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华灯初上,歌舞笙箫。今晚的广聚轩,繁嚣尤胜往昔。
宴会在三层举行,众人见她到来,极为欢喜。
大多数人裴奈在大会时便已打过照面,倒也不生疏。
人们并未聚坐,在各桌间随意走动,随酒言欢。
广聚轩的酒楼环对着朝阳城内的与衷湖,不远处聚集着大量的画舫船坞,四面悬灯结彩,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众人正在兴头上时,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随着气流凝滞,周身的压力增大,原本吵闹的宴会一下子安静下来。
人们望着走进来的端定公,讶异到说不出话。
他竟然也会来这种地方?
何况,在场的所有人都心明,珲洗鞭落入险境,便是他一手为之。
他怎好意思来此?
大家心中忿恚,却不敢表现出来。
看了看周围人的的表情,裴奈不禁觉得,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顾瑾珩都是一样的不受人欢迎。
他的视线扫过人群,落在裴奈身上。
出乎意料之外,第一个开口的人,竟然是邵历然。
他主动迎了上去,身子笔直地一拱手,“国公爷终于来了,我今晚一直在想您会不会赴宴。”
众人茫然地看着他,不知他所言何意。
顾瑾珩来此,是受他的邀请?
邵历然行完礼又回过身,向众人说道:“各位友人不知,邵某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地赢下决赛,正是因为......”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顾瑾珩打断,“不必介绍,我不是来参宴的。”
邵历然一愣,“那您是来?”
“找人。”顾瑾珩淡淡道。
人们在这时齐整地转头看向了裴奈,裴奈也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却见顾瑾珩点了头。
她无奈,在众人面前,她唯能遂了顾瑾珩的愿。
下楼时,裴奈走在前面,顾瑾珩保持着距离,一直走在她身后。
穿过酒楼的花园,到了岸边。
四周再没了别人,顾瑾珩才终于开口,“跟我回府去住吧。”
裴奈难以置信,他竟然能将这话说得如此自然。
仿佛他们二人间从未有过生死离别之隔,她就是一个生了丈夫的闷气,暂住在娘家的小妻子。
裴奈只当自己没有听见那话。
“邵历然之所以能那么顺利地破解伏阴爪,是因为你的指导?”
顾瑾珩微微颔首,“我说过,从未有过折辱万岳血鞭的想法。”
自看到邵历然刚才的反应后,裴奈便都明白了。
他将万岳血鞭定为登云英雄大会的奖励,的确是为了警告韩睿泽。
可珲洗鞭若是如此容易地回归,联想到韩家的遭遇,未免引民众哀叹,于天耀上下的士气无益。
但当“万岳血鞭”陷入危机,关乎民族荣辱时,反而会引天耀万民齐心。
每个人心底与国俱荣、与国俱损的豪情都将被点燃。
直接送回裴家军,或是最终由裴家军旧部的人亲自取回,意义截然不同。
他这般,是愿意自己做了那恶人。
第六十六章
净觉神僧之死
裴奈又不言语。
顾瑾珩眼中似有些茫然,大概从前都是她没完没了地说话,如今这样冷漠,令他有些无措。
他滞了半晌,又道:“那股势力在试图接近你,你住在外面,我总无法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现在的形势再怎样,也比不得从前危急,十年前你能放手,十年后又何必挂心。”裴奈没有看他,平淡地说道。
霍江阴功自带的威压在她能感知到的范围内层层减弱,此刻低得......竟让她觉得有些可怜。
顾瑾珩没有还口,他们身后却响起了脚步声。
二人在瞬间一起回头。
却是一位身着莲服的僧人,裴奈瞧他有些眼熟,正是先前在登云英雄大会决赛上见过的,被称作中川接班人的南寺净觉神僧。
他双手合十,对着裴奈诚挚道:“阿弥陀佛,小僧法号净觉,可否请施主借一步说话?”
裴奈虽不知净觉神僧为何找她,却还是看了眼顾瑾珩。
顾瑾珩领会了她的意思,“我在外面等你。”
他走后,裴奈开口道:“不知净觉大师此番找明枝所谓何事?”
净觉神僧上前几步,“小僧知道施主乃是还生之人,也知道浑树片和您本来的身份。”
裴奈听到此话先是一愣。
他怎么知道这么多?难不成,他还真是中川神僧钟老前辈的接班人?
“小僧在遁入空门以前,曾是卢国中人,在七年前随亡国的难民流浪至天耀境内,被释明方丈收作徒弟。”
七年前......卢国整个国境线被邬族攻破。
邬族铁骑在卢国疆域肆意行进,长驱直入,直至占领卢国都城。
自此,卢国国破。
邬族本就是好战的民族,士兵在卢国境内毫无秩序可言,暴戾恣睢,无恶不作,卢国百姓陷入水火之中,日子苦不堪言。
到最后,几乎演变成种族的屠杀。
天耀开放了西南边境的一道关口,接纳了一部分逃亡的难民。
裴奈知道这件事,但没想到净觉神僧竟也是卢国人。
“在此之前,小僧的家族一直在守护一个秘密,等候传说之人的到来,此刻看来,小僧终于等到了。”
裴奈惘然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施主......”
他的这句话刚开口,裴奈感受到利刃割开空气的反常波动。
暗器来临的前一刻,她及时断出杀气袭击的方向,将眼前人拉开。
三柄飞刀在他们面前飞过,如若不是裴奈反应敏捷,或许净觉神僧现下已经身首异处。
暗器从酒楼的方向发出,裴奈向那边望去,却没有看到来源。
她再一回头,不料对上的却是净觉神僧全然苍白的面庞。
裴奈立觉不对,扶住了他将将倒下的身体。
与此同时,裴奈瞧见了,在他后脖颈处插着的三根无影针,周围一片皮肤已然变得黑紫,该是淬了极毒。
杜凌闪现在他们附近,又在瞬间消失,应是去追拿暗刺。
净觉神僧所中的无影针,是从酒楼完全相反的方向射出。
裴奈怎么也没有料到,他们竟从两个方向同时下手。
无影针细如牛毛,杀人无形。
他们被飞刀吸去了注意,根本觉察不到这三根细针的存在。
“去南找...我师父,取卢国...霖伤水......”净觉神僧在她耳边,用除她以外,连顾瑾珩都无法听见的音量,艰难地开口。
“那是什么?”裴奈追问。
净觉神僧还想说些什么,目光却渐渐呆滞下来,彻底失去了光亮。
顾瑾珩听见动静赶了过来,眼中罕见出现几分慌乱。
他的视线从上到下扫过裴奈的身体,“可有受伤?”
裴奈摇摇头。
眼前晃过一道黑影,杜凌停在他们面前,将一具身着黑衣的死尸撂下。
杜凌朝顾瑾珩屈膝半跪下,“属下追到他时,他已服了毒。”
又有隐卫紧随其后现身,“报!在三楼发现一具死尸,身上搜出了柳叶飞刀和飞蝗石,尸体无外伤,疑为服毒自尽。”
“又是服毒自尽?”裴奈惊道。
顾瑾珩看着杜凌,“和今晨的人是否同属?”
裴奈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但杜凌答道:“不是同一批人,这人体内的鸿蒙罡气留存太多,且流向与速度都对不上,是截然不同的武功派别。”
裴奈讶然,“有两股势力?!”
顾瑾珩颔首,“根据先前的探查,已经能够如此断定。”
他的目光落在净觉神僧身上,“他刚刚说了什么?”
众人都明白,是因为净觉神僧要告知她一些事情,才招致了杀身之祸。
裴奈将净觉神僧的尸身小心翼翼地放下。
她在此刻终于意识到,单靠她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与藏在暗处的那些势力斗争。
裴奈站起身子,“他只说了他和他的家族在守护一个秘密,其他的话还没来得及告诉我。”
她分不清四下还有没有其他眼线,无法相信任何人,但至少她能确定,起码顾瑾珩在这件事情上和她的目标一致。
裴奈故作腿软,自然无力地靠在顾瑾珩怀中。
她能感觉到顾瑾珩的身体顷刻僵住。
指尖下是他难掩的心跳,裴奈隔着衣物,在他胸膛上断断续续写下了几个词。
南寺,他师父,卢国,霖伤水。
......
在她写下那十个字的时候,顾瑾珩大概就已有了安排。
所以当裴奈上了端定公府等候在外的马车,看见车内同她衣装、身形几乎一致的另一位女孩时,一瞬间有些傻眼。
她能理解顾瑾珩的意思,那些人在暗处一直盯着她。
他们不知净觉神僧究竟和她透露了哪些讯息,如若她在今夜之后消失,那么南寺成百上千的生命,都将陷入危险之中。
因此来这一出“狸猫换太子”,避免打草惊蛇。
裴奈只是没想通。
方才参宴的人纷纷下楼,场面一时有些混乱,顾瑾珩又派人去通知因戒规原因未曾赴宴的南寺其他弟子。
只耽误这一会儿功夫,他就能将替身安排好?
别说裴奈想不到,饶是给暗处行事那些人每人分十个脑子,也想不通吧。
将替身送回唐府后,裴奈同他回了端定公府。
马车驶入府内,裴奈仍不敢说话,正在思索怎样才能在不被人看到的情况下离开马车。
顾瑾珩就在这时开口:“下去吧,外围有层层戒备,隐卫一直在巡逻,外人进不来。”
裴奈安下心,随在他身后下了马车。
“明日几时启程?”裴奈问道。
顾瑾珩想要扶她,却又没能来得及,眼眸低了低。
“不可太早,我们明日要坐府内拉货的马车出去,出城后再换车,刚开始这段路程可能要委屈你了。”
裴奈从前想象过顾瑾珩治愈好哑疾的样子,但无论怎样想,也该和人们口中冷漠寡言的他差不离。
怎知,他如今的废话这样多?
还是说,他们都城里长大的人矫情惯了,连坐个拉货的马车都叫做委屈?
裴奈撇撇嘴,“客房的位置没变吧?我挑一间?”
第六十七章
十五年生辰
“你可以睡主院,对你来说会更习惯。”顾瑾珩说完这句话,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布衾寝具都换了新的。”
“不必,如今我用的是明枝的身份,还是少惹些言语为好。”
裴奈遽然又想起她那把被放在唐府的归墨枪,“我的长枪还在唐府,约莫是拿不回来了,明日出门,能否帮我找一把暂时替代着?”
“我就在你身旁,能够护住你。”
月光映在顾瑾珩的眼眸中,澄净通明,为他平添了几分温柔。
裴奈按耐住心中的异样,徐徐说道:“从前的经历告诉我,你这句话,并不值得信任。”
顾瑾珩似乎深吞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有备用的长枪。”
“在何处?”
他看着裴奈,“在主院的卧房。”
裴奈怀疑地眯了眯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暂且信了他的话。
移开目光,先他一步向主院走去,顾瑾珩在她身后默默跟了上来。
穿过各院落,进入他们曾经的卧房时,裴奈怔住了。
屋内的摆设与从前几乎无异,仍是十年前的模样,仿佛战争与复生都是她的一场幻梦,梦醒之后,她还是那个端定侯夫人。
裴奈的手轻抚过搁物的翘头案,只是可惜,其物如故,其人不存。
“枪在何处?”她问道。
顾瑾珩望向一旁的圈椅,又转头看她,“我去取。”
旁人可能不明白顾瑾珩的意思,但裴奈太过了解他。
他的视线这样交替,是让裴奈坐下等他。
她坐在桌旁,执新杯给自己倒了茶水。
却见顾瑾珩走到屋内一角,在一个大得超过裴奈理解范围的木箱前蹲了下来。
他拿起一柄被白布包裹的长枪,又从中拾起两个同样被包起的小物件,走了过来。
裴奈从他手中接过长枪,掀开白布,全然被惊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