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系统贴在慈渊的耳朵旁边,和他说:“慈渊,现在是安全的,你生病了,睡吧,再睡一会。”慈渊大概是听懂了,浑噩不安的眉心在系统的声音和外界的抚平下慢慢舒展开,而他本人则湿漉漉地又睡了过去。
因为不清醒,连照顾自己的是齐崇都没意识到,否则绝不会乖乖地由着齐崇摸自己的脸。
再次醒来时,慈渊正在被人灌药。
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慈渊一下子就被刺激到反呕,黑褐色的药汁从嘴角流吐出来,眼角也迅速溢出泪珠。
他躲着,虚弱地睁开眼睛看,当看清是谁在给自己喂药时,顿时打了个哆嗦,害怕到手脚并用地朝着最里面的一角缩去。
少年丝毫不掩饰对眼前人的恐惧,又因为舌尖发苦而不停地干呕,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巴,抑制不了的不停咳嗽。
看起来就像是很怕,恶心到要吐出来,又因为害他这样的存在就在眼前,连吐也不敢,就硬生生折磨自己,仿佛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
端着碗和帕子的齐崇面色铁青,一句话也没说。
昏睡时会顺着勺子小口小口地吃药,可醒来了,却避他如蛇蝎,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下。
齐崇就这样想着,用看起来就吓人的眼睛一直盯着慈渊看。
慈渊也不知道齐崇在想什么,被盯得不住发抖,用力地捂着鼻子下面,像是要把自己活活闷死。
最后,齐崇一言不发地端着药碗站起来走出去,片刻后,诗桃又匆匆地端着药碗进来。
慈渊在齐崇出去时慌张地拽着床帘落下,又把自己埋在被褥里,虚汗连连瞪着眼看帘子外面,整个人蜷缩起来,恍惚间,又闻到了那恶心的血腥味。
他的脑袋里太乱了,一边是眼前出现齐崇提刀杀人的场面,一边是耳里幻听齐崇在大殿里说的话,什么侍卫,什么太傅,什么四品官……
最后的最后,思绪又聚焦到杜清辉第一次来春仪殿的画面,粉白的脸颊上挂满泪水,慈渊不住地干呕,垂着头压在绣画的褥子上,全身都靠手臂支撑,一点一点地呕出水来。
他把自己弄的乱糟糟的,诗桃挑开床帘时,就看到自家主子乌发凌乱地哭,喉咙里压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张着嘴,涎水从舌尖倾泻而下。
是因为干呕和牙齿发酸,控制不住的涎水,从粉润的舌尖啪嗒啪嗒的,将下巴和脖子都流的亮晶晶的。
诗桃一下子就红了眼睛,探出手喊一声公子,心如刀割。
慈渊已经昏过去好几天了,被杜清辉抱回来的时候,衣摆一片血污,看起来就像是被狠狠折磨了一番。
诗桃当时就懵了,颤抖地喊了声公子,心里已经在猜慈渊受了多严重的伤,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和谁生离死别了。
好在慈渊身上并没有伤,血都是别人的血,可是没一会,慈渊就惨白着脸发起了高烧。
杜清辉之所以抱着慈渊来春仪殿,就是因为这里离太医院近一些,相向而行能省去不少时间。
太医赶到的时候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惨案,差点也两眼一黑昏过去。
而杜清辉,将人这样一路抱过来也早就不干净了,衣摆上都是凌乱的血痕。
齐崇爱慕杜清辉在宫里不是秘密,那一瞬间,宫人们都以为是齐崇终于爱而不得疯了,直到太医诊脉时,齐崇让禁卫军把杜清辉赶出宫去。
而且还对杜清辉说:“小慈不想看见你,你不走,难道等一会再吓晕小慈一次吗?”
后来发生了什么诗桃记不清了,她守着慈渊在里屋伺候,等她和太医出去时,杜清辉已经离开了。
也许是被赶走了,也许是自己走的。
诗桃通通不在意,她只关心慈渊的状况。
眼见人终于醒过来了,诗桃难掩激动,伸出手想要探慈渊还有没有发热,手才支过去就猛地被打向一边。
“啪”的一声。
慈渊抓着被褥把自己罩起来,拼命地朝已经退无可退的床角缩,连头发也被自己捉起来遮面。
“别过来!别过来…呜……”颤抖的声音越来越轻,慈渊觉得自己要发不出声音了,嗬嗬地抓了好几下,连抓断了自己的头发都没察觉到疼。
“公子……”诗桃连忙收回手,嗫嚅地张着嘴,“我,奴婢是诗桃啊,公子?”
谁的面子慈渊都不想给。
他蜷缩起来,哀求外面的人出去,全都出去。
诗桃没有出去,将帘子都拉下来,又屈膝跪在榻边,拽了拽帘子,朝慈渊轻声道:“公子别怕,你看,我已经出去了,你现在很安全。”
慈渊下意识顺着诗桃的话抬起头来,当看到四周都密不透风时一愣,诗桃的身影倒映在帘子上,她跪在床榻中间,将帘子压的严严实实。
诗桃的声音很软,很小,虽然在说话,却不会妨碍慈渊听自己的呼吸声。
渐渐的,慈渊也平复下来了。
他又出了一身虚汗,塌软地靠着墙,茫然地盯着诗桃看。
诗桃也一直在听慈渊的呼吸声,在慈渊平复下来后,又说:“公子,奴婢去给您拿药,咱们先把药喝了,可以吗?”
“您昨个夜里才退热。”
慈渊鼻尖坠着汗水,含糊地应了一声。
诗桃站起来,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自己跪到发麻的腿,尽量维持平衡地朝外面走。
齐崇站在外面,诗桃一出来他就看着她,诗桃摇了摇头,轻声说:“公子连奴婢也不见,躲在帘子后面不出来,奴婢哄了好久,他才愿意吃药。”
齐崇脸色更难看了,于是周围的宫人又都跪下,用这样的姿态来让帝王息怒。
齐崇将六个御前侍卫都杀了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皇宫,谁都怕他,怕的要命。
那些御前侍卫的身份可不简单,要么是朝中大臣的庶子,要么是世家的公子,齐崇都能说杀就杀了,他们这些身低命贱的人,恐怕连话都说不上就会被拿来出气。
最后,齐崇什么也没做,交代诗桃伺候好慈渊就走了,甩着袖走,把因为他在这里居住而跟过来伺候的宫人一并带走。
慈渊不愿意看见他,甚至怕他,他和杜清辉也没什么区别。
诗桃安安静静地去取了重新热好的药,小秋紧贴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秋忠公子还没出来?”诗桃端着药,轻声问小秋。
小秋摇了摇头,也跟着轻声说:“没出来,自从那天过后就一直没出来,太医也不看,但是我还是请苏太医给开了几副安神的药。”
末了,他又说:“诗桃姐姐,我能和你一起进去看看小慈公子吗?”
诗桃将蜜饯倒出来几颗,一并放在端盘上,又对小秋摇摇头,让他只管告诉秋忠慈渊已经醒了就是了。
小秋想想也是,也就没有强求,出了小厨房的门,两人便分开朝不同方向走去。
自从回来后,秋忠就没怎么吃过东西,后面完全变成不吃不喝。
一个人要是不吃不喝,小秋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好在慈渊现在醒了,一会他端着饭进去,再告诉秋忠这个消息,秋忠就算是看在慈渊的份上也会吃两口的。
小秋这样想着,和诗桃在同一时间推开了彼此主子的厢房。
诗桃进去时慈渊警惕极了,好在诗桃也机灵,进去时便喊了一声公子,清亮的女声让慈渊放松下来,一切看起来还没那么糟糕。
因为慈渊抗拒,诗桃只能挑开帘子的一角将药和蜜饯送进去。
慈渊喝药的时候,她就安安静静地守在外面。
过了一会,空了的药碗和端盘被推出来,慈渊抓着帘子,问诗桃齐崇还在外面吗。
诗桃轻声告诉慈渊,齐崇已经走了。
不光如此,借着这个挑开的话头,诗桃将这几天发生的事都和慈渊说了说。
当她提到玉玦时,慈渊的情绪波动再次起伏的厉害,在里面哽咽地说不要再提玉玦了。
诗桃便明白,那天的事情多半和杜清辉也有关。
她挑着话安慰慈渊,慈渊蜷缩着,保持着这个保护自己的姿势缓缓睡去。
后来几天春仪殿都没见客,齐崇没来,杜清辉也没来,倒是太医常来。
慈渊实在是被吓坏了,夜里常常噩梦,醒来时鼻尖萦绕着一股血腥味,可是更让他感到难过的是,杜清辉一次也没来过春仪殿。
杜清辉这样做,就像是在向慈渊证实:他确实只是想戏弄慈渊才会来春仪殿。
第71章
慈渊要养病,经不起吓,所以齐崇也克制着自己不去春仪殿。
他自己不去,也不准杜清辉去,心里怄的要死,叫禁卫军拦住杜清辉,不准杜清辉再入后宫。
这些,慈渊并不知道。
那天他确实是被吓到了,齐崇说话那么难听,他便下意识以为杜清辉同自己交往是看自己笑话,醒来后再安安静静想上一会,又不愿意相信杜清辉是那种人。
平日里的好做不了假。
杜清辉教他四书五经,为人谦和有礼,这些都不是假的。
比起胡乱猜测,慈渊更想要听杜清辉亲自告诉自己他到底是什么目的。
可是,杜清辉再没有来过。
他像是做了亏心事被揭发的小人,逃似的再没来过春仪殿,慈渊等了一日又一日,没办法不胡思乱想,最后终于心灰意冷。
他想,就算杜清辉不是故意要戏弄自己,在身份被揭穿后,还是会不屑于与自己这样的人打交道,所以才没来春仪殿。
对于齐崇等人的荒唐,陆京墨并没有参与进去。
如果是以前,他说不定会为了杜清辉插一脚,但是现在……
陆京墨站在岔路上,抿着唇看向远处。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自己竟然为了一个只见过一面,连名字都不知晓的人接连进宫几次,甚至连杜清辉的事都不去管了。
那天自己走的匆忙,连小太监的名字都没询问,以至于他想要直接去找人都找不到,也不知道小太监现在如何了。
临走时,小太监脸上挂着泪痕,还在为思念爹娘而伤心。
“阿爹阿娘”这个称呼,陆京墨已经许久没听起过了。
他从布衣走到丞相之位,靠的是自己的本事,至于父母……早就消失在记忆的长河中了。
陆京墨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但是他知道自己的父母是爱着自己的,只是乱世下生了太多孩子,没有能力抚养。
作为最小一个,他没有劳动力,自然是被淘汰的那一个。
他的父母对他还算好,没有直接把他卖给牙子,而是亲自带到市场上去,将他卖给了世家做书童,而陆京墨这个名字,是世家给他取的。
他没有字,只有一个名字,原本也不姓陆,但是也记不起自己原本的姓了。
父母将他卖的好,他在陆家饱读诗书,虽然是书童,但待遇与少爷无异,穿金戴银,如果不主动说起,大概没人会怀疑他曾经只是个佃农的孩子。
后来他回去寻父母的踪迹,可记忆中的草屋早就荒败。
再一打听,才知道一家子在土匪进村的时候没来得及逃,粮食女人都被抢走,男人被打断了腿,没几日就相继病死了。
好歹是被埋了,留下了全尸而不是被流民啃食尸骨,再想找生母和姐姐却难,因为没人知道土匪从何而来、奔向何处。
后来再回去,陆家也因为不服从太皇太后遭逢变故,被判满门抄斩。
陆京墨虽然姓陆,却没有入陆家的祠堂,因此不在血脉之中,陆家父母早就知晓自己会有这么一劫,在官员上门前撕了陆京墨的卖身契,让他离开陆家。
他又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荒淫无道的太皇太后,要说不恨她是假的,和杜清辉联手,一部分是因为爱慕他,另一部分则是自己也要报仇。
从那以后,他就是陆家的孩子,是陆家唯一的血脉,可也不会称陆氏父母为“阿爹阿娘”。
他的阿爹阿娘,早就在记忆里模糊了身影和脸庞,再记不清了。
是要刻意地遗忘,也是提醒自己,不要再执着于过去。
所以再次听到阿爹阿娘这个称呼时,陆京墨恍惚了一下,对慈渊的印象更为深刻。
后来回府,辗转反侧,难得睡着了梦里也都是小太监哭的粉白湿润的脸。
于是就着了道地,总是往这儿来,想要再遇见小太监。
一趟没遇见,就来两趟、三趟,得了空就来,四五趟后,总算是叫他遇见了。
还是一样的岔路,周围的花都凋了许多,是因为要入秋了,天气变冷了。
小太监还是不太懂规矩,穿着素白的衣服,站在路边发呆。
陆京墨走过去,率先和慈渊打了声招呼。
小太监大概是最近过得不好,被他吓了一跳,抽着气连忙后退好几步,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陆京墨站在原地任他打量,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有几分自信。
过了一会,慈渊终于认出眼前这个人是很久以前遇见过的官员,他又惶恐地蹙起眉,想到杜清辉和陆京墨无甚差别的官服,知道陆京墨的身份肯定不一般。
也不敢跑,就这样怯生生地问了一句:“大人,您又迷路了吗?”
没有两个字在舌尖打滚却没说出口,陆京墨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说自己是来道谢的,又问慈渊叫什么。
慈渊愣住,看着被陆京墨手里用油纸包起来的东西,捆的四四方方,一根麻绳吊起来,似乎还散发着热腾腾的香味。
小太监似乎被惊到了,这事说出去谁会信呐?朝廷命官在后宫里迷了路,奴婢为他指路还能得到专门的感谢。
看起来,颇像是有所图谋。
陆京墨隐隐也察觉到了,但是很快,眼前人就“噗嗤”一声笑出来了,眉间的忧愁仿佛被驱散,明媚的,整张脸都顾盼生辉起来。
什么样的美人陆京墨没见过?就是当初太皇太后搜罗全天下的美人时,他也不曾为那些人动容。
可是这一刻,见惯天下美色的陆丞相也为慈渊哗然心动。
一刻钟后,陆京墨和慈渊又拐到了一处更为荒凉的亭子里,慈渊似乎忘记了尊卑,理清麻绳将油纸打开,里面是几块粉嫩嫩的桃花酥,也有白色的米糕,看起来就是慈渊爱吃的东西。
陆京墨坐在一旁,看慈渊捻起一块米糕小口小口的吃,一边吃,还一边含糊地说:“大人,您叫我小池就可以了。”
哦,这是在回答自己最开始问的问题。
陆京墨轻笑,搭着慈渊的话说:“小池?池水的池吗?”
慈渊点头,又有点心虚地撇过眼去,他不想骗人的,可陆京墨是唯一一个不知道他身份的人,他不想破坏这份安宁。
如果陆京墨知道他是慈渊的话,一定不会是眼前这副模样。
慈渊从前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多丢人,可经历了萧鎏和杜清辉的事后,就知道了。
他是个见不得人的替代品,招摇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只会讨别人的不喜。
所以,他不能让陆京墨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就藏下去好了。
“小池?”陆京墨念着这两个字,见慈渊吃的嘴角都是糕屑,又拿出手帕凑过去擦拭,“怎么听着,像姑娘的名字?”
这类活陆京墨还是伺候得好的,轻轻一擦,立马就干净了,慈渊只感觉到羽毛拂过脸颊的触感。
他一下子,就局促起来了。
脸朝后仰,不知道自己脸已经红了,结结巴巴地喊着大人,连糕点也不吃了。
捧着糕点的样子颇为局促,连双腿也并拢起来,陆京墨将手帕放到石桌上,又说:“性子也像姑娘,擦个嘴也怕了?”
倒不是调侃,而是真心实意地夸慈渊。
在陆京墨眼里,像姑娘可是一个好的象征。
“唔……”
慈渊舌头也不敢伸出来舔嘴唇,将剩下的糕点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和陆京墨说自己不是怕了,是被吓到了。
怕和吓,不都是一个意思吗?
陆京墨轻笑,倒也没反驳慈渊,静静地看着他吃点心。
这些东西陆京墨都吃过,下朝回府的时候听见小贩吆喝,偶有兴致了便让小厮去买,但是从来没完整地吃下过一个。
太甜了,甜的牙齿都腻软,只尝了一口就觉得噎人又齁,拿茶水漱口后一点也吃不下,就都赏给下人吃。
香甜的糕点不止一种,陆京墨屡战屡败,上了好几回当,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糕点能做的这么腻。
可是一想到慈渊,脑袋里又只剩下这些甜腻的糕点了,上朝时买一点,在袖兜里捂着热气,在这儿走上半柱香的时间,若是慈渊不在,就全扔给下人处理。
两三天地去买一回,那小贩都要认识他的小厮了,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最终还是让他等到了慈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