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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阿黎和安普对这个“氏荻山”讳莫如深的态度,让它在我心里又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他们两个尚且不能告诉我什么,那我去问其他人,也可能得不到答案。

    等等,其他人!

    我猛地抬起眼睛,脑海里想到了一个人。

    下午客栈里冷清了下来,但老板却没有闲下。聚集在大厅的客人虽然散了,但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干。

    老板先是打扫了大厅的清洁,然后整理了客人弄乱的书架。在为自己泡上了一杯君山银针后,他又开始收拾花草。除虫,浇水,施肥……别看老板是个外表粗犷的大男人,但做起这些来却很得心应手。

    “老板,在忙呢?”我下楼,老板正在修整花盆,把里面枯掉的叶子给剪除。

    老板听到声音,抬起头直起腰,笑着说:“对啊,客栈里的花娇贵得很,一两天没注意就多了几片枯叶!”

    我帮着老板一起收拾,同时和他闲聊起来。

    这个老板风趣得很,总爱说些俏皮话,但却并不让人讨厌。

    我把一盆绿萝的水给更换了一遍,随口问:“老板,你来了这里也五、六年了,应该听过氏荻山这个地方吧。”

    老板浇水的手一顿,诧异地转过头:“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我说:“今天听导游偶然间提到的,心里有些好奇。如果那里风景好的话,我们也可以去那边玩两天。”

    老板的脸色变得很奇怪,连连摇头:“我劝你息了这个心思!那里可危险得很!”

    “啊?很危险?!”

    老板瞧了瞧,大厅里除了我们两个以外没有其他人,他这才低声说:“兄弟,我和你有些缘分才告诉你的。那个地方邪乎着呢!不适合去玩。听说去年也有一队人想去玩,没过多久我就看到政府的搜救队来了。进山搜了几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哎!”

    “难道是在山里迷路然后遇到野生动物了?”

    老板瞪着眼睛,一副“我是为你好”的样子:“其实这些事情,我也是来了之后好几年的时间,通过那些苗族人的对话一点一点拼凑猜测出来的。听说那氏荻山里面好像还有一个苗寨,里面的人从来不和外人来往呢!语言不通,连结婚都是寨内找对象,从来不和外面通婚。反正传得玄得很!”

    难道是生苗?

    老板的描述完全符合我在文献中看到过的关于生苗的描述。

    我在来之前临时恶补了许多的知识,就是为了能更好地完成这次调访。我也偶然间看到了关于生苗的描述。书上说他们与外面的我们可以接触到的苗族不同。

    随着时代的大发展,各民族之间的相互影响、相互交流是很正常的,也很难规避。所以硐江苗寨这样的一系列苗寨也被开发起来,成为了旅游景点,既带动了当地的经济发展,也帮助各民族交流融合。

    但生苗则不同,他们是完全没有接受过外族影响,还保留着流传下来的习俗和生活方式的一支苗族后裔。他们说着古苗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与外界来往,也没法与外界交流。

    几乎像是陶渊明写的《桃花源记》里的人物一样。

    如果他们是真实存在的,那对于我们的研究来说自然是大大的助力。毕竟保存了原始风貌,更能让我们了解真正的苗族。但我看到文献的时候就想,这样的人还是真实存在的吗?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一大群人聚居在一起会不被发现吗?而现在这个时代,没有身份信息是什么都做不成的,怎么可能不出来与外界交流?

    似乎是看出了我脸上的质疑,老板说:“大兄弟,都是他们口口相传,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苗寨呢?那些苗族阿妹还号称会下蛊呢,你见到哪个下蛊了吗?没准就是传说罢了,你也别放在心上。不过氏荻山是真的很危险,当地人也是打死都不去的,你们也别来跑一趟把命留在这里啊!”

    我“嗯”了一声,心里很感谢老板的热心:“谢谢老板,放心吧,我们都是小年轻,惜命得很!”

    正在这时,客栈里又来了几位客人,老板摆摆手表示不聊了,让我自便,转身接待客人去了。

    我也很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毕竟听起来就玄得像传说故事,这种没影儿的事情,过分纠结只会是庸人自扰。

    第7章

    辞别苗寨

    这日,我们的调访和资料收集也完成得差不多了。我们几个围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决定再逗留两天,买一些特产就回学校去。

    温聆玉和邱鹿很有兴趣,早早地就出门去了。哦,还带着一个苦工徐子戎。

    我昨天看到邱鹿在列清单,满满一大页纸,写满了她要给亲戚朋友、同学室友带的各种礼物。我甚至怀疑我们那个小越野会不会被她的东西给压垮了。

    我慢腾腾的吃了午饭,才从客栈里出发。

    家里没什么需要牵挂的人,我爸妈早就离了婚各自组建家庭,母亲又随着她的新任丈夫出国去了新西兰。我不想打扰她的生活,母子联系算是将断未断,只有过年过节我会给她发些问候。父亲则更不需要我操心了,他在大学里教书,一心在研究所里培养人才,哪里有空管我?前几年他和他的女助手结了婚,也总算是有人照顾他。

    我本想着给一些要好的朋友带些东西,但在特产店里逛了一圈又一圈,发现里面的东西在购物网站上可以随时买到——甚至还更便宜。

    我不想当冤大头,更不想千里迢迢、费时费力地把这些“特产”开车带回去,于是便只得作罢,草草买了几袋肉干。

    我找了个清吧,打算消磨一下午的时光。可谁知清吧里临崖的好位置都被占了,我退而求其次,找了个临街的位置坐下。

    街道上依旧是行人如织,来往拍照的人络绎不绝,似乎这里永远都有新面孔,他们带着远方的期待来到这里。穿苗服的女孩儿们换了几波,但拍照片的人依旧勤勤恳恳。

    我喝了一口油茶,支着脑袋看着街上的行人。

    也不知是不是清吧里冷气太足,我突然后脊一凉,那种森幽的感觉又来了。浑身忍不住一个寒战,头皮发麻……仿佛被窥伺的不适感如电流一般走过全身。

    我视线投向窗外,却没想到正正好与一个藏青色的人影对上视线!

    那是一个留着及肩长发的少年,长身玉立地站在两栋吊脚楼之间的阴影里。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突然看向他,脸上还残留着一种我看不懂的表情,视线阴沉沉的。

    说一句不好听的比喻,他的眼神让我想起藏在阴暗角落里的黏腻的蛇。

    我在看清少年长相的一瞬间,惊得下意识站了起来,想要叫住他,可却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个少年,是我偶然抓拍到的照片上的那个人!

    少年见我动身,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急促窘迫给逗乐了,竟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那一瞬间,他身上的阴鸷气息一扫而空,如金黄的光线刺破云层,露出天空本来的面目。

    也让我的心里重重地震了一下。

    “等一等……”

    我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也不知道我找到他究竟是想做什么。或许……或许是我们之间有些特殊的缘分吧,我很想把那张照片给他。

    我两三步从清吧里冲出来,追到刚刚看到少年的那两栋吊脚楼之间。可哪里还有人在?我穿过吊脚楼之间的缝隙,来到楼靠山的那一面,左右看看。只来得及看到一片藏青色的长袍衣角,被风掀起,在落下的同时,彻底消失在了屋子的拐角。我赶紧又追上前去,却再也不见了人影。

    我心里忽然觉得很失落。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忽然对一个缘分轻浅的过客这么在意。或许是那张照片拍得确实很不错,让我对这个少年诡异地生出了些亲近感来。

    我叹了口气,回到了清吧里。

    回到我的卡座,才发现点了没有喝两口的油茶已经被老板端走了。

    “哎呀,客人!我看你急匆匆跑出去,以为你有事不回来了呢,所以就收拾了!”服务员态度很诚恳,一个劲地弯腰道歉,“我再给你点一杯吧,不收钱!”

    我摆摆手,表示不用。这本来也算是我自己没有说清楚,让服务员误会了。

    我走出清吧,又开始漫无目的地游逛起来。倒也不全是漫无目的,我是想试试能不能再碰到那个少年。

    但碰到他做什么呢?我自己也说不上,或许就加个联系方式,我把照片发给他?

    嗯,便是这样的。

    可一直到要离开的那一天,我也再也没有遇见那个惊鸿一瞥的少年。

    离开那天早上,我刚收拾好东西,就接到了安普打来的电话。

    “喂,小李哥呢!”

    “嗯,是我。”

    “我手里忽然来了些事情,不能来送你们离开了。你已经来过一次,应该认识路吧?很好认的。”

    我想,就算不认识路,也可以开手机导航,于是便应了一声“认得的”。

    “那太好了!”安普长松了一口气,透过电话都能感受到他的愉悦,“实在不好意思啊,今天不能送你们去,实在是有始无终、虎头蛇尾……”

    他最近汉语进步神速,连成语都开始用上了。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和帮助。”我真心地感谢道,“叶老师让我邀请你,让你有空来盐城玩。”

    对面一听,立刻连声答应,语气里的笑意几乎要透过电话线钻过来。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正是因为安普的缺席,因为这桩小事,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我们几个收拾好了行李,结清房费就离开了。没想到邱鹿买的东西实在太多,她来时带的两个行李箱根本不够用,工具人徐子戎的箱子也装得满满当当,尼龙布的箱体都鼓了起来。

    因为我们的车不能进苗寨,停在了寨门外的公共停车场里。这就意味着我们得带着这些大包小包走接近二十分钟的路程……幸好客栈老板看出了我们的难处,慷慨地借了一辆小推车给我们,并派了一个店员来帮助我们运行李。

    “实在太感谢了!”邱鹿满脸抱歉,因为心虚而缩着脖子,“我也没想到一个不注意就买了这么多……”

    说这些有什么用?又不能让行李自己飞进车里去。

    费尽千辛万苦我们终于找到了小越野,我看徐子戎左后一个行李箱,右手一个行李箱,脖子上挂着一个硕大的鼓囔囔登山包。他面脸通红,几乎是憋着一口气才把东西扔进后备箱。

    “呼——”徐子戎把所有东西放好,累得差点儿虚脱。

    邱鹿则在一边讨好地为他捏肩捶背,头拱着头凑在一起说着什么悄悄话。

    我坐进驾驶座,系好安全带,问:“东西都带全了吧?”

    邱鹿自信满满:“带齐了!我等你们都走了之后还检查了一下三间房间,没什么重要东西遗留!”

    那就好。

    我发动车子,很快就驶上了回校的路。

    这一路风景依旧好,公路镶嵌在崇山峻岭之中,就像是修建在海底的隧道一样。只不过隧道是三百六十度观赏海底风光,而我们是三百六十度观赏森林里的绿意。

    没走一会儿,或许是没有了安普插科打诨,普及苗俗;也或许是这几天的“旅行”实在辛苦,他们三个没过多久就开始在座位上昏昏欲睡。

    我调低了车载音箱的音量,尽职尽责地做好自己的司机工作。

    但可怕的是,睡意这种东西是真的会传染,我也开始感到睡意的侵袭,呵欠不受控制地冒出来,生理性的泪水一度模糊视线。

    不行,这样下去早晚得出事!

    在险险地拐过一个弯道后,我吓出一身冷汗。山路危险,如果不注意随时都有翻车的危险。

    我把车停进临时车位,趴在方向盘上掐着鼻根,试图让睡意清醒。

    “怎么了阿泽?”副驾驶上的徐子戎懵懵懂懂地睁开眼,揉了揉眼睛,“怎么停了?”

    我说:“有些疲倦,不敢贸然上路。”

    徐子戎赶紧直起身:“我来吧!你快来休息休息!”

    疲劳驾驶的危险性不言而喻,我也不推辞,和徐子戎互换了位置。

    “你认识路吗?”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放心吧!”徐子戎开了导航,笑嘻嘻地说,“就算我不认识,我的手机难道还不认识吗?”

    我笑了笑,安心地阖上眼睛,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是我犯的第二个错误,过分地相信徐子戎的脑子。

    当我再次清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暗了。我打开手机,屏幕显示已经六点了。

    我们中午出发,走了整整一个下午……但我直起身子,窗外的风景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茂密的深林。唯一的改变是,车下的公路从沥青路变成了不甚平整的水泥路。

    按照我们来时的路途时间来讲,我们应该早就入城了才对。

    我心里“咯噔”一声,不好的预感已经袭上心头。

    “这是哪里?”我还没来得及问,后座就传来了邱鹿迷迷糊糊的声音。

    驾驶座上的徐子戎颤抖着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露出一个苦笑。

    “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们信吗?”

    邱鹿一懵:“啊?”

    我冷着声音问:“到底怎么了?”

    徐子戎说:“我走着走着,就没了信号,导航也没有反应了……我,我也不知道我们走到哪里了。”

    简单来说,我们迷路了。

    第8章

    森林迷途

    我们在十万大山之中迷了路。

    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更糟糕的事情?

    四面八方都是绿得几乎快要发黑的树木,偶尔有飞鸟掠过,但也不留丝毫痕迹。道路也越来越窄,越来越荒,杂草生满了路边。

    天色越来越黑,但我们却好像越走越偏僻。中间也掉头往回走过,可却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路。

    就如同掉进了巨大的迷宫一样。

    沿途一个路标都没有,除了树还是树。我换回了驾驶座,聚集了全部精神,试图把这些看起来完全相同的道路给记住。

    可依旧是找不到出路。

    就像是置身于迷雾之中,而层层密林是阻挡我们的障碍。我们看不穿,也走不出。

    我甚至怀疑我们在原地绕圈。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这是另一个可怕的事实。在黑暗中行路,更难以看清远处的情况。而且我们已经半天没有进食,肚子轮番饿得“咕咕”响。

    这个时候,我开始由衷感谢邱鹿的热心。因为她在车后备箱里堆满了特产,有饼有肉干的。我们肯定暂时还饿不到肚子。

    温聆玉放下手机,一脸无奈地摇摇头:“还是没有信号,电话根本拨不出去,发微信也是一直在转圈,然后显示感叹号。”

    邱鹿泄气地喃喃着:“都怪你!徐子戎!不认路你开什么车!现在好了,咱们被困死在这里了!”

    徐子戎一直都垂头丧气,他知道自己犯了错,头都不敢抬起来。可每一个人的自责范围都是有底线的,一旦触底就会反弹。

    徐子戎在副驾驶上,捏紧了拳头,忽然冷冷地说:“你这么厉害,怎么不见你来开车,反而在后面呼呼大睡?”

    “你!”邱鹿气得瞪大眼睛,声音尖锐得几乎要掀翻车顶,“你干了蠢事还来怪我!”

    “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怎么会到这个鬼地方来?我在城市里喝酒、打游戏不香吗?”徐子戎呛声。

    “现在都是为了我?徐子戎,你没有良心!”邱鹿忍无可忍,涂着粉红色美甲的手指颤抖着指着徐子戎。

    我抬眼瞟了一眼后视镜,沉着嗓子说:“别吵了,把力气省省吧。你们时刻关注手机,一旦有信号强一些的地方绝对不能错过!”

    邱鹿瘪着嘴,眼泪一串一串地就从眼眶中流淌出来。温聆玉凑上前抱住她,邱鹿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一边哽咽一边说:“阿玉,我害怕……我,呜呜呜,我想回家……”

    温聆玉低声叹了一口气,轻轻拍打着邱鹿的脊背。

    我从后视镜中,看到温聆玉同样惊慌无主的眼睛。

    负面情绪在小小的车厢里弥散开。

    这条道路像是没有尽头一样,怎么走都不对。我的心也开始不断下沉,开始止不住地滋生恐惧的情绪。

    我低头一看,扶着方向盘的手居然在颤抖!

    不行,不能再这么走下去了。

    我一脚刹车踩停了车辆,说:“现在天太黑了,我们没办法观察四周的环境。今晚估计是走不出了,我们就在车厢里将就一晚上吧。”

    他们三个早就没了主意,听了我的话,也都纷纷点头。

    “邱鹿,我们吃一点你买的特产,可以吗?”我调亮车里的灯光。

    邱鹿早就止了哭声,眼眶红红的,靠在温聆玉脖颈里点头。

    我打开后备箱,下车去拿干粮。

    车外的温度很低,即使现在是初夏,但在这样茂密幽深的森林里,夜晚的温度也能降到只有十几摄氏度。

    我下意识拢了拢衬衣,打算速战速决。

    一整个后备箱里全是邱鹿的东西,估计我们困个十天半个月也没什么问题。

    我随时哪了一袋干饼、一袋肉干,“砰”的一声关掉了后备箱的大门。

    这时,我抬眼一看,四周是如墨一般的漆黑,天上一轮毛毛月,散发着并不明亮的光辉,连云层都照不亮。与月亮遥相呼应的是我们车里的那一豆橘黄色的光亮。仿佛现在,这个世界就只有这两个可怜的光源。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害怕。

    我是素来不信鬼神之说的,但在这样的夜色里,在我们这样的遭遇下,任再胆大的人都会起一身冷汗。

    我正想快点回车,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毫无预兆地闯入我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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