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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熟练地接过夏露怀里的孩子,李婶打发他们先去吃饭。

    吃过迟到的晚饭,趁着夏露去洗饭盒的空档,戴誉从兜里掏出三张大团结塞进李婶的手里。

    李婶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推拒,但是怀里还抱着孩子,便没敢做出大幅度的拉扯动作。

    “您先听我说!”戴誉执意将钱塞给她,“夏厂长不在家,何阿姨娘家婆家的长辈又都不在这边。夏露还是个小姑娘也不怎么顶用,何阿姨坐月子的事就只能辛苦您了!”

    李婶不同意:“不行不行,你快收回去,你不给我钱,我也是要伺候何主任坐月子的。”

    “我知道您是厂里请来照顾夏厂长日常生活的,但是给产妇伺候月子可不在您的工作范畴内。虽然您为人厚道,不计较这个,但是总不能让老实人吃亏不是。”戴誉笑呵呵道,“没事,您就拿着吧,这是我替夏厂长感谢您的。回头等夏厂长回来了,我找他报销去!”

    多花一点钱,只当是给何阿姨请月嫂了。虽说李婶为人不错,肯定会挑起伺候月子的担子,但是被动干活和眼里有活,那效果能一样嘛!

    李婶攥着那比她工资还多的钱,犹豫不决。

    戴誉将钱拿过来塞进她的衣兜里,自顾自道:“我去年刚经历过我大嫂生产,算是有点经验。在医院的这几天,您肯定是最忙的,既要做饭,又要照顾何阿姨,两头奔波。等何阿姨出院回家就能稍好一些了。”

    “没关系,家里的肉和菜都是现成的,回去能直接做。我回去做饭的时候,让夏露在这帮忙看着点孩子就行了。”既然收了人家的钱,李婶总要更细心一点才行。

    戴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琢磨着,这几天应该先让李婶在医院陪护,而做饭的事可以让其他人去做。

    万一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何阿姨遇上什么夏露处理不了的麻烦怎么办?看今天小夏同志慌手慌脚的样子,恐怕在这方面懂得还没自己多呢!

    何阿姨睡得挺沉,暂时用不着人伺候。戴誉二人先将李婶劝回去休息了,只让她明天一早来给他们送饭。

    留下的二人则轮班守着孩子。如今的世道也不是真的一片升平的,医院里常有丢孩子的事情发生。

    闲来无事时,戴誉抱着孩子问:“你有夏厂长的通讯方式嘛?”

    “没有,任务是保密的,暂时不知道他被安置在什么地方了,只能等着他主动与家里联络。”

    “那有没有你表哥所在部队的联系电话?”

    “有,你问这个干嘛?”

    “何阿姨刚生了孩子,总要通知家里人吧?北京那边鞭长莫及也就算了。但是既然亲侄子就在省城,还是应该通知到的。虽然他跟我一样,可能来了也没啥大用处,但毕竟是娘家人,能让何阿姨心里安稳点。”戴誉跟她解释。

    夏露觉得他说的有一定道理,便将表哥的电话抄给他,以便明天去单位给表哥打电话报喜。

    凌晨,就在戴誉已经困得迷迷瞪瞪的时候,病房门打开,苏小婉被几个人推了进来,安置在了何阿姨的隔壁床。

    赵学军跟着进来呆了一会儿,看着苏小婉睡着了,他才走出病房。

    没过几秒,走廊里传来压抑的争吵和训斥声。

    赵学军压低声音道:“这次就是她无理取闹,我上班已经够累的了,她不说体谅我一些,还要整天疑神疑鬼的,我也是一时没忍住脾气。”

    另一个上了些年纪的男声随后接道:“没忍住脾气你就打人!你媳妇还怀着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真的是意外,我根本没打她,只是不小心挥了一下手,让她的肚子撞到桌角了!谁能想到事情会那么寸!”

    另一个人再说什么,戴誉没听清,只听到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次日一早,苏小婉是在一阵甜香的味道中醒来的。

    那味道既有米香又有枣香,勾得她肚子里传出叽里咕噜的响声。

    睁开眼一看,自己的病床前一个人都没有。视线顺着香味的来处寻去,只见夏厂长的爱人正美滋滋地喝粥呢,床畔围了三个人。

    看到这副情景,苏小婉鼻子一酸,昨晚几近流干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顺着脸颊溜进衣领里,弄得濡湿一片。

    她就知道,没生的时候,赵家人还尚有一丝顾忌。听说自己生的是个女儿,赵家那一家子就都避而不见了,连一口热乎饭都没人给她准备!

    虽然苏小婉一直在默默流泪,但是一抽一抽的肩膀,很难让人注意不到。

    何婕今天心情不错,即便昨天的生产的过程不甚美好,然而结果却是极好的!

    刚怀孕的时候,她就担心会生出第二个夏洵来。如今得偿所愿得到一个小棉袄,何婕满意的不得了。

    等夏露去上大学了,还能有小闺女与她作伴!

    “小苏,你是不是饿了?”何婕也是刚生完孩子的,很能理解产妇的心理,“我这边的粥还有好多,你也一起吃点吧。”

    说着就特意绕过身份尴尬的戴誉,看向夏露,指挥她帮忙盛点粥给隔壁床送过去。

    苏小婉觑一眼放在自己身边的襁褓,继续哭,对于夏露端过来的饭盒视而不见。

    夏露多少能猜到她为什么一直哭,体谅产妇的敏感情绪,她将饭盒放在旁边的柜子上,与妈妈打声招呼,便扯着戴誉离开了。

    他们今天还要继续上班上学呢。

    戴誉走后,李婶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从兜里掏出那三十块钱递给何婕。

    将戴誉给自己钱时的说辞复述一遍,李婶推辞道:“我本来就是领了工资的,哪能再多拿一份钱!”

    何婕抱着小闺女,颇为赞同地点头:“他这件事办得不错。给你就收着吧,这段时间得辛苦你了。就像小戴说的,只当是老夏这个再次缺席的新生儿爸爸,给你的谢礼。你安心收下,回头让老夏还给他就是了。”

    既然钱已经过了明路,李婶没再推辞,一脸感慨道:“这个小戴同志真是不错。夏厂长不在的这些日子一直是他在家里家外地忙活。这次也是幸好有他及时将你送来医院。”

    正巧来查房的徐主任也笑着接话:“可不是嘛,你家这个新姑爷可真不错,比亲儿子也不差什么了!哈哈,你昨天被新姑爷送来生孩子的事,只过了一晚上,就在咱们医院里传遍了!”

    第73章

    徐主任的话,

    让何婕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徐主任快要反思自己是否说错了话时,她才神色如常地说:“小戴是不错,

    不过能不能成为新姑爷,还得听我家老夏的!”

    徐主任与她是老熟人了,

    听出她话里的勉强,

    摇头叹道:“咱们两家的情况差不多,

    你呀,可千万别走我的老路。你看我家那个大的,

    真是应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家里一点也借不上她的力。指望他们两口子帮衬年幼的弟妹,

    那是纯属做梦!”

    何婕笑着抱怨:“你家月茗嫁得那么好,

    你还不知足!”

    “嫁得好是好,

    但是娘家借不上她的力,有啥用?真是白给人家养个闺女!”徐主任叹道,

    “所以我才说,

    如今招女婿不能只看家世背景了,

    还得看他对老丈人家上不上心。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看你家这个新女婿对你们就挺上心的。”

    徐主任想到昨天的事,调侃道:“而且这位同志特别能张罗事情,

    我们科里好几个医生护士都被他许诺送红鸡蛋了,

    哈哈。”

    何婕也笑出声,摇头叹道:“这小子是有些自来熟的,

    他要是送来红鸡蛋你们就收着好了。”

    大不了回头让老夏连着那三十块钱还给他。

    自从经过了困难时期,

    各家条件都不怎么样,已经很少有人送红鸡蛋了,没想到戴誉会考虑到这些。

    两人随意聊了两句,

    厂医院的院长和副院长就过来了。

    这间病房里,住了一个副厂长夫人,一个厂长儿媳妇,院长肯定是要过来关照一下的。

    何婕是院里的医生,大家都是熟人,所以院长只与她寒暄了几句,便转向了那位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厂长儿媳妇。

    像是没看到对方的异样,院长关心了一番产妇和婴儿的情况,才解释道:“我刚才收到了赵厂长的电话。受他委托,从医院里选了一位十分有经验的护士,照顾你这几天的生活。”

    随后向她引荐了旁边一个拎着保温饭桶的中年护士。

    闻言,苏小婉瞪着红肿的眼泡,不可思议地问:“他们就不来了?”

    找个护士照顾她算怎么回事?

    院长不想掺和厂长的家务事,而且这样的话说出来也确实有些尴尬:“这也是没办法的,大家都有工作要忙,白天肯定是要正常上班的,据说你爱人晚上下了班就会过来。”

    像是要增强话语的说服力,院长一指旁边的何婕,“你看何主任的家人不是也不在身边嘛。”

    何婕半靠在床上,配合地点头说:“我生这三个孩子的时候,老夏基本都不在身边。这种时候你就不要指望男人了,都得靠自己。你要是不习惯让护士照顾,也可以让人往娘家送个信,让娘家人来照顾你几天。”

    她不提娘家还好,一提娘家简直是戳上了苏小婉的肺管子。

    娘家一个能指望得上的人都没有,早知如此,当初真不应该跟戴誉撕破脸,不然这时候还能让芦阿姨来帮帮忙。

    被苏小婉惦记上的芦阿姨,此时刚从儿子那里听说了厂长夫人生产的事。

    午休时,戴誉特意回了自家一趟。

    掏出五块钱递给老娘,他交代道:“这五块钱是何阿姨给的,让咱们帮忙弄点红鸡蛋。他家现在一个能主事和跑腿的人都没有,娘家婆家都不在这边,做月子都是由保姆伺候的。”

    戴母瞪眼道:“人家给你钱,你就接着啊?鸡蛋能值几个钱,咱家鸡蛋都是现成的。你就不会机灵一点?”

    “哎呀,不收钱,她哪能过意得去。您就收着吧,尽快准备五六十个鸡蛋就行。主要是送给昨天帮她接生的医护,还有过来探望的亲友领导。”

    戴母合计了一下,一般生闺女都是送单数的,如果每人送三个,准备六十个应该够了。

    敲定了红鸡蛋的事,戴誉又看向刚给四丫喂完奶的大嫂,问:“大嫂,我这有个赚钱的活,你想不想接?”

    “啥活?”听说有钱赚,戴大嫂眼睛都亮了。

    “夏厂长的爱人给了我五块钱。让我帮她找个靠谱的人,做几天月子饭送去厂医院妇产科。每天三顿,估计得送个三四天吧,咱家出粮食肉菜。”

    “行啊!产妇要吃什么,我最清楚了!从今天开始送吗?”

    产妇吃不了啥大鱼大肉,哪怕材料都由自家出,成本顶多也就两块钱。

    戴母这次是真生气了,恨铁不成钢地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气恼道:“瞧瞧你这点出息!送几天月子饭能费什么事,还值当花钱找人做?既然咱家已经听说了她生产的事,哪能装聋作哑一点表示也没有,我去帮着送几天饭也算是个意思嘛!”

    戴誉无辜道:“嗐,就可着我一个人折腾吧,哪能让您跟个老妈子似的给她伺候月子!要是我跟小夏真成了,以后会亲家的时候,您不怕矮她一头啊?到时候您还怎么摆婆婆的款儿?”

    嘴上如此说着,心里却在暗忖,苏小婉与何阿姨同在一个病房,而且赵家人似乎对她生孩子的事并不重视,堂堂厂长的儿媳妇,连个送饭的人都没有。

    万一老娘看到苏小婉那哭唧唧的样,心软地去给她伺候月子,那得多膈应人呐!

    戴母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儿子说的也不无道理。双方还没正式见面,她就去给亲家伺候月子,确实不太像样。

    但她还是坚持道:“让你大嫂去也可以,但是这个钱咱家不能收!”

    “您快别操心了,这钱是给我大嫂的,又不是给您的。你们在饭菜上多弄点花样出来,让人家吃好点就行了!”

    解决了红鸡蛋和送月子饭的事,戴誉又马不停蹄地返回了单位。

    这几天,啤酒厂遇到了一件棘手事。

    他们厂被人举报了!

    是的,这次不是举报个人,而是啤酒厂整个单位被举报了!

    从年初开始,省委就接连数次发文,为了严格制止资本主义势力的发展,严禁各系统各单位私招乱雇劳动力,违者一律通报批评,主要领导记大过处分。

    然而,第二啤酒厂就在这个风声鹤唳的时候,顶风作案了!

    说起来,这件事还与刚被开除的许家庆有点关系。

    他被监察委调查的时候,其中一条罪名就是收受一个荣城工程队的贿赂。为了与工程队的负责人核实具体金额,区监察委的人在省城遍寻不到人,便连夜去了荣城。

    然而,按照地址摸过去以后,他们发现,那里只是一个纺织厂堆放残次品的仓库,根本就不是什么工程队的老巢。

    人家回去跟上级领导一提,领导觉得事有蹊跷,干脆派了两个公安与监察委一起顺着这条线往上查。

    好家伙,一查不要紧,直接查出来一个大案!

    这个在许家庆口中全是壮劳力,在荣城做过很多大项目的工程队,实际上是个草台班子。

    这位工程队的队长其实只是一个社会闲散人员,也就是俗称的二流子。他趁着荣城各单位组织查勘和修缮房屋之际,看到了商机,干脆从社会上和工厂里招募壮劳力,兜揽房屋修缮工程,当起了工程中介,从中剥削劳动人民的剩余价值。

    这个年代是不允许赚差价的中介存在的,这种谋取非法利润的手段,被视作资本主义势力的复辟!

    这个工程队长确实是个能人,在荣城赚了几票大的以后,他开始不满足于现状,打算进军省城,承接更多业务!

    然后,他就盯上了“为人很灵活”的许家庆。

    两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许家庆收了好处以后,极力向冯副厂长推荐这个工程队。他们的既往项目是真实的,成员也确实都是壮劳力,冯副厂长权衡一番以后,还是选择了他们,而舍弃了青少年基建队。

    这个工程队也确实挺倒霉的。

    要不是许家庆被监察委抓住了,由此顺藤摸瓜查到他们身上,没准他们还能继续混得风生水起呢。

    然而,工程队长被捕了不要紧,荣城各局机关相继落马了一批收受贿赂的党员干部,只三两天的时间,就已经揪出来四五个了,其中职位最高的是房管局副局长。

    因为这件事,荣城政界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被拿下的就是自己。

    啤酒厂因为不顾影响,将罐头厂的建设工程承包给了不法分子,助长了资本主义势力的发展,而被市里区里接连通报批评。

    啤酒厂是整件事中唯一一个省城单位,市监察委的人马上会组织调查组进厂调查。

    许厂长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他最近因为抓生产有力,又成功促成了八厂联合办学,已经是市委的提拔考察对象了。

    正值考察关键时期,却突然飞来横祸,哪怕他不是罐头厂的直接负责人,也要替老冯背上这个黑锅了。在外人看来,他才是罐头厂筹备领导小组的一把手。

    看着眉头紧锁的许厂长,以及旁边一脸愧疚的冯副厂长,戴誉也有些犯愁。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许家庆竟能给厂里找来这么大的麻烦,只是被开除,真是便宜他了!

    “许厂长,你放心,是我失察又领导不力,你已经将罐头厂的筹建工作全权下放给我了。这件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冯副厂长真诚地说,“我会与调查组说明情况的。”

    许厂长大气地一摆手,“别说了,既然是集体领导的问题,就不能全归罪到你一个人身上。”

    怪只怪他太信任对方了,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建厂问题都能弄出幺蛾子来。

    当初他派戴誉去当领导小组的组员,不是没有帮自己看场子的意思。但是对于他反馈回来的问题,自己没有给予重视,任由老冯全权负责。

    他虽有些憋屈,但也不能说是全然无辜的。

    将对方安抚一番,许厂长就僵着脸端茶送客了。

    戴誉琢磨了一番劝道:“厂长,不然就像冯厂长说的那样,您跟调查组的人解释清楚,自己不是实际负责人就好了。”

    他也是知道许厂长被列为考察对象的事的,如果这时候掉了链子,再想遇到这样一个提拔的好机会,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这件事里,他确实挺冤枉。

    许厂长也没对他隐瞒,直言道:“哪怕我与老冯同时跟调查组澄清也不管用。我让老冯负责罐头厂筹建的事,只是口头约定,并没有形成文件,或会议记录。如果那样解释了,不但说不清楚,还很有可能给人留下推卸责任、没有一把手担当的印象。”

    立在原地回忆了一会,戴誉拿起自己手上的笔记本,向前面刷刷翻了几十页,才停在一个页面上。

    他大致浏览了一下,便递交给许厂长。

    “您看看,这个能当做会议记录吗?”

    许厂长接过来,仔仔细细看了快有十分钟,才长舒了一口气。

    尔后,眼神古怪地看了戴誉一眼。

    戴誉不好意思地笑笑,打着哈哈道:“我就是随手一记,做会议记录都养成习惯了。当时我进来给冯厂长泡茶,听了一耳朵你俩的谈话,出去没啥事的时候,我就简单记了一笔。”

    许厂长再次低头看向那一页,这哪是随手一记啊!这他娘的都快赶上剧本了!

    这小子不但详细记录了自己和老冯的对话内容,连他们当时的语气神态都要描写出来。

    比如“许厂长哈哈笑着,热情握手”,“冯副厂长客气地笑”,“许厂长大气交代道”,“冯副厂长满意地答道”。

    不只如此,日期、天气、见面时间都记录得明明白白。

    想在短时间内造假,做一份这样类似于日记的记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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