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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走了许久,人海依旧未绝。

    到达皇宫正门外时,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在后方响起,她似是用着全身力气在呐喊:“裴将军!您一定可以战胜擎云天戟!!”

    裴奈眸底泛起波澜。

    她回头,凭借声音确定女孩的位置,对她微微一笑。

    临到正门口,裴奈在拥护中下马,走进皇宫大门。

    太监总管已经恭候于此,弯腰道:“圣上正在殿内等您,裴将军请随老奴来。”

    皇宫内不便骑马,裴奈一直不愿坏了这个规矩,转而乘坐宫中轿撵。

    轿撵带着遮阳的顶子,前角垂荡着两根金丝彩布编织节,随轿动徐徐摇摆,晃得无律。

    终于抵达乾明殿,太监通传的声音尖刺灼耳,“裴家独立军裴奈,到!”

    她熟门熟路地走进去,迈上台阶,映入她眼眸的,就是明黄照印的腾云金龙。

    萧鸣逸正坐在主位上批阅奏折,见她进来,摆手向客座,“累吗?先坐,喝点茶。”

    他的态度仿佛就像,裴奈从未离开过朝阳,一如往常。

    可是......他给韩睿泽和邵历然晋封,却防了她,二人难免心里生了隔阂。

    这次她进宫,面对和从前一样的待遇,却有不同的感觉。

    那龙衮的边角几险垂地,她此前从未觉得这抹明黄,会带来这般迫人的压制感。

    生生挡在她与萧鸣逸面前,让她看不清他。

    宫女们为她上了茶。

    裴奈坐在座位上,拿起茶盏抿了两口,问他道:“你和依曦的大婚准备得怎么样了?打算何时举行?”

    “礼部在筹备了,不急,等大战结束后。”

    萧鸣逸的视线仍旧放在折子上,遽然眉头紧锁,在一道奏折上划了几笔什么,随即将之扔到一边,想是上面的内容令他不满。

    已经说到这了,想必萧鸣逸也能猜到她的来意。

    裴奈便开门见山道:“越苍和西境盟军集结的事,你肯定已经知道了,我们也需要兵力,现在的裴家军、边境守军、西部各州驻军的兵力加起来,恐怕也远远不够。”

    萧鸣逸放下笔,自主座淡淡看着她。

    裴奈赓续说道:“但我和顾瑾珩、韩睿泽他们无法调动其他军种和藩属国的军队,名不正言不顺,我们需要一道你的谕令,集合东境联盟的全部战力,一同御敌。”

    “可以。”萧鸣逸应道。

    他挥了挥手,便有太监从殿外走进来,手里捧着卷好的圣旨进来宣读。

    裴奈有些诧异,萧鸣逸想明白了?

    她从椅子上站起,向前两步,跪地接旨。

    太监随即开始诵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大将军裴昊之女,天耀英武夫人裴奈,于国难之际承上三山逐北枪,连斩敌军主帅西寒刀,率军剿灭蛮敌三十余万,厥功斯茂,鸿名无忝列祖,仁德昭彰,祚流万国。救驾亲泽,匡扶帝位,复延国命,于朕有再生养育之恩,母仪之教,未敢怠孝,特册立为懿武太后,享供位荣恩,钦此。”

    裴奈怔于原地,大为不解。

    她直接问萧鸣逸道:“什么意思?把我困在皇宫里,不再让我上前线?”

    第一百八十七章

    青衫匹马万人呼

    萧鸣逸站起身,缓步走过来,“不是,你尽管像如今一样自由出入,同享太后福遇,只要别再插手军队的事。”

    “我不回战场,谁来对付越苍?”裴奈反问他。

    萧鸣逸被气笑了,“公羊子笙、韩睿泽、顾瑾珩他们都是吃干饭的吗?!那么多大将、各军主将,凭什么都要你冲在前?他们还没死绝。”

    “他们都打不过越苍,百万大军在越苍面前都不够砍的!你这是叫无数人去送死!”裴奈厉声驳他。

    萧鸣逸怒不可遏,反问她:“你就打得过他吗?你看看你自己的胳膊,再来一次,能有几分活路?自己有算过吗?!”

    “可我是逐北枪的后人,我无法束手旁观,无法待在后方享受前方战士用鲜血换来的荣华,我必须要去尝试......”裴奈坚定道。

    她从地上起身,便是抗旨拒接。

    萧鸣逸望着她的动作,闭了闭眼,青筋在额顶跳动。

    他冷静下来,说出了那句话:“舅母,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只是裴家的权利,未免太大了。”

    裴奈定定站在原地,眼里充满不敢置信,仿佛她已不认识眼前的人。

    所以这才是实话吗?

    可能十三年前,周明放临死前的那句话,裴奈没听进去,萧鸣逸却入了心。

    好啊,很好,合格的君王怎会不忌讳功高盖主的将臣?

    她险些忘了,眼前之人如今不再是那个她亲自救回,养到大的萧鸣逸,而是整个东境最尊贵烜赫的帝王。

    连她也防,才算得上真正的无情明君。

    裴奈压住心中的怒火与难过,最后问道:“我方大军没有主帅,你准备战时让谁来调度决策?”

    “朕会下旨,令天耀各军种及所有盟国做战时准备,同时成立战时帝决会,由各军掌权人组成,一切战争决议由帝决会投票落定。”萧鸣逸回答道。

    裴奈便颔首,忽然后退两步,单膝下跪行军礼。

    “一日逐北枪,终身扛肩责!山河不定,死不瞑目。但请领命出征,愿以身守天耀万土和平,从此,君臣两不见。”

    她眼中含泪,“臣...裴家军主帅裴奈,在此拜过陛下!”

    太监总管和宣读圣旨的太监都已经懵住。

    所有人都能听明白,裴奈的意思是,裴家军从未有过新的主帅,只要她能接烛龙帅印,无需圣旨,她就是裴家军的主帅,别无他人。

    她以死立下军令状,或将战死沙场,以身殉国,或打赢这场大战,但战后便会辞官,离开朝阳,从此不会再回朝堂,亦不会再入皇宫。

    她的决定已下,此番抗旨,要杀要剐,悉由他便。

    裴奈决然起身回头,离开乾明殿。

    她抬头看向印在空中的飞檐反宇,天地竟都泛着紫色,她默然自嘲一笑,一步一步,远离他的龙楼凤阁。

    只有一直在殿内候命的太监总管知道。

    那日裴奈走后,圣上站在原地,整整半个时辰,一动未动。

    ......

    裴奈离开皇宫时,人群已经散开,朝阳恢复了往常的秩序。

    她驾马赶到朝阳城的中心主广场。

    当年崖谷之战结束后,周伟国等人将逐北枪带回了京都,因为裴家枪再无后人,逐北枪便交还给了国家。

    顾瑾珩和萧鸣逸决定将逐北枪悬于英烈石碑的上方,以代裴家列祖列宗,代所有为国牺牲的战士,受世人祭奠叩拜。

    这里有士兵队日夜轮流看守。

    遇到下雨或其他恶劣天气时,逐北枪会被暂时收回,十年间均被妥善保管,精心养护。

    好在今日是明丽的艳阳天。

    逐北枪正被悬挂在广场上,供人瞻仰。

    裴奈下马,她讲明了事情和原由,让看守的士兵队帮忙将机关降下,她需要取走逐北枪。

    士兵队哪怕知道她的身份,可没有接到命令,仍不敢擅自行动,彼此面面相觑。

    毕竟涉及到逐北枪,倘若遗失,所有人都会被问责斩头。

    士兵队的长官让她稍等,准备向上通禀,再一级级报上去,等待圣上批复。

    就在这时,林省涛带着几人驾马赶到。

    他递上一份顾瑾珩亲笔的文书,上有端定公的专印。

    应是顾瑾珩前些天提前备好,寄回了朝阳。

    士兵队的长官阅览一遍文书,确认无误,立刻拱手领命,开启机关,将逐北枪从高处缓缓降下。

    逐北枪落于胸前的位置时,顿然停住,裴奈将之取下。

    握于掌心的那一刻,枪身传来冰凉的触感,她的血液却在翻涌。

    若是武器有灵,她觉得她感受到了逐北枪此刻的喜悦。

    哪怕她身上已没有裴家的血脉,逐北枪却在瞬间认出了她。

    裴奈手心有枪意不断渗入她的肌肤,扩散到四肢百骸,是她与逐北枪久违的呼应。

    她的长枪在告诉她,枪魂不灭,十年久等矣。

    她用手擦拭过枪锋、枪身,哪怕上面一尘不染。

    裴奈前往中心广场取枪的事很快就被传开,在她将长枪收到后背,正要离开时,来了很多军部的人。

    其中的不少人,裴奈都觉得眼熟,甚至能叫出名字。

    他们穿着其他军队的铠甲,以着装来看,大多数人职位都不低,上到将军,下至都尉。

    因为十年前作为主帅的她战死,主将万岳血鞭韩睿泽隐退,裴家军内部发展受限,很多有雄心的士兵都脱离了裴家军旧部,并在各个军队任职。

    此刻裴家军曾经的将士们,对着身背逐北枪的她,下跪行了裴家军的军礼。

    一道道声音铿锵有力,落地敲心。

    “臣汪跃,原裴家军五部中郎将,携裴家军原旧部两万一千二百三十二人,现已申请解除东北边军军职,请主帅批准归队!”

    “潘阮,原裴家军四部校尉,现已申请解除兵部军职,愿为裴家独立军俯首,共赴疆场,尽诛邬蛮,请主帅批准入营!”

    “裴家军原三部卫明照,携麾下将士共五百人,请求重新归入裴家军编制,十年未改忠心,愿于此役再为裴家赴汤蹈火!”

    ......

    一声声接续,裴奈心绪浮动,久不能言。

    林省涛他们站在一旁看着面前的一切,他恍然想到,哪位君王不会对此心生防备呢?裴奈一直低估了自己和逐北枪对于军队和民众的影响力。

    谁又能不为此感到震撼?

    裴奈今日甚至未穿铠甲、未着军装。

    她只是拿起逐北枪,便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赶来,愿为她赌命效忠。

    她的只身所处,便是青衫匹马万人呼......

    第一百八十八章

    回府

    林省涛他们让裴奈先回府。

    他们会在查明各位旧部将领情况之后,汇总禀报给裴奈,再由裴奈决定对应的将领是否能够重返裴家军。

    毕竟周伟国、林华的事情在前,大战即将到来,在这种事上不能再出纰漏。

    裴奈便先返回端定公府,替鞠连丞寻找解忧丸。

    但见她来,护卫们赶紧将门打开,俯身迎她,未有一人阻拦。

    李管家听到下人通禀,也匆匆赶来。

    裴奈将马绳递给护卫,扫了一眼众人的神情,疑惑道:“你们怎么看起来都这么开心?”

    “夫人,前几日爷派人传信回来,说了你们重归于好的事情,还交代了很多您的起居事宜,给府里的每位仆役都发了赏金,我们都在为你们高兴呢。”李管家嘴都笑得合不拢了。

    毕竟他亲眼见到,这十年爷过着怎样阴沉的生活。

    但自他们和好后,听人传来的消息,爷的状态好了太多,从爷这次寄回来的信里便能看出,他为以后的日子做了很多准备,该是对生命充满了期望。

    裴奈的眼睛微睁,“大家都有?那有我的赏金吗?”

    李管家笑着点头,“爷猜到了,他在你们的房间准备了一份礼物,让您回来后亲自拆开看。”

    “好好好,对了,这几天有他的最新消息吗?”裴奈一边往主院走去,一边问道。

    李管家摇头,“最后一封信是十天前收到的,夫人这几天没有收到爷的信吗?”

    “我也是十日前收到了最后一封信,当时他们准备进入卢国秘境了,可能卢国秘境太大,他们这些天一直在里面,还没有出来吧。”裴奈推测道。

    路上的下人们看到裴奈纷纷行礼。

    有几个丫鬟在她走后,和身边人捂着嘴,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像是终于见到了崇拜之人。

    穿过一个回廊时,李管家问道:“夫人还没有用过午膳吧?”

    裴奈颔首,“是还没有。”

    “那便好,我听他们说您今日返京,就让厨房做了您爱吃的菜,都是爷信里交代的,您还有其他想吃的吗?我让厨房去准备。”李管家一路陪着她。

    甚至无需李管家领路,因为府里的构造变动不大,裴奈清楚记得每一条路,很多墙她甚至都翻过,颇为怀念。

    裴奈想了想,摇头道:“想吃顾瑾珩做的糖蒸酥酪,但他不在,让他过段时间再补给我好了。”

    李管家微微有些诧异,“爷还会做这个?”

    裴奈拍手,像是遇到了知己,“你也不知道他会做饭,是不是?他藏得好深啊。”

    “确实不知,爷甚至从来不会挑饭菜的毛病,有什么吃什么,很难想象他会下厨。”李管家感觉颠覆了自己的认知。

    裴奈看李管家在摇头轻笑,便问道:“您在笑什么?”

    “我在想,爷真是苦思积虑、想方设法地补偿您,还好您给了他这个机会,爷这些年沉浸在愧疚中,过得很不容易。”李管家有些感叹。

    裴奈点头,“我知道,听鞠言和我说了。”

    终于到了顾瑾珩所住的主院,这也是十年前她和顾瑾珩所居住的院子。

    顾瑾珩不喜别人靠近。

    因此除了每日的定时打扫,不会再有下人进入。

    此刻院内空无一人。

    “李管家,我有一个木盒。”裴奈用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大,您有见过,知道放在何处吗?”

    李管家听后摇头,“您的东西都是爷亲自保管收拾,但您贴身的东西本就不多,都在卧房里放着,要么在柜子里,要么在墙边的箱子里,您可以找找。”

    裴奈想起顾瑾珩提了一嘴,是在房间的柜子里。

    她推开房门,便看到了桌子上的锦布礼盒,是李管家所说,顾瑾珩为她备好的礼物。

    “这个是他寄回来的吗?还是在朝阳城买的?”裴奈往前走去,好奇问道。

    李管家便答道:“有十天前随信一起寄回来的,也有托工匠在朝阳城打造的。”

    李管家止步在外,因此声音变远。

    裴奈回头看他,“没事,进来吧,陪我拆礼物。”

    她也没明白,怎么她离开了十年,只不过原谅了顾瑾珩,便又无缝对接,继续成了端定公府的女主人?

    她解开礼盒的外封,打开一看,是一个通体银白、镶嵌透玉的束发冠。

    为了稳固且轻盈,冠身以薄银而作,其形如云翅腾展,细致可观每一处羽纹。

    透彻如琉璃的精雕玉石点缀在羽银间,成祥云之式,色如寒冰,可内部却闪着微光,如有星光流转。

    最中间的宝石更令她移不开眼,无色清透的晶身内,竟有一簇一簇白色如云的细雾,恍若悬空飘散,如坠天云间。

    轻轻一移动,便有细碎的点点金光现出。

    最让裴奈惊讶的是,一个枪锋竖着雕在最中间的宝石上,仿佛所有的图案都由它牵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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