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不对,如果真的有人通风报信,在确定真假之前,他必然会把人扣留起来,可刑部的人并没有发现他带了其他人返回刑部。裴景川想不通,索性推翻之前的猜测,重新推演。
按照那日的情况,他必然是要赶去给姜媚撑腰,保护她不受伤害的。
如果他没有折返回去,那刑部被屠,叶家满门被灭口,他作为叶家一案的主审,必然会被治一个渎职之罪。
贬职流放事小,辜负太子信任,和太子离心才是最可怕的。
想到这里,裴景川眼底闪过冷意。
姜媚说得没错,那群杀手是故意选在他不在刑部的日子动手的。
睿王给姜媚施压这件事,很明显是引诱他离开刑部的饵。
只不过因为他半路折返,如今又失了忆,并未有人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而因为睿王年迈多病,这么多年只是个闲散王爷,太子也没有怀疑他会参与到夺储之争中。
可睿王此番进京,阵仗极为浩大,那些来历不明的杀手不是正好可以躲在护送队伍中进城吗?
思绪飞转,裴景川隐隐觉得自己已经窥见真相,他正要叫停马车让白亦进宫给太子传信,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马车随之停下,白亦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主子,睿王薨了!”
第248章
你好像不想看见我
叶家被抄,刑部被屠,眼下睿王又死了。
临近年关,京里却一点儿年味儿都没有,只剩下一片惨淡的愁云。
连昭陵最繁华的都城都频频出事,所有人都隐隐觉得,可能会有大事发生。
睿王的住处很快挂起白帆,丧事由内务府操办,明昭帝心痛不已,派了太子前去主持大局,前来吊唁的人一时络绎不绝。
姜媚之前和睿王并无交集,她没有去吊唁,抽空回了一趟司乐局。
再次见面,大司乐没了之前高高在上的架子,对姜媚笑得温和:“姜姑娘大难不死,还被陛下破例册封了县主,真是可喜可贺啊。”
“我之前给大人送了请帖,册封宴那日,好像并没有见到大人。”
姜媚脸上也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毫不留情,揭穿大司乐的假惺惺。
大司乐面上笑意一僵,干巴巴地解释:“那日我有事耽搁了,出门晚了些,半路上听说有杀手强闯刑部,怕会有危险,便又倒了回去,贺礼我都准备好了,改日就派人送到县主府上。”
大司乐说得客气,心里早已怨气冲天。
他不过是贪了姜媚一点儿赏钱,姜媚就追着他要贺礼,跟讨债鬼似的,也不知道裴景川为什么会看上她。
大司乐已答应补送贺礼,盼着姜媚能赶紧走,却听到姜媚说:“大人真是太客气了,我还以为我这么久没来,大人会先责骂我一通呢。”
“你那也是事出有因,岂有怪罪的道理,我又不是那种不讲理的……”
大司乐说着说着猛然停下,瞪大眼睛看着姜媚:“你什么意思?”
太过惊讶,大司乐连县主这个称呼都忘了。
姜媚诚恳道:“我的身体已经大好,可以回来继续做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大人可以尽管跟我说。”
大司乐控制不住表情,脸上的肉抽了抽。
姜媚之前虽然有裴景川撑腰,但裴景川公务繁忙,不能时常来司乐局,倒也好掌控,但如今姜媚被封了县主,有了品阶和食邑,再回到司乐局,那就成了一根钉子。
大司乐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直接霸占她的赏钱,甚至连欺压别人都要避着姜媚。
放这么个人在眼皮子底下,这大司乐做着还有什么意思?
深吸两口气平复了情绪,大司乐试着好言相劝:“县主如今有食邑在身,应该多花些心思打扮自己,和那些世家贵女好好交际往来才是,还来这种地方岂不是自降身份?”
世家贵女的圈子可不是那么好融入的,姜媚就算有了县主身份,也还是会被人看轻。
姜媚不来司乐局碍眼,到外面去丢人现眼是最好的。
大司乐心底算盘打得响,姜媚无动于衷:“能进司乐局也是陛下对我的恩赏,我不能半途而废,陛下也是允许我回司乐局的,大人难道不准我回来?”
陛下都准了,他能不准吗?
大司乐的脸沉了些,他直勾勾地看着姜媚那张脸说:“县主能有今日,多亏了裴大人的喜爱,县主应该趁着年轻好好抓住裴大人的心,为他生下一儿半女,谋得裴夫人的位置才是,而不是把大好的年华浪费在司乐局,不然等日后年老色衰……”
“多谢大人好意提醒,不过这件事,我已与他商议过了,他也同意。”
这个他,自然是指的裴景川。
大司乐噎了一下,不由得拔高声音:“你们二人现在情意正浓,他事事都依着你也很正常,可裴家其他人会怎么看你呢?县主纵有食邑,那也还是女子,女子就该安分守己地待在后宅、相夫教子才是。”
姜媚虽被陛下夸赞才进的司乐局,大司乐却从未看得起她。
在大司乐眼里,这世间的女子,无论身份高低,最终的归宿都只有后宅的方寸之地,像姜媚这样的,更是应该绞尽脑汁去维持男人的欢心。
大司乐话里难掩嫌弃,姜媚也敛了笑,起身道:“我本来是想来帮大人的忙的,没想到大人如此为我着想,那就算了吧。”
姜媚说完要走,大司乐觉得不对劲,连忙开口:“等等,你要帮我什么忙?”
姜媚如今的身份到底不一样了,大司乐怕被算计。
“睿王刚死,陛下和太后都沉浸在悲痛中,但除夕晚宴还得照办不误,大人难道不曾忧心?”
睿王刚死,若节目排演得太喜庆闹腾,陛下和太后怕是会伤怀,但若排的太沉闷,又怕到时气氛不好挨骂。
往年是香饽饽的除夕宫宴,如今确实成了烫手山芋。
但如果有姜媚这个替罪羊在,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大司乐看姜媚的眼神一下子柔和下来,他改口道:“我确实很忧心,县主难道想到什么好办法了?之前秦家曾用一万金悬赏曲谱,那份曲谱不会就是出自县主之手吧?”
秦家出了这样高的悬赏,所有人都很好奇那份曲谱演奏出来该是怎样的精彩绝伦,若能在除夕宫宴上演奏这份曲谱,应该是能讨贵人欢心的。
大司乐立刻在心里打起那份曲谱的主意,但还是不想让姜媚留在司乐局。
姜媚猜到他在想什么,淡声道:“那份曲谱确实出自我手,但我已经卖给秦家了。”
一份曲谱就卖一万金,谁不卖谁是傻子。
可曲谱被秦家买走,他就不能空手套白狼了。
大司乐的脸垮了下去,思量一番,勉强开口:“县主进司乐局没多久就消失了好几个月,如今执意要回来,也该拿出让人信服的本事才行,今年的除夕宫宴,就由你想一出压轴大戏吧,若是想不出让人满意的,以后也不必再来了。”
节目排得好,让姜媚出这一次风头也无妨,日后再把她赶出去就是,若排的不好,就让姜媚顶罪受罚,他正好可以出一口恶气。
“好。”
姜媚爽快应下,又去之前修乐器的阁楼待了大半日,走出司乐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空中洋洋洒洒飘起雪花。
姜媚缩了缩脖子,连忙回到马车上,一掀帘,却见裴景川端坐在里面。
“三郎,你怎么在这儿?”
姜媚讶然,裴景川掀眸看着她,很是不悦:“你好像每次都很不想见到我?”
第249章
他的身体还是很爱她
“我怎么会不想见到三郎呢,只是三郎伤势未愈,又有事要忙,突然出现在这里,实在是让人意外。”
姜媚解释着坐进车里。
她这马车没有铺软垫,也没有准备暖手炉,寒风顺着车帘直往里灌,挺冷的。
也不知道裴景川现在的身子骨扛不扛得住。
姜媚有些担心,却没问出口,只闷声坐着。
过了会儿,还是裴景川主动开口:“司乐局的人为难你了?”
“没有。”
姜媚摇头。
大司乐是想为难来着,但眼下条件不允许,他不仅奈何不了她,还憋了一肚子火。
姜媚答得十分简洁,裴景川抿了抿唇,又问:“那你以后每日都要来司乐局?”
“嗯,没多久就是除夕,得准备除夕宫宴的节目,最近可能会有点忙。”
最后一句,姜媚的语速特意放慢了些。
昏暗的马车里,裴景川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眸色有点冷。
之前姜媚像是他养在花楼的鱼,不管他随时去,她都会吐着泡泡摇着尾巴游向他,现在两人的地位却完全逆转过来。
他身受重伤,什么事都干不了,而姜媚有事要忙,不仅不会一直守着他,甚至连看他的时间都没有。
裴景川喜欢掌控一切,如此被动的局面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但姜媚进司乐局的事是他一手促成的,他不能因为记忆残缺,就横加阻挠。
沉默了一会儿,裴景川淡定开口:“正事要紧,别累到自己就行。”
呼!
姜媚暗暗松了口气,裴景川没有意见就好。
她还挺担心他失了记忆,又像之前那样,把她圈禁在身侧。
定了定神,姜媚这才问:“三郎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裴景川表情微僵,好在车里光线很暗,并未被姜媚察觉。
他倒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只是在姜媚的提醒下,太子派人查了睿王的住处,发现库房那二三十个箱子都是空的,随行的护卫名单也有出入。
屠戮刑部那批刺客,多半是在睿王的掩护下进城的,那些刀具弓弩全是藏在装金银珠宝的箱子里瞒过入城检查的。
他去吊唁的时候,太子问他是怎么看出睿王的纰漏的,他突然就很想见见姜媚。
她和他现存记忆中的女子很不一样,不够乖顺,却很聪明,也很独立,像一朵生长在悬崖峭壁的花,迎着寒风傲然绽放,花香扑鼻。
虽然他不记得,但这确确实实是他浇养出来的花。
裴景川轻咳一声,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专程来见姜媚的,寻了个借口:“叶青行一直不肯交代,他是因为你才被抓的,明日你随我去大理寺见见他,看能不能引诱他说点什么。”
姜媚愣住。
裴景川以为她在害怕,温声说:“大理寺很安全,有重重守卫看着,叶青行也受着重伤,不会有事的。”
姜媚回过神,点头道:“我愿意跟三郎一起去,有三郎在,我不怕的。”
她只是有些惊讶。
裴景川明知道可以用她刺激叶青行,之前却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过这件事。
没有失忆的裴景川真的很心疼很心疼她啊。
第二日一大早,姜媚就和裴景川一起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关押的基本都是死刑犯,比刑部更加的冷肃压抑。
进到地牢,刺骨的寒意顿时扑面而来。
姜媚不自觉缩了缩脖子,裴景川也被刺激得咳嗽起来,领路的官员立刻道:“地牢太湿冷了,裴大人身上还有伤,不宜在此久留,还是上去等着吧,下官一定会保护好县主的。”
姜媚也开口道:“三郎教我的技巧我都记住了,我会尽力的,三郎还是上去吧。”
“不用,”裴景川直觉回绝,还眼神不善地剜了姜媚一眼,“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没你想的那样弱。”
这一眼,让姜媚想起之前在花楼,裴景川有一次受了军法带着一身伤来找她,她也害怕加重他的伤势,多关心了两句,便被裴景川折腾了一夜,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的身体一点儿也不弱。
脑子里闪过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姜媚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再劝。
没一会儿,便来到刑讯室。
裴景川在门外止步,温声道:“我在这里等你,你随时都可以出来。”
“好。”
姜媚说完便要进去,裴景川忽地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浓郁的药香笼罩了姜媚,裴景川迟疑了下,又揉了揉她的脑袋。
地牢里都是将死之徒,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死气,这个拥抱实在是不合时宜,却又弥足珍贵。
裴景川很快松开姜媚目送她进到刑讯室。
等刑讯室的门关上,裴景川看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
他做事从不拖拉,既然决定带姜媚来大理寺,也没想过后悔,但当姜媚要进去的时候,他却莫名有些心疼,控制不住想要抱她。
即便是失去部分记忆,他的身体好像还是很爱她。
刑讯室内。
姜媚猜到叶青行被用过刑,形象会和之前大不相同,但在看到被绑在刑架上的血人时,姜媚还是吓了一跳。
大冷的天,叶青行身上只有单薄的里衣里裤,他受过鞭刑,衣裤皆被鞭子抽烂,被血染透,和血肉黏在一起,之前裴景川在他胸口刺了一剑,虽避开要害,但这些时日没有好好看大夫,伤口反复发炎,已隐隐有溃烂之势。
没了头冠束发,叶青行的头发蓬乱,遮住大半容颜,整个人瘦得几乎只剩骨头,再无半点儿温润贵公子的模样。
叶青行是昏迷着的,姜媚进来后,狱卒用一瓢冷水把他泼醒。
“咳咳咳……”
叶青行呛得咳嗽起来。
嗓子极哑,像是饱经沧桑的老人,下一刻就会气绝身亡。
每咳一下,叶青行身上的伤口都会崩裂渗出血来。
姜媚没有急着开口,很快,叶青行便认出她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茶绿色袄裙,外罩同色披风,披风帽子和下摆攒着一圈雪白的兔毛,和满是血腥的刑讯室格格不入。
叶青行哑着嗓子笑出声:“呵呵,你来做什么?”
第250章
真正不配的人是他
“我来看看叶大少爷,看你过得这么惨,我就安心了。”
在叶家暗室那些日子,叶青行虽然没有这样严刑拷打她,却让她学狗叫,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吃东西,把她的尊严和人格全都踩在脚下。
后来更是为了杀她,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百姓的性命。
如今看到叶青行这般狼狈不堪,姜媚在震惊之后只觉畅快。
这种丧心病狂的疯子,就该被千刀万剐,才能告慰那些亡魂。
“惨?”叶青行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得浑身都颤抖起来,“我有什么好惨的,你真该看看这些年裴景川在我面前是如何低三下四抬不起头来,他到现在都不敢让我死呢。”
只要姜媚身上的毒一日研制不出来解药,裴景川就一日不敢杀他,哪怕日日受着酷刑,叶青行也觉得自己比裴景川技高一筹。
森冷可怖的刑房里,叶青行的笑声嘶哑难听,听在耳中也有两分瘆人,姜媚并不害怕,只同情地看着他:“你的才名是偷来的,只有装残废才配和三郎相提并论,如今不过是靠着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苟活着,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姜媚的声音很柔,不像裴景川那样冷锐,带着威压,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都像是刀子扎在叶青行身上。
他可是叶家大少爷,只有裴景川有资格审问他。
姜媚不过是个低贱无比的妓子,一个玩物哪配对他评头论足?
叶青行的呼吸急促了些,胸口急剧起伏,伤口的脓水混着血涌出:“裴景川呢,他怎么不来见我,不会是死了吧?”
叶青行知道的秘密太多,虽然受的刑最重,但裴景川派来保护他的人手也最多,也正因此,那日闯入刑部的杀手未能伤他分毫,裴景川更是为了保护他才中箭的。
他看得分明,那一箭应该射中了裴景川的要害才对。
裴景川若是能死在他前面,那黄泉路上也不会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