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事发后属下立刻回了应县调集人手进山找人,也派人拿着画像通知附近几个县的县令,让他们留意找人,但这么多天,除了找到这些血衣,别的什么都没有。”白亦的应对已经非常迅速了。
裴景川抿了抿唇,淡淡地问:“我的玉佩和她那一百两银子呢?”
魏嬷嬷连忙把玉佩拿出来给裴景川,又把姜媚得罪叶青苑的事说了一遍。
裴景川现在的状态很不对,魏嬷嬷不敢夸大,更不敢隐瞒。
裴景川拿着玉佩轻轻摩挲,半晌开口:“她做错了什么,嬷嬷要代我收回这玉?”
是叶青苑先给姜媚难堪,又纵容婢女打姜媚的,姜媚不过是还了一巴掌,认真算起来,的确没错。
错就错在她只是个卖豆腐的,却不自量力高攀了裴景川,那被奚落嘲讽便都是她应受的。
魏嬷嬷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威压,连忙屈膝跪下:“老身没有看顾好姑娘,公子要如何处置老身都可以,但公子马上就要与叶六小姐定亲,实在不该为旁的女子如此分寸大乱。”
“嬷嬷说的是,我的确是乱了分寸。”
裴景川没有发怒,还肯定了魏嬷嬷的话,满是风霜的脸上寻不到半分悔意,只有坚定。
他三岁就会背裴家的家规祖训,他比谁都清楚他不该来应县,更不该为了一个一心只想从他身边逃走的女人方寸大乱。
他什么都知道,却还是来了这里。
就像那夜在张家,他明知不可为,也还是代替张明渊,把姜媚压在身下狠狠欺压。
裴景川的话让魏嬷嬷眼皮狂跳,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公子给出去的哪里是玉佩,分明是他的心啊。
魏嬷嬷说不出话来,安静了会儿,橘叶跪下说:“那一百两银子姑娘没有带走,藏在祁州那座院子的地砖下了,姑娘说……说日后年老色衰,不得大人喜欢了,就回来把那一百两银子挖走,过潇洒日子去。”
“没带?”
裴景川咀嚼着这两个字,明显不信,橘叶用力点头:“是真的,奴婢亲眼看着姑娘藏的。”
裴景川给白亦递了个眼神,白亦立刻说:“属下这就派人去找。”
该问的都问完了,裴景川也没难为魏嬷嬷和橘叶,让两人下去休息,魏嬷嬷想劝裴景川先喝药休息,还没开口,就见周鸿远被带了进来。
屋里灯火通明,城中各处放起鞭炮和烟花迎接新年,周鸿远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色袄衫,朴素且寡淡,再普通不过,魏嬷嬷却被他衣摆下方歪歪扭扭的补疤震得回不过神来。
那样粗糙的针法,魏嬷嬷前不久才见过,出自姜媚之手。
魏嬷嬷猛地抬头看向裴景川。
主位之上,裴景川面色冷寒,神情晦暗,看周鸿远的眼神如同看着死物。
魏嬷嬷心惊肉跳,慌乱的收回目光退下。
一定是她想多了,公子这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怎会去夺他人之妻?
——
除夕夜,姜媚自己生火炖了猪蹄汤。
村里有个赤脚大夫,姜媚找他接了骨,用一根木棍撑着,勉勉强强也能走路。
只是她摔断腿后还折腾了好些天才去接骨,以后多多少少会落下点儿残疾。
说不难过是假的,但能用一条不那么健全的腿换余生自由,她觉得也不算亏。
汤刚炖好,牛大娘便来了,还带着她的两个孙子。
闻到肉香,两个小孩儿眼睛都亮了。
姜媚给他们一人舀了一碗,牛大娘推辞了几句便接了碗。
汤熬得浓白鲜香,还加了黄豆,味道很好。
“阿媚你这厨艺可真好,若是没被你爹那个遭天杀的卖进那种地方,怎么也能嫁个好男人过日子啊。”
牛大娘一阵惋惜,她当初是最想让姜媚做自家儿媳妇的,可姜媚那死鬼老爹要的彩礼太高了,她根本凑不起。
姜媚没接话,见两个小孩儿把肉吃完了,又给他们舀了一勺。
喝完汤,牛大娘意犹未尽,但她不好意思再添,听到外面响起鞭炮声,试探着问:“阿媚,过完年你有打算了吗?”
村里人都知道她回来了,还把那破破烂烂的屋子收拾出来,虽说她之前跟牛大娘说了养好伤就会走,但她没说个具体时间,村里人又怕她变卦长住下来。
被卖进那种地方不是她的错,但她毕竟脏了身子,留在村里只会伤风败俗。
姜媚喝了口汤,淡淡道:“再过一个月吧,那时候天气也暖和点儿了,我会离开。”
“你一个弱女子能去哪儿呀?依我看你还是去求你娘和你弟弟吧,再怎么说都是血肉至亲,他们不可能不管你的。”
姜媚的眸子冷下去。
当初她按照牛大娘给的地址找过去,其实连她娘和弟弟的面都没见到,她在门口等了一天,最后是被人拿着扫把赶走的。
她娘说她是个不要脸的贱货,是晦气克父的脏东西,就算死也要死远点儿。
“谢大娘关心,我有去处,不用求他们。”
姜媚没想到,她不想求的人第二天竟会出现在她眼前。
第53章
他不喜欢听假话
初一早晨,村里的人都上山祭祖了。
姜媚拄着棍子正在生火,腐朽不堪的厨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晨雾未散,寒气很浓,王氏逆着光站在门口,姜媚看不清她的脸,恍惚间好像又回到多年前,她早起做饭,还要被王氏叉着腰骂讨债鬼、赔钱货。
“谁让你回来的?”
片刻后,王氏开了口,语气很冷,很明显的嫌恶。
地面很湿,柴火都潮了,姜媚好半天都没把火生起来,反倒被烟熏得眼睛疼,她低着头说:“运气不好嫁错人,又摔断了腿,回来养几天伤就走。”
“现在就走!”
王氏说完冲到灶边摔了一只碗。
“你爹说得没错,你就是个脏了身子的晦气玩意儿,你克死你爹不算,还不声不响地回来害我年都过不好,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呢?”
王氏砸了东西还不解恨,捡了根树枝便要打姜媚。
姜媚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打任骂的小孩儿,她抽出灶里将燃未燃的木柴指着王氏,冷冷开口:“来,我这就让你看看我的心到底有多狠!”
木柴冒着烟,温度很高,碰一下就得烫掉一层皮。
王氏被姜媚身上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儿震慑,气势弱下去,而后又恨恨骂道:“你这个不孝女,老天爷怎么不劈死你,我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又要被你连累,你怎么不去死?”
姜媚忽略王氏的谩骂,敏锐捕捉到“连累”这个词。
王氏改嫁得好,最怕的就是被她这个曾经为妓的女儿缠上遭人指指点点,就算知道她回了磨盘村,也不该亲自出面来找她。
“我怎么连累你了?”
姜媚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想,却还是忍不住抱有侥幸。
王氏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本想含糊过去,但见姜媚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十足的讨债鬼模样,忍不住指着她的鼻子怒骂:“你自己闯下多大的祸事心里不清楚吗?现在到处都是官兵要抓你,你还让牛家那个长舌妇来找我,你不是故意拖我和你弟弟下水是什么?”
姜媚的心沉到谷底,白亦不是应该找到她的“尸身”了吗,怎么官府还在找她?魏嬷嬷就没有劝劝他吗?
王氏越说越气,骂得也越来越难听。
姜媚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在想着逃跑路线。
她原本以为裴景川在瀚京脱不开身,白亦找到她的尸身后,就算有所怀疑,在魏嬷嬷的劝说下也只能先回京复命,没想到他竟执着至此。
年已经过完了,裴景川说不定会亲自到应县查看情况,她必须早点离开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躲着才行。
“我可以走,”打定主意,姜媚开了口,而后朝王氏伸出手,“我需要盘缠,只要把你头上那支簪子给我,我马上就走。”
“你做梦!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的,你要是不肯走,我就去请村长叫人把你轰走,你以为他们欢迎你回来吗?”
王氏眼神凶狠,好像姜媚要的不是簪子,而是她的命。
姜媚勾了勾唇,无所谓道:“好啊,你舍不得这个簪子,那我现在就去官府自首,我杀了一位大人物的儿子,若那位大人物杀了我还不够解恨,还可以来磨盘村看看我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王氏得知官府在找姜媚,就猜到姜媚惹的祸事不小,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姜媚竟然敢杀人,杀的还是大人物的儿子。
早知道一生下来她就该把这个孽种掐死!
王氏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最后还是取下了发簪丢给姜媚:“赶紧滚,要是你敢再回来,我就亲手杀了你!”
王氏当然不是顾念什么母女感情,而是只有姜媚活着,那位死了儿子的大人物才会把仇恨都集中在姜媚一个人身上。
姜媚捡起簪子放进怀里,柔柔道:“我要去县里,你搭我一程。”
姜媚用锅底灰在自己脸上涂了很大一个胎记,瞧着像是阴阳脸,很容易就通过了入城检查。
入了城,王氏迫不及待地把姜媚赶下马车,看着姜媚一瘸一拐的背影,王氏又在心里狠狠咒骂了一番才回家。
然而到家后,她却没有看到门房,进门后更是连个丫鬟婆子都没有,安静得可怕。
难道是老爷发现她偷偷回磨盘村了?
王氏有些不安,却也不太害怕,毕竟她早已想好了说辞应对。
老爷年前的运气一直不大好,许是被那短命鬼克的,她偷偷回村里祭奠也是为了老爷着想。
王氏在心里反复想着说辞,快到大厅时,眼里已含了泪。
“老爷……”
王氏先嚎了一声才跨进大厅,下一刻便被厅里的场景惊到。
阖府的下人还有她那宝贝儿子和老爷全都跪在地上,大厅两侧站着七八个带刀护卫,主位上坐着一个穿黑色貂皮大氅的俊美男子。
男子很年轻,生得剑眉星目,矜贵不凡,然他面色冷寒,似有寒霜,只安安静静坐着,便叫人胆寒的不敢直视。
应县这种地界儿,何时有过这样的人物?
王氏的哭嚎戛然而止,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没等她开口,儿子急切的声音传来:“娘,你见到阿姐没有?”
母子俩很少提起姜媚,偶尔谈起也是一口一个贱人地骂着,王氏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阿姐”是谁,迷茫抬头,看到一张鼻青脸肿的猪头。
儿子说话漏风,牙齿像是被打掉了几颗。
王氏吓得打了个哆嗦。
那个贱人的仇家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王氏想起自己搭姜媚进城,还送了姜媚一根簪子,只觉得大祸临头,她不敢如实回答,正想说没见到,主位上的人幽幽开口:“我不喜欢听假话,你最好想好了再回答。”
声音有些沙哑,像是生着病,却依然威压十足。
王氏感觉喉咙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掐住,到嘴边的说辞变得烫嘴。
片刻后,她终于开口:“那个贱人威胁我带她进城,又抢走了我头上的一根簪子,她说这里不安全,她要即刻出发去晋州!”
第54章
怎么不跑了?
王氏的簪子当了一两银子。
姜媚把这钱给了个小乞丐,让他一瘸一拐的出城,去往晋州。
小乞丐走后,姜媚扮作男子藏进了赌坊。
当年她就是在这里被卖出去的。
这个地方不问来历,不管去处,只要有钱都是客。
姜媚寻了角落的位置坐下,一口一口地啃刚买的面饼。
王氏会偷摸着来找她,说明白亦还没查到她们的关系,眼下的情况还没糟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她的腿实在不方便走动,这个时候强行上路,容易引人注意不说,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不如再休养几日看看情况。
万一白亦放弃找她了呢?
姜媚刚躲进赌坊,白亦就带人到当铺取走了王氏那支簪子,一路追查,得知有个跛子出了城,尽管身量对不上,也还是亲自带人追了过去。
出了城,小乞丐跑得飞快,但他再快也快不过会轻功的白亦,当天夜里就被逮住。
第二天一早,裴景川便看到了一支普普通通的银簪和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小乞丐相当惜命,都不用裴景川开口询问,就把姜媚给钱让他去晋州的事全都说出来。
等他说完,白亦开口:“昨日已通知守城的官兵,只要见到腿脚不便的人直接扣押,但并未找到人。”
白亦表情严肃,经此一遭再也不敢小瞧姜媚。
她都能死而复生了,凭空消失也不是不可能。
裴景川把那支银簪丢给小乞丐,又拿出一块沉甸甸的银锭放在手里掂了掂:“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找到人以后通知我,这个归你。”
这一块银锭至少有十两,小乞丐何曾见过这么多钱,两眼放光地跑掉。
小乞丐一走,裴景川便剧烈咳嗽起来。
他受了家法,又染了风寒,到这儿以后忙着找人,一刻都不曾歇下。
白亦皱眉,又跪了下去:“求主子先休息吧,属下一定会把人找回来的,若找不到属下愿提头来见!”
裴景川喝了口茶止住咳,垂着眸说:“我要你的头没什么用,去通知县令,不用找人了,过两日你们就出发回瀚京。”
白亦诧异,很快便明白过来。
姜媚骗了王氏,还让小乞丐扮作她去往晋州,她故意放出迷烟,多半还在城里没走,主子这是想用同样的办法诱她现身。
听闻裴家的大佛终于要走了,县令松了口气,当晚便在最好的酒楼设宴送行。
裴景川是秘密来的应县,只有白亦和魏嬷嬷去赴宴。
白亦走得很轰动。
整个县城还笼罩在新春的喜庆之中,白亦却让人抬了口棺材,一路撒着纸钱出城。
晦气极了。
姜媚在赌坊也听到了这件事。
她本只是抱着侥幸,没想到她才躲了两日,白亦真的就走了。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正常。
白亦在应县找她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他总不能一直在这儿耗下去。
不过姜媚很谨慎,她怕白亦杀个回马枪,又在赌坊躲了两日才出去找商队。
她准备从晋州出发往西,过梦州最后到漓州。
漓州在昭陵的最西边,与越西交界,气温很高,多是戈壁,两国商客多在那里进行交易,外来人口很多,对身份文牒查得不那么严,那里民风开化,女子经商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更重要的是,那里有很多奇人异士,只要有钱,就能彻底的改头换貌。
到时就算裴景川站在她面前,也认不出她。
元宵节还没过,要出远门的商队并不多,姜媚找了整整一日才找到一个去晋州的商队,她果断交了定金,准备第二日和他们一起出发,等到了晋州再另寻商队。
找好商队,姜媚又去钱庄换了些碎银。
她骗橘叶说把那一百两银子藏在祁州了,其实早就换成银票带在身上,如今要走,还是换成碎银更方便。
除此之外,姜媚还买了水囊、可以存放的肉干和一些简单的外伤药。
她的腿不方便,做完这些早就累得不行,回赌坊的路上,姜媚不经意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那个被她雇去晋州的小乞丐。
天已经黑了,那人影一闪而逝,姜媚只觉得眼熟,并没有看得很真切,而且白亦已经离开应县,就算小乞丐回来也不会对她造成影响,但她还是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