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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我也觉得应该尽快走。”温聆玉细声细气地说,“今天这个砍火星仪式太诡异了。我,我有点害怕……”

    我说:“沈见青那里我会去给他说。村子里其他人,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了。反正我们的话他们也听不懂,多说无益。”

    或许是我和温聆玉的表情都太过严肃,空气里漂浮着躁动不安的气息。邱鹿和徐子戎对视一眼,纷纷皱着眉,点头答应。

    正在这时,沈见青从门外走了进来,见我们几个杵在大厅里面面相觑,也不看我,说:“这么晚了不休息吗?”

    对着他淡漠的侧脸,我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是难过还是开心。

    邱鹿用胳膊肘捅徐子戎的肋骨,徐子戎则偏着脑袋对着我挤眉弄眼。

    我说:“我们明天打算明天早上就离开,沈见青,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你们要走?”沈见青豁然转身,顿了很久才撩起眼皮,目光沉沉地盯着我,微微扬眉,“好啊,那就祝你们一路平安。”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厅,头上蝴蝶形的银饰因为太过用力而缠绕在发间颤抖,如同活过来了一样。

    我怔忪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忽觉空落落。

    或许是我和沈见青之间的氛围着实诡异,温聆玉上前来,关切地问:“你们怎么了?今天沈见青怪怪的,你也是。”

    我摇摇头:“没什么,我和他之间能有什么。”之前或许有偏误,但明天之后,什么都不会再有了。

    我们各自回屋,收拾好了明天的行李便休息睡下了。

    我模模糊糊地睡到半夜,却被一串拍门声给惊醒。

    “李遇泽!李遇泽!”

    谁在叫我?

    温聆玉?

    我艰难地睁开眼,脑袋一片混沌不清。眼皮沉重地很,像是压着一块巨石,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沉闷的痛从额角蔓延到头顶。

    “嘶——”我按了按太阳穴,强压住了疼痛,屋子漆黑,我顺着记忆中的布局和一丁点月亮的光摸索到门边,“怎么了?”

    门轻轻推开,温聆玉一手捧着蜡烛,在烛光的映照下,漆黑的夜里只能看到她秀丽的面庞,和国产恐怖片里的画面似的,我心跟着一跳,然后才看到她脸上朦胧一片的担忧。

    “李遇泽,鹿鹿突然发烧了,浑身滚烫……”她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邱鹿怎么了?

    脑袋里面灌了水泥,沉重异常。思维转动得很缓慢,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晰,但连成一句话我就迷茫了。

    好半天,迟钝的脑子才明白过来,我说:“先给她降温吧,我这里有备用的药。”

    说着,我就给返身摸到背包,翻出了里面的发烧药。

    温聆玉接过却不走,哭腔更重:“徐子戎敲了门一直没有应,我害怕他在里面有什么事情,你去看看吧。”

    她一个女孩子,毕竟要避嫌。

    “他睡太死了吗?”我模糊糊的脑子勉强清醒,“我去看看。”

    说着,我借着温聆玉的蜡烛来到徐子戎的房间。

    敲了门,久久都没有人应。我等了两分钟,耐心告罄,便喊了一声:“徐子戎,我进来了啊!”说完便推门而入。

    屋子里黑茫茫的,我借着烛火的光,看清了靠着窗户的木床。走近一看,一个黑乎乎的人性隆起,正是徐子戎。

    “徐子戎……”我借着烛火靠近,只见徐子戎有气无力地躺在木床上,双眼紧闭,脸色绯红,细密的汗水从额头浸出来。他的嘴唇因为高热已经干得起皮,平日里牛高马大、健硕元气的人却看起来脆弱得很。

    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了。

    现在麻烦大了。

    我赶紧出门对温聆玉说:“我下去找沈见青帮忙,你找些水来给邱鹿擦擦身子,尽量把温度给降下来。”

    听了我的话,温聆玉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连点头,出门打冷水去了。

    我忍着自己间歇性的头痛,顺着楼梯来到一楼沈见青的房门前,深吸一口气。

    “笃笃笃——”

    没有人回应。

    今晚这是怎么了?

    我焦急起来,试着推了推门,被锁死了,完全推不开。左右看看,忽然发现沈见青的窗口并没有阖上,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

    虽然窥伺别人的房间这很不礼貌,但现在事发突然,我也顾不上许多了。

    我来到窗前,敲了敲木窗:“沈见青,你在吗?”

    依然没有人回应。

    他的屋子采光极好,月光几乎是正面抛洒进的房间,我眯起眼睛努力看了看,却猛然发现里面根本就没有人!

    沈见青去哪里了?

    正在这时,一阵熟悉又怪异的声音响了起来。

    “沙——沙——沙——”

    “沙沙——”

    那是令人牙酸的,虫类的四肢爬过地面的声音!

    我的心高高地悬了起来,脑海中回想起了之前一路跟随我们的那群黑色的虫。

    脊椎发麻,鸡皮疙瘩不断冒出,山风拂过,我打了个寒战。

    我觉得我应该回去,迅速地回去,关好所有的门窗,把所有的缝隙都锁死!

    但我并没有。

    鬼使神差的,我大着胆子,举着蜡烛,向声音的来源走去。

    今夜的月色很好,单是月光就能勉强把树林照得昏暗。

    我向着声音的来源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很轻。忽然,一个漆黑的人影出现在前方不远处!他背对着我,所以并没有发现我,而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吹灭了手里的蜡烛,躲在了一株两臂合围的树后。

    沈见青。

    他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直觉告诉我,不要暴露自己的存在,悄悄地回去。但我心里疑惑,还是探了头出去,暗中看向他。

    在朦胧的月色下,暗影婆娑,风凉如水。沈见青立在一棵树下,平日里绑起来的半长发披在肩头,微侧着身子,露出半个侧面。

    他一手抬高,似乎是在接着什么东西。我定睛一看,在他面前好像有什么细小的东西靠着一根细丝垂挂着,细丝的另一端牵连在了树上。

    “沙沙——沙沙——”

    那个怪响又起,紧接着,眼前的一幕让我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无数黑色的虫子从远处爬过来,向他靠拢,如黑色的潮水,如黑色的绸缎,如黑色的血液。月光下,它们欢天喜地地聚集在一起,如疯狂的信徒在朝拜它们的君主、它们的帝王、它们的神明。

    它们争先恐后,但又心有忌惮,聚集在沈见青身前又不敢造次。

    那些虫子!

    我没有密集恐惧症,但此刻却控制不住地双脚发软,手臂发抖,胃剧烈抽搐翻滚,叫嚣着要把晚饭给吐出来。冷汗从额头渗出来,我僵硬地站在原地,极端的恐惧让我动弹不得,脖颈僵硬得像万年不化的冰川。

    那些虫子,就是这一路都在跟随着我们的恶心的东西!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从我们离开硐江苗寨开始,到迷路在水泥道,到我们在野外露营……

    它们一路跟着我们,或许并不是偶然,也不是因为什么狗屁食物的吸引!

    它们有思想,有人在指使它们!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

    我的思想变得前所未有地清晰,这段时间的经历在我眼前重新浮现,那些从来没有想通的事情或者被忽略的事情都渐渐被串连在了一起。

    突如其来的迷失,莫名其妙同时爆掉的后胎,做好了记号却依然迷路的密林,清晨挡风玻璃上的白花。

    还有在熹微的光中踽踽独行的藏青色身影,他伸手指向前路。那条前路走也走不尽。

    记忆再往前,是我在硐江苗寨的客栈里,推窗而见的那朵带着露水的白花。它新鲜,纯洁,是一切美好的代名词,但现在却让我胆寒。

    我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漏出任何声音。

    第25章

    深山疾行

    沈见青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曾经以为他美貌纯良,即使成长的环境不那么美好,但他依然独自生长得灿烂夺目。

    可现在,我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

    他真的是这样的人吗?他指的路真的能够出去吗?他……他真的希望我们出去吗?

    我一步步往后退,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才不发出任何声音,屏住呼吸,直到退出林子,确定他应该看不到了,我才转身拔腿往回跑。

    没有蜡烛照明,四周黑得可怕,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房间里,我才敢大口喘气。

    温聆玉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块毛巾。见我惊慌,她关切地问:“怎么了?没找到沈见青?”

    我咽了口唾沫,摇头,气息还没有定下:“千万,别提我找过他!记住!听到没有!”

    我的语气太过严厉,温聆玉慌了起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我所见到的那些东西。太可怕,太诡异了,难道要说我怀疑沈见青可以操控虫子吗?我自己说出来都不相信。

    “他或许不是所表现出来的样子。邱鹿和徐子戎同时发烧也太蹊跷。小温,你不要怕,我们先把他们两个的温度降下来,无论如何明天必须走。”

    温聆玉细长的眉耷拉下来,天生圆圆的笑眼低垂着:“我知道了,有你在我不害怕的。”

    拍了拍温聆玉的肩膀,我们转身各自去照顾这对情侣去了。

    好在吃了药,我和温聆玉一直照顾两人到凌晨三点,邱鹿和徐子戎的烧总算是降了下去。

    期间徐子戎清醒了,看到我还迷茫得很,用烧得干哑的破锣嗓子说:“阿泽,你怎么在这里?”说完,他还做作地扯住被子,补充道:“我有女朋友,不搞基的啊。”

    我:“……”哭笑不得。

    看他还有力气贫嘴,我猜应该是没什么大碍。

    “得了吧,你有什么好值得我看上的?”

    徐子戎眨眨眼:“我鲜活的肉体啊……”

    “就你现在这煮熟大虾一样的肉体吗?”

    “咳咳咳!”徐子戎爆发出一连串响亮的咳嗽。

    我赶紧说:“你好好休息吧,别乱扯了。”

    “谢谢你,阿泽,我的好兄弟!”我走到门前,徐子戎叫住我,我正要感动,就听他说,“再给我倒杯水行吗?”

    我:“……行。”伺候病号,是应该的。

    照顾好徐子戎,我也松了一口气,但头痛随之而来。

    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着,疼痛闷闷地蔓延到天灵盖。隔壁两个女孩子的房间已经安静了下来,我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回到房间睡下,趁着天还没有亮。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才泛起鱼肚白,应该还不到六点。昨晚忙了大半宿,我却再也睡不着了。头痛散去了一些,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想到昨晚做好的决定,我艰难地爬起身。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越久越容易生出变故。只要邱鹿和徐子戎还有行动能力,今天就必须得走。

    我刚走出房门就看到温聆玉,她应该也是一夜没有睡好,眼睛下面两个很明显的青黑,脸色苍白得如同纸一样。

    “鹿鹿应该没事了,我们什么时候走,都听你的。”

    她话音一落,邱鹿和徐子戎很默契地同时从两间房间里走了出来。他们两个倒是看起来面色红润,精神十足,一点儿也看不出生过病的样子。

    和他们比起来,我和温聆玉的模样反倒更像病号。

    “尽快,把东西收拾好吧。”

    邱鹿上前来说:“昨晚谢谢你们了,今天就我们两个来拿行李吧!”

    温聆玉摇头:“你们病才刚好,怎么可以太过劳累?”

    徐子戎赶紧说:“我觉得我没事了啊,身体咔咔壮呢!”说着,他还弓起手臂,展示自己结实的肌肉。

    “哎呀,就让他多干点!”邱鹿一锤定音。

    他们这场病来得怪去得也怪,两个人竟然同时发烧,天一亮就又同时好了。

    这实在诡异,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那大家都准备好了,就走吧。”我说。

    邱鹿说:“可以再问问沈见青,出去的路到底怎么走。”

    一提到沈见青,我就想到昨晚在树林中看到的那一幕。无数黑色的虫子环绕在他周围,而他八风不动,面色不改。

    “别打扰他了,我们自己也总能出去的。”说着,我和温聆玉对视一眼,从她担忧的瞳孔里我看到自己苍白的脸。

    吊脚楼下,依然没有人。沈见青的屋门紧闭,窗户也紧闭,他则不知去向。

    我暗中舒了一口气。如果真的和他遇上,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正常地应对。

    我们轻装上路,沿着来时的记忆往回走,很快就到了山崖下。

    顺着铁索攀爬上去,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可现实却再次毫无预兆地狠狠地抽了我们一巴掌。

    悬崖上的铁索,不见了!

    我们几个跑着来到山崖下,来来回回找了一大圈。崖壁生长着野草青苔,生长着不知名的小花,但哪里还有那铁索的影子?

    原本这里挂着的铁索呢?!

    没有铁索,我们该怎么回去。

    我胸腔里像是也爬进了一只黑虫,被它咬了一口,生出些细细密密的恐惧的痛……

    “我没看错吧?还是说我们找错地方了?铁索不在这里。”邱鹿揉着眼睛,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徐子戎说:“不可能。我记得我们下来的地方就是这里,不会错。”

    “有人在上面把铁锁给斩断了?”邱鹿说。

    铁索沉重得很,泸定桥的铁索能重达四十吨,这悬崖上的铁索只会更重。有人在上面斩断绳索,如果要上收铁索,那必然会付出极大的人力。如果不管铁索……那铁索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是堆放在山崖下。运走这些铁索的动静绝对不可能不惊动我们。

    “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的困境是没有铁索可以攀爬,根本出不去了。”我皱着眉。

    邱鹿说:“怎么办?我们回去向苗民们求助吗?”

    我还没说话,温聆玉先猛地摇头,拒绝了这个想法。

    我说:“他们听不懂我们的话,也未必肯帮我们。”

    徐子戎说:“还有沈见青呢?你和沈见青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离开都要躲着他?”

    我低低地叹了口气,自知他们也不愿意不明不白地走,便把昨晚在树林里看到的东西和我的一些猜想告诉了他们。

    三人听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很久之后,我常常想,当时的我们都是大学生,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都非常有限,不吝于以最大的善意去看待所有人和事情。我们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生苗聚居地,以为可以得到淳朴人民的优待。但实际上,我们的出现在他们眼里是一个威胁性的信号。

    一个可能会打破他们与世隔绝、安稳安逸的生活的信号。

    所以,他们怎么可能会让我们好好地活着出去,还甚至有可能发表文章揭露生苗的风俗人情?

    只是这个道理,我们现在并没有明白过来。

    徐子戎试着攀爬了一下山壁。可山壁上生长了很多绿植和苔藓,滑不溜手的,根本没有借力点。他爬了两步就掉了下来,被我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不行。”徐子戎无奈地摇头,“我都爬不上去,更别说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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