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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她心知,万岳血鞭成就了裴家军,而裴家军,成就了上三山逐北枪。

    可逐北枪现在就在天耀的中心广场上高高悬起,由士兵没日没夜地守护,供世人瞻仰。

    万岳血鞭却在十一年前,韩睿泽的长兄殒身沙场时不知所踪。

    那鞭子,甚至没能到韩睿泽手中。

    路人的对话仍在继续,“我知道韩睿泽在十年前的崖谷之战后,就已经归隐山野,你说这场比武,他会来吗?总不能让珲洗鞭流落到外人手中啊。”

    “唉,圣上和百姓都不愿看着万岳血鞭沦落至此,端定公此举,定是在用珲洗鞭逼韩睿泽让步,毕竟这么多年了,英武夫人仍葬在荒郊野外,地点无人知晓。”

    裴奈正要说话询问,身后传来了一阵骚乱。

    她回过头,只见方才卖给她糖葫芦的老伯已倒在地上,草木棒子和糖葫芦散落一地,四下一片狼藉。

    路人都停下脚步对他瞧着,不知发生了何事。

    一个背着锤子、体格健壮的男子立在老伯近处,怒气冲冲地咒骂道:“狗东西,没长眼睛吗?往我身上撞?”

    他的一名玄衣同伴在旁拦住他,“啸仁,这么多人看着呢,时候不早了,现下更要紧的是比赛之事。”

    背着锤子的男子狠狠瞪了地上的老伯一眼,在同伴的催促下带着侍从离开了这片区域。

    裴奈本想过去搀扶老伯,但他已经先一步被人扶起。

    “这什么人啊,这样冲撞老人家?”清竹气呼呼望着那伙人离开的背影说道。

    依曦亦十分不悦,“看着面生,该是异国之人。”

    裴奈眯了眯眼,盯着那人后背的一对子母锤,沉声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人是风雷八梭锤邢台钊的长子,邢啸仁。”

    第二十章

    六江邢家

    依曦恍然大悟,惊讶道:“是六江中如今最恶名昭著的邢家?”

    裴奈颔首,在三山五岳,中川六江中,六江常以侠著称,但窗间过马,弹指上百年,这些豪杰世家的现状也早已今非昔比。

    如果说其中几个家族的衰败是造化弄人的话,那邢家如今的境遇便完全是咎由自取。

    邢家的祖先本是江湖人士,以一套难逢敌手的风雷八梭锤闻名于世,后得了自己国家国主的垂青,因此拜将封侯,驻守一方。

    手握了权力,邢家也一跃成为河魏国显赫的世家。

    这对于一个草莽英雄的后人来说,已是巨大的恩惠,可他们不安于此,四十年多前,邢家的第三任家主起兵谋反,内战打了一年,叛乱最终被平息。

    邢家失败前夕将年幼的继承人送出了河魏国,算是保住了邢家最后的血脉。

    那名年幼的继承人便是邢啸仁的父亲,邢台钊。

    邢家人被自己的国家驱逐出境,没有国家愿意容纳篡位者的子嗣,邢台钊便和侍仆常年四处流浪,以四海为家。

    邢家从前声名显赫,江湖上也还有不少拥趸者,他们也终于在邬族旁边的一个小国另起炉灶、重新扎根,邢台钊利用邢家残存的势力,慢慢积攒起了威望。

    十六年前,在河魏国张灯结彩、举国欢庆的上元节当天,河魏国的君主于宫中遇刺身亡,刺客留下血写的“邢”字,在无数大内高手的围堵之下全身而退。

    此事引河魏国大乱,在整个北域大陆轰动一时。

    邢家多年苦心经营,终于借助一朝复仇,成功翻身。他们从不讲孝悌忠信,凡事有仇必报,却从来没有人敢站出来替天行道,整治他们。

    邢家人也因此越发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在其他国家的领土上屡屡犯事。

    如今竟然都把手伸到天耀的地界上来了!

    看热闹的人群往后退了退,谁也不想做出头鸟,纷纷给难惹的邢啸仁一伙人腾出一条路来。

    邢啸仁走到报名桌前,将一锭银子拍在了桌子上,“记上!宣江风雷八梭锤,邢啸仁。”他又指指身旁的那位玄衣同伴,“灵岳机关术士,张晟!”

    四周一片骇然。

    街道上站满了人,今年的登云大会,竟然出现了五岳及六江的后人!

    东大街人山人海,人们都朝报名桌望着,俨然邢啸仁和张晟已成了主角。

    旁边一位由多人簇拥的鹤发老者率先发声,打破了周遭肃然无声的情形。

    他不屑同邢啸仁搭话,只对张晟说道:“你是五岳之一,山谷之国机关术士张厉呈的儿子?你父亲知道你和风雷八梭锤邢家的人在一起吗?”

    张晟皱起眉头,“家父他......”

    “老不死的东西,我和张晟结伴出行,与你有屁的关系!”邢啸仁破口大骂。

    “放肆!”鹤发老者身旁的贴身弟子反击回去。

    “这是天耀的长行帮帮主,谦旋上人,你嘴巴干净点!我家上人急公好义,不忍心看尔等丧家之犬耽误了人家良家子弟,好心出言相劝,这是天耀的地界,你在此处犯浑,最好掂量清楚。”

    长行帮裴奈知道,在天耀有些名号。

    他们在全国各地都有江湖驿站,连成一张密网,小道消息十分灵通,他们与各个江湖门派之间的联系也很紧密,在外声誉极好。

    邢啸仁嗤笑道:“谦旋上人?没听说过,出了天耀国门,外面只认三山五岳和中川六江,你算什么玩意?一把年纪了还来报名参赛,也不怕丢人?”

    又一位壮汉站了出来,“休得无礼!谦旋上人是为了万岳血鞭而来,他就是担心珲洗鞭落入你这样的贼子手中,才亲自出山。”

    邢啸仁冷冷一笑,他父亲以前从不敢踏足天耀的领土,正是因为三山五岳、中川六江中,三山之一的逐北枪、五岳之首的万岳血鞭,甚至六江中的其中三位,都在天耀境内。

    可今昔不同往日,逐北枪的裴家十年前就已绝后,万岳血鞭的韩家也只剩一人,早已离开天耀,现居住在南境的花云寨。

    在他们看来,如今的天耀早已没了凌驾众国的实力。

    他也难得有机会,能够好好恶心一下这些所谓的忠义之士。

    “万岳血鞭?你是说大名鼎鼎的韩家吗?他们人呢,邢某怎么来了天耀一趟,没见到呢?”邢啸仁看了自己的手下一眼,忽然大笑出声,“哦对,你上次和我说过,我想起来了,好像是韩家死的就剩一人了。”

    遽然有一根糖葫芦在空中抛来,狠狠砸在他的头上,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顺着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肤如凝脂、香娇玉嫩的姑娘站在不远处,灿然一笑说道:“哟,不好意思啊,手滑了!”

    邢啸仁暴怒,正想从后背上取下锤子。

    谦旋上人又教训他道:“韩家兴旺时,老百姓没少受他们恩惠,他们的子孙把一生都献在了保家卫国的事业上,韩家忠义如此,该当千古凭吊,怎能受你如此侮辱?”

    裴奈丢完糖葫芦,还觉得不够解气,她听不得别人歪曲事实,毁韩家声誉。

    “这种人都能参加登云英雄大会,我觉得我也能,”裴奈在众人的目光中,走上前来,掏出银子,搁在桌子上,“记上,唐明枝!”

    她报名其实是为了珲洗鞭。

    只要她在世一天,她就不能看着万岳血鞭落入他人手中。

    这不仅关乎一个高门大户的百年尊严,更是裴家对韩家的承诺,甚至这根鞭子的下落,也关系着整个天耀的荣辱。

    裴奈的那根糖葫芦砸在邢啸仁头顶,断了他嘴里的厥词,加上由一位小姑娘口中冒出的嘲讽之言,重重驳了邢啸仁的面子,十分大快人心。

    不过真要让一个碧玉般的小姑娘去登云英雄大会,和一堆大老爷们打架,路边围观的平常老百姓也实在不忍。

    有一位素朴的中年男子先发了声,“小姑娘,咱们骂他两句就行了,参赛还是免了吧,刀剑无情,万一再伤着你,拿回珲洗鞭的事,就放心交给咱们天耀的各位豪杰志士吧,大家现在同心协力,为的就是这根珲洗鞭,要相信他们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第二十一章

    武斗场

    “对,我们不会让大家失望的,一定将珲洗鞭拿回来!”周遭报了名的侠客们纷纷喊道。

    依曦也在方才跟了过来,站在裴奈身旁。

    “明枝,你......”

    她担忧地轻声开口,却在看到裴奈的眼神后,把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

    她从来没有在一个女子身上,见到过那样自信坚定的眼神,仿佛她欲上前,世间万物,便无可阻挡。

    裴奈的表情仍十分轻松,“众位且放心,明枝习过一段时间的武,此番也是想见识见识所谓的登云英雄大会。”

    她话音刚落,比赛的副办执事人就拉开了武斗场的大门。

    “时间到,可以入场了!大家不要拥挤,请按先后......”

    执事人话还没说完,等候的大堆观众便一拥而入,他也被大家推到了门后面,正挣扎着继续喊道:“......按先后次序入场!”

    记录参赛名册的伙计被这阵势搞得浑身一抖,“今年的观众,还真是有点太热情了。”

    他把头转了回来,看着眼前已不再受人关注的裴奈,拿着笔问道:“姑娘还确定要参赛吗?如果确定,我可真记上了。”

    裴奈颔首,“当然记上啊。”

    负责人低头写上了唐明枝的名字,合上了参赛名册,高喊一声:“报名截止!”

    “小姐!”

    贝菊和清竹两个小丫鬟一齐唤她。

    清竹娇嗔道:“奴婢不知道您以前在茴州的武功学得怎样,但去参加这种比武大会,未免太危险了,您有个三长两短,奴婢和贝菊许是要被乱杖打了赶出府去,您不能去啊!”

    贝菊和清竹不知道她重生的事,听她说会武功,只以为是过去在茴州学的。

    裴奈转过身,握住清竹的手,轻轻将她手里握着的糖葫芦送进她的嘴里。

    清竹嘴里含了半颗糖葫芦,再说不出话来,徒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她。

    “放心,我很厉害的,不信你问依曦。”裴奈给依曦使了个眼色。

    依曦想起令陶江天斧周禹良惨败的那颗瓜子,还有那根可在上三山南羌剑剑下全身而退的普通黑铁长枪,不得不由衷地点了点头。

    裴奈满意地颔首,“这阵人少了些,我们快进场吧。”

    依曦却拉了拉她,“我们不走这个门,跟我来。”她将裴奈她们领到了不远处另一个稍小些的武斗场入口。

    这个入口小且精致,不仅铺了毯子,还配有专门迎宾的人。

    “欢迎户部尚书之子大驾光临,贵宾桌十八号,这边请!”迎客的伙计弯腰躬身,一人领一桌客人,向里面走去。

    依曦还未说话,眼尖的店员就已将她认了出来。

    “晨昭郡主,这边请。”

    他向负责领路的伙计喊道:“晨昭郡主大驾光临,贵宾桌四号,不得怠慢!”

    领路的人将她们带上了三楼,安排她们在四号桌坐下。

    这是一张四角木制方桌,共三个带靠背的椅子,上面搭了大红地缂丝椅披,都朝向武斗台放置,唯靠近正台的一侧没有放置木椅,该是为了避免阻挡视线。

    桌子中间放了四盘茶点,依曦觉得桌上的角灯碍事,都让撤了下去。

    裴奈看了看圣火武斗场的整体构造,一共有四座观赏楼,都围绕着最中央的大型武斗台建造。

    每座观赏楼的观众席共三层,除了最上面一层的贵宾席是各种小桌之外,下面两层都是密密麻麻的单个阶梯形座位,一人一个蒲团座。

    观众已经入场,现下有很多人都在寻找位置,场面略显混乱,单从人数看来,这次的登云英雄大会竟可以说是座无虚席、观者如堵了。

    她环顾四周,这武斗场居然比她想象中还大。

    四座观赏楼的贵宾桌,粗略数来起码几十张,但已经上座的人不多,可能是尚未入场吧。

    依曦父亲广平王给的票位极好,可以说是贵宾桌的中央位置之一。

    裴奈看到武斗台下面,登云英雄大会的负责人已经在招呼选手了,便预备离开。

    桌子只有三个座位,贝菊和清竹不敢坐,依曦叫来了店员,想要再加个小圆凳,裴奈拍了拍两个小丫鬟的肩膀。

    “你们坐吧,我要下去准备比赛了。”

    “小姐,您真要下去啊?”贝菊脸上写满了担忧。

    裴奈颔首,拒绝她们跟在后面,一个人走了楼梯下去。

    “唐姑娘!”

    “唐姑娘......”

    一下到武斗台附近,刚才等在外面的一些人便已认出了她,纷纷唤着她的名字。

    还有热心肠的人多嘴说道:“唐姑娘可要量力而为啊,大家都是些大老粗,也担心伤着姑娘,只要姑娘到时候说一声,和你对试的人肯定不会过多难为你的。”

    他这么一说,裴奈就想起了自己的儿时回忆。

    本是金钗豆蔻之年,当其他闺中小姐都在梳妆打扮学女红时,她却在军营里一次次挑战新人,林华将军安排了不少新兵与她对试。

    当时军营里那些士兵也说过像这样类似的话。

    不过后来......不论是新兵,还是那些说过这类话的老兵,都浑身青紫躺在地上翻滚着起不来,嘴里骂着她一个小姑娘,下手这么狠,还是不是人。

    裴奈心下这般想着,却委婉一笑,对那位热心肠的侠士拱手道:“希望待会儿抽签能够有缘碰见兄台,请兄台指点一二。”

    那人摆摆手,“好说,能指点唐姑娘,也是在下的荣幸。”

    裴奈忽觉身后有一股儿凉意,如芒刺背。

    她回过头,却见方才被她扔了糖葫芦的邢啸仁,正在不远处凶神恶煞地盯着她看。

    他目光里有几分阴冷的凶狠,徐徐开口:“邢某,也很期待遇到唐大小姐。”

    裴奈交过手的高手多了,像他这样说话欠揍的,还是头一个。

    她也不屑于和邢啸仁这种人面兽心的败类放狠话,只轻蔑地瞥他一眼,移开了目光。

    “唐姑娘,快来看,分组出来了。”

    长行帮的一位弟子在不远处喊她,他们簇成一团,正拿着名册长单看着。

    裴奈朝他们走了过去,有人惊叹道:“哇,唐姑娘运气真好,第一轮就轮空了,可以直接进入比赛的第二阶段。”

    “还有轮空的?”裴奈的神情有些复杂。

    第二十二章

    珲洗鞭

    “此次英雄大会的参赛人数远超往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八十七人,比赛是传统的两两对局,如此下来,便划分为了七个阶段,因为人数不合适,所以第一轮、第四轮、第六轮都会多余出一人,以抓阄的形式抽取,直接轮空,进入下一轮。”有人解释道。

    裴奈的嘴角抽了抽。

    她委实不相信这个抽签规则,“怎会这么巧,刚好第一轮就是我轮空,大会主办真的是抓阄抽取吗?”

    “你是女孩子嘛,大家当然要让着你,再正常不过。”众人无所谓地说着。

    裴奈心底十分郁闷,她明明是为了拿到珲洗鞭才来参赛的,怎么如今......被迫浑水摸鱼?

    是不是有点,太丢逐北枪的人了?

    这样想着,裴奈更加坚定了念头,绝不能在此次大会中露出本门武功裴家枪,八十七个参赛者,就她一人轮空。

    丢人,太丢人了。

    附近又有人凑了过来,善意地提醒裴奈她轮空了,可以直接进入第二阶段。

    裴奈从半天自己的待遇就能看明白了,她作为登云英雄大会唯一参赛的女子,在这些男人们中间,的确是有点......过分受欢迎了。

    可分明实力差距就不是这么回事,裴奈的目光扫过周围抡刀提剑的壮士们,这些人......十年前她就能一个打三个。

    被人瞧不起的感觉,真生气。

    裴奈的视线一转,却看到了一位眼熟的人,竟是先前在明月楼,被她一颗瓜子扔输了比赛的陶江天斧周明放之子,周禹良。

    她心里一虚,想着能避则避,忙借着长行帮某位弟子的肩膀欲遮挡一下,却不料周禹良已经看到了她。

    “姑娘好久不见。”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裴奈也躲不掉,干脆不躲了,客气地朝他笑了笑,“好久不见。”

    “周某不知,是否过去曾经得罪过姑娘,才引得姑娘在明月楼中出手?”周禹良真诚地询问道。

    “哟,听起来,禹良和唐姑娘有几分渊源啊?”有人在旁边奇怪地问道。

    裴奈知道自己当时忆起了周明放的事气血上头,再加上看到双方的武器优劣对比太过明显,一时义胆攻心,就随手帮了他对面的剑士一把。

    但她也不能实话实说,只能硬着头皮扯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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