岩浆。
秦陌眸色闪了闪,深呼口气说:“我既然以你哥哥自称,就不会伤害你。你可以不信我,但是我是真的没做过这件事。不管是不是恶作剧,把你困住的那个人我会问清楚的。”
宋喻笑了:“问清楚什么呢?他是的黑粉?早就在一中看我不顺眼了,想坑我一把当作玩笑,谁知道我反应那么大?”
很容易解释,撇清关系的事。毕竟看他不爽的人,一中也不少。说实话,宋喻今天过来找秦陌,也不是为了逼他承认。
“别,你也不用解释。我还得感谢你,给我和谢绥创造了这样好的独处环境。”
秦陌一愣。
宋喻说:“若不是你这一出,我也认不清自己的心。”
秦陌直直看着他,唇角的弧度慢慢抿下来,似乎是不想谈着话题,说:“先停一停,想喝什么吗?”
“不用,你不是一直想跟我聊一聊吗?”宋喻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微笑:“那么就聊一聊吧。明确跟你说,就算谢绥不喜欢我,最后不和我在一起,也轮不到你。玩弄别人的感情是能给你带来快感吗——秦家教给你那么低劣的快感?”
秦陌和善的外表也维持不下去了,从宋喻扯到谢绥开始,无名的怒火就在蔓延。
现在宋喻这话,更是戳到了他的痛脚,低垂的瞳孔蕴着风暴。
宋喻懒洋洋的手指勾过桌上的杯子,似乎在说一件很无聊又无趣的事:“我都搞不懂你的优越感从何来,那种狩猎游戏的心态也拜托收收吧。就算是想追谢绥,你又拿什么和我比?性格,外貌,甚至你一直引以为傲纵着你胡作非为的家世?”
秦陌手指点在桌上,终于先被他激怒,语气嘲讽至极:“我追谁还轮得到你过问。”
宋喻缓慢站起身来,眼皮很薄,眸光很利看人的时候又锐又冷:“要不是你上赶着来作死,你以为我会注意到你。”
秦陌:“你操心这些,不如操心操心自己的病吧。”说到这,他因为愤怒而拔高的语调低沉下来,意味不明的笑了下眼眸深冷刻薄:“身患绝症就不要随便折腾,一不小心把自己折腾死了,那就是得不偿失了,你说对吧宋喻。”
“得不偿失。”宋喻轻声重复了一句他的话。看了眼桌上摆着的东西,两瓶价格昂贵的酒,眼眸微掀:“叫坐下来喝点东西,所以你是打算给我喝酒吗?”
秦陌反讽说:“你敢吗?”
宋喻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嗤笑了声,手拿着一瓶酒:“我前面跟你废话那么,是因为我觉得,要是你知道算计我不成,反而让我认识清楚对谢绥的心思,估计要活活被气死吧。”
秦陌死死盯着他,肌肉紧绷,呼吸急促,皮肤都在抖动。
宋喻轻声说:“我不敢啊。”
冷白的灯照在少年身上,他站直,很高很瘦,如青松劲草。拿着酒瓶,手腕精致苍白,隐约可见青色血管。
“相信你也知道我的第二个弱点,我不能喝酒。”
秦陌瞳孔微微张大,手指不自主地抓紧了沙发边缘。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宋喻有些陌生。
宋喻俯身,表情冷厉犹如活阎王,语气深寒每一个字都带刀。
——“但也要看你,有没有能力把酒送到我嘴边啊。”
与此同时,宋喻揪住了秦陌的衣领,扬手酒瓶直接砸了上去,果断狠飒。
酒瓶碎裂,碎粒折射着炫目的光。
剧烈的疼痛刺激大脑,秦陌整个人都跟被吓到一样,瞳孔缩成一点,随后猛地爆发,破身大喊:“宋喻——”
压抑很久薄冰砰得碎裂,冰下岩浆彻底爆发。
宋喻止住他想说的话,眼睛淬了冰,平复心里的怒火笑着说:“你看着吧,是谁滚回a城。”
宋喻走了出去,校服被酒打湿,他干脆脱了下来放在手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