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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裴奈正想着,韩睿泽又轻飘飘移开目光,他笑容轻佻,说道:“怎么?此番是带着姑爷回门?”

    顾瑾珩的手下听此言,剑已开鞘,场面委实有些不太愉快。

    抬手做了个手势,顾瑾珩止住手下。

    裴奈也很无奈,韩睿泽明明已近弱冠之年,性子却还是同当年如出一辙。

    她急忙言道:“先别贫了,你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出紧急,需要召集裴家军的所有参将,快点把我们带进去!”

    韩睿泽点点头,看了看顾瑾珩手下一堆人已出鞘的武器,转过身前,对裴奈说道:“除了你,其他人的武器进去前都必须先行上交,会有人替他们保管。”

    裴奈颔首,军营里有纪律,这样做十分正常。

    顾瑾珩的手下们不情愿地将武器递给一旁的士兵,众人很快便随着韩睿泽一同走进去。

    士兵们从营帐中走出来围在道路两边,有些较年长的士兵已经将她认了出来,惊呼道:“大小姐!”

    她望着那些熟谙的面孔,只得微微笑着回应。

    主营帐自郭旻伯父去世后便空置下来了,他们一行人在此稍作休息后,有人掀了帐帘。

    是云麾将军林华和归德将军周伟国。

    二人身后跟着各级将领,一时间主营帐入口附近竟是有些拥挤。

    周伟国伯父虎背熊腰阔步走进来,胡子拉碴也不收拾,却更显刚硬,他扫视了一圈,看至裴奈时目瞋了一下,问道:“可是奈儿?”

    裴奈点了下头。

    周伯父随即抚掌大笑,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个小女娃,原先在我们屁股后面追的跑,现在竟是这般大了,好啊,好啊......哈哈哈。”

    这话说得是不错。

    她从小便被当作男孩子来养,幼年练武时被父亲罚扎马步。周将军瞧着心疼,便时常会带她偷溜出去狩猎,生火烤肉给她吃。

    于是她虽长久未见了这个长辈,但总能在他身上找到一些父亲的感觉。

    轻易便被他感染了,也是冁然而笑。

    另一位林华伯父随父亲打仗的时间最久,如今已是发间泛了白。

    赤山之战他臂膀间中了箭,伤还未愈,裹着白布。

    赤山一战郭旻伯父及数位将军以身殉国,裴家军内部有资历的大将仅剩他们二人还在世。他们的能力都极强,却不能统领裴家军,原因无他,只是承不住帅印。

    裴家军的帅印,需得裴家枪来承,两位将军武功超群,却习的不是裴家枪。

    营帐中,鞠言代顾瑾珩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在计划中,裴家军先行一步抵达沛州,将关城的百姓转移出城,随后和关城守军一同驻守,短时间内顽强抵抗,两日后佯作战败撤军弃城而去。

    拓跋霍性子鲁莽,由裴奈带兵,托于他对于女子的轻视,和亲手解决逐北枪最后一位后人的野心,拓跋霍定会不疑有他乘胜追击。

    裴家军领其至百里外关城东南方的郦山。

    彼时早已埋伏好的顾瑾珩的军队从其后侧包抄,攻拓跋霍个措手不及。

    裴家军和顾瑾珩联手,解决拓跋霍决不在话下。

    随后两军再一同朝东北方行进,直面本来欲和拓跋霍会合朝此而来的二皇子萧彬。

    出乎意料的,林周两位伯父平日里总是不和,可此时却意见统一了一次,均表示了认可,这让裴奈也有些讶然。

    出兵的计划就这般敲定了下来。

    顾瑾珩本应当晚就走的,毕竟朝阳那边等待他解决的事情还有很多,可他却执意要留下来,说等第二天裴奈承了帅印再离开。

    他能多陪自己一夜,裴奈心中自是感动的。

    甚至在许久许久后,她也一直在思索,顾瑾珩既然不爱她,何故要多陪她这一夜。但后来她也想了明白,是因为顾瑾珩早已知道,这将是他们能相处的...最后一夜。

    翌日。

    黎明之时,天色尚还朦胧。

    裴家军全军将士已列队完毕,等待承印仪式的开始。

    士兵们都极为兴奋,对于承印礼的期待,再加上......对于将诞生历史上第一位女将军的期待。

    虽然昨夜有部分人甚至激动到难以入眠,可严厉的军纪下,每个士兵都仍站立如松柏。在表面上,没有人能看出他们的情绪。

    裴奈一袭银甲着身,她右手紧握着逐北枪,登上了高台。

    高处视野开阔,她能俯览到军队的全貌,也能看到她最爱的人站在台下,随众人一起仰首注视着她。

    狂跳不安的心,却在一步步靠近高台中央时慢慢平息。

    奇怪的......站在那里,她竟不再胆怯。

    是不是骨子里流淌的血液赋予着她勇气?她似乎感觉父亲和郭伯父从不曾离去。

    随后林华将军携其副将也登上高台,二人神情庄严肃穆,橐橐地朝裴奈走来。

    副将手上捧着一个黑色雕木长形盒,尤为瞩目。

    因为那里面盛的,就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裴家军帅印——烛龙印!

    第四十章

    不破不归

    林华将军双手将烛龙帅印取出,极慢地放到裴奈的左手之上。

    她手心之上正中的龙首狰狞着,披开龙鳞汇成锁链,环环扣绕,一只龙爪呈踏地状,像是下一瞬就要凌空跃起,而另一只龙爪则半勾起,呈握拿状,其内则空,在等待“它”的归属。

    从小到大,裴奈见到烛龙印的次数恒河沙数,在父亲的肩上,在郭旻伯父的肩上......

    可她却只见过一次承印礼,那是在父亲去世后的不久,当时承帅印的人,是郭伯父。

    如今轮回流转,成了她。

    身边的二人已经走下去,独留裴奈一人在高台岿然站着。

    她缓缓闭上眼,霎那万籁俱寂。

    帅印是凉的,可莫名有股热流顺着接触涌了过来,让血澎湃。

    像是传承,又像是命数......

    她睁开眼。

    右臂带动着手,一个半弧间,逐北枪被高高抛起,在她的头顶划开劲风,一圈接一圈地旋转。

    一丈...两丈...所有人的视线也随着上移。

    裴奈收了手,只是眨眼间,便是左手在上右手斜下,烛龙印被她完全拉开。

    约莫四丈的高度,逐北枪顿住,随即猛地旋转向下落。

    裴奈右脚后撤跬步,借着动作单膝下跪。

    她高喊道:“裴家枪裴奈——”

    最终一圈,逐北枪尾部朝下,呈破地之势,在众人的目睹下,直穿过半握的龙爪。

    逐北枪触地前一刻,裴奈左手持帅印疾速后甩。

    龙尾贴肩而过,逐北枪被力一拉,在空中又是反转半弧,烛龙抬头。

    肩部与锁链一刹那的冲击让龙身的内置机关启动,整个烛龙印紧卡在裴奈肩上。

    龙身缩起的同时,龙爪也随着机关收握,将逐北枪牢牢掌控住。

    亦在此时,裴奈赓续喊道:“接将帅印!”

    空谷传来的回响还未至,裴家军从上到下,在此刻统统跪下,身侧的武器一同齐落,连击三下,震石裂地。

    他们并声喊道:“裴家军全军,从将帅令!”

    那是裴家军的听令,场面摄人心魄。

    裴奈左肩的银色烛龙怒目圆睁,双眼凶神恶煞地注视着前方,让空气降了温,带来扑面的寒意。

    它一只龙爪斜握着长枪,另一只恰好踏在裴奈的兽吞肩甲上。

    似虎视眈眈,其欲逐逐,但比之更威严、更凶戾。

    银黑铠甲将她的身姿勾勒,她的骨架较正常女子的大,穿着战服数不尽的英姿飒爽,而整条烛龙则盘附在裴奈肩头,其势非凡,更为她平添了几分霸气。

    那一声齐齐的落击,齐齐的听令,气吞山河。

    高台之上,山谷间的景象一览无余。

    裴奈内心被震撼,原来只有在千军万马的衬托之下,此刻方知,何为天地浩大。

    她有一种传承的感觉,从她的父亲,到郭伯父,再到她。

    也许在过去的千百日间,他们的精神与灵魂早已与整个军队融为一体了。

    站在高台上,满腔热血与壮志豪情便不自主地涌上来。

    “你们中的部分人在过去就已与我相识,就算不曾认识我,也必定听过我的名字,我是裴昊之女,端定侯之妻,你们的现任主帅,裴奈!”她的声音在山谷间回响,铿锵有力。

    裴家军的军制极严,士兵们皆是昂首挺胸,不曾移动分毫。

    她在高台上极缓慢地走着,审视着全军。

    “我知道有人质疑我是女子,有何资本掌领全军,质疑得好!我给你们知道答案的权利。”

    随即她反手从后拔出逐北枪,于头顶疾速转了一圈,将长枪底部猛地锤地落下。

    一瞬震耳的声音传响山谷。

    彼时的她,着实霸气。

    “谁想先得到答案?”她问。

    可山谷间鸦雀无声,寂静得唯能听到厉风在呼啸。

    没有人敢挑战裴家枪,哪怕是再不服气。

    裴奈神情不变只略作遗憾之色:“竟然没有?......既然无人敢上来挑战,那便罢了,我们来说说正事。”

    她暂缓了下喉咙,为了接下来的声音能够更好地传递出去。

    “你们都是天耀的子民!与国俱荣,与国俱损!萧彬叛国,引那邬族侵我天耀,无数百姓将要历经颠沛流离,无数家庭将要面临妻离子散,天下危亡矣!”

    “国难当头,再加上这郭旻将军被害之仇,裴家军与其邬族和萧彬不共戴天。事已至此,你们可愿与我并肩抗敌?!!我等将不破不归!!!”

    回音还未落地。

    在林华、周伟国以及韩睿泽等数位大将带领之下,全军将士均将自己的武器抬高,重拍向左侧胸膛。

    无数的剑鞘和矛杆撞击护甲发出的声音震聋发聩。

    众人齐声高呼:“不破不归!!!”

    目光侧移,她看到顾瑾珩。

    她看见他站在那里,唇角极为难得地勾起了几分弧度,对着她点了下头。

    ......

    行军已近一月,他们抵达天耀西北边境关城的前一天。

    裴奈重生后所携带的记忆,便停留在这。

    她唯一记得清晰的,就是那夜的孤月皎白,在天幕之上高挂,繁星点点间映衬得亮暗分明。

    大漠的夜风极为凄冷,马毛猬磔,沙砾自飘扬。

    越是靠近西北边境,越是荒凉。

    她失了眠,许是因为常年的习惯,枕边空了,便睡不踏实。

    心里也似是缺了一块,有些分外难受。

    遂起身穿了衣,她缓缓走出营帐,琢磨着在外吹吹风疏解下情绪。

    她和顾瑾珩分别已经一月了。

    在承印礼后,他即与随行的部下驾马赶回朝阳外的驻地。

    裴奈还记得那日他离开时的画面。

    寒风凄凄中,她将顾瑾珩送至兵营大门口,嘴上一直叨叨着要交代的生活琐碎,类似于多加些衣物、不论再忙也需记得用膳之类的话语。

    顾瑾珩一路默默听着,时不时点头应承一下。

    临别上马时,她有些不舍,抵不住心里的别离忧愁之意,没忍住,还是扑到了顾瑾珩的怀里。

    记忆里,他的怀抱在冷风中很是温暖。

    半晌后他推开了裴奈,用手势说道:“快些回去吧,外面风大。”

    她寻不到其他可说的话,终是只能默默地“嗯”了一声。

    顾瑾珩便带着手下策马离去了。

    她瞧着顾瑾珩的身影在视野里缓缓变小,直至在山弯间消失。

    彼时的自己委实不争气,顾瑾珩连头都不曾回,自己却还一直眼巴巴地望着。

    不过很久后她才意识到,那却是她以原来身体的双眸,看的顾瑾珩最后一眼。

    第四十一章

    孤月与空漠

    出征半月后,她还曾提笔给顾瑾珩写过一封加急的信,但他尚未回复。

    尽管成亲了五年,可那却是她给顾瑾珩写过的第一封信。

    裴奈和顾瑾珩同床共枕五年,却还是摸不透顾瑾珩的想法。

    她一边走着,一边猜测他收到信后的反应,猜测他未曾回信的缘由,又猜测是否是他嫌弃信中的字不够娟秀,猜测来猜测去。

    猜得心烦。

    倏地抬头,她发现自己无意识间绕到了不熟悉的地方。

    正准备提步返回去,后面突然出现了一道声音。

    “睡不着吗?”

    韩睿泽正两手环胸靠在一旁的立柱上,挑眉带了几分戏谑看着她。

    她点点头,说道:“嗯,睡不着,你怎么在这?”

    “你方才出帐门时我听到声音了,怕你这般秀色可餐,若是被人拐卖了,我对不住裴韩两家的列祖列宗。”韩睿泽笑了笑。

    她觉得格外有趣,言道:“原是这天底下还有人能拐的了我?”

    韩睿泽撇了下嘴:“有道理。”

    “跟我来吧,带你去个地方。”韩睿泽继续说道,随即转身离开。

    她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策马跟着韩睿泽走了许久,一路蜿蜒盘旋,辗转几圈终于上了一个高坡。眼界一瞬间阔了开,这是在苍穹之下的一片高地。

    四周沿边缘向下陡而成崖,高出了平地约莫五丈。

    高地之上,星辰更加近了,月光下的远方一览无余。

    韩睿泽将她领至高地东南方,指给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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