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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枪身通彻如镜,中心偏上的杆柄处由冰种的蓝月光石制成,隐约能看到里面细细一根玄铁,将长枪的三段衔连。

    寒星点点,熠熠闪耀。

    月光石幽幽的光显出来,盯看它片刻,便如坠星河之中。

    裴奈心知,这柄枪,比她的归墨枪铸造更为精良。

    “这枪叫什么名字?”

    她喜欢得几乎移不开目光。

    顾瑾珩答她:“凌月枪。”

    “这么好的枪,拿给我备用,岂不是糟蹋了?”裴奈的手抚过锋利无匹的刀身。

    “本来就是你的。”

    顾瑾珩说着,将另外两件东西也搁在了桌面上。

    裴奈疑惑地看过来,不懂他那句话什么意思。

    她将凌月枪放在一旁,拿起其中一块被白布包裹的物件。

    打开来看,是一根发簪,红银配色,银底之上雕着簇团的梅花,是她最爱的颜色。

    裴奈不解地抬起头。

    顾瑾珩言道:“都是补给你的生辰礼物,共十五件,包括成婚五年间我忘却的。”

    裴奈怔忡。

    烂红如火雪中开,每年当茶花遍开满山,就到了裴奈的生辰。

    在那五年间,她收到过郭旻伯父的礼物,收到过韩睿泽的礼物,收到过萧鸣逸的礼物,却唯独没有收到过顾瑾珩的礼物。

    她记得她曾和顾瑾珩闹过一次脾气。

    只是因为,在先帝病中苏醒的一段时间,他赐给了顾瑾珩一批珍宝,其中包含一副御品师精制的女式马鞍。

    因鞍底的软垫材料稀有,天下便只得那一件孤品。

    这件珍品陛下没有赐给后宫,也没有赐给公主,却是赏给了顾瑾珩。

    明白人都知道,这只是换了种方式,将之赐予了裴奈。

    可东西送到端定侯府后,顾瑾珩却迟迟没有开口。

    过了几日,听闻羽林军统兵将军的夫人在外谈及此事,说羡慕裴奈能收到那副马鞍。

    顾瑾珩便派人,以裴奈的名义,将天下只此一件的女式马鞍,送了过去。

    而那日,是裴奈的生辰之日。

    她先前几年都未曾计较,但那日,她计较了,她问了顾瑾珩: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顾瑾珩没有答上来。

    他甚至不怎么在意,裴奈赌气离去,整整一天都没有同顾瑾珩讲话。

    其实她也很想要那副马鞍,女子的胯骨本就比男子要小,她坐着寻常马鞍,时间久了,总归大腿内侧会磨得很疼。

    如果说起来,她比羽林军统兵将军的夫人更需要那副马鞍。

    但裴奈知道,同羽林军的合作,是顾瑾珩扳倒萧彬其间重要的一环,想了想那所谓的大业,裴奈次日便原谅了他。

    只是在前往边疆的那一路上,每每下马,她都有些站立不稳。

    韩睿泽彼时还问过她:“听闻陛下将那副头一无二的女式马鞍赐给了你,怎么没有给马配上?”

    裴奈只是苦笑了下,没有吭声。

    所以当顾瑾珩折返多次,将一件件生辰之礼依次摆在她面前,最后略显笨拙地从箱子里拿出一副被白布遮盖的马鞍时,她的鼻子竟有些酸。

    顾瑾珩仿佛也是鼓起了勇气才走过来。

    “做鞍底的材料太过罕见,这副马鞍没有那副好。”他顿了一下,“你先用着,等材料寻得齐了,再让人为你做一副。”

    裴奈将头转向了另一边,喃喃道:“何必......”

    握起一旁如星月般的长枪,她说道:“凌月枪我带走了,以后会还给你。”

    她起身离开,没有看顾瑾珩,但她知道,顾瑾珩现下的表情,或许会令她心疼,这是如今的她不该有的情绪。

    ......

    半夜熟睡时,裴奈隐隐感觉到,额头上方传来温软的触感。

    那是极为温柔的动作。

    出于武者的本能,她下意识便要醒来。

    可不知为何,身体内部血液、真气流动极为舒逸,她不自主地又再次放松,渐渐睡了过去。

    再次苏醒时,裴奈不自主地摸了摸脑门,她翻着看了看,并没有其他异常。

    难道是做了一场梦?

    以至于用早膳时,她还多余问了顾瑾珩一句:“昨夜可有人进过我的屋子?”

    顾瑾珩摇头,“不曾。”

    大概真的是场梦吧,裴奈想。

    用过早饭后,他们便预备出发。

    上了那辆“拉货的马车”,裴奈看着四周的内饰,不禁感叹了一句:“顾瑾珩,府里拉货的马车,如今都变得这样华奢了吗?”

    第六十八章

    相处

    顾瑾珩没有答她,他上来坐稳后,车便缓缓驶出。

    骇人的气压在他的控制下减弱到极致。

    他将一旁小桌上的食盒打了开,裴奈瞧见了里面的干果和点心。

    “我记得你喜欢吃栗子。”

    他这样说着,裴奈也注意到了已被人剥好,放于中央的板栗果肉。

    裴奈没有辜负他的好意,点了下头,取了一颗送入口中,栗子尚还热着,甜糯味浓,口感极佳,只是......

    她望着瓷盒里的果肉,“府里的膳师换了吗?怎么剥得这样零碎。”

    顾瑾珩看了眼她,别过了目光,没有接话。

    还未出城,为避免他们的声音刚好被人探听到,裴奈也不再出声。

    她靠在车内特意添置的软榻上,闭上了眼睛歇息。

    许久之后,再睁开眼睛时,却见顾瑾珩正专注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令裴奈心头一滞,裴奈调转过视线,微微拉开帘布一角,看了看外面的景色。

    想是已经出了边郊,不久后就该换另一辆适合远行的马车了。

    朝阳城去往南寺,快马加鞭,一日可达。

    但他们为了避免牵连寺庙的僧人,只得尽量隐匿行踪,换乘马车,单程便需两天功夫。

    未曾想,她本愿与顾瑾珩形同陌路、再无瓜葛,现在却要共处这样长的时间。

    她又想起了昨夜送往唐府的那个替身,“顶替我的那位姑娘接下来可有什么安排?我此前从未长时间居府不出,若没有其他行程,我担心会引起怀疑。”

    “她今日会去往鞠府,明后两日住在宫里。”

    听顾瑾珩这样说,便知他都安排妥当,裴奈也将心放下了些。

    顾瑾珩瞧着她,又道:“脖子酸吗?”

    “还可以。”裴奈揉了揉后颈。

    顾瑾珩忽然抬起右手来,探向裴奈的脖颈。

    裴奈一个激灵躲了开,往远处坐了些,“你做什么?”

    “霍江阴功在另一种层面上可以通畅血脉、消散瘀滞。”他难得地和她解释。

    裴奈夷犹了下,没有再拦他。

    顾瑾珩只是把手放上来,便有源源不断的热意沿着她的脖颈传入身体内部。

    不是阴功吗?暖意从何而来?

    他的元炁正在她的血液中流淌,将她的经脉一点点舒展开,缓缓遍布全身,令她骨软筋酥。

    裴奈想着想着,就渐渐沉睡过去。

    ......

    曙光难以穿透乌云,留丝毫晨曦于云间洒下,些些刺白只衬得云面越发黑了。

    风卷起泛黄的纸钱,那外圆内方像极了此刻被乾而罩的白茫茫大地,它掀了一滚,又落下去。

    镇西大将军郭旻裹尸而归之日,裴家军以十列随行,无人得见队伍始末。

    百姓们自发前来等候,以祭奠这位抗击外族侵略几十年、在赤山一战中以身殉国的民族英雄。

    人群乌压压聚在朝阳城外的主路两侧,哀寂仿似化形,连风都在相伴呼嚎。

    远处黑云倾动,天地恍然只剩下齐整的行军声。

    浩浩汤汤,气吞虹霓。

    一旁着白衣丧服的将士遗孀,由丫鬟们搀扶,浑身瘫软,面颊一片湿润。

    裴奈只觉心中悲凉,她看着眼前的景象,却无法移动身体。

    正在挣扎时,她被顾瑾珩唤了醒。

    她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顾瑾珩。

    方才经历的一切太过真实,仿佛她又回到了十年之前,裴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梦到这个场景。

    “做噩梦了?”顾瑾珩问道。

    裴奈遽然发现,自己正躺在顾瑾珩的怀里,甚至现在都不在原来的马车上。

    她急忙坐了起来,离他远了一些,不自然地问道:“为什么换了马车都没有叫醒我?”

    “想让你多睡会儿,不曾想你却生了梦魇。”

    顾瑾珩终于移动,为她倒了茶水。

    裴奈摇头,“我睡得挺安稳,就是片刻前突然生了梦境,我梦见了郭伯父的遗骸被送回朝阳那天发生的事。”

    顾瑾珩不知想起了什么,右手一顿,淡淡抬眼看她。

    裴奈想到了自己当年的状态,又言道:“看着亲人马革裹尸而归,委实是一件痛苦的事,韩睿泽还是善良的,没有让你感受到这种痛苦。”

    顾瑾珩搁下水壶,移开了目光,不发一言。

    他压制了气场,但裴奈能感觉到,他似乎因为这句话生了气。

    若是从前,裴奈大抵已经主动凑上去示软道歉,可如今她没有那样的心力,也没有这种必要。

    “我只是想说,你其实根本不必浪费精力寻找我的尸身,我本就出生在军营里,能死在战场上,也算得上死得其所。”

    说完这句话后,她也不再吭声。

    二人闹了情绪,都静静坐着,直到星行夜空,天已尽黑了,他们才抵达了中转的客栈。

    客栈上至掌柜,下至小二,都是顾瑾珩这边的人。

    这个客栈本就是作收集情报、行动落脚之用,在这里过夜,比在官吏宿住的驿站更为安全。

    掌柜将整个三层空出留给他们,以便更好地安排夜间守卫。

    他们刚刚进去,顾瑾珩便仰头看向了斜上方的天花板,“二楼南侧最里的厢房,住了何人?”

    此时大厅没有外人,掌柜听到顾瑾珩的问题,两腿一颤,跪倒在地,“禀爷,是南寺的释明方丈,他要去朝阳城为过世的佛家弟子超度。”

    裴奈和顾瑾珩对视了一眼,释明方丈,正是净觉神僧的师父。

    太过巧合......

    “是本人吗?”裴奈问道。

    顾瑾珩颔首,“我们上去。”

    他这样笃定,一定是感知到了什么。

    裴奈跟在他身后,二人走楼梯上了二楼,敲了最南边的厢房。

    屋内传来一道淳厚沙哑的声音。

    “请进。”

    顾瑾珩推开门,只见一位高僧盘坐于厢房另一边的蒲团之上,正在冥思修炼。

    他们进来后关上了门,释明方丈缓缓开口,“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可是从朝阳而来?”

    “是。”顾瑾珩说道。

    “你们来找老衲,可是与净觉有关?”

    这次换了裴奈点头,“他遭人所害,临死前让我来南寺寻你。”

    “他可还说了什么?”

    “他还提到了卢国,霖伤水。”

    裴奈说完这句话,释明方丈缓缓站了起来。

    第六十九章

    传说之人

    “施主可否将舌头伸出,老衲有一件事需要确认。”方丈双手合十。

    裴奈照做。

    释明方丈细细看了一眼,说道:“阿弥陀佛,净觉他...终于等到了那位有缘人。”

    “有缘人?此话怎讲?”裴奈问说。

    方丈摊平手掌,“二位施主请坐。”

    语毕他走向了书案,提笔蘸墨,在一张纸上写画着什么。

    裴奈坐在了蒲团上,顾瑾珩却仍站在原地。

    方丈很快回来,他将那张宣纸递给裴奈,“这上面所绘,乃是净觉托付老衲传达的方位。”

    裴奈茫然地看着纸上的地图,上面指引着一个具体的位置。

    “请问方丈,这上面标记的是何处?”

    释明方丈徐徐说道:“这是卢国疆域的一处秘境,也是霖伤水的所在之处。净觉的家族世代所守护的,便是这片土地和霖伤圣水。”

    他喟然轻声道:“卢国哀鸿遍野、生灵涂炭,这一切诸果,皆因他们所守护的霖伤圣水而起。净觉的家族惨遭灭门,仅剩他一人,为等到传说之人出现,他才跟随流亡的难民来到了天耀。”

    方丈闭上了眼睛,“阿弥陀佛,老衲若背负着这样的秘密往生,实在是罪过。”

    “您的意思是,邬族是为了夺取霖伤水而进攻卢国?”裴奈愕然的同时,问出了她的疑惑。

    “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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