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走进了,却瞧见了鞠夫人焦急的神情,她言道:“明枝,你父亲出事了!”裴奈心知鞠夫人说的是唐明枝的父亲,唐世杰。
“发生了什么事?”她急忙问道。
“大事,你父亲他早年间的一篇文章被人呈供,其中内义正左了陛下前不久颁布的改革变法,招了圣怒,已被下令押入了大牢,等待候审。”
裴奈一惊。
可她心明,自己既然占用了明枝的身体,就有责任替明枝照顾好她的亲人。
鞠夫人短时间记住的东西有限。
裴奈从她的贴身侍女那细细听了来龙去脉和前因后果。
然后她便明白了大致过程。
这件事的源头,在端定公和陛下身上。
二人的矛盾由来已久。
萧鸣逸这些年培养起不少自己的心腹,为的是从顾瑾珩手中夺权。
双方免不了明争暗斗,有不少人就被牵连。
不久前颁布的变法,便是萧鸣逸的股肱之臣所提出的,针对风俗和法度的全面变革。
唐世杰随鞠言一道,站在顾瑾珩这边。
他的那篇文章创作于多年以前,此番是被萧鸣逸的人拿出来,当作行事的箭靶,以打压顾瑾珩之党的风头。
唐世杰的罪过本不至此。
真正引牢狱之祸的,是他同时被人奏表的,另一篇谈论女德的文章。
章中部分言段冒犯了已逝的英武夫人,犯了忤逆大忌。
原本顾瑾珩的势力足够帮他平安脱身,但问题就出在了第二篇抨击英武夫人的文章上,那些言辞同样激怒了顾瑾珩。
明枝的父亲被当作了双方引战的工具,可如今却被己方放弃,无人愿意相助。
监牢里的衙役被人专门交代过,候审前必不会让他好过。
裴奈也没料到自她去世后,顾瑾珩和萧鸣逸会产生如此大的矛盾,斗争这般激烈,牵连进无数人,甚至连她都被当作了起事的缘由。
十年前发生的事,虽是为了扶持萧鸣逸登基而进行的谋划,可并非萧鸣逸本人的意愿。
裴奈分得清楚。
从始至终背叛她的都是顾瑾珩,萧鸣逸与她无仇无怨。
只是不知,现下她遇到了困难,萧鸣逸是否还愿意认她这个舅母,为她甘愿悔掉自己下出的一步好棋。
萧鸣逸对她一向很好。
只是她离开了太久,不知这些年,他是否发生了改变。
因而她不敢笃定最终结果。
但她为了救出明枝的父亲,甘愿一试。
......
第二日清晨。
裴奈罕见地没有去练武。
她收拾了收拾,准备先去找依曦。
鞠府今早来访的闲杂人有些多,日出时分就聚在主院里,走来走去,十分吵嚷。
在她预备离府时,却被鞠夫人叫了住。
她以为是有什么要事相商,去了正厅才发现鞠夫人已然忘记了唐明枝父亲尚在牢里的事。
鞠夫人喜形于色,当着一屋子妇人的面,拉过她。
笑着说道:“明枝,姨母先前还正愁你的亲事呢,不知今日发生了什么事,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提亲的人。”
裴奈环顾四周,对上喜眉笑眼的媒婆们,浑身一激灵。
这就是达奚安昨日说过的,踏破门槛的提亲之人?
还未等她说话,鞠夫人又道:“我让她们把男方的画像和家世背景都准备好了,编撰在一起,你来看看,有没有自己钟意的人?”
裴奈猛地摇头,她从未经历过这些,脑子里迅速想着拒绝之辞。
在她熟悉的人里面,唯有朱鸿在提亲时曾被姑娘拒过。
当时人家姑娘怎么说的来着?
有了。
裴奈定了定心神,开口道:“家君膝下只明枝一女,明枝还想给父亲再尽两年孝。”
众人脸上露出些许遗憾的神情,但仍没有放弃。
她们七言八语地说着好话,令裴奈头有点昏,开始发懵。
还是贝菊和清竹机灵,一人一边牵过她的胳膊,以晨昭郡主还在等候为由,拉着裴奈离开。
就连府门口,都有几个将将赶来的媒妁。
裴奈越发头疼。
......
当她抵达广平王府,告知依曦,她需要依曦带她进宫时。
依曦几乎怀疑她是因昨日受伤,发了高热。
“明枝,宫里不比外面,外面你惹事了我们还能替你扛一扛,宫里犯事是要杀头的!”依曦为了劝她,还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裴奈没别的办法,只能将唐父的事一五一十与她细说。
广平王也是亲端定公的一派,依曦昨夜便从她的几位兄长那听说了这件事,深谙背后的门道。
可她更知道,此事几乎已成定局,只等御史台断审了。
她怜惜屡遭磨难的明枝,本打算今日造访,在这种时候好好陪伴她,却不料明枝竟先一步找上门。
还预备入宫面圣?
依曦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第五十二章
重逢
“你只需要把我带进去,相信我,绝对不会出事。”裴奈信誓旦旦地说道。
依曦原本的目光还有些夷犹。
在裴奈说完这句话后,那种迟疑便慢慢消失。
依曦知道的,眼前的女人说过的每句话都能做到,哪怕是面对五岳六江,她也未曾却步,从未食言。
依曦思忖片刻,决定以拜见她的姑母令荣太妃为理由入宫。
届时裴奈可以伪装成她的贴身婢女,随她混进去。
二人这般商议后,准备好了东西,便动身出发。
这是裴奈重生之后第二次进宫,因依曦时常入宫看望自己的姑母,便与宫门的负责侍卫相熟,加之她又是先帝亲赐的晨昭郡主,一路便未受到阻拦。
她们只递上令牌,很快通过了循例确认。
快走到令荣太妃的净仁宫时,四周空寂了下来,路上终于没了其他人。
依曦拍了拍裴奈,“敬祝事祺,一切顺遂。”
裴奈轻松地对依曦笑了笑,随即转身离开。
她过去来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不甚熟悉道路,宫庭楼台曲折回旋,尤似蜂房水涡,她一时竟有些迷失方向。
何况...她都不知萧鸣逸此时在何处。
正当她在道路间昏头转向,失了头绪之时,身后传来一道厉声。
“什么人?!”
裴奈一回头,便见到了身后正在巡逻的侍卫队。
她一惊,心下想着,反正看不到路,索性现在也不用走的了。
脚下一用力,轻功跃起,直接翻过了身侧的高墙。
她落在隔壁的宫苑里,有正在扫地的宫女茫然无措地看着她,随后尖叫出声。
大内侍卫同样一跳,越过宫墙,随了上来。
“有刺客!”
附近有人訇然大喊,引整片后宫嘈杂扰攘起来。
跳起至高处时,她便能识得了方位。
她赌萧鸣逸此刻在乾明殿处理政事,加快了速度,向那边赶去。
宫中侍卫从四面八方包过来,裴奈不想伤害他们,躲得有些艰难。
终于到了乾明殿附近,她却瞧见了萧鸣逸的背影。
无数人守在他身侧,护着他离去。
裴奈猛地一跃,落在了乾明殿顶,殿顶的琉璃瓦有些滑,她一个不慎,向后栽倒,屁股坐在了殿顶的正脊上。
好在她反应快,用掌风托了下。
阵风扬来,刮起她的发梢,伴上衣襟猎猎,竟平白为她添了几分潇洒俊逸。
倒也算是挽回了她的一些面子。
抬手翻起一股强风,推向四下追来的侍卫,拦下他们。
“陛下请留步!”裴奈高喊。
萧鸣逸就在这时回身,他的眸中仍旧清明,只是看到殿顶的她时,略带出几分错愕。
裴奈迎着清晨的日光,朝他恣意一笑。
“我有一颗栗子,左右轮换不定,若你将它猜出,便可收获福运。”
裴奈的双手鬼魅般多次交替,随后各自握拳,伸举在胸前。
“陛下可猜,是哪只手?”
太监总管斥道:“放肆!御前侍卫何在?还不赶紧把她拖下来!”
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
陛下在这时不咸不淡地抬起手,止住了要上前的人。
他眼中似有一些情绪在翻涌。
周围十分安静,无人再敢出声,无数人望着殿顶宛如天神下凡般的女子,听到陛下答她。
“左手。”
裴奈摊开手心,两掌间皆是空无。
众人吸了一口气,为她的胆大而感到惶恐。
但陛下竟没有恼怒,他只是低下头,用手摸过龙袍的鞶革,待得抬起手来,掌中竟多出一颗栗子。
他忽地一笑,双眼中仿似带了恍如隔世的一层薄雾,将他的情绪遮盖。
“我回来了!”裴奈胸口一滞,又继续说道:“一百年...没有变。”
陛下的手臂一转,那抹栗色消失于袖口。
他未作声地抬眸,望着裴奈。
不计其数的御卫层层叠防,将她包围。
可她仍旧泰安自若,稳坐原处,笑容随着话语浅浅一收,在对上他目光时,又再度绽开。
阳光倾洒,在她脸上画出一道柔和的光。
这样纵放旷达,不受拘束的笑容,萧鸣逸已然想不起,有多久未曾见过。
他没有移开视线,只是平静地一挥手,是屏退之意。
“陛下?”太监总管不确定地问询。
“都退下。”萧鸣逸再次重复。
“嗻。”
无数人在这时躬身低头退去,渐渐撤空了乾明殿前的院子。
“十年前你离开朝阳时,朕同你说过什么?”萧鸣逸定定望着高处的她,这样问道。
裴奈知道,他是在试探她的真实身份。
虽然她已经表明了她是裴奈,但此事过于咄怪,他有所怀疑也是正常。
“你说,你知晓我是重义轻身之人,但是我要好好活着,为了你们。”裴奈接道。
当时萧鸣逸说这句话时,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不会再有第三人能知晓原话。
萧鸣逸苦苦轻笑一声,带着自嘲和无奈,“原来你还记得。”
大门关上后,裴奈跳下殿顶,落在地面上。
“你竟是比我还高了。”她徐徐开口。
“十年了,每个人都在成长,唯有你,一去不回。”
萧鸣逸一向不易将情绪显露,可这句话,裴奈却从中品到了几分涩意。
她向来信守承诺,可唯有同萧鸣逸的那次约定,她无力办到。
裴奈的笑容有些僵,“抱歉,这句‘回来了’,迟到了十年。”
“昨日的登云大会,我听说了,他们禀上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像是只有你能做出来的事。”
萧鸣逸环顾四周,说道:“先进殿吧。”
他大概是担心对话被无关的人听到?
裴奈颔首,随他一同朝殿阶走去。
将殿门合住后,萧鸣逸自下打量了她一眼,转身带她去了侧殿。
他边走边道:“你是如何变成了如今这样?”
裴奈摇头,“我也是云里雾里,自崖谷之战后再次醒来,便在唐明枝的身体里,算是借尸还魂吧,与中川神僧在她身上放置的‘浑树片’有关。”
“浑树片?”萧鸣逸疑惑道。
裴奈摆摆手,“说来话长,日后再与你细谈。我来找你,是为了唐明枝的父亲,唐世杰。”
萧鸣逸微微一怔,继而反应过来,冷冷说道:“你可知他是如何谈议你的?”
“大致能猜到些,唐父是个拘泥陈法、顽固不化的人,只信俗世那一套,要的是女子端庄稳重持礼,未嫁从父,既嫁从夫,信的是三纲五常,必然看不惯我。”
“那你又何必?”萧鸣逸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