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那里是一片颇为有名的巨石阵,绵延两里,至今无人得知其形成原因。她以前也只是听说,当有幸从上方欣赏到此绝景时,只觉得委实震撼。
韩睿泽寻了些枯的胡杨枝,生了火,席地而坐。
将随身带的包裹拆开,掏出了个煮酒的铁架,放至篝火上,又取出了两个酒壶,温了起来。
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她目瞪口呆,韩睿泽却瞅了她一眼,道:“愣什么愣,快坐下陪我小酌几杯。”
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诶,你还有没有军规?林华将军若是知道了不得训你?”她说。
韩睿泽倒很是理直气壮:“你莫说出去不就好,再说如今你是这军队里最大的官,堂堂逐北枪,裴家军主帅。你若是护着我,他还敢罚我?”
她审视着眼前这个无赖,随后也缓缓坐了下来。
“你到底是带我来看风景的,还是带我来陪你喝酒的?”
韩睿泽一边用铁夹拨弄着火上的壶,一边言道:“我知道你有心事...而酒是疏解心事的妙方,既能暖身又能疏怀,你看我是多么的贴心,早知如此当初嫁我多好。”
她有些无言,撇嘴道:“嫁你?那不得整日被烦死。”
随后她望着那片广阔的天地,闻着鼻尖酒香清冽,心绪澶湉开。
四周岑寂下来,裴奈能够感觉到韩睿泽一直看着她。
她不解地转过头,韩睿泽却忽地一笑,皎皎明月倒映在他的眼眸中,令裴奈一瞬有些滞然。
韩睿泽的笑容收了收,他遽然开口:“离开我的这五年,你过得怎么样?”
裴奈被他吓到,脱口而出:“什么叫‘离开你的这五年’?你把话说说清楚,我过去......应该没把你怎么样吧?”
韩睿泽笑了笑,示意他只是顺便开了个玩笑。
他慢慢收了轻浮的一面,有些严肃地问道:“顾瑾珩对你好吗?”
她本想很快答复,但当她认真思忖这个问题,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可悲。
她甚至连这个小小的问题都回答不上。
“不知道...我之前一直骗自己说他对我很好,但细细想来,不过是一个男子对自己夫人应有的态度罢了。”
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她曾经听到的话:男人在自己深爱的女子面前,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可在所有人眼里,顾瑾珩总是冷若冰霜...遥不可及,甚至连裴奈也不例外。
心底一阵苦涩,倒只有她,在面对着顾瑾珩时,偶尔显得有些蠢笨。
韩睿泽似乎有些生气,他嗤了一声,又向她伤口上撒了盐巴。
“若是有心的男子,怎会让自己的妻子上战场?他眼里只有他和自己外甥的宏图霸业吧,你当时为何非要嫁给他?”
裴奈须臾间有些伤感,但韩睿泽说的确是有理。
她无可奈何,只得喃喃道:“感情要如何才能控制住?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喜欢他,从初见第一面开始......”
韩睿泽忽然意识到自己戳了她的伤心之处,忙取了酒递了过去。
“那你在战争结束后,有什么打算吗?”他又问道。
裴奈摇摇头,“没什么打算吧,一切重归平静,以前如何,以后便如何。”
“都城的生活,你不会感到乏味吗?你是裴家后人,生来便注定是猛虎蛟龙,不该被宅院困束。你该拥有更辽阔的天地,何必为了他一个人,牺牲自己一辈子的自由?”韩睿泽认真地说。
裴奈淡淡一笑,没有正面答他,只道:“你呢?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没有成家?”
韩睿泽移开了目光,他望着远方的星空旷野,自嘲一笑。
“因为我在等一个人。”
裴奈提了几分好奇,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是哪家小姐?能让我们韩大将军守身如玉至今,这般倾心?快说来听听。”
韩睿泽仰起头,灌酒入喉。
他用衣袖抹开唇际,涩然一笑,“是个蠢姑娘,似乎永远无法明白我的心意。”
他又摆摆手,“不说了,你不问问我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吗?”
裴奈就觉得他是在试图转移话题。
不过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她也能够理解,韩睿泽不愿意说便罢了。
她接过酒试了试温度,平静了下心绪,跟着韩睿泽的话题继续说下去:“怎么找到的?”
韩睿泽开始比划着回忆,“那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不对,记错了。”
裴奈噗嗤笑出声。
韩睿泽看她乐了,嘴角又深了几分。
“那是在一个天朗气清的午后,裴家军在这附近扎营演练。朱鸿这小子......”
他徐徐说着,裴奈便在一旁小口抿着酒静静听着。
高崖之上间或响起裴奈的笑声,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依稀间,仿佛又回到从前。
她没有嫁人,他们也还是少年。
哪管明月西落,浮云何去,战争也未可惧,只要他们都还在,只要...共从容。
第四十二章
兵临城下
第二日申时,裴家军抵达了天耀西北边陲——关城。
在和平年代,关城、淄城等六座城池曾是往来上北大陆东西方的重要贸易中心。
这六座城池如同塞北的六颗星宿,分割开上北大陆最大的两个国家,天耀与邬族神国。
邬族好战,他们始终觊觎东方的资源,几百年来不断扩张,屡屡侵略周边诸国,天耀与邬族间征战不断。
天耀遂开始修筑用来抵御侵略的防御工事。
以两丈宽的高墙南北相连,与六座城池的城墙严丝合缝。
是以邬族若是想要进入天耀境内,须得先从这六座城池考虑。
这些年来局势紧张,六座城池虽仍继续东西方的贸易往来,但严加了防守。
此前拓跋霍夺下淄城,破城后屠守军,进行了大规模的烧杀抢掠,淄城百姓四散流离。
邬族战斗迅速,只攻不守,在短短十天内急行军连攻下包括淄城在内的四座城池。
郭旻伯父受命领裴家军进行拦截,每战每胜,将邬族打退回淄城以外。但最后一战在赤山因二皇子萧彬的出卖遭了暗算。
战后淄城额外部署了大队守卫,以防邬族再次偷袭,并逐渐恢复重建。
百姓在四月间都陆陆续续还了家。
自四月前两军开战,边境的六座主城都已紧闭西城门,断绝了与西边的一切贸易往来。
赤山之战后,朝廷派兵驻扎在淄城,以填补因上次战争而造成的防守漏洞。
可拓跋霍像是提前知道了这些部署,直朝关城而来。
关城守兵连守了近一月的城,没让邬族打进。
附近城池配备的驻军都已前往支援,方圆百里内所有城镇的物资、人力为此几乎耗尽。
裴奈等人五日前就已收到了关城方寄来的加急信件,上面言明城门受损,即将支撑不住,形势危急。
关城的守将得知裴家军今日抵达,便大开东边城门亲自带人迎接。
裴奈只拨了几千精英随她进城,大军则于关城东郊驻扎。
前有拓跋霍狼子野心,后有萧彬虎视眈眈,关城所处的地势又容不得长期坚守。
因而计划中关城需得弃。
所以她的职责之一,便是撤散关城的居民。
拓跋霍兵临城下已一月,大多数百姓都已举家逃亡,但仍有部分居民坚守着不愿离去。
是以裴家军需得挨家挨户搜查,才能保证有百姓没有被漏下。
若干家庭太过固执,士兵们费尽口舌,又告诉他们关城的百姓在漠城将得到安置和救济,耗时许久才得以成功劝说。
邬族在西边攻着城,裴家军前去增援守卫。
直至日暮将至,拓跋霍暂时收兵休整,关城同时也方才完尽撤空。
她在督查的间隙随守将去城墙之上走了一遭。
邬族大军的营帐扎在劲弩射程外,只得远远望见其规模宏壮。
然而真实情况比想象中还要严峻,我方已经有不少守卫中了流箭被抬下去救治,其中不乏裴家军刚刚参与防守的士兵。
城墙下亦有被投石砸死还未及收尸的邬族人,血红遍地。
巨大的城门受不住破城锤的长期冲撞,已经开始松动,短时间内无法修补。
“城门最多还能维持多久?”她侧头问向身旁守城的副将。
副将答曰:“不过明日。”
这句话让她倦了眉。
若是早一日弃城而去,彼时顾瑾珩的军队将赶不到郦山。
到时腹背受敌的有可能不是邬族,而是裴家军了。
但若是将城门彻底封死,倒是能拖延时间,待得邬族全部登长梯而上,却已是离裴家军弃城之时较晚了,拓跋霍不一定会乘胜追击。
思索片刻,她说道:“若是用铁水沿城门中心缝隙浇灌,对两侧稍作支撑,可坚持到后日否?”
副将略带沉思后点头:“应是可行的。”便得了令下去吩咐士兵。
在高墙之上瞻仰了一下天际,裴奈冀求天耀的战士得到庇护,让这些伤亡尽量减少。
随后抬手放至于青砖之上,闭上了眼,心中虔诚。
待得已感受不到指间冰凉,她遂转身从阶梯下了城墙。
那夜是注定难眠的一夜。
全军枕戈待旦,等候天光破开云层。
天明之时,上三山之一的西寒刀拓跋霍作为邬族主帅,率全军列阵城下。
拓跋霍用邬族语高喊道:“哈!裴家军的军旗?不是听说新一任的逐北枪,是一个小女娃吗?还接得住裴家军的帅印?”
“怎么,传说中的烛龙印这么好承?不如丢下来给本将瞧瞧,看看是不是人人都能做这裴家军的主帅?哈哈哈哈,小女娃人呢?怎的不出来让本将见上一见?”
邬族全军在拓跋霍说话间隙发出一阵接一阵的讥笑。
天耀将士虽然听不懂他说的话,但从邬族人的反应便能听出来,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可当裴奈终于登上城楼时,底下邬族笑声更是重了几层。
拓跋霍笑得张狂,直接用天耀话开口:“还真是个女娃,郭旻一死麾下裴家军竟是连个像样的男人都没有了,哈哈哈哈哈哈。”
裴家军的士兵们难受此辱,牙咬得狠厉,手中武器亦是紧握了几分,空气中莫名出现了肃杀之意。
和人丁单薄的逐北枪裴家不同。
西寒刀拓跋家人丁兴旺,他们不分什么血统正派、嫡庶之卑,向来只以强者为尊。
只有最强的人,才有能力继承先人的衣钵。
拓跋霍大概有数十个兄弟姐妹,可他能够稳坐西寒刀接班人之位,想必实力极其出众。
这般不可一世,也属正常。
裴奈怒了眉,朝下喊道:“对付你们邬族的无耻贼徒,至于用得上天耀的各位豪杰壮士吗?你会知道,就算是我一介女子,也足够让你们滚回自己的贫瘠之地了!”
拓跋霍却是不当回事,笑得越发张狂。
“壮士豪杰?本将四月前可真是领教过,堂堂逐北枪在我手下也走不过十招,郭旻的实力亦不过如此,何况是你一介小儿?”
“传言逐北枪能够一枪扫天下,哈哈哈哈哈哈,枪峰绑上地麦,用来扫地都够呛。堂堂天耀,堂堂逐北枪,竟然一次又一次成为天下的笑话!”
尽管裴奈已做好了准备,但在拓跋霍脱口侮辱郭旻的话之时,还是忍不住,险些将逐北枪甩了出去。
心中发了誓,有朝一日定叫他拿命偿此句话!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却想到,分明她越是狂妄...拓跋霍对他们的戒心就越低......
所以忍什么忍!
裴奈提手从旁边士兵手中夺了根长戟过来,使了六成力投向拓跋霍。
第四十三章
纷飞战火
拓跋霍所在之处着实远,恐难以射准。
于是她打算浅藏实力,留待第二天,此时单给个下马威便够了。
臂腕间猛一挥,银甲绚了光反出,长戟自手而脱。
“嗖”一声穿空划过半弧,尖锋破地一震。
距拓跋霍及其他将领约莫两丈,锐风疾厉,惊得数马蹄起,脖颈后仰。
有一两个将领险些勒不住马摔下,一时场面无比混乱。
她鄙夷俯视道:“怎么?连马都驭不住,这就是你们的能耐?我郭伯父当时受了箭伤,拓跋老贼你胜之不武,还敢提及,真是不要了这颜面,我身为女子都替你感到羞耻!”
“何不赶快滚回你们的地界去,莫在我泱泱天耀之前,丧了这副丑恶的嘴脸。”
拓跋霍看着竖插在地面上的长戟,片刻惊诧于她的气力。
转念却想到,将军世家出生,女子会武也没什么稀奇,只激了激便底数尽露,果真妇人之仁。
随即他接了骂仗,道:“你懂些什么,身为妇人之辈,不遵你们祖上的妻纲回去相夫教子,上什么战场?!莫不是你太过野蛮粗鲁,你丈夫端定侯对你压根提不起兴趣,后宅苦冷,你寂寞难耐?”
“不过瞧你还是有几分姿色的,不如来跟了本将,本将定待你不薄哈哈哈哈。”
语罢打了手势,示意全军进攻。
嘴上仍对她嬉笑说着:“快些下去躲着,莫被流矢伤着这如花如月的小脸。”
邬族士兵冲上来前,其箭队先行一步。
她和守卫们急忙寻了掩体躲下,待得停息时箭矢已堆落满地。
有士兵不幸还是躲闪不及受了伤。
邬族离得越发近了,她看准时机,喊道:“弩手准备!”
一时无数彍弩从城墙的射口探出。
“放!”
万弩俱发,铺天盖地的箭雨朝邬族大军而去,弗能挡之。
她听到城墙下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可奈何邬族大军人数众多,也俱是不怕死之徒。
他们扛着破城锤,一波又一波跨过己方的尸体,逐渐接近了城门。
韩睿泽指挥早已在城内放置好的抛石机,用以平衡的重锤在人力操纵下瞬地垂坠,甩出砲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