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好不容易回去,没等马车停稳,姜媚就跳下车冲了进去。她想先跪下认错,等裴景川气消一点儿再解释,却被白亦拦住,连门都进不去:“主子还有公务要忙,闲杂人等不得打扰。”
刚刚他还揽着她的腰帮她出气,转眼间她就成闲杂人等了。
白亦的表情很冷,姜媚不敢硬闯,更不敢吵闹,只能在门外站着。
就算裴景川不肯见她,认错的态度还是要有的。
魏嬷嬷跟进来发现姜媚在门外罚站,心头顿时一喜,她亲自泡了壶茶给裴景川送去。
屋里,裴景川拿着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根本没有什么公务要处理。
今早姜媚耷拉着脑袋一点儿精神都没有,他担心昨晚罚得太重,今日特意早早从府衙回来陪她。
他不喜欢吃甜腻腻的东西,但那日在豆腐铺外面看见她因为一包糖炒栗子感动得都哭了,他便让白亦去买来想哄她高兴,谁知她嘴上说着和周鸿远缘分已尽,实则还是心软不舍。
不过是当众下跪,她就要出手阻拦,若周鸿远出了什么事,她岂不是还要难过落泪?
裴景川越想越生气。
他真是对她太好了,她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魏嬷嬷端着茶进屋时,就看到裴景川恶狠狠地盯着手里的书,恨不得把那书千刀万剐似的。
“公子已为姑娘出了头,怎地还如此生气?”
魏嬷嬷一边给裴景川倒茶,一边暗中观察裴景川的表情。
裴景川没有迁怒魏嬷嬷,面色缓和了些,喝了口茶才问:“她现在在做什么?”
裴景川没有点名道姓,魏嬷嬷知道他问的是姜媚,温声道:“姑娘就在门外站着呢,外面怪冷的,姑娘身子弱,怕是不能久站。”
裴景川冷哼:“有什么不能的,我看之前就是对她太好了!”
这屋里也没生炭,他不也一样冷着的?
裴景川的语气颇有两分咬牙切齿,非但不心疼,反倒像是希望姜媚多受些罪。
魏嬷嬷心念微动,试探道:“姑娘出身不高,与人有些旧怨,故意设套的确有些小家子气,但好在没有惹出什么大祸,公子没必要如此动怒。”
魏嬷嬷看似在替姜媚说话,实则暗示裴景川此女小肚鸡肠,上不得台面。
然而裴景川此刻却巴不得姜媚再小心眼儿一些。
周家都卖了她两次了,她竟还能对周鸿远留情,她到底是有多喜欢这个窝囊废?
裴景川没应声,面若寒霜,魏嬷嬷抓住机会离间。
“五两银子对公子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却可以让普通人家生活一年,老身看今日那男子谈吐有礼,像是读书人,春闱在即,正是需要盘缠的时候,姑娘故意设套让他们买了那么贵的布料,若退不了说不定会影响那男子的前程。”
裴景川虽家世优渥,却也是靠自己的努力考取功名的,对读书人会惜才一些。
魏嬷嬷话里有话,暗示姜媚为了私怨想要毁掉一个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多年的努力实在算得上是恶毒。
魏嬷嬷盼着裴景川能认清姜媚的真面目,却发现裴景川在思索之后,表情竟然奇异地缓和了些。
“嬷嬷是觉得她今日做的事有点儿狠?”
裴景川问得意味不明,魏嬷嬷虽然有些不安,但为了能让裴景川迷途知返,还是点头:“那对兄妹衣着朴素,家境应该十分贫寒,五两银子对他们来说是笔巨款,姑娘设套让他们拿来买布料,的确很不厚道。”
裴景川脸上的寒霜散了大半,他点点头:“嬷嬷说得对,我该让她进来好好解释一下。”
魏嬷嬷:“……”
她是在离间公子和那狐狸精没错吧,怎么公子反而被她劝好了?
魏嬷嬷不想让姜媚就这么轻易地进来,正要再说些什么,裴景川站起身来:“罢了,我亲自出去看看她知错没有。”
“公子!”
魏嬷嬷有些急了,哪有人刚开始生气,还没怎么惩罚就把自己哄好了的?
这未免也太不矜持了。
魏嬷嬷想拦,裴景川却直接越过她打开房门。
又是暮色时分,这会儿变了天,天上乌云层叠,阴沉沉地起了风,檐下的灯笼被吹得晃晃悠悠,姜媚的鬓发和裙摆也被吹动。
有白亦在旁边做对比,她的背影看上去单薄极了,像是会被风吹跑。
听到开门声,姜媚诧异地偏头看过来,眸底全是惶恐不安。
她似乎要碎了。
裴景川的心被扎了一下。
这样无助的姜媚,身边无人可依,手里却紧紧拿着他给的麒麟玉佩。
他前几天才说不会不想见她,还要护她周全,现在却任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一刻,裴景川突然有点明白两年前姜媚为什么要逃跑了。
第39章
为什么是我?
姜媚在冷风中站了许久才想起裴景川给的玉佩,她刚拿起玉佩想试试能不能让白亦放她进屋,门就开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裴景川拉进屋里。
裴景川绷着脸看着还是很生气的样子,却没冲她发火,还让白亦生了两盆炭,又倒了杯茶给她。
姜媚整个人都是冷的,她连忙喝了两口。
热意从胃里蔓延开来,姜媚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
裴景川睨着她:“外面那么冷你不知道进屋,有这玉佩在,白亦还敢拦你?”
裴景川的眼神跟看傻子没什么两样。
姜媚揉揉鼻尖,小声说:“我怕我进来你更生气。”
“帮人求情的时候没见你怕,这个时候你有什么好怕的?”
这话说得硬邦邦的,姜媚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准备辩解,肩上忽地一重,毛色鲜亮的貂皮大氅落在她身上。
和那夜在张家一样,裴景川给她披了大氅,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他这是不生气了?
姜媚诧异地看着裴景川,裴景川移开目光,不大自然地说:“这次看在魏嬷嬷的面子上就算了,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姜媚更加意外了。
魏嬷嬷竟然会帮她求情?这几天她都这么作妖了,魏嬷嬷还不想除了她这个妖孽?
魏嬷嬷还在屋里,听到这话都忍不住怀疑自己。
她刚刚哪句话是在帮这狐狸精求情?
姜媚有点发烧,橘叶立刻熬了驱寒的药来,姜媚喝完,趁裴景川沐浴的时候找到白亦。
“大人让你买的糖炒栗子还在吗?”
“姑娘在说什么,属下不明白。”
白亦板着脸,双手环胸掩饰怀里揣着东西。
姜媚轻咳一声,直接把手伸到白亦面前:“我想吃。”
姜媚的声音还是柔柔弱弱的,态度却很强硬。
白亦的表情有些僵。
今天裴景川生这么大的气,不过转眼就消散了,更重要的是他还把贴身的麒麟玉佩给了她,种种迹象都表明了裴景川对姜媚的喜欢,白亦还真不敢跟她对着干。
迟疑片刻,白亦还是把那包糖炒栗子拿给姜媚。
白亦也在寒风里站了很久,就算这包栗子一直被他揣在怀里也已经冷掉了。
姜媚拿出一颗咬了一口。
甜腻的味道在口中绽开,但没有热的时候那么软糯,口感很差。
她没介意,还要继续吃,裴景川冷寒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我不是让你丢了喂狗吗?”
沐浴完裴景川换下官服,穿了一身月白色常服,半干的墨发披散着,没了白日的冷峻严肃,多了两分慵懒随意。
他的声音虽冷,人却瞧着没那么可怕了。
姜媚不知为何脑子一热,张嘴叫了两声:“汪汪!”
她的嗓音本就细软,有着江南水乡女子的软侬,学这两声狗叫也是细软的,像是小狗崽子,奶呼呼的。
裴景川眼睫颤动,眼底闪过奇异的亮芒,尽管极力克制,唇角也止不住地上扬了两分。
此刻的姜媚在他眼里,可爱炸了!
白亦也被姜媚惊到,回过神来连忙垂下脑袋,对姜媚的认知越发深刻。
难怪这女人干出这么多离谱的事还能重获主子欢心,她这手段可真脏啊!
姜媚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也是烧红了脸感觉无地自容。
她只是听到裴景川的声音,怕他生气,下意识地想要讨好……
罢了,反正她在裴景川面前早就没有尊严脸面可言,再多一条也不算什么。
姜媚迅速哄好自己,红着脸提醒裴景川:“一会儿可能要下雪了,三郎的头发还没干,还是快回屋吧。”
“嗯。”
裴景川敛了笑,恢复如常,姜媚松了口气,跟着进屋,刚关上门,便听到裴景川说:“栗子冷了容易伤胃,你还在发烧,不能多吃。”
姜媚忙把那包栗子放下,像是丢掉烫手山芋,下一刻又听到裴景川说:“下次想吃直说就是,不用学狗叫。”
“……”
裴景川心情好,难得生出怜惜,并未折腾姜媚,只抱着她睡觉。
姜媚却没什么睡意。
熄灯之后的黑暗让她放松下来,白日在成衣铺发生的事也在她脑海不断浮现。
她还是无法平静接受。
李氏明明有钱,这大半年来却一直在她面前哭穷卖惨。
周鸿远到底知道多少?
还是说他一直都知道,却和李氏周岚她们联合起来骗她?
可为什么会是她呢?
他的家境虽然贫寒,却很有才华,人也长得俊朗好看,不乏家底殷实的姑娘喜欢他,他大可像赵行知那样娶个更有钱的商贾之女。
她那么努力地卖豆腐,一个月的毛利也不过才一两银子,值得他费这么多心思来骗吗?
想得太入神,姜媚的心绪激动起来,呼吸也重了些,裴景川很快察觉,沉声问:“睡不着,哪里不舒服吗?”
说话的同时,裴景川轻轻拍了两下姜媚的背安抚。
姜媚的心顿时酸胀得厉害,她忍不住问:“三郎,那个时候花楼有那么多姑娘,你为什么要选我呢?”
能被老鸨看中并用心栽培的都是很有姿色的姑娘,姜媚那一夜并未摘得花魁,可裴景川还是选了她。
裴景川没想到姜媚会突然问这个,他仔细回想了下,沉沉道:“因为你的眼睛在拼了命地向我求救。”
裴家家风严正,裴景川是从不逛花楼的,那夜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要查点儿东西,他并不在意那夜的花魁竞选,却在不经意地抬眸望进一双水光潋滟的眸。
那眸子有刻意勾人的媚,然而堆叠的媚意之后,是死灰般的绝望。
他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却在那一刻萌生了想要救人的念头。
姜媚问:“所以是因为我可怜吗?”
进了花楼的女子就没有不可怜的。
裴景川会动心说到底还是见色起意,他不答反问:“这重要吗?”
姜媚眨了眨眼,眼泪无声滚落。
是啊,只有她在乎的东西,根本就不重要。
不管是同情还是一时兴起,都改变不了她成为裴景川玩物的事实,不管周鸿远知不知情,她付出这大半年的辛劳也都无法更改。
从她被卖进花楼那日起,就注定她这一生,不配被爱。
第40章
试探
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积雪太厚,裴景川没去府衙,又让白亦通知魏嬷嬷在客栈休息。
姜媚醒来时,裴景川正靠在床头看书。
屋里炭火正旺,暖洋洋的让人发懒,裴景川的眉眼似乎也变得柔和起来。
姜媚刚动了一下,裴景川就看过来,只一眼,他便皱起眉头:“眼睛怎么肿了?”
昨晚情绪上头,姜媚偷偷哭了一阵儿,没想到眼睛会肿成这样,她一边捂脸一边问:“很丑吗?”
是挺丑的。
不过比丑更可怕的是她的嗓子也哑了,没了平日的细软动听,粗噶似莽汉。
她的风寒不仅没好还加重了。
裴景川的眼角抽了抽,吩咐橘叶去熬药,又亲自灌了个汤婆子让姜媚抱着。
姜媚本就不觉得冷,折腾一番反倒出了汗。
“我真的不冷。”
姜媚有些无奈,裴景川充耳不闻,强硬地用大氅把她裹成粽子。
吃过早饭,又开始下雪,姜媚看着满地雪白,好奇地问:“三郎,你会堆雪人吗?”
裴景川看着书,头也没抬:“我从不做这么幼稚的事。”
“哦,那我自己去堆着玩吧。”
姜媚说着要起身,腰肢被裴景川箍住,“明知道感染了风寒还要玩雪,故意的?嗯?”
最后一个字从鼻间溢出,暗示意味十足。
姜媚没有心虚,认真地说:“可我从来都没有堆过雪人,我想和三郎一起玩一次。”
瀚京也是有雪的,但姜媚那时连花楼都出不去,根本没有机会堆雪人。
用鸡蛋敷过,姜媚的眼睛已经消肿,清亮的眸底满是期盼,裴景川的心像是被什么拨了一下,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他翻了页书,淡淡道:“等雪停了再出去。”
“好!”
姜媚毫不犹豫地答应,眉眼弯弯,恬静美好。
裴景川捻捻指尖,唇角跟着上扬。
午饭刚过,雪就停下,姜媚立刻带着橘叶去滚雪球。
橘叶也没有经验,两人忙活了好半天,只堆出个尖尖的小雪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