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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我苦命的儿啊,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娘说,这些日子你心里该有多苦啊。”

    李氏反应迅速,捶胸痛哭,寥寥数语,就给周鸿远塑造了一个情深不寿的形象。

    好多书生还没离京,他们敬佩周鸿远的才华,更把周鸿远的成功当作榜样激励着自己,他们本就觉得世家子弟可以袭爵继承家业已经很不公平了,现在周鸿远受了如此大辱,他们更是感同身受,好像也被看轻欺辱了一番。

    不知是谁带的头,外围的围观百姓开始齐声高呼:“寒门不可欺,求太子殿下严惩奸夫淫妇!”

    声音一阵高过一阵,群情激愤,似乎要将整个台子掀翻。

    周鸿远感觉自己像是被放进了油锅里炸,这些人的情绪现在被李氏煽动得越高,知道真相后,对他的反噬就会越严重。

    他想让姜媚看在他的面子上饶了李氏,看到姜媚穿着好看的衣裙,妆容精致的站在那里,竟然怎么都张不开嘴。

    在周家的时候,姜媚要从早忙到天黑,根本没有时间打扮自己,而且成婚大半年,她连一件衣裳都没有添置过,有重要的场合,只能穿成亲时那套衣裳撑面子。

    李氏和周岚不仅没有念她的好,还处处抹黑她,要置她于死地。

    她凭什么要轻而易举地原谅?

    周鸿远心里闷得厉害,他艰难地开口:“眉娘,对不起,我……”

    话还没说完,裴景川就把姜媚拉到身后护着。

    他的身形高大,往那一站,把姜媚挡得严严实实,一身气势更是将周鸿远碾成渣。

    裴景川之前面对周鸿远都很有攻击性,如今眼底的嘲讽更是不加掩饰,他凉凉开口:“声音这么小,周大人是没有吃饭吗?”

    既然要道歉,就要让在场的人都听见,更要让所有人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道歉。

    周鸿远的脸色白了些。

    李氏以为裴景川是在用权势压人,大声喊道:“儿啊,你别害怕,为娘就算豁出这条命去,也要为你讨个公道!”

    李氏说着突然从袖中拿出一支簪子想要自戕,白亦及时出手把簪子打掉,好多人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见李氏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更是气愤不已,都想冲上台来帮忙伸张正义,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太子拍了惊堂木也不管用,好在刑部尚书很快带着人马赶到,镇住了场面。

    赵行知趁这个机会往台上挤

    姜媚只让吴芳妍拿回去一支金簪糊弄他,叶家却实实在在地帮他引荐,让他和翰林院的大人一起吃了饭,太子今天来得太突然,他已经没有机会讨价还价了,只能出来指认姜媚抓住叶家的机会往上爬。

    “周兄、伯母,我来帮你们证明了……”

    太子的安危不容有任何闪失,台下的护卫众多,赵行知挤了半天都没挤上去,只能大声叫周鸿远和李氏。

    李氏心头一喜,正要让太子把赵行知放到台上来,却听到周鸿远跪在地上大声说:“微臣与姜媚姑娘的确曾假扮过一段时间的夫妻,但从未去官府登记造册,是微臣不孝,骗了娘亲和妹妹才会惹出这样的祸事,微臣愿代母受过!”

    “远儿,你在胡说什么?”

    李氏失声惊叫。

    她本以为这次能让姜媚死无葬身之地,没想到最后替姜媚说话的竟然是自己的儿子。

    他若当着太子殿下和这么多人的面为姜媚洗清了罪名,以后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周鸿远转过身,朝李氏磕了个头,沉痛地说:“对不起,娘,是儿子骗了您,姜媚她从来都不是周家妇。”

    这怎么可能呢?

    这个贱人在周家住了那么久,还任劳任怨地赚钱养家,甚至不惜爬床救夫,若他们根本没去官府造册,她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呢?

    刑部尚书拿了户部的籍册和苏淮修的亲笔书信呈给太子。

    太子看完让太监高声宣读,怕有人不知道苏淮修的身份,太监还特意解释了一番:“这位苏先生是鸣鹿书院的创始人,是当朝太傅的同窗和至交好友,更是今科榜眼的恩师,他的话,你们可信得过?”

    太傅可是太子的老师,能与他结交的都是德高望重又不染世俗的人,即便是裴家,也没有权势到让这样的人作伪证。

    人群一时寂静无声。

    李氏不甘心地说:“这个女人在祁州都被判了死刑,裴三公子都有能力让死刑犯活下来,篡改户部的籍册又有何难?”

    “对啊,这可是欺君之罪,裴三公子要如何解释?”

    赵德永又跳出来。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弱女子有什么值得关注的,让高高在上的裴三郎跌下神坛才是最重要的。

    裴景川丝毫不惧,看着赵德永反问:“赵大人都知道的事,满朝文武也都知道,你是觉得陛下昏庸所以还没派人砍我的头吗?”

    这样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别说亲王嫡孙,就是太子也扛不住啊。

    赵德永像是被踩到尾巴的毛,瞬间炸毛:“裴三,你别胡说八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赵大人没有那个意思就好,这件事我早就呈报给了陛下,赵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陛下能不能把当时的密信那个给你看。”

    裴景川怼的是赵德永,围观的那些书生却也都成了哑巴。

    是了,裴三公子那样天资聪颖的人,怎可能为了个女子犯下欺君之罪,陛下英明,自然也容不得欺瞒之事啊。

    赵德永不甘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裴景川压一头,还想再提出质疑,裴景川幽幽开口:“既然有人怀疑我利用裴家之势随意改变户部的籍册,那不如让大理寺的人到户部好好查查,看看我和户部的大人是否私下勾结。”

    裴景川的语气始终平静从容,赵德永却是眼皮狂跳。

    他和裴景川不对付,裴景川的手自然是伸不进户部的,可这更改籍册的事当然有,不然他从哪儿捞油水?

    甚至市面上一些能以假乱真的身份文书都是从他手里流出去的,这怎么经得起大理寺的查证?

    寒意爬上背脊,赵德永突然意识到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今日裴景川让人搭台子唱了这么大一出戏,哪里是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分明是故意演戏引他入套!

    什么霁月清风,裴三就是个心机深重的小人!

    第127章

    从头到尾只有我

    “大胆刁妇,户部籍册可是国之机要,别说裴家,就算是皇亲国戚,都没有权利触碰,你若没有证据,那就是恶意构陷朝廷命官!”

    赵德永厉声呵斥,好像下一刻就要冲上台来拽李氏去见官。

    赵德永这一身的纨绔气质和张明渊如出一辙,甚至比张明渊还要嚣张跋扈,李氏敢攀扯裴景川,却不敢和赵德永争辩半个字。

    有赵德永作证户部的籍册没有问题,周鸿远不曾娶妻,裴景川强夺人妻的罪名自然也就不成立了。

    太子做出判决,围观众人皆是心服口服,李氏却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她忍不住说:“可这个女子确确实实曾经为妓,裴三公子还要如此维护她吗?”

    裴家的门第有多高啊,裴景川又是这样的才华横溢、前途无量,裴家怎么能让他留一个曾经为妓的女子在身侧?

    姜媚一直安安静静站在裴景川身后,听到李氏的质问,不自觉捏紧绢帕。

    裴景川已经为她做得够多了,这个时候没必要再一味地护着她,只需要像当初在公主府那样,说只把她当成玩物就可以了。

    这样便不会有人觉得他色令智昏,裴家的颜面也不会因此折损。

    他应该这样做的。

    姜媚不住的在心里说服自己,然而下一刻她却听到裴景川说:“曾经为妓又如何?昭陵律法既然允许妓子从良嫁人,那自她从良的那一刻起,她就和寻常女子并无差别。”

    姜媚愕然,怔怔地看着裴景川的背影,这些日子心底拼命压抑的某种情绪在疯狂地生长。

    她听不见台下的议论声,耳边只剩下自己鼓噪的心跳声。

    周鸿远也因为裴景川这番话露出惊异之色。

    他原本以为裴景川是查过他和姜媚并未去官府登记造册才强行把姜媚留在身边的,知道姜媚曾经为妓这件事后,裴景川应该会像他当初那样震惊难以接受,没办法不去想她做妓子那些年有过几个男人,挣扎煎熬一番后,再决定要不要接受。

    可裴景川几乎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直接做出了回答。

    他不介意姜媚曾经为妓,甚至在他眼里,她和寻常女子并无区别。

    为什么呢?

    这也是裴家给他的底气吗?可裴家这样的世家大族不是最注重名声吗,他这样做就不怕被天下人唾弃吗?

    李氏也无法理解,她尖声道:“裴三公子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还得了名师教导,到头来却喜欢一个身子不干净的女子,难道不觉得荒唐可笑吗?”

    “有什么好可笑的?”

    裴景川反驳,看向李氏的眼神犀利如刀:“恩师教我读书明理,是让我了解民生疾苦,匡扶正义的,为妓者本就命途多舛,既然从良就该被尊重,不然我等读书人与那些愚昧无知之人和见色起意之辈有何区别?”

    裴景川的声音越说越高,赵德永自然不以为然,但像周鸿远这样的读书人却是脸上发热,羞愧起来。

    是了,他们读书考取功名,除了是想出人头地,也是想为贫寒微弱之辈做些事,让世间少一点欺压和不平之事。

    沦落为妓的女子本来已经很惨了,官府允她们赎身从良,便是让她们有机会斩断过往开启崭新的生活,他们却也看轻她们,当真是忘了初心,成了伪君子。

    李氏听不懂这些大道理,她迎着裴景川的目光说:“可她毕竟被别的男人睡过了,你怎么能……”

    “没有别的男人,”裴景川打断李氏,姜媚一惊,下意识地上前拽住他的袖子想要阻止,下一刻却被裴景川抓住手腕,拉到他身边,裴景川平静无波的声音在头顶炸开,“从头到尾,睡过她的人都只有我!”

    每一个字,都像是锤子,重重地砸在姜媚心上。

    她突然想起当初在祁州,周鸿远虽然愿意娶她,却不曾大摆筵席,更不曾带她见自己的朋友,直到她被裴景川搅得心神不宁,在他面前哭过两次,他才带她去拜别恩师。

    席间众人问起为何没有请他们喝喜酒,周鸿远也不曾维护她,反而是她站出来说体恤婆婆,不想铺张浪费。

    众人都夸她贤惠体贴,她一点儿没觉得高兴,当时她还觉得是自己矫情,直到这时被裴景川如此明目张胆地袒护,她才明白,原来不是她矫情,而是那时周鸿远的真心已经显露出了真实模样。

    围观的人也都被裴景川的话惊到。

    裴三郎是什么意思?

    他原来也逛花楼睡妓子?

    为了维护这个女子,他未免也太豁得出去了吧?

    众人虽然觉得离谱,却没有一个人质疑裴景川这话的真实性。

    曾经为妓又如何,人家从头到尾只有裴三郎一个男人,况且如今还从了良,成了裴三郎的救命恩人,揪着那些过往还有什么意义?

    方才裴景川说不介意姜媚为妓,已经对周鸿远造成了冲击,现在听到裴景川说姜媚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男人,周鸿远的表情更是控制不住崩裂。

    原来裴景川不是突然看中姜媚的,他们早就不知道缠绵了多少次了。

    可姜媚从良后并未留在他身边,而是躲到了偏远的祁州。

    是裴景川忘不掉她,又跑到祁州来找她的。

    姜媚早就见识过瀚京的繁华,也见识过裴景川这样矜贵富有才气的儿郎,他自以为娶姜媚为妻不知克服了多少世俗的眼光,却不知道姜媚是在放弃了什么之后才选择的他。

    世间有几个女子,会放着泼天的富贵不要而嫁一个家徒四壁的穷书生为妻?

    直到此刻,周鸿远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心痛如藤蔓疯长,迅速蔓延至全身,他的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

    眉娘,我怎会负你至此?

    周鸿远眼里含了泪光,看姜媚的眼神深情不已。

    裴景川眼底闪过厌恶,他侧眸看着姜媚,冷冷地问:“你在看什么?”

    姜媚谁都没看,还在因为裴景川方才的自爆震惊。

    听到裴景川的声音,她仰头看向裴景川,裴景川这才发现她红了眼眶,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

    和那个窝囊废一样。

    裴景川皱眉,还想再说些什么,姜媚坚定地开口:“三郎,这辈子我只喜欢你一个人,从前,现在,以后都是。”

    裴景川:“……”

    好吧,其实一点儿也不像,他的软软哭起来独一份儿的好看。

    第128章

    只有在她身边才可以安枕

    真相大白,李氏和周岚虽说是被周鸿远隐瞒真相才闹出这样大的乌龙,但裴景川和裴家这几天的骂不能白挨。

    太子判了周鸿远二十杖刑。

    判决一出,李氏才终于慌了神,她哭着跪到姜媚脚下:“眉娘,就算你和远儿不是真的夫妻,但那大半年的感情是真的啊,你帮他求求太子殿下吧,这二十杖刑他怎么受得住啊。”

    李氏不仅心疼周鸿远的身子,更心疼他的面子。

    他都还没去翰林院报道呢,就被当众施了杖刑,日后哪还能抬起头来?

    李氏言辞恳切,全然忘了自己刚刚是如何步步紧逼,巴不得姜媚去死的。

    裴景川知道李氏是泼妇,刚想护着姜媚,便听到姜媚冷冷清清地开口:“好啊,我可以帮他求情,不过,你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之前在祁州到底是谁在赚钱养家,我又是因为什么才会与三郎重逢的都说出来。”

    听到姜媚答应帮忙求情,裴景川眉心皱了皱,但听到那声“三郎”,眉心又舒展开来。

    罢了,给她点面子,等回了家再好好与她算账。

    李氏当然不可能当众承认自己把儿媳妇当牛做马的使唤,还把人卖了换钱,她压低声音说:“之前是我对不住你,我可以向你道歉,但现在你不是过得很好吗,为什么还要毁了远儿?”

    周鸿远已经被人摁在长凳上打起板子,每一下都像是打在李氏身上,李氏涕泪横流,姜媚却没有半点动容,她后退半步,淡淡道:“毁了他的人不是我,是你。”

    见哭求无用,李氏还想继续撒泼,裴景川幽幽开口:“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开口,不然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裴景川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看向李氏的眼神如同看着死物,李氏感觉自己的脖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死死掐住,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二十杖打完,太子起驾回宫,姜媚也和裴景川一起回了裴家。

    两人刚到家,门房便上前说:“公子,老爷在祠堂等你。”

    门房的表情有些惊惧,可以猜想裴老爷让人传话的时候有多严肃可怖。

    祠堂重地寻常人是不能踏足的。

    姜媚心头一紧,忍不住抓住裴景川的手。

    她和周鸿远虽然没有去官府登记造册,但也有过夫妻之名,对裴家这样的书香门第来说,裴景川将她带回来已经算是离经叛道了,更何况他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进过风月场所,睡在了妓子床榻。

    裴老爷这会儿应该已经怒发冲冠了吧。

    裴景川停下步子,扫了眼姜媚紧紧抓着自己的手问:“怎么了?”

    “公子会受罚吗?”

    姜媚问得很紧张。

    从应县回来的路上,她已经见识过了裴家家法的厉害,裴景川的背上现在甚至还有家法留下的鞭痕,他胸口的伤都还没好,怎么能再受一次家法?

    “担心我?”

    姜媚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的确担心公子,非常担心,恨不能代公子受罚。”

    姜媚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和刚刚眼看着周鸿远受刑却无动于衷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的眼泪终于不是为别的男人而流了。

    “算你还有良心,”裴景川心情愉悦,他抬手摸了摸姜媚发红的眼尾,温声道,“别胡思乱想,我不会有事的。”

    到了垂花门的时候,两人分道,裴景川独自去了祠堂,姜媚还是觉得不安,等裴景川走远,又折返回垂花门后等着。

    祠堂里,裴老爷确实气得不轻,下人早早地把家法请出来放在香案上,今天在家的裴家儿郎都被召集到了这里。

    裴景川到时,裴老爷已经给在场的人列举了他的罪名。

    出入风月场所、沉迷女色、欺上瞒下,桩桩件件,都与裴家的祖训家规相悖。

    已经第三次了,裴景川已是驾轻就熟,没等进祠堂,他就脱了外衫交给下人,等跪到蒲团上时,他的上衣都已脱完,露出硬实的胸膛和胸口醒目的纱布。

    他的伤势很重,御医说了要休养好几个月才能痊愈,裴老爷眼底闪过心疼,却没打算就此放过。

    裴家的家风不能坏在他这里。

    裴老爷先拿起鞭子,然后才问:“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她从头到尾只有儿子一个人,儿子心悦她,只希望以后莫要有人再欺她辱她。”

    即便是跪着,裴景川的背脊也挺得笔直。

    他并不为自己辩驳,做这么多,只是为了让姜媚能光明正大的待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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