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裴家族学很有名气,瀚京不少世家都想把孩子送进来念书,老夫人这个提议确实是在为裴昭着想。姜媚这番话让老夫人心中很是熨帖,表情也缓和了些:“昭儿毕竟是裴家的血脉,我自然要为他考虑。”
老夫人以为姜媚是同意这件事了,当即要派人告诉裴父,把这件事定下来,只是还没开口,又听到姜媚说:“祖母与三郎真是祖孙连心,回京的路上,三郎也在考虑昭儿念书的问题。”
三郎也是这样想的?
老夫人的心情越发舒畅,这个叛逆的孙儿为了个女子背井离乡,好在还没完全糊涂。
老夫人觉得自己的决策实在是英明极了,捎带着看姜媚都顺眼多了,只是下一刻,姜媚变了口风:“听闻太傅年事已高,已向陛下递了辞呈,昨日三郎去拜访了太傅,已说服他和师娘开了年和我们一道回丽州颐养天年,他会收昭儿做关门弟子。”
太傅是太子恩师,也是裴景川的老师,能做他的关门弟子,自然不输在裴家族学念书,更何况留在丽州,裴昭就不能在小小年纪承受与双亲分离的痛苦了。
老夫人面色一沉,只觉得姜媚刚刚的恭维顺从都是故意敷衍自己。
他们早就有了对策怎么不早说?
姜媚没给老夫人发作的机会,继续道:“三郎这些年在丽州推行了很多改进的措施,书院教化就是重中之重,询儿康复后,在书院读了三年就中了举人,可见成效不俗,而且让昭儿在丽州书院念书,也是他以身作则的表现。”
一句“以身作则”,老夫人满腹的牢骚都说不出口了。
裴家祖训向来是以大局为重,不可嫌贫爱富,更不可以权谋私,虽说裴昭是裴家子弟,入族学念书是无可厚非的,但若因此被人找到话柄,影响裴景川在丽州的威信那就得不偿失了。
老夫人没想到姜媚会用这个来压自己,眉眼沉了沉:“既然三郎已经为昭儿谋划好了一切,那就按他的想法来,不过昭儿已经四岁了,你们是不是该考虑再生一个?”
大嫂二嫂都生了两个,二嫂如今又怀上了,老夫人催生也很正常。
姜媚并不排斥,柔声道:“祖母说的是,我和三郎一直在努力。”
光说努力可糊弄不了老夫人,老夫人当即道:“你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四年都未再有孕,怕是生昭儿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既然回了京,就让大夫好好瞧瞧。”
老夫人早有准备,很快就请了大夫来。
大夫刚搭上姜媚的脉,裴景川便大步走进来。
他一早就出门了,这会儿带着一身的寒气,眉头又皱着,显得整个人都没什么人情味儿。
他径直走到姜媚面前,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沉声问:“哪里不舒服?”
“我没有不舒服,只是祖母担心我身子不好,让大夫帮我调理一下,夫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姜媚说着弯了弯眸。
天气冷,她戴了条锦鼠围脖,衬得皮肤冷白,唇红如霞。
见她神情放松,气色还不错,裴景川放心了些,这才看向老夫人:“好端端的,要调理什么?”
裴景川在姜媚身边坐下,语气虽然不凶,但也有质问之意。
老夫人委屈又愤怒,她又没做什么,怎么弄得她像个恶人?
不等老夫人解释,裴昭就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娘亲娘亲,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肚子疼,昭儿给你揉揉。”
姜询也跟在裴昭后面走进来,他年纪大了,不能像裴昭那样扑进姜媚怀里,只能紧张又关切地看着姜媚:“姨母可是水土不服?若是不舒服就回家歇着吧,我来替姨母抄经书。”
三人把姜媚团团围住,跟护着个易碎的珍宝似的。
老夫人看得眼睛疼,沉声道:“行了,我不过是看三郎子嗣太单薄,好心让她调理身子,你们慌慌张张做什么?”
老夫人说完便想让几人退下,免得看着生气,谁知话音刚落,裴昭就嚎啕大哭:“老祖宗,我不要娘亲离开我,求你不要逼她生弟弟妹妹,昭儿会好好读书会有大出息让娘亲和爹爹面上有光的。”
姜询也拱手对老夫人说:“老夫人,晚辈没有爹娘,是姨父姨母为晚辈治病,教养晚辈成人,晚辈日后也会孝顺姨父姨母的,而且姨父在丽州设立的积善堂收养了好多无家可归的孩子,那些孩子也都把姨父姨母当作再生父母的。”
裴昭哭得停不下来,没一会儿萧氏被惊动过来。
老夫人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姜媚狐疑地看了裴景川一眼。
昭儿和询儿怎会这么快听到风声赶来?
裴景川一脸坦然,把姜媚拦腰抱起:“夫人身体不适,还是多卧床休养才好。”
第318章
省亲3
被老夫人催生吓到,裴昭决定发愤图强,躲在屋里看起书来。
而且他不许下人生炭,连暖手炉都不要,写完一页纸的字,小手都冻得红彤彤的。
萧氏看着心疼,拉着姜媚苦口婆心地劝了一上午都没用,只能去求老夫人。
“那孩子真是心疼他娘,手都冻成那样了也不肯烤火,听说夜里睡着了都还在哭呢,生怕他娘出什么意外。”
萧氏早就是做奶奶的人了,但看到裴昭这样,还是如同剜心。
老夫人听着也气堵:“我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谁知道这孩子竟然怕成这样,也不知道他们平日都跟孩子说了些什么。”
“三郎是个疼人的,加上昭儿出生的时候确实很凶险,灌输了一些让他心疼娘亲的观念也很正常,”萧氏把锅都推到裴景川身上,见老夫人没有反感,又道,“昭儿难得回来一次,总不能让他一直闷在屋里,而且眼看着就要过年了……”
萧氏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老夫人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叹了口气让人把裴昭带来,当着裴昭的面承诺以后再也不劝他娘生孩子了,又保证不会给他爹纳妾塞通房,裴昭这才又高兴起来。
“昭儿就知道老祖宗最好了,昭儿最喜欢老祖宗了。”
裴昭捧着老夫人的脸亲了一口,撒欢地跑出屋去。
老夫人看得直摇头。
罢了罢了,父子俩都一个样,这个孙媳妇她可惹不起,反正她也没几年活头了,管多了反而招人嫌。
老夫人再没提过让姜媚生孩子的事,姜媚去陪她抄经,她也能心平气和地跟姜媚聊上几句,姜媚专挑和裴景川有关的事聊,老夫人虽然嘴上不承认,心里却还挺喜欢跟姜媚聊天的。
到了腊月二十八,满朝文武都得了假,裴景川也终于有时间休息。
一大早,一家四口便坐马车出门游玩。
裴昭已经出门玩过几次了,他记忆力很好,走过一次的路基本都记得名字,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逛了一上午,四人到酒楼吃饭。
等菜的时候姜媚故意问裴昭:“瀚京有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昭儿喜欢这里还是喜欢丽州?”
裴昭摆弄着手里的木偶,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丽州啊。”
“为什么呀?”
“瀚京虽然好玩,但是太冷了,不像丽州一年四季都有花,而且爹爹说过,越是繁华的地方危险越多,我不要娘亲陪我待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姜媚被逗笑,忍不住横了裴景川一眼,正想说些什么,门外传来骚动。
“爹,你若是再逼我,我就去死!”
“混账东西,你敢威胁老子,你死一个给我看看!”
姜媚笑意微敛,姜询已起身出门查看情况。
门外,一名十来岁的小姑娘拿着碎瓷片抵着喉咙站在二楼转角处,一个中年男子站在她面前,嘴里骂个不停。
两人似是父女关系,周围的人只是看热闹,并没有上前帮忙。
正僵持着,一个沧桑无比的妇人冲进来:“赵行知,你这个畜生,你要是敢动瑶瑶一根毫毛,我就跟你拼命!”
妇人声音很大,乍一看很是泼辣,实则说完那句话已是泪流满脸。
姜询并不打算多管闲事,正要退回房间说明情况,便听到自家姨母下令:“询儿,救下那个姑娘。”
姜询神情一凛,当即拨开人群,将中年男子踹开,抓着那个小姑娘的手来到姨母身边。
“谁敢打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赵行知大声叫嚣,在看到姜媚和裴景川后,像是被人掐住脖子,没了声音。
吴芳妍本想扑上去打人的,对上姜媚的视线,亦是无地自容。
一刻钟后,吴芳妍揪着衣摆,局促地站在包厢,瑶瑶站在姜询身后默默垂泪,小手紧紧地揪着姜询的衣袖不敢放开。
两人的年纪相差不大,姜媚保养得宜,和八年前变化不大,只是一身气度早已今非昔比,吴芳妍却早早地长出白发,眼角也生出皱纹,一双眼睛浑浊暗沉,没了光亮。
如此鲜明的对比让吴芳妍羞窘难当,连直视姜媚都不敢。
姜媚给吴芳妍倒了杯茶,柔声问:“吴姐姐,能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声吴姐姐瞬间让吴芳妍红了眼眶。
媚娘还记着当年的情分!
吴芳妍捧住茶盏,艰涩开口:“我们刚和好那两年,赵行知对我还挺知冷知热的,时日一长,我就忘了疼,原谅了他,我爹也开了个馄饨铺子,想赚点钱帮他打点疏通,一年后,他果然从司乐局调去了京兆府。”
说到这里,吴芳妍的身子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赵行知是个极会钻营的人,调到京兆府以后,他便又过上花天酒地的日子,最开始只是喝醉了回来要吴芳妍伺候,后来就变成骂骂咧咧发泄不满,再后来就是拳打脚踢。
“……我本来应该还有个孩子的,结果被他生生打没了,还伤了身子再也不能有孕,从那以后,他就拐着弯儿地骂我是个不能下蛋的鸡,我爹这个时候也终于认识到他的真面目,可他不肯和离,我爹也没有办法。”
吴芳妍哭的帕子都湿透了,姜媚把自己的递给她,吴芳妍擦了擦泪继续说:“后来有一次他问我爹要钱,我爹没有,他推了我爹一把,我爹磕到脑袋,没两个月就去了,从那以后他越发嚣张,如今为了讨好上司,更是要把瑶瑶送到对方家里去”
说到这里,吴芳妍泪蒙蒙的眼底迸射出滔天的恨意。
她恨自己软弱可欺,更恨赵行知猪狗不如,没有良心。
姜媚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但亲耳听到吴芳妍这样说,还是很难受。
她不知说什么能安慰到吴芳妍,正沉默着,吴芳妍跪在她面前磕起头来:“媚娘,我知道如今都是我自作自受,但瑶瑶是无辜的,你能不能把她留在身边做个丫鬟,她很聪明也很听话,学东西也很快的。”
怕姜媚不答应,吴芳妍又补充道:“你不给工钱也可以,只要给她一口饭吃就行。”
第319章
省亲4
吴芳妍磕得脑袋都破了,还要带着瑶瑶一起磕头,姜媚只能先应下。
“当初吴姐姐已经决定要跟赵行知和好,我不便多说,如今吴姐姐如果下定决心,可以带着瑶瑶跟我回丽州,我可以帮你们找个谋生的活计,不说大富大贵,至少吃穿不愁。”
吴芳妍流着泪摇头:“我这辈子已经毁了,我没脸再来打扰你,只要瑶瑶好好的就行。”
吴芳妍连带瑶瑶回家收拾东西都不肯,直接让瑶瑶跟姜媚回了裴家。
赵行知怕被姜媚和裴景川收拾,直接躲回了家,见吴芳妍一个人回来,试探着问:“瑶瑶呢?”
“媚娘喜欢瑶瑶,带她回裴家了。”
“马上就要过年了,你怎么能让她去别人家,还不快把人带回来!”
赵行知脸色很差。
姜媚和裴景川去了丽州,吴父死后,他便无所顾忌,不止对吴芳妍非打即骂,连瑶瑶也成了他的出气筒,瑶瑶身上的伤很多,他怕让姜媚看见。
吴芳妍没有动,只冷冰冰地看着赵行知:“你不是总嫌瑶瑶是个赔钱货,碍你的眼了吗,还要她回来做什么?”
“我让你把她带回来就带回来,你这么多废话做什么?”赵行知爆喝出声,而后冷笑道,“他们回来最多待到开春就要离开,你以为他们能做你一辈子的靠山吗?”
人人都想找靠山,但除了自己,谁都不会是谁一辈子的靠山。
吴芳妍之前不懂姜媚为什么放着那样好的裴景川不要,非要一次次的逃离,今日看到姜媚才终于懂了。
姜媚从未想过要依附裴景川而活,她的底气来自她自己。
吴芳妍懒得跟赵行知解释,垂下眼皮说:“你想让瑶瑶回来,就自己去裴家接。”
吴芳妍油盐不进,赵行知抡起胳膊又要打人,但看到吴芳妍死气沉沉的脸,最终又放了下去。
就算姜媚只在瀚京待两三个月,他也还是怕的。
接下来几日,赵行知都宿在外面没有回家,直到除夕这日,到处店铺关门,才带着一身酒气回来。
见吴芳妍准备了一桌大鱼大肉,他挑了下眉:“臭娘们儿,你果然还藏着私房钱,钱呢?”
赵行知扑过去揪住吴芳妍的衣领,吴芳妍没躲,迎着他的眼睛说:“媚娘之前给的,都花完了,你若不想吃,那就倒了喂狗!”
赵行知胃里的馋虫都被菜香勾出来,他哪里舍得不吃。
他走到桌边坐下,似是发现吴芳妍还有用处,一边吃肉一边说:“她既然喜欢瑶瑶,那就让她认瑶瑶做干女儿,她以前在花楼伤了身子,怕是生不出来,瑶瑶给她尽孝养老,逢年过节多拿些钱给我们也是一样的。”
赵行知打着算盘,脸上露出笑容,已经想好拿到钱以后要如何潇洒体面了。
吴芳妍走过去,又盛了碗汤给他:“我已经不能生了,你把瑶瑶送人,以后谁给我们养老送终呢?”
“说你蠢你还真的是猪脑子,你不能生,有的是人能生,何愁没人养老?”
赵行知啐了一口,接过汤咕咚咕咚全部喝完。
他还想挑剔这油酥花生有些过了火候,眼前却出现了重影,身子也不受控制地从板凳上滑落。
吴芳妍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原本被他打得像条狗的女人此刻陡然变得高大起来,赵行知心底一慌:“贱人,你在碗里放了什么?”
回应他的,是一记猛踹。
鼻子和牙齿遭到重击,眼前的景象真实了些,赵行知痛呼一声,瞬间痛出泪来,和泪一起涌出的还有鼻血,足见吴芳妍这一脚到底用了多大的力道。
“妍儿,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你别冲动。”
疼痛让赵行知意识到眼前的女人不是阿猫阿狗,而是他明媒正娶的娘子,他放软语气,试图站起来,四肢却还是虚软无力。
吴芳妍没有回答,将那盘油酥花生狠狠砸在赵行知脸上。
盘子破裂,吴芳妍抓起碎片捅进赵行知的心脏。
碎片不够锋利,吴芳妍捅得很艰难,掌心也被划破,赵行知痛得面容扭曲,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能不住喘气。
吴芳妍表情麻木,等这块碎片全部捅进赵行知心脏,又捡起一片扎进他腿里。
“你害死我爹,榨干我家全部的钱,还毁了我一辈子,我早就想这样做了,只是怕瑶瑶被连累,但如今瑶瑶有了好去处,我再也不用怕了。”
有热血溅到脸上,吴芳妍不避不闪,麻木的心久违的尝到一丝畅快。
她终于,要重获自由了。
若是有可能,她也想去看一看那个四季如春的地方。
瑶瑶是在漫山野花中出生的,应该会很喜欢丽州。
媚娘心地善良,瑶瑶跟着她不会吃苦的。
把最后一块碎片扎进赵行知喉咙,吴芳妍走出家门,去到官府投案自首。
和除夕比起来,这样一桩证据确凿的杀人案并未引起轰动。
过了元宵,姜媚才听说这件事。
她去牢房看了吴芳妍,还带了一幅瑶瑶的画像:“这个月底我就会带瑶瑶回丽州,我猜你应该不愿让她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所以没有带她来。”
画中的瑶瑶换上了新衣裳,人也胖了些,吴芳妍不停抚摸着画上的人,眼泪不住滚落。
她的瑶瑶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我不是个好母亲,是我害了她,媚娘,这份恩情,我下辈子一定当牛做马还你!”
吴芳妍说完不住磕头,姜媚叹了口气:“其实你不必亲自动手,我也能帮你要到和离书。”
吴芳妍笑而不语。
她早就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唯有亲手杀了赵行知,她的伤口才能痊愈,灵魂才能安息。
从牢房出来,姜媚的胸口很闷。
她有些怀疑当初自己是不是太过无情,若是当初她再多劝几句,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姜媚想得入神,出了府衙,一头撞进裴景川怀里。
裴景川熟稔地环住她的腰,温声道:“夫人这是为了谁如此魂不守舍?”
“夫君怎会在此?”
“夫人在此,我自然要在此,这叫妇唱夫随。”
姜媚被逗笑,下一刻又听到裴景川说:“别自责,你不能左右别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