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片刻后,她听到自己死气沉沉的声音:“我对大人生了不该有的妄念,却只能将爱意深埋不敢让大人知晓半分,求而不得的每时每刻对我都是苦熬,三郎可知,若不是遇到你,我本可以放下羞耻坦然做那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妓子的。”那声三郎姜媚唤得极轻,好像从她口中说出来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裴景川难得怔住。
姜媚喜欢他。
第31章
以后再也不离开了
马车里很安静,姜媚听到自己狂乱如雷的心跳。
当初为了讨赏,她没少在裴景川面前说想他。
想他的人,也想他的身子。
但她从没对裴景川说过爱。
周鸿远的话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为了不让裴景川发怒,她只能铤而走险。
裴景川并不是好骗的人,不管是两年前还是现在,姜媚要骗过他,说的话都得真假参半。
就像昨夜醉酒,她是真的在把自己的伤疤撕裂给裴景川看。
就像她说和周鸿远夫妻缘分已尽,她是真的不会再和周鸿远在一起。
就像她说那三年的求而不得是苦熬,她也是真的是动过心的。
那时她深陷泥泞,是裴景川护住了她,让她免受凌辱,他给她钱,还在不经意间给她温暖呵护,她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怎可能无动于衷?
就算在公主府听到裴景川对别人说她不过是个玩物,就算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又被毁去,姜媚也只是觉得自己命不好,从不曾对他生出半分怨怼。
许久之后,裴景川才开口:“你说喜欢我,却一声不吭地人间蒸发,这是什么道理?”
姜媚悬着的心安定下来,裴景川愿意接话,便还有圜转的余地,她把两年前就准备好的说辞一股脑地说出来。
“我爱上了三郎,虽自知身份低贱,却也控制不住想要独占三郎,一想到三郎日后要娶别的女子为妻,我就心如刀绞,而且三郎那时对我虽然很好,却不曾想过要为我赎身,我只能赌一把,若是三郎能找到我,说明三郎也喜欢我,就算是为奴为婢,我此生都愿追随三郎。”
这话也是有两分真心的。
只不过姜媚当初想的是,如果被裴景川抓回去,她就认命做玩物,就算日后裴景川腻了要把她送给别人,她也不会反抗。
天渐渐黑了,姜媚的表情隐在暗色中,什么都看不到,裴景川捻了捻指尖,仍是怀疑:“你既盼着被我找到,为何一点儿线索都不留下?”
姜媚的计划做得实在周全。
她事先买了假的身份文书,精心计划了逃跑路线,特意挑在裴家老夫人过大寿的日子出逃。
家里宾客众多,裴景川抽不开身去找她,等发现她不见时,她已经躲到商船之上逃之夭夭。
裴景川若是发动裴家全部的力量去找,当然也能找到她,可动静闹大,裴父和裴老爷子都成了阻力。
他们不允许裴家的天之骄子为了一个女人闹出笑话,让裴家丢脸。
那时裴景川才知道,姜媚不仅算计了他,还把裴家也算了进去。
一直顺风顺水的他,在姜媚身上栽了此生第一个跟头,现在姜媚说喜欢,他还真不能相信。
姜媚并不慌张,低声说:“三郎最讨厌的便是被算计,我若留下线索,轻易被找到,三郎难免怀疑我是故意把事闹大,逼得三郎不得不带我回家,三郎岂会再容我?”
想进裴家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
姜媚若是真的逃走,裴景川纵然气恼,也会觉得她有那么两分骨气,若她要玩欲擒故纵的把戏,裴景川只怕会当场杀了她。
之前张明瑶想找人捉奸,却被当场戳穿扭送给年过半百的睿王做妾就能证实姜媚的顾虑。
“所以是因为我没有找到你,你才嫁的人?”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裴景川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之前他只觉得姜媚油嘴滑舌惯会骗人,如今才发现她生了伶牙俐齿,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连他都差点儿觉得整件事其实是他的错了。
姜媚的后背早就被冷汗浸湿,背脊也绷得有些发酸,听到裴景川那声冷笑,她很想跪下去求饶,却还是硬着头皮忍下来。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不能告诉裴景川她是真心想离他远远的。
“三郎没来找我,一来说明我在你心里并没有多重要,二来说明我们有缘无分,我终究只是个弱女子,若一直不嫁人,不知要惹来多少闲言碎语,况且周鸿远是个书呆子,只要我不愿意,他不会碰我,所以我们到现在都未曾圆房。”
言下之意,她虽然出逃两年,却一直没有忘记他,也没有喜欢别人。
这是姜媚唯一能想到的底牌,却也十分没有底气。
她和周鸿远成婚都大半年了,谁能相信他们虽然同住一间房却是分床睡的?
姜媚之前没说也是怕裴景川不相信,她的身子早就给了他,并没有证据能证明她和周鸿远没有圆房。
沉默让姜媚越来越忐忑,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又听到裴景川的声音:“呼吸,这么紧张做什么?”
姜媚这才发觉胸口憋得厉害,她连忙张嘴吸气,裴景川帮她戴上纱帽,亲自帮她系绳。
他手上都是茧子,时不时擦过颈间的皮肤,激起一片战栗,姜媚紧张得心脏都有点疼。
系好后,她听到裴景川说:“时隔两年,你又撞进我怀里,你既相信天意,现在是不是觉得我们之间缘分不浅?”
谁说不是,这孽缘还会杀回马枪呢。
姜媚立刻道:“不管是五年前还是如今,都是三郎救我于水火之中,由此可见,三郎是我命定的贵人,只有待在三郎身边才是安全的,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三郎了。”
“我不要你的报答。”
裴景川毫不犹豫地说,姜媚想问他要什么,他已掀开帘子下了车,姜媚只好止了话题跟上。
周鸿远被护卫摁着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白亦嫌他吵,让人堵了他的嘴,见裴景川和姜媚下车,他呜呜地哼着想要说话。
裴景川凉凉地睨着他:“朝廷办案自有章程,你既觉得她有苦衷,那便找出真相来府衙找我,若再来此闹事,这双腿就不必要了!”
裴景川说完进了院,姜媚连用余光看周鸿远都不敢,小跑着跟上。
一进屋,裴景川狂风骤雨般的吻便落了下来。
姜媚的纱帽还没来得及摘,隔着层薄纱,唇被碾得生疼。
裴景川的脸也是模糊的,唯有声音清晰入耳:“我再信你最后一次,若再敢跑,你的腿也别要了!”
第32章
学规矩
裴景川威胁的时候很凶,到了床上却难得温柔。
不像是要废了姜媚的腿,倒像是连命都愿意给她。
第二日也不要姜媚去府衙送饭了,让她在家待着好好休息。
姜媚彻底闲下来,橘叶不知从哪儿得了方子熬了药水给她泡手。
之前擦了药,姜媚手上的血泡已经结痂脱落,冻疮也消了下去,但手上还是布满青紫的印迹,没什么美感。
橘叶忍不住说:“我听别人说手就是女儿家的第二张脸,大人如此疼爱姑娘,姑娘怎么能把自己的手弄成这样?”
药水泡得手很痒,那痒像是从骨头缝里发出来的,根本挠不到。
姜媚皱了皱眉,淡淡道:“靠自己的双手讨生活,灰头土脸也没什么,靠别人养着,自然要把自己拾掇干净,才能讨主人欢心。”
姜媚的语气透着颓丧,橘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驳:“大人是真心喜欢姑娘的。”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是懵懂天真的年纪,看到一点儿好便觉得那是真心。
姜媚没有和橘叶争辩,弯眸道:“我知道。”
两日后,裴景川又沐休。
他没睡懒觉,反而一大早便把姜媚从床上捞起来。
吃过早饭没多久,一位三四十岁的妇人便在白亦的带领下进了堂屋。
妇人穿着靛青色绣葫芦藤冬袄和同色长裙,乌发梳得一丝不苟,发间虽只插着一支银簪,却是腰背挺直,气度不俗。
“给公子请安。”
妇人并未好奇打量姜媚,先向裴景川行礼。
姜媚在花楼学的都是些勾栏式样,并未学过什么正经礼数,但也看得出这妇人的礼数极为周到,非常人可及。
“嬷嬷不必多礼,”裴景川亲自上前将魏嬷嬷扶起来,“年关将近,还让您一路奔波至此,是我对不住您。”
裴景川说完看向姜媚:“这是魏嬷嬷。”
裴景川对魏嬷嬷的态度很客气,姜媚连忙上前行礼:“媚娘见过嬷嬷。”
魏嬷嬷是裴母的陪嫁丫鬟,算得上是裴景川的半个乳娘,去年她的女儿嫁给了一个举子,裴母才将身契还她,让她随女儿女婿到江州颐养天年。
江州与祁州相邻,裴景川想带姜媚回京,特意请她来教姜媚规矩礼仪。
姜媚行了礼,魏嬷嬷这才拿正眼瞧她,片刻后冷声道:“姑娘是公子的人,不该对老奴行如此大礼,有损公子的身份。”
魏嬷嬷的语气严肃,很有压迫感,姜媚连忙认错:“嬷嬷说的是,媚娘知错。”
魏嬷嬷还想说些什么,裴景川温声道:“有劳嬷嬷费心,不过我也知道一口气吃不成胖子,时间紧迫,嬷嬷只要能让她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不必太过苛刻。”
魏嬷嬷是看着裴景川长大的,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足以看出对姜媚的看重,魏嬷嬷有些心惊,却也没有多话,从容应道:“老奴明白。”
姜媚在旁边听着魏嬷嬷和裴景川的对话更是心惊肉跳。
裴景川这是什么意思?他难道还想把她带回裴家去?
这个猜测一冒出来,姜媚顿觉手脚冰凉。
裴家权势滔天,要查她的来历实在轻而易举,哪里能容得下她?
她若真敢跟着裴景川回去,恐怕还没看到瀚京的大门就会没命。
她得抓紧时间想办法逃走才行!
中午白亦从酒楼提了饭菜回来给魏嬷嬷接风,魏嬷嬷饮了酒,下午便睡下休息,第二日才正式开始教规矩。
“老身曾是裴家的家奴,便按照裴家的规矩来教姑娘,姑娘先把走路的姿势改一改,莫要摆臀扭胯。”
魏嬷嬷手里拿着戒尺,姜媚只要一走错,这戒尺就会重重地落在她身上。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姜媚已挨了十几次打,橘叶忍不住开口:“奴婢看姑娘已经走得很好了,嬷嬷会不会太严苛了?”
橘叶说完,也被魏嬷嬷打了一下:“公子既派你来伺候姑娘,姑娘便是你的主子,主子没说话,哪轮到你插嘴?”
魏嬷嬷在裴家调教了不知多少小丫头,一身气势镇的橘叶低下头去,不敢反驳半个字。
魏嬷嬷又看向姜媚:“姑娘若是觉得老身太严苛可以直说,莫要憋在心里,这丫鬟护主是好事,但若不分轻重、不辩是非,那便是谄媚祸主。”
魏嬷嬷的语气虽然很严厉,说的却很有道理,姜媚认真道:“嬷嬷所言媚娘都记下了。”
她在花楼挨了无数鞭子才学会摆臀扭胯,如今挨着板子改回去,倒也算是有始有终。
魏嬷嬷不只教行坐吃饭的规矩,也会教一些简单的待人接物。
姜媚刚开豆腐铺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魏嬷嬷说的不少都是她摔了跟头才明白的道理,想着日后去了别的地方自立门户也用得上,姜媚学得很认真。
魏嬷嬷教了几日,见姜媚不似故意装乖,对她的印象好了些。
这日魏嬷嬷把橘叶支走,冷冷开口:“老身看姑娘也算是个安分的,今日教教姑娘为人妾侍的规矩。”
“公子虽然在家行三,却也是被寄予厚望的名门嫡子,他的正妻不仅要出自名门,还要蕙质兰心、聪颖过人,裴家绝不允许出现宠妾灭妻的事,不管姑娘如何得公子喜欢,也是夫人为尊你为卑,就算有了子嗣,你的孩子也是庶出,若不能养在夫人名下,便与家奴无异。”
魏嬷嬷的语气始终是平稳的没有什么起伏的,她没有瞧不上姜媚,但因为在裴家待了太久,姿态从骨子里就是高人一等的。
姜媚之前就知道自己和裴景川身份悬殊,经过魏嬷嬷这几日的教导,更清晰地意识到横在她和裴景川之间的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就算她把规矩学得和魏嬷嬷一样好,她也还是配不上裴景川,哪怕……是给他做妾。
姜媚认真地点点头,而后一脸期盼地看着魏嬷嬷:“嬷嬷可知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一直陪在三郎身边,又不用做妾看人脸色吗?”
姜媚问得太过理直气壮,和前几日的乖巧截然不同,魏嬷嬷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愤怒地说:“裴家子弟是不允许养外室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魏嬷嬷气得不愿再教姜媚,等裴景川回家就去告状:“这女子看似乖顺,实则极有野心,公子可不要被她骗了!”
裴景川眉眼未动,淡淡地问:“她有什么野心?”
第33章0606
狐狸精
“她不甘为妾,想做公子的外室,如此野心,公子还要留她在身边吗?”
魏嬷嬷的声音越来越高,看裴景川的眼神就像是他马上要跳进火坑了。
公子不是向来慧眼如炬吗,怎会将这样的女子留在身边?
裴景川在魏嬷嬷心里的形象崩塌了些,但魏嬷嬷很快替他找到借口,那叫姜媚的女子惯是会装的,她调教了那么多丫头都差点看走眼,公子与女子接触不多,被蒙骗也很正常。
“我知道了,”裴景川微微颔首,“这件事我会处理,有劳嬷嬷继续教她规矩。”
“是……”
魏嬷嬷本能地应声,反应过来后心头忍不住发颤。
公子都知道那女子的心思不纯了,怎么瞧着一点儿也不生气?
魏嬷嬷记着裴母多年的恩情,不愿看着裴景川被美色迷惑,忍不住劝说:“公子芝兰玉树,便是公主也娶得,这女子能得公子欢心,公子给她个妾侍的名分已是她三生有幸,可万万不能为她违背祖训啊。”
京中倒不是没人豢养外室,但那都是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做的事,既不尊妻族,又不敬长辈,偷偷摸摸养大的私生子更乱了长幼尊卑,实在是不成体统。
魏嬷嬷苦口婆心,只盼裴景川能立刻醒悟赶走姜媚,然而她等了半晌也只等到一句:“嬷嬷放心,我有分寸。”
魏嬷嬷第一次对裴景川的话产生怀疑,但她到底人微言轻,不敢说太多,只能福身道:“老身告退。”
魏嬷嬷一走,姜媚立刻进屋认错:“对不起,大人,我惹魏嬷嬷生气了。”
“为何不愿为妾?”
裴景川面无表情,喜怒难辨。
姜媚拧着绢帕,弱弱地说:“我原以为做妾只是不大好听,但还能像现在这样经常见到大人,没想到魏嬷嬷说做了妾就都得听夫人的,夫人若是不开恩,我就见不到大人,那样的日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也知道我这样很贪心,可我在瀚京无亲无故,只认识大人,若见不到大人,这与坐牢有什么区别?”
姜媚一直垂着脑袋,说到最后一句才抬头看向裴景川。
她的眼眶没红,神情也是平静的,瞧着还算镇定,眸底却盛满不安和期盼。
她在害怕被困在方寸之间失去他的宠爱。
她需要他。
裴景川下巴微抬,姜媚很有眼力见儿的走过去,裴景川伸手把她拽入怀中:“我既带你回京,便不会让人欺辱于你,只要我想,没人能阻止我去见你。”
他并未像魏嬷嬷那样勃然大怒责怪她的贪心,反而温声安抚。
姜媚心里有了底,抬手揪住他的衣襟,不安道:“万一哪天你不想见我了呢?”
他想来见她,随时都可以,可他一旦不想见她,就会变成天边冷月,可望而不可即。
我怎么会不想见你?
过去这两年,我每天都在想着怎么把你找到,然后圈在身边再也不让你离开!
话到嘴边,裴景川觉得有失身份,又咽了下去。
他绷着脸说:“我不喜欢因为这种还没有发生的事烦恼,裴家子弟不养外室,我既给你名分,自会护你周全。”
瀚京人多眼杂,他不放心把她养在外面,而且她有逃跑的前科,养在哪里都不如养在家里稳妥。
姜媚心头发冷,在让她做妾这件事上,裴景川的态度比她想象中的强硬。
姜媚的眼睫颤了颤,低低道:“三郎,我还是好怕。”
她整个人都低落下去,揪着衣襟的手不断用力,指尖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