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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他一笑,露出个浅浅的酒窝来。

    “我叫李遇泽。”

    沈见青挑了挑浓长的眉毛,好像对我的名字没有意外,也不感兴趣。

    我转身跑去后备箱,找到我买的为数不多的那点特产,抽出一袋肉干跑回来递给沈见青。

    沈见青皱眉,看了看那肉干,又看了看我,没有收下的意思。

    我解释说:“算是我们的感谢,你帮了大忙。”

    他摇摇头,不肯收。

    我说:“那就当是我们交个朋友,这是我的见面礼。”

    沈见青这回眼睛亮了,伸出手来。他的手指刮到我的手背,温度很低,在我皮肤带起一阵麻痒。还没等我回神,他就快速收回手,同时接过肉干。

    “李遇泽,走吗?”等在一边的邱鹿提醒。

    我点点头应了她。想到这次苗寨之行的最后,我竟然能知道那张偶然抓拍到的照片上的苗族少年的名字,我就觉得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我们走了,再见。”我说完,沈见青也不应答,只是退到路边,笑着看我。

    我上了车,小越野缓缓行驶,向着沈见青指引的方向。我瞥了一眼后视镜,沈见青还站在那个地方,连姿势都没有改变,一动不动地目送我们远去。

    他的身影越来越小,变成了一个藏青色的小豆,然后车转过拐角,他消失不见。

    有了逃出生天的愉悦,车厢里的氛围都轻松了不少。他们又开始聊了起来,还时不时爆发出欢乐的笑声。

    我已经想好了,回去之后就把这次拍摄的照片整理一下,妥善地收藏起来。虽然有惊但幸好无险,不过就是这样跌宕起伏的经历才有趣,不是吗?

    我垂眼扫视油表。我们得快些了,希望在车油耗尽之前,我们能够走出去。

    我想着想着,突然变故又生!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伴随而来的是车辆的剧烈摇晃!

    “啊!”

    邱鹿吓得尖叫,下意识和温聆玉抱在了一起。

    我也吓了一跳,车子在巨大的变故下停了下来,最后熄火。

    车厢发生了很严重的倾斜,这是我没有下车就已经感受到的了。一个不好的猜想出现在我脑子里。

    我推门下车,视野变得更加直白——果然,车爆胎了。

    而且很诡异的是,两个后轮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同时爆胎了。

    后轮干瘪了下去,从圆形泄气成了不规则的丑陋形状。连带着车厢也倾斜了一些。

    真是……怎么会这么倒霉?

    我们这次出行是没有看黄历,和哪路大神犯冲吗?!

    我郁闷地抓了抓头发,烦躁地狠狠一脚踢在路边的树干上。

    “是不是爆胎了?”温聆玉下车来,看到后轮之后也陷入了沉默。

    高兴了没多久,我们就又乐极生悲了。果然太过跌宕起伏也不是那么好的,有时候一路顺风也是种幸福。

    徐子戎痛苦地呻吟一声:“怎么办?这可是我们租来的车子,结果给人家搞爆胎了,可得赔钱。”

    “现在还想着赔钱。我们先走出去再说吧。”我说。

    温聆玉也说:“对,现在我们只能走出去了,希望目的地还不远,我们可以在天黑之前到达。等我们到了镇上,再找人来拖车吧。”

    也只有这样了。

    为防万一,今晚还要继续在野外过夜,我们都带上了充足的物资。我穿上了冲锋衣,背包里放好了足够一天的食物,还有充电宝等工具。想了想,行李箱里又放了露营的必需品。最后视线转到了相机上,我犹豫了起来。

    虽然单个相机并不重,但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带生存物资最好。可我实在不放心把相机留在车里,毕竟里面还保存了很多重要的资料。

    我斜眼往旁边看,温聆玉也默默地把在苗寨里调访的重要笔记塞进了包里。

    她的侧脸很专注认真,并没有因为现在糟糕的状况而陷入彻底的慌乱中。我忽然觉得,有她这样的人为伙伴一起做研究,似乎也不错。

    我们整理好东西,这回连邱鹿都背上了背包、拖上行李箱,我们便沿着道路出发了。

    最开始我们都一言不发,憋着一股劲儿想要快点走到城镇里去,脚步迈得极快。四周都是我们愈发沉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可脚下的这条路就像没有尽头,我们走了两个小时,依然延伸向遥远的彼方。

    看不到终点的路程,才是最容易把人逼疯的。

    “还要走多久啊,我的脚好痛!”邱鹿苦着脸,眼睛眯起来,下一刻眼泪就要飙出来了。

    温聆玉也喘着气,有气无力地说:“我们休息一下吧,真的不行了,我好口渴。”

    眼看着天色快要转暗,可目的地却看不到影儿,我们可能真的要在野外过夜了。

    我拿出手机,电量还剩一半,依然没有信号。

    “好。”我点点头。与其这么看不到目的地地走下去,还不如好好休息。

    幸而之前我们带了露营的物品,就地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帐篷。

    天色转为昏暗,夕阳在山,倦鸟归林。

    我和徐子戎在路边的树林中收集了一点儿干枯的树枝,在帐篷前生起了篝火。之前在车里倒不觉得,原来蚊虫多得可怕,稍不注意就会叮出个大包。道路上不时还会爬出些长相怪异的虫类,吓得两个女孩子“哇哇”乱叫。

    但我们眼前最大的问题不是蚊虫,而是水。

    我们带出来的水早就已经被消耗完了,如果我们还是被困在这里,没有水的话,我们撑不过一周。

    夜幕渐渐笼罩,篝火映照着我们的脸。天上有很多星子,点点嵌在空中,很美。可现在我没有心情去欣赏这样的在城市里看不到的夜景。

    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时不时火花的“哔啵”声,森林里响起的虫鸣声和更远处的蛙叫。

    温聆玉机械地翻弄着篝火,间或加些干树枝进去。邱鹿抱住膝盖,盯着火发呆。

    过了很久,邱鹿忽然盯着篝火,眼睛一眨不眨,嘴里喃喃着:“我们是不是走不出去了?”

    我呼吸一窒,心底也忍不住发虚。

    温聆玉似乎想要安慰她:“我们……我们……”可到最后自己都说不出口。

    一行眼泪就直直地从邱鹿眼眶中淌下来:“我不想死在这里,我爸妈还等着我回家呢。我……我还这么年轻……”

    说完,邱鹿哽咽着和温聆玉抱在了一起。

    徐子戎猛地把手里吃完的罐头砸向地面,恨恨地说:“该不会是那个小子给我们指错路了吧!他根本就不知道出去的路,给我们瞎指了一条。否则我们走了一天,怎么可能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还越走越荒凉?”

    我说:“我们和他无冤无仇的,他为什么要整我们?”

    “我怎么知道,可能他就是没事吃撑了!”

    我不愿再细想下去。现在如果走回头路,我们的沉没成本就太高了,而且也不一定能走出去。

    我说:“今天走了这么久,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吧。别想这些了,我先守夜,你们睡吧。”

    三人默不作声,温聆玉和邱鹿爬进了帐篷里,徐子戎抖了抖睡袋,也把自己套了进去。

    我坐在火边,还是冷。女孩子们可以委屈落泪,可以惊慌失措,可以寻找依靠。男孩子也可以发泄愤怒,可以情绪失控。

    但我们一整个队伍不能全部陷入负面情绪里,那样我们才是会真正地沦入深渊。

    可我不是没有情绪的机器。

    在夜色中,我拉紧了身上的冲锋衣,凑近篝火。灼热的温度扑面而来,可寒意却像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冻得我牙齿都差点“格格”发抖。

    一分一秒都很难熬。大家的手机电量都所剩不多,我们约定好是轮流开机,查看时间和信号。我摁亮屏幕,不到十点钟。

    信号格依旧是空的。

    第11章

    林中小溪

    今晚,我知道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如果昨天在车里过夜已经算是倒霉,那今天幕天席地,简直是我生平头一次。

    帐篷里一直传来温聆玉和邱鹿的说话声,很细很低,模模糊糊地听不清。徐子戎躺了好久,呼吸声急促烦闷,最后他索性翻身起来,眼里一丝睡意也没有,默不作声地踢了踢篝火边的灰烬。

    “睡不着?”

    徐子戎皱着眉摇头,然后又点点头,他烦躁地撇过头去,过了很久才说:“我觉得他妈的是我连累了你们。”

    我说:“不用这么想,就算是我也会迷路的。”

    徐子戎擦了把脸,我这才发现他居然哭了。我没有做声,也没有转头去看他,更没有出言安慰。或许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安慰反而是尴尬。

    我看向漆黑一片的密林。

    夜晚的树林黑影幢幢,稍微有夜风拂过,就会有墨影摇摆晃悠,为这个夜晚平添几分诡异色彩。

    “沙沙——沙沙——”

    又是风吹动树木的声音。

    但徐子戎却突然直起身子,瞳孔放大,露出震惊的神色。

    不,不对!

    现在根本就没有风!

    我一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声音。

    那是……来自虫子成群结队爬过地面,无数四肢刮过地面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那些虫子……”徐子戎顾不上灼热,从篝火挑起一根稍长的树枝,当作火把举在手里,照亮了更远的一小片地方。

    一只又一只黑色的虫,像黑夜里潜伏着的怪物,蛰伏在不远处。它们成群结队,蜿蜒爬行在路檐,背壳微微反射着火光。

    “怎么又来了!”

    徐子戎低低地怒吼一声,扬起那截树枝就要去烧虫子。

    我一把拦住他的手:“你疯了?森林里见火即燃,顷刻间我们就命丧黄泉!”

    树木最怕火,虽然现在是初夏,可一旦燃起来根本控制不住。我们就算能活着出去,也会被判个放火罪,关十年八年的。

    徐子戎恨恨地放下火束:“这是什么玩意儿,一直缠着我们!”

    他那咬牙切齿的表情,简直是想一泵杀虫剂全把它们喷死。

    我说:“会不会是我们带的食物在吸引它们?这些虫阴魂不散,但也没有实质性伤害到我们什么。”

    “妈的!操!”

    这时,小帐篷的门帘被掀开,温聆玉和邱鹿将头凑了出来。两人都清醒得很,面露愁容。

    邱鹿说:“怎么了?你怎么骂脏话?”

    徐子戎欲言又止。

    温聆玉没有说话,抬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我,里面全是担忧。

    我心一软,不想女孩子们再担惊受怕,便说:“没什么事,你们休息吧。有什么危险也是我和徐子戎顶在前面。”

    她们对视着,放下帐篷的帘子。

    我怕徐子戎再犯冲动,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错事,便留了心。幸而这一晚虽然有些小波折,但也平平安安地过去了。

    第二天,天气晴。

    天高云淡,连云都是不成气候地散着,阳光直射大地。林子里的潮气被烘烤了起来,皮肤黏黏的。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我们已经三天没有洗澡的原因。

    我们四个已经蓬头垢面,温聆玉的刘海几乎油成了一缕一缕的,紧贴在额头上。邱鹿的长发打了结,只能用五指简单地梳理。徐子戎的脸上沾着灰烬,应该是捣弄篝火时染到的。当然,我也没好到哪里去,白衬衣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烧了一晚上的篝火在水泥地上留下了一片黑色的焦痕。我们默不作声地把行李物品都收拾起来,为出发做准备。

    可往哪里走呢?

    邱鹿脸色苍白而犹豫:“我们真的要继续往前吗?”

    两天的奔波让她瘦了一大圈,脸上血色尽退。

    徐子戎说:“我们走了这么远,越做越偏,根本不像是能走到城镇里头的样子。”

    温聆玉迟疑着:“可我们的车坏了,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早就迷路了。如果没有一个方向地在山里乱窜,我们……”

    我说:“这里还铺了水泥路,至少证明是有人到过,有人用过的。走回头路的话,那昨天的辛苦就白费了。”

    他们三个又沉默了下来。

    在我看来,我们已经走了这么久,沉没成本太高,而且就算回去,我们也同样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还不如认准一条路走到底。

    “哎……”邱鹿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舔舐了自己已经干得起皮的嘴唇。她拿出水杯,可里面倒不出一滴水。

    徐子戎见状,赶紧拿出自己的水杯,但里面同样也空了。

    “我也没有水了。”温聆玉失落地说。

    我的水壶昨天晚上就空了,现在也口干舌燥。

    邱鹿现在连哭都哭不出泪水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水源断绝,死亡就不远了。

    身处大山,迷失方向,断水缺粮……这里似乎就是命运为我们设计好的坟场了。

    他们都没有再走下去的勇气,而我的大脑嗡嗡地乱成一团,里面塞满了迷茫。

    水,该去哪里找水……

    或许是在强烈的求生愿望下,我脑子里骤然灵光一现!

    “我知道哪里有水!”

    他们都惊喜地看我。

    “这附近的林子里面一定有!至少是个小水池!”

    “你怎么知道?!”徐子戎问。

    我说:“你们昨晚听到蛙声了吗?”

    温聆玉一愣,很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说:“昨晚我听到树林里传来了蛙声。歌德说过:‘并非凡是有水的地方都有青蛙,但是有青蛙的地方总能找到水’!”

    徐子戎和邱鹿两脸懵,两个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看还真有些夫妻相。

    “这他妈也可以?!”徐子戎梗着脖子说。

    “我和你一起去找水,女孩子们在这里看着行李吧。”我提议。

    邱鹿立刻说:“这里人都没有一个,还需要看什么行李?”

    温聆玉也点点头:“我和你们一起去,万一遇到了什么也好有个照应。现在连手机信号都没有,我们也通不了消息,万一走散了可怎么办?”

    两个女孩子这么坚持,我便说:“好吧,那我们一起。但林子里不像水泥地上,路不好走,你们一定要小心啊。”

    温聆玉和邱鹿连连点头。我们背上背包,把大件的帐篷留在了原地,便一起向着森林里出发。

    森林里土地微湿,上面生满了高及膝盖的野草,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地面,只有脚踩上去是柔软的。我们走惯了城市里坚硬的混凝土、沥青路,这样甚至不能被称之为“路”的路,倒是真没有走过。

    不过鲁迅说过:“世上本没有路,只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我走在最前面,徐子戎垫后,两个女孩子紧紧地跟随着我们。

    越往树林深处走,树木的排列越密集,光线越阴暗,杂草也越多。幸好树高草低,行走起来并不十分困难。

    我拨开挡在前面的杂草,用捡来的木枝敲敲打打,以防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会有蛇虫鼠蚁。

    说来也是我运气好,我的木枝好几次都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动物,或许是蛇,但它却没有攻击,连影子都没被看清就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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