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那人也兴致盎然地回她:“最多一盏茶的功夫。”“一盏茶?我觉得不过半盏茶。”
她中午的时候专门咨问了几位习武的人,他们说唐明枝体态纤弱,不可能是从小习武之人,上一把大抵是魏康失误,成全她进了第三轮。
江清月冷笑着说完话,将目光投了下去,等着看好戏。
赵侠士习的是正统规矩的剑法,裴奈上台前瞅了一眼,也从武器架上摸了把普通玄铁长剑下来。
不少观众吸了一口气,直言道:“这唐明枝不是习棍法的吗?”
“她怎么又改拿剑了?”台上台下众人皆倍感疑惑。
赵侠士也满脸狐疑,皱眉瞪眼神情夸张,“唐姑娘,你莫不是在逗我?”
裴奈笑了笑,回他一个坚定的眼神,“试试呗。”
她先一步上台,走到了武斗台中央,赵侠士夷犹片刻,也被大家推了上来。
裴奈明白,他大概是觉得和弱女子对打已是不仁,对方还拿了不熟悉的兵器,他要是继续,便算是趁人之危,实属不义。
这倒无所谓,裴奈心想,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他就会在台下,反思自己劝她量力而行的话语有多不切实际。
二人向对方鞠了躬。
裴奈手中的长剑一转,她小时候修习过一段时间的剑法,由裴家军的林华将军亲自教授,是为了更好地熟悉各类兵器的击打和进攻节奏。
她的剑法虽难以在高人手下连续过招,但攻克一般人,足矣。
裴奈向前跃跑,仿似飞燕游龙,脚下步步生莲,近前时提剑凌空劈来,击打在对手的三尺青光剑上。
赵侠士反手一推,予剑压力。
裴奈及时收剑,绕环半圈,破空刺去。
对方一惊,抬臂一转,双剑相撞,裴奈的玄铁剑被挡了开。
二人进守相防,有来有回,剑刃击碰,清音撩耳。
赵侠士起初存了谦让之心,但随着招式铺展,他便越发愕然,唐姑娘的剑法气韵充沛,丝毫不输有十年以上造诣的普通剑士。
裴奈出手凭着下意识的反应,她在努力避免沿袭林华将军的剑术套路。
毕竟高手齐聚,虽然林华将军十年前就已归隐,但免不了这里还有可识其剑法之人。
赵侠士的三尺青光剑一刺一划,逼得裴奈左退半步。
她提剑去挡,怎料出手霎时,对方扭身改了剑势,穿空横甩,从右侧斩来,剑光徒现。
竟然有诈!
裴奈心中一骇,下意识使出了半截林华将军的“探云月”一式。
身形虚撤,长剑竖向砍去,打在剑上的一刻,砸了对方的剑路,使之有片刻顿滞,全失主动。
再是一个眨眼间,裴奈抬剑回劈,脚步一偏,完全避开抓人不备的三尺青光剑,一息间,玄铁剑就已停在了赵侠士的胸前。
“你输了。”裴奈的语气没有丝毫急促。
林华将军的“探云月”之式裴奈没有使全,她极力改变剑路,但还是带着几分相似的模样。
没有人注意到,三楼的某个贵宾席上,有人望着裴奈的背影,隐在角落里的拳头正不断攥紧。
赵侠士眼中已满是钦佩之意,收剑后撤,还剑入鞘一气呵成,拱手道:“在下佩服!是赵某目光短浅,轻视了姑娘,愿收回先前的话!”
裴奈也拱手还礼,“赵大侠也是好身手,数次致明枝于困败之局。”
从四侧的观赏楼传来掌声,人们的鼓掌欢呼声传入江清月耳中,无疑等同于羞辱嘲笑,她已三番两次质疑了唐明枝的实力,还称其扛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如今唐明枝置棒改剑,反在人前风头尽现,却像是在同辈的世族子弟面前硬生生打她的脸。
江清月烧红了耳朵,感觉周围人都在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这个唐明枝,的确实力不俗,有些武学天赋。”有京都侯府的公子爷客观评价道。
有人应道:“是还不错。”
此事大伤了江清月的面子,她从未有过如此丢人的感受,总觉得背后有人带着嘲讽瞧她,令她绷紧了身子,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江清月不再吭声,只暗自咬紧了牙。
另一幢观赏楼上,依曦正面带喜悦和鞠连丞交谈,她嘴里不断夸着裴奈,话且说了一半,整个武斗场都倏地安静下来。
依曦疑惑地扭过头,看向下面,她为裴奈晋级之事感到欣喜,竟一时忘记了,将要登场的重头戏。
谦旋上人和邢啸仁!
武斗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将是天耀的尊严之战!
第二十八章
救命一剑
连不少场外百姓都闻说了此事,他们无法进场,却纷纷守在八卦街武斗场外,想要第一时间得知这场比赛的最终结果。
裴奈和赵侠士早已下了台,受万众瞩目的谦旋上人和邢啸仁此刻正站在台上。
谦旋上人手持长而无刃的纯洚双锏,一手负于身后,看起来浩气凛然。
二人都拿的是双手武器,只需简单鞠躬示意就算做足了礼数,谦旋上人长他辈分,地位尊崇,依旧半合了腰,随后抬身。
邢啸仁却站在那一动未动,“别磨叽了老东西,直接上吧,我会先让你五招。”
“你!”谦旋上人怒极,却最终没有开口。
他上前两步,脚底一颠,轻功跃起,双锏平开,似长鹰翱翔,直从半空朝邢啸仁攻去。
一锏在前,锏峰直捣邢啸仁的面门。
邢啸仁的子母八梭锤一抬,将力敌千钧的重锏挡在空中,使之戛止,不进半分。
裴奈虽厌恶邢啸仁的人品作风,但她也得承认,风雷八梭锤作为六江之一,确有实力。
若无拔山扛鼎的臂力,根本挡不住纯洚双锏可破地碎石的重击。
谦旋上人及时一推,顺势将锏抽回,翻身稳稳落在地上,长锏一扫,再向邢啸仁攻去。
子母锤与鸳鸯锏都是重兵铁器,击力骇人,邢啸仁的确一直没有进攻,二人一攻一守中,便是三招已过。
金石相击,铿锵其鸣。
有人在这时走到了裴奈身边,裴奈扭过头,发现是一晌午没见的魏康。
“你大师兄还好吗?”裴奈关心地问道。
魏康摇摇头,神情凝重,“医官说他的左臂保不住了,骨头都断了,不过好歹性命无虞。”
裴奈轻叹口气,也不知如何安慰他。
魏康望着武斗台上难分高下的对局,忽地开口:“唐姑娘,你想知道我大师兄和邢啸仁比赛前,邢啸仁说了什么话,才将我一向性格温良的大师兄激怒吗?”
裴奈点头,她和众人一样,都十分疑惑,“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会拿到万岳血鞭,迟早有一天,亲手用那根鞭上的尖刺割开我师傅的肚子。”
魏康的话回荡在裴奈耳边,她心里一颤。
场上的谦旋上人刚过五招,邢啸仁一改防守态势,双锤重重一敲,以合拢之势砸向直击而来的长锏,用子母锤其间相错的锥刺卡住了谦旋上人的右锏。
右锏难抽分毫,谦旋上人一甩左锏,对准邢啸仁侧撩压来。
邢啸仁身子一跃,连带着扭过牵连右锏的双锤,谦旋上人紧握右锏的手一弯,已是有些吃力,同时另一锏从邢啸仁脚下划过。
双锤紧夹着长锏,不散一力,邢啸仁落地时拼力一压,谦旋上人若不松手,就必被拽断肘臂。
右锏被逼脱手,邢啸仁带着双锤一抛。
长锏掉落武斗台下,在地上连滚,砸墙息止。
“啊!”裴奈身后的观众席传来不少人担心的惊呼声,她回过头,却见所有人都眉头紧锁,屏气凝神望着最中心的武斗台。
人们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谦旋上人,孙老帮主身上。
毋庸置疑,从欺辱卖糖葫芦的老伯,当众詈骂万岳血鞭,再到凌虐他比赛的对手,他屡屡触犯了天耀人的底线。
他看不起的不仅是一根鞭子,他口口声声侮辱的,也不单是韩家那一整个家族。
人们将所有希望寄放,因为那根鞭子,牵扯到国家的威严、百姓的信仰。
刚那会儿有人说圣上也不愿看着珲洗鞭流落民间,万岳血鞭成为登云英雄大会的奖励,是经过了端定公的默许。
裴奈越发想不明白。
顾瑾珩和韩睿泽二人有多大仇、多大怨,也不至于把万岳血鞭都赌上来吧?
她无奈地摇摇头,又看向台上。
谦旋上人手中的纯洚双锏,徒剩下一把。
他双手齐握一锏,怒喊一声,使尽全力从上而下直劈过去。
四棱锏撞在母锤之上,发出轰然巨响。
如天雷万钧,震人心魄。
邢啸仁轻微后退,手臂颤了几下,随即向前一顶,单锏和母锤彼此对抗,僵持在半空。
谦旋上人声如洪钟,“只要我孙昶还在世一天,就不会允许你们外疆人,碰万岳血鞭一下!!”
“你们把这种下乘武功捧得比性命还高,何必呢?”邢啸仁渐渐抬起左手的子锤,“在我看来,万岳血鞭,就像你们这些人的武功一样——”
他的风雷子锤,在以鹰撮霆击之势,重重敲在母锤背后的一瞬间,他高声接道:“不堪一击!”
子锤以全数倾灌的冲击力,助母锤巨震。
顿起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浪,推开了前方的重型长锏。
自古以来,兵之长锏,就是不以利刃喋血杀人的善器,拼的就是一股蛮力。
谦旋上人年逾花甲,气力虽远超常人,可终归状态难及鼎盛之年,如今对上更蛮横霸道的风雷八梭锤,单拼蛮力,必然会身处劣势。
气浪猛烈翻涌,赓续向前,推开了长锏,狠厉打在谦旋上人身上。
谦旋上人受撞向后倒去,他连退五丈,长锏朝后落地一压,脚步站稳,才堪堪停住。
邢啸仁心肠狠辣,他未做停休,子锤脱手一甩,连贯朝刚刚落地的谦旋上人砸来,如流星追陨,带惊人之速。
“绿00孙老帮主小心!”
在无数人担忧的惊呼声中,一柄普通的玄铁长剑携风而去,电掣间穿空划过,神准般直撞在盘旋飞驰的子锤上。
玄铁长剑当空截住子锤,偏了它的方向,使之刚好与谦旋上人擦肩而过,无目标地从武斗台上摔下。
谦旋上人虽然没有被子锤击中,可早已被方才的雷霆气浪伤了肺腑,内伤严重。
一股气血涌上来,他合腰猛吐出一口血来。
武斗场里成千上万的人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们向玄铁长剑飞出的方向看去,俱是一惊。
场下的裴奈将手收回,她知道谦旋上人在被气浪拍击之时就已受重伤,内力受损,根本躲不过邢啸仁抵死一招。
她只是......情急之下,救人罢了。
“居然是她......”有贵宾席上的世家子弟开口。
金玲儿下意识看向不喜唐明枝的江清月,却见江清月紧皱着眉头。
“她想要做什么?”江清月不解地说道。
第二十九章
百年忠魂
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危急之时出手的,竟然是这届登云英雄大会的话题人物,唐明枝。
长行帮的弟子们已经冲上台,去搀扶受伤体力不支的谦旋上人。
“怎么又是你?”邢啸仁回过头。
他看到裴奈之后,先是惊讶,随后脸上逐渐露出几分邪笑,“怎么?唐大小姐已经等不及了?受不得这个气,想要挑战邢某?”
裴奈面无表情,她定定站在那,一言不发。
“不说话了?你不是很能说吗?怎么现在哑巴了?”邢啸仁嘲弄地指了谦旋上人的方向,“这......就是你们天耀的希望?”
全场默然,这种结果让每个人都感到丧气。
宣江风雷八梭锤的邢家在许多国家横行霸道、为非作歹,一直没有能够对抗他们的宗派出来惩恶扬善,灭一灭他们嚣张的气焰。
天耀泱泱大国,人才辈出,多少人都在等待匡扶正义的英雄站出来。
如今邢家人来到了天耀的地界,不管是天耀人,还是很多外疆人,都冀望着这场比赛的胜利。
谦旋上人渊渟岳峙,鸿俦一生,乃天耀最德高望重的江湖长老,也是人们推举出来,在比赛中最有希望打败邢啸仁,拿到珲洗鞭的人。
可如今比赛的结果就摆在他们眼前,邢啸仁讥讽的话语一句句打在人们脸上,一点点扯碎他们的尊严和信心。
邢啸仁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天耀的希望,真是一场笑话!”
他心中快意,邢家人从前一直不敢踏足天耀的领域。
他父亲邢台钊曾经多次告诫他,一定不能招惹到天耀人,因为他们是大国子民,身后屹立着的,是整个北陆最大的国家:天耀。
天耀军力雄厚,高手如云,邢家迫不得已要避其锋芒。
可现在他来到传说中的巍峨天耀,却只觉现实和传言大相径庭,什么泱泱大国,高手如云,这些人还不是一个个惨败在他的八梭锤下,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要他说,邢家的祖先从前还是太过低调,否则风雷八梭锤怎会只是区区六江?最起码要让三山五岳腾一个位置出来。
他邢家若是早些年来此,天耀人又怎会傲睨至今?
就连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先前都敢骑在他头上撒野。
想到此处,邢啸仁心中恨意难消,他再度开口,“唐大小姐呢?既然抛了长剑,定是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和邢某一决高下?要不要趁现在一起上来,让邢某见识见识你们天耀人的风骨?”
裴奈知道,他大概是担心自己在下一轮被别人淘汰出局,让他没有亲自报仇的机会。
哪怕有那条赌约下跪道歉的惩罚在先,对于有仇必报的邢家人来说,依旧不够畅快。
他不断用话逼着裴奈,“还是说,你也像你们天耀万岳血鞭的韩家一样,皆是避战隐世,贪生怕死之辈?”
她无法再看着邢啸仁这样满语嘲恢,侮蔑韩家,践踏天耀。
裴奈转头看了看身后的观众席。
无数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他们脸上的绝望顷刻入目,令裴奈不禁闭了闭眼。
邢啸仁哈哈大笑,朝着台下为他振臂高呼的手下走去。
就在这时,裴奈睁开了双眼,在她的眸底,隐隐有火光明灭,难以被人察觉。
若有熟悉她的人站在她对面,当她睁开眼时,便会感慨一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
然如今却她一人,空于此地,不过孤芳自赏罢了。
她终于迈开步子,在武斗场所有人的目光中,朝着盛放珲洗鞭的白玉梯台走去。
耳畔是久远记忆里,韩睿泽的声音。
仿佛一夕回到当年,他们......也还仍是逍遥自在的少年。
“上次教了你几招,你不是总说拿普通鞭子使不出劲来,这次我问我哥把珲洗鞭借来了,你可以试试。”
“这还差不多,有点靠谱。等我过几天去我爹那把逐北枪偷出来,也传你几招,公平!”
裴奈望着白玉梯台的鞭架,心中涌起一股苍凉之感,她有多久......没有碰过那条墨黑似铁、遍体冰凉的软鞭了?
似乎,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