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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齐崇紧握着手,这一个月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慈渊的生活停了下来,可别人的没有。

    宫宴血洗了整个洛锦,这本就是一场鸿门宴,只是宴请的对象从不是来赴宴的人,而是在外面的人。

    那些蠢货知道齐崇不怀好意,沾沾自喜地将不重要的孩子推进宫里做挡箭牌,自己则留在本家饮酒作乐,于是当属于帝王私下圈养的暗卫闯进去时,一个个披衣散发,高歌炫耀,来不及醒酒便被斩于刀下。

    血流了一地,将朱门泼洒得更鲜艳,等到翌日的旭日升起,地上那厚厚的血浆,比杀猪贩的木桩上还要厚。

    他们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齐崇这个新帝的蔑视,因为他们都认为齐崇不过是个靠着外人扶持上位的废物,脾气暴躁了些,嗜杀了些,可无甚才能,能压制住别人,靠的不都是疯吗?

    所以哪怕吃了几次教训,世家的人还是认为齐崇无能,靠的不过是杜清辉出谋划策,而杜清辉,可是他们世家的人!

    他可是八大世家之一杜家的嫡长子,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他们哪里能想到齐崇的屠刀这么快就挥了下来,这个蛮不讲理的暴君不懂礼法,连杀他们都不需要定罪。

    几个大世家除了进宫的和旁系,主家被屠了个干干净净,最后留下的,也都已经吓破了胆,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旭日升起,护城河被染成红色,这一天,大齐才算是真正的恢复生机。

    但这件事,就算是杜清辉也不知道。

    诚如世家那些人所想,就算杜清辉想要治理他们,也定然会找到罪证将他们入狱,秋后问斩,而不是说杀就杀了。

    百姓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起来,整个洛锦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皇榜上贴着一张写满了世家罪责的纸,有专门的官兵念个他们听。

    于是才知道,昨晚洛锦死了多少人。

    那纸上有多少是虚构的罪证,杜清辉一清二楚。

    齐崇还是会叫杜清辉玉玦哥,可已经没有了曾经的敬意和爱慕。

    又或者说,那层虚假的爱慕终于被撕了下来。

    他这一声玉玦哥,分明满含不满和威胁。

    瞧着外面层层把守的禁卫军,杜清辉在心里感叹。

    不愧是齐家的血脉,贪婪、自私,善于做戏,像一条毒蟒潜伏在暗处,你以为他真心交付,不过都是逢场作戏。

    齐崇成长到如此地步,连杜清辉都没有想到。

    “小慈已经醒过来了,外面还乱着……玉玦哥,百姓惶惶不安,孤不能没有你,天下人也不能没有你。”齐崇笑了笑,瞧着却阴寒至极,“还是早点出宫,你觉得呢?玉玦哥。”

    杜清辉问他:“你刚才,听到了我和小慈说的话。你赶我走,是怕我将小慈也带走?”

    如今皇宫都是齐崇的人,他虽不受牵制,但也绝对忌惮齐崇私底下培养的势力,按理来说,齐崇应该巴不得他留在宫中监视才对。

    可齐崇宁愿将他丢到宫外去,做一个不稳定的安抚人心的工具,思来想去,大概也只有一种可能了。

    想到之前齐崇对慈渊不同寻常的态度,杜清辉对自己的猜想更加笃定。

    新帝的笑顿时消失,面无表情地看着杜清辉,额角青筋凸起。

    他侧着头,身后是已经涌入进来的禁卫军:“玉玦哥,你该知道的,孤也早就说过了,小慈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外面有那么多人需要你,玉玦哥,你该出去了。”

    杜清辉并没有抵抗离开,衣袍一揽,便神色如常地跟着禁卫军走出去,无人注意到他腰带上的禁步已经被取下,不知所踪。

    宫墙层层,将天地都圈出了一块块具体的形状,杜清辉抬头看着天,想到刚才伏在慈渊耳边说的话,嘴角抿平。

    那是察觉到外面有人在偷听后,掩着手一点点传递给慈渊,连他自己都没太听清的叮嘱。

    他只希望小慈,能再等一等他。

    第82章

    杜清辉离开后,齐崇站在门口停驻良久,等到诗桃都将孙太医带过来了,这才随着两人进去。

    慈渊睡过去了,意识昏昏沉沉,苍白的脸朝被褥里埋,细白的手垂在床边,脚踏上是坠着的几片杜清辉没来得及处理的,染血的纱布。

    孙太医挎着药箱,明明是秋月的冷天,身上还是冒了一层汗出来,低首含胸地过去看慈渊的状况。

    待他确认已无大碍后,又给慈渊换了一次药,一双黄豆大小的眼睛飘忽不定,朝齐崇说明慈渊现在的状况。

    人只要醒过来,不折腾就不会轻易死,外伤也好治,皇宫里要什么有什么,总不能还医不好一个人。

    就外伤而言,接下来只要好好养着,等伤口愈合便是。

    可是外伤好治,心病却难医。

    就算是神医也难保慈渊会不会再有自杀的念想,况且慈渊心绪不宁,要是找不出原因,就会周而复始下去。

    总有一天,慈渊会自己被自己折磨死的。

    齐崇坐在床头,床帘挡住了他的半张脸,孙太医看不清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可紧绷的下颌线和一言不发的态度,多少能让人猜出点不平静。

    他听孙太医说完也没说什么,轻轻地抚摸着慈渊的头发,在察觉到被褥下的人颤抖的幅度都快遮掩不住时,眸光才彻底暗沉了下来。

    他又要控制不住的发脾气,明明来的路上才吃下数倍的药量,就算刚才面对杜清辉,也只是一瞬间的失控,可见慈渊这样躲着他,却完全控制不住。

    齐崇的手痉挛抽动起来,手指扭曲地绷着,就连他自己都以为,他会控制不了地掀开被子,问慈渊有什么好藏的。

    以为自己藏起来,就永远不用睁开眼看见他了吗?

    可你到底为什么寻死,难道就因为见了我杀人的场景吗?那有什么好怕的,就算怕,都过了这些时日了,怎么还能怕到寻死呢?

    可是就在他要动手的那一瞬间,眼前又浮现出慈渊手腕上狰狞伤口的画面。

    断层的回忆画面其实只闪了一下,宛如眨眼一般就过去了,可哪怕只是一瞬,也足够让他遏制住自己的脾气。

    他不能生气。

    想到那些在外面偷听的话,齐崇头一遭收回了手。

    他不再摸慈渊的头发,从床头站起来,诗桃过来要扶他,被他推开了。

    “出去吧。”齐崇挥了挥手,头痛的厉害,脖颈上的青筋浮现起来,他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玉葫芦,倒出几颗黑色的药丸一口吞下。

    入口即化的药丸很苦,很快就侵入五脏六腑,将整个胸腔都绞动起来。

    太医院研究出新的方子,他换了新药,一切都在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除了慈渊。

    可他也不敢对慈渊怎么样,头脑清醒的时候,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对慈渊造成的伤害。

    割了腕的手上,伤痕触目惊心,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齐崇从中得到教训。

    况且,他自己知道为什么会控制不了。

    他确实是怕杜清辉将慈渊带走,尤其是在听了那些闷哭绝望的宣泄后,等杜清辉出来后,连表面平和的假象都不愿意维持,直接叫禁卫军将人赶了出去。

    齐崇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不安。

    如今他大权在握,哪怕是陆京墨他们联合起来,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慈渊是他的,只要他不愿意放走,谁也不能抢走慈渊。

    颅中裂痛每增加一寸,内心的不安就也跟着加剧,齐崇走出去时,药效发挥作用,他的脸色也慢慢平稳下来。

    诗桃紧跟其后,关门时听见里面传来玉石碰撞的,惊慌失措的响声。

    她不动声色地挡住身后的齐崇,双手一推,稳稳地将门关上。

    *

    等到人全都走了,一只怯生生的手才拽着绳索,将布帘都放了下来。

    系统麻溜地从虚空钻出来黏在了慈渊的手指上。

    它一开口,就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慈渊,剧情线已经完成了,时间线在宫宴那天骤然缩短,本来那天我可以直接带走你的,可世界线判定还有救,就强行把你留了下来……”

    提起这个,系统还有点生气。

    它怎么可能不生气,本来宿主都不用留在这个世界受苦了!可是转念一想,去下个世界也是受苦,这才没有那么生气了。

    上个世界的剧情线是水到渠成,在该完结的时候完结;可这个世界却提早了很多,几乎是慈渊过完自己剧情的同一时间,剧情线就走向了100%。

    系统一开始并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将剧情线一条条拉出来观察,这才发现判定走向完成的原因竟然是“齐崇掌权”。

    这条线原本该在结局的时候才逐渐清晰,但是因为杜清辉等人都围着慈渊转,无人知晓齐崇私底下在做什么,回过神来时,一切都尘埃落定。

    原来这个他们,从一开始就包括了杜清辉等人。

    他想要把权利集中在自己手上,而不是和杜清辉共享。

    如果那个时候他就说出了这样的话,岂不是表明从一开始,齐崇心里就藏着不一样的心思?

    可齐崇是最喜欢杜清辉,喜欢到原作里唯一疯魔的攻啊,系统不明白,他这样难道不算崩坏吗?

    系统问慈渊,慈渊也装作疑惑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只是眼帘下垂时,睫毛挡住了眼底真正的戏谑。

    齐崇喜欢杜清辉吗?当然,毕竟杜清辉是唯一对他伸出援手的人。

    可是他的喜欢,会比对权利的渴望还要多吗?当然也不会。

    他是帝王,是原作里强调了无数次“天性薄凉的齐家血脉”,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真心爱一个人呢。

    系统所给的原作并不是一本完整的书,而是衍生世界根据真正的原作总结出来的“原作”,所以很多地方,其实并不详细。

    概括出的故事,就和缩句一样,你只能看到关键字提炼,却不知道整个故事的清晰走向。

    当慈渊看到杜清辉最后是和陆京墨在一起时,他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按理来说,齐崇在原作里表现得那么疯,最后却心甘情愿放杜清辉和陆京墨归野山林,本就是说不通的。

    他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为了满足自己爱而不得的痴念,连替身都能找,怎么会大度到让陆京墨抱得“美人归”呢?

    除非,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爱。这样,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最后所谓的放手,恐怕也是警告,是让杜清辉和陆京墨远离朝堂的信号,否则依着杜清辉从一开始就入仕的性子,最后怎会愿意和陆京墨辞官退隐?

    当时慈渊便隐隐猜到了,今天听系统述说了一遍宫宴发生了什么,他又想到原作。

    原作里宫宴只描写了“慈渊”被齐崇千刀万剐,但实际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齐崇自己知道。

    或许他借着慈渊的名头私下动过什么手,将自己藏在“爱而不得”的假象里,冷漠地借刀杀人。

    现在会变得不一样,只是因为多了一个“慈渊”,因为“慈渊”,杜清辉没有原作里那样警惕,提前察觉到齐崇想要做什么而进行阻拦。

    慈渊是变数,又或者说,衍生世界本来就是变数。

    一个自由发展的世界怎么可能一板一眼地按照原作进行呢?

    这些拥有了灵魂的主角成长,当他们的故事讲述完时,原作的影响就会渐渐消失,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就都拥有了自己的灵魂。

    灵魂的野蛮生长,才是衍生世界脱离书的框架,变成书之外的现实的根本原因。

    可惜系统并没有弄懂这一点,它真的希望慈渊可以按部就班,又当主角都是没有灵魂的躯壳。

    但这也是正常的,谁让系统是个刚出生的小崽崽呢?

    慈渊有时候都觉得,派系统下来的存在太傻,竟然会让一个新人来做这样的任务。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或许在那些存在眼里,自己并不是什么大麻烦吧。

    慈渊摸了摸系统,其实也摸不到什么,小光球就是有点热,盘在手里都不好盘。

    系统倒是不着急,内核滚烫还有闲心控制温度,以免烫到慈渊。

    反正有上个世界兜底,这个世界被留下来也没那么“惊天地”了。

    可是慈渊接下来该怎么办?难道要留在这儿陪齐崇一辈子吗?

    “放心吧。”慈渊松开系统,将手边的禁步往里藏了藏,然后对小光球说,“杜清辉不会丢下我的,他可是主角受啊。”

    杜清辉在他睡着前,一直叮嘱他不要怕,不论齐崇做了什么,都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也许诺他,一定会寻找时机进来救他。

    杜清辉身边,还是会有许多助力的,慈渊倒是不担心他能不能做到,但是……

    少年歪着头,苍白的脸上迅速聚拢起一种害怕而无助的神情,蜷缩起来发抖。

    但是这样悄悄地逃走,未免也太过丢人了。

    他要齐崇心甘情愿放他离开。

    第83章

    慈渊醒来后,没有问过杜清辉去哪儿了。

    他明明应该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诗桃等人也准备好了他询问时的说辞,但面对杜清辉不再出现这件事,他表现的沉默又良顺,什么也没问。

    可是慈渊吃不下饭,不说话,当别人和他说话时,总能看见他眼含恍惚地流露出一丝哀求。

    他不回答,或是说的太小声了,每一次都让人觉得他并不是在回答问题,而是在说:

    救救我吧。

    他在害怕、在忐忑、在不安,可周围没有一个人能帮助他,只有藏在被褥里日日抚摸的禁步能带给一点安慰。

    慈渊是想要让自己好好等杜清辉的,可纷杂的思绪和压的他喘不过气的死志,都让他难以照顾好自己。

    他知道杜清辉那样好,做出承诺就一定会实现,也从来没怀疑过杜清辉会不会来找自己,可他太怕了,偶尔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以为是杜清辉来接他了。

    慈渊想,如果自己不死,那就离开吧。

    他似乎只有这两个方向可以走了,要么死,要么变成一只离开笼子的鸟,哪怕是翅膀不能用了,也要走出这座皇城。

    他真的能离开吗?慈渊总是发呆,就总是想这个问题。

    他相信杜清辉的,可是杜清辉到底什么时候才来呀?他还要等多久?

    又为什么,不能直接带他走?

    死过一次的人很难从自己的意识里挣扎出来,诗桃他们再怎么小心翼翼,再哄着慈渊聊天,都不能让慈渊笑一笑。

    慈渊只会不安的,在和某人独处的时候问上一句。

    “太傅来了吗?”

    声音彷徨,不敢叫杜清辉,仍然尊称一声太傅,赤裸裸地暴露出最真实的不安。

    他问了,却不需要人回答,安安静静地坐着,垂着羽睫,扑簌簌地抖。

    其实慈渊已经很努力了,明明什么都吃不下还要强逼着自己吃,只是吃得少,身子虚弱,看起来便越来越可怜。

    这件事报上去,齐崇便又来了春仪殿。

    他穿着锦绣便服,不似从前那样总用嗜血的目光看人,将自己真实一面掩藏起来。

    这副模样让人以为他大权在握,往日的疯子形象,兴许是他为了伪装自己装出来的,无人得知他本性如此。

    真的变成假的,假的变成真的,到最后就都分不清了。

    齐崇就是太着急了,着急到忘记了慈渊还怕着自己,什么准备也没做直接进了春仪殿,一下子就刺激到了慈渊。

    慈渊一看见齐崇就怕,不仅仅是怕那天在干明宫所见到的一切,还怕齐崇将自己捉到其他地方,让杜清辉找不到自己。

    他不知道齐崇和杜清辉已经闹掰,还以为齐崇喜欢杜清辉,会因为杜清辉将自己怎么样。

    光是想想,慈渊就怕得要死。

    他敢在杜清辉面前说不喜欢齐崇,却不敢在齐崇面前做出什么,;四肢发软地哭,不敢发出声音,左顾右盼地要躲着齐崇。

    齐崇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进也不是,推也不是。

    手指微微弯曲又伸开,齐崇不甘心,又软和了声音,非要伸手抱慈渊:“小慈,你别怕孤…孤不会伤害你的,嗯?”

    其实满打满算,齐崇就在慈渊面前杀过那么一回人,发过一次脾气,所以他不信,不信就因为一次,慈渊就要给自己宣判死刑。

    “干明宫那次,是孤不对,但孤只是太生气了,你对着杜清辉笑,却从来没对孤笑过……”

    慈渊明明是他的人,是他先看上的,却对杜清辉笑的那么开心,齐崇当时不只是嫉妒,还痛恨。

    他从不怀疑杜清辉能轻易得到别人的喜爱,看见那一幕,才惊觉这个别人也包括了慈渊。

    正是因为清楚杜清辉让别人喜爱他的本事,齐崇才会如惊弓之鸟,敏感到病发并控制不住自己,等回过神来时,已经悔不当初。

    可他又拉不下脸来和慈渊道歉,因为他还是放不下自己那份登天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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