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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这并不是真正的喜欢,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可能我之前的某些言行让他产生了误会,但之后绝不会了。他应该遇到一个真正与他两情相悦的女孩儿,或者男孩儿,但总之不是我。

    我得和他保持距离,不能给他任何错误的信号,避免让他越错越深。

    等到今晚的砍火星仪式结束,我们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我在心里拿定了主意。

    之后一整个上午,我都缩在房间里没有出来,吃午饭时也只是草草拨了两口就结束了。邱鹿惊讶地看着我,说:“你就吃这么点儿?”

    我点点头,敷衍地说:“我吃饱了。”

    徐子戎忽然放下碗筷:“哎,阿泽,你脖子上……”他对着我挤眉弄眼,眼神里闪着猥琐的光。

    我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余光瞥向沈见青。

    他垂着头,把脸埋进了饭碗里,一言不发。

    “蚊子咬的,一会儿就消了。”

    “蚊子咬的,一会儿就消了。”徐子戎却撇撇嘴,阴阳怪气地学我说话,“难怪你茶饭不思,有艳遇吧!”

    这艳遇从何而来?

    我一脸疑问。

    温聆玉也向我投来疑惑的眼神。

    邱鹿举起筷子夹住了徐子戎的两片嘴唇,没好气地说:“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啊?我拿针给你缝上行不行啊!你少暴露你那龌龊的思想!”

    徐子戎配合着邱鹿的动作,装出一副难以挣脱的样子,撅着嘴说:“鹿鹿,我错了。是蚊子咬的,还不行吗?”

    邱鹿哼笑一声,收回了自己的筷子。

    我向几人点点头,又回到了房间里。

    可我还没回屋呆多久,门却突然被敲响了。我起身开门,沈见青正站在门外。

    我们沉默了一瞬,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我打破了静默:“怎么了?”

    沈见青少年气的脸上没有表情:“你是不是在躲我?”

    “我……”

    沈见青直视我的双眼,语气宛如逼问:“你不是说过,不会嫌弃我的吗?这么快,自己说过的话就不作数了?”

    “我不是,我没有嫌弃你。”他嫌少露出这样冷然的表情,我有些不习惯。

    沈见青继续说:“还是你知道了我的心意,所以就不敢见我了?”

    没想到他这么大胆直白。

    也是,他之前明明已经试探过多次,是我一直不肯相信罢了。

    “沈见青,你还小,或许你这并不是喜欢,只是孤独太久,遇到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后产生的依赖……”我努力摆出一副哥哥的样子,试图去说服他。

    沈见青定定地看着我,我在他幽深的目光下,渐渐说不出话来。

    但他最后却叹口气,变回了之前我熟悉的样子,我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来。

    他说:“你中午没吃饱,我给你蒸了糯米粑粑,在厨房里。”

    “啊……”我猛然抬眼看他。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想着我中午饭没吃饱。

    紧接着,他又从兜里摸出一个素白色的布包,鼓鼓囊囊的,周边一圈阵脚细密而崎岖。

    “这里面是防蚊虫的草药,你带在身上就不会有蚊子来咬了。”

    他递到我面前,看我迟迟不收,便塞进了我胸口的口袋里。

    淡淡的药草香萦绕了我。

    他放完,看了我最后一眼,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我看着他高挑挺拔的藏青色背影,看着他纤薄的背和细瘦的腰身,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心里酸涩发苦,连带着喉咙里也紧紧的,眼睛发胀,有东西已经破土而出。

    沈见青太好了,即使知道我在回避他,还是这样像个一往无前的傻子一样对我好。

    就算是木石人心,也难免心旌摇曳。

    更何况我不是木头人。

    直面内心地说,任谁对着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人,都很难完全招架。我承认自己的理性和循规蹈矩,但我也承认,我或许对他是有一点好感的。

    对他年幼失怙、受族人欺负的怜悯同情;对他半路伸出援手、仗义相助的感激;对他顽强独立、生长得心善澄澈的欣赏;对他抱着我倾诉时那一个瞬间的心荡神摇……

    但只是好感,也仅此而已。

    如果他是个女孩儿,我说不定,说不定,说不定……我猛地止住了自己的思绪。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所有以如果为前提的东西,都是没有意义的。

    我摸出了衣兜里的那个药草香囊,伸出手指捏了捏,鼓胀如我此刻的心,默默叹了口气。

    沈见青很好,但他终究是个男孩子。

    第23章

    观礼诡事

    天色快黑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参加他们所说的砍火星仪式。

    我们刚刚上拱桥,就远远地看到轩敞的堤坝上燃着熊熊篝火,火星迸射到空中,画出点点荧光。靠近堤坝,热意滚滚而来,干燥的气息烘干了所有的潮气。

    天上星子点点,地上火星迸溅。

    有了对比才知道,硐江苗寨的篝火只是做做样子的小儿科,这里的篝火几乎有两人高,火焰冲天而起,照得四周亮如白日。

    有几个男子在吹芦笙,很投入的模样,曲调时而悲哀时而激昂。几个穿着深黑色苗服的女子手挽手,围绕着篝火在一边吟唱一边舞蹈,那舞姿并不曼妙,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更有一圈苗民环绕着篝火席地而坐,静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堤坝上用竹子搭建了一个高台,那个老人笼着手端坐其上,而美貌的皖萤照旧俏立在他身旁,一双眼睛紧紧地凝视在到了沈见青身上。

    看,他并不缺女孩儿的喜欢,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想到这里,我心里竟生出些酸涩。我低下眼,强自忽略掉心里的感受。

    见我们几个到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过来,他们脸上没有表情,肃穆沉静,甚至有些悲伤,视线在火光下闪烁跳跃,宛如藏着幽幽鬼火。

    我心里“咯噔”一声,心头慢慢浮现三个字——鸿门宴。

    但愿是我想多了吧。

    我们一来,几个苗民便起身,引了我们“入座”——实际上是席地坐下。

    “徐子戎,我坐你旁边。”我说着,拍了拍徐子戎的肩。温聆玉则自然地坐到了我的另一边。

    已经坐下的沈见青连头都没有抬,只脊梁挺得笔直。

    徐子戎欣然同意:“好啊!好兄弟,离不开我啊!”

    我笑了笑,没说话。

    看了看周边的人,我发现温聆玉另一边的男人竟是前天在人群中,用异样眼神盯着她的那个。他看到温聆玉,很欢喜的样子,憨厚的脸都微微涨红。温聆玉显然也发现了他,脸色僵硬。

    现在我们坐都坐下来了,再忽然提出交换位置好像有几分刻意和无礼。温聆玉只尽可能地与他拉开距离,而与我之间的距离就不可避免地缩小了。

    不一会儿,围绕着篝火的舞蹈就跳得更加激烈起来,芦笙曲调也越来越激越。

    在场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都庄重虔诚地凝视着篝火。

    “这是在做什么啊?”我听到邱鹿小声地凑到徐子戎耳边,“看起来好怪。”

    徐子戎挠挠脑袋:“我也没见过这样的仪式,感觉不像是什么节日庆祝啊,他们的脸都垮着。”

    邱鹿说:“你问问李遇泽,他看的文献多。”

    我只得摇摇头:“我也没有在文献上看到过砍火星仪式,或许是生苗独有的节日。”

    我身边的温聆玉也点头:“嗯。我看的书里也没有提及的。”

    徐子戎说:“鹿鹿,你坐得离小沈近,你问问……”

    徐子戎话说一半,对上邱鹿挤眉弄眼的表情,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邱鹿侧背着沈见青,右手不着痕迹地搭在徐子戎胳膊上,眼神不断后瞟,示意是沈见青,同时用夸张的唇语无声说:“他今天心情不好。”

    今晚这一路走来,沈见青都没有对我们说一句话,只埋头走路。好几次徐子戎和邱鹿要去与他说话,他要么回避,要么只是寥寥几句应付。

    “怎么了?”徐子戎回过头对我说,“我看你和他最聊得来,他怎么了?”

    “我……”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也不可能要把我和沈见青的事情告诉他们,我只得说:“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去解决一下。”

    “哎!”徐子戎冲我招招手,“这里没有厕所……”

    我忍不住轻声笑了下,独自往堤坝后的竹林里去了。

    堤坝上的篝火烧得旺,竹林里虽说不上亮如白昼,但视物也是无碍。

    我本来没有生理问题要解决,但为了装得像一些,便翻过一座小丘,躲到后面去了。

    等我站了一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们话题肯定也扯开了,便打算往回走。

    我刚翻上小丘,却看到前面不远处站着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手里端着小坛子,另一个则正揭开坛子的封口,凑近了酒坛不知道是放东西、闻酒味还是抢先品尝。

    嗯?我心头一紧,直觉告诉我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那两个人没一会儿便走出了竹林,向着堤坝走去。我翻出小丘,心里升起一股隐秘的不安感。

    他们两个人在做什么?

    我惴惴不安又神思不属地回到堤坝,徐子戎拉着我坐下,说:“阿泽,你闹肚子啊?去了这么久,脸色却这么难看。”

    我不知道该不该把看到的东西说出来。如果那两个人是正常行为,那我忽然站出来说这些不就显得不信别人、小人之心?

    “不是……”

    但也来不及我说什么,忽然场上的芦笙曲调陡然升高,声音激越,震动得耳膜生痛,心神也随之震荡,仿佛天地之间就只剩下这一段芦笙调似的。就在曲调达到顶峰的时候,出乎我们几个的预料地,所有吹笙的男人动作一顿,声音猛地消失。

    天地肃静。

    在这样极度的喧闹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只觉四周的静更加枯寂,而篝火燃烧的声音低沉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这时,端坐在高台上的老人动了。

    他在皖萤的搀扶下站起,缓缓来到台前,声音因为年迈而沙哑,但是他仪态庄重,眉眼威严,没有人敢因为他的年纪而欺侮他。

    首领张口说着苗语,我们几个听不懂,但看还是会的。首领老人话音落下的时候,两个光着膀子的男人走了过来。

    他们一个端酒坛子,一个分发粗瓷酒杯,为苗民们倒酒,两人配合相当默契。

    是竹林里的那两个人。

    他们很快就轮到了我们几个身前。一个掏出酒杯递来,而另一个则倾着坛子,准备把酒水倒出来。

    我迟疑着接过酒杯。

    在场所有人都会喝同一坛酒,如果有什么那岂不是所有人都遭殃?他们刚才在竹林里的动作是我想多了吧。

    想到这里,我稍微安心,把酒杯迎上前。

    等到所有人都拿到了美酒,族长高高立在台上,举起酒杯,朗声道:“敷开!”

    围着篝火的苗民也高高举着酒杯:“敷开!”

    这个应该是“干杯”的意思,我们几个混在人群中,局促地左右看看,学着他们的样子高喊:“敷开!”

    族长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最后落在了我们这边,落在了沈见青身上。他的眼神锐利,如一只老而不弱的苍鹰,让人感觉在他的视线下一切小心思都会无所遁形。

    沈见青一脸淡漠地回视着他。

    这是一场年轻与年老的对决,狼群里逐渐年迈但威严犹存的狼王在对已经长成的年轻公狼给予无声警告。

    最后,是族长先错开视线,仰头,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苗民们也紧随其后。

    邱鹿清浅地抿了一口,眼前一亮:“好甘甜!一点都不辣!”说着,便不再客气,喝完了杯中酒。

    这酒确实甘甜顺滑,一入口便觉清冽醇厚,顺着嗓子划过喉咙,如薄雾般柔和,还带着微微的青果香气。

    只有一向不善酒力的温聆玉手足无措。我记得她酒精过敏,是一滴酒也碰不得的。

    我坐她旁边,刚想说让她把酒给我,却看她身旁那个男人微微一动,左手不经意地抬起,却触碰到了温聆玉端酒的右手。

    温聆玉猝不及防,右手一歪,酒液全部倾洒在了她的衣服上。

    幸好酒液不多,她又穿一件黑色的厚外套,看不出痕迹。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温聆玉连惊叫都来不及。那个男人甚至都没有感觉到自己打翻了温聆玉的酒杯,还兀自与身旁的人聊着什么。周遭就更没有人发现这个小插曲了。

    我与温聆玉对视一眼,她无奈与欣喜交杂,最后只耸耸肩,表示用不上我来帮助了。

    喝完酒,芦笙又起,歌舞又回。

    可这场仪式总让人感觉怪怪的。节日的庆祝不应该是欢快喜庆的吗?不应该是男女老幼、载歌载舞吗?可在场的多是青壮年,一个小孩儿都没有。

    歌舞也并不欢快,动作僵硬,歌声低沉,让人观而生畏。参与的每个人脸上都是沉肃凝重的表情,随时都能哭出声来。

    忽然,族长从高台上走了下来,手里还拿着数十根红色的绢带。

    红绢带,是已逝苗人的象征与代表,每一根都绣着自己的名字。

    族长手持绢带,神情严肃虔诚,一步步接近篝火。然后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将所有的绢带扔进了火里!

    下一刻,芦笙更高,歌声更扬,但所有的舞者却纷纷伏跪,以额头点地。

    我幡然醒悟。

    这不是节日庆祝的仪式,反而像是一场祭祀!

    不安的感觉来到顶点。

    我后背发凉,从脊椎起密密麻麻地生出鸡皮疙瘩。

    这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我们的厄运早已开始。

    第24章

    深夜所见

    我们必须得离开了。

    这是我脑海里的唯一想法。

    这场砍火星仪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或者说,在生苗的观念里,砍火星仪式是为什么而举行的?

    这些苗民对待我们的态度太奇怪了,一边处处小心提防又一边邀请参与他们的如此盛大的仪式。

    前后矛盾,必有隐情。

    我怎么现在才明白过来。

    是沈见青的善意纯良麻痹了我们,让我以为所有的苗民都会如他一般对外来人友好。

    但是,我忽略了一点,也是一直以来我在潜意识里回避的一点。当时经历了一场恐慌的深山迷行,我们都害怕了,也太想要安稳下来了,所以一点点亮光都会骗自己说那就是天明的信号。可殊不知,或许那只是鮟鱇鱼捕猎时头顶诱骗敌人的灯笼诱饵!

    千百年里,他们隐居深山并且没有被外人找到,真的是因为幸运、因为这么隐蔽?真的没有人来到过这里吗?

    那些人,又真的离开了吗?

    我顿时毛骨悚然。

    一回到沈见青的吊脚楼,趁着沈见青不在,我便对悄悄对邱鹿三人说:“明天我们就走,明天一早!”

    细细算来,我们在这里已经呆了快一周。手机和相机的电量都所剩不多,也是到了该走的时候。

    邱鹿吃惊地说:“啊?走可以,但是这么赶?”

    徐子戎也说:“都不好好道个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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