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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如果我刚刚真的狠心掐上去了,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简直不敢想。

    似乎是见我久久不答,他在我怀里仰起头,挑着半边眉毛,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催促的:“嗯?”

    我心虚地闪着眼睛,没有说话。

    理性地说,我应该回答“是”。把他哄好了,放松警惕,我才有脱身的机会。但从情感层面来讲,我很难说出口。

    我本来就内敛,不喜欢把情爱挂在嘴边。更何况沈见青这样人……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他?

    我翻了个身坐起来,装作要穿衣起床的样子,与沈见青拉开了距离。他皱了皱眉,但却没有阻止。

    一室冷寂。

    天光从窗口泄漏进来,在地上投出一个被切割开的金色的光影。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很久,我忽然小声说:“沈见青。”

    他随意地应了一声。

    我斟酌着,终于松了语气,说:“我的脚好痛。”

    沈见青仰面躺着,半长的头发披散在枕头,如墨的发不会让他像个小姑娘,反而更显得他皮肤白皙,面如冠玉。现在,他顶着这张无辜俊美的脸:“我等着你开口好久啦。”

    我心里“咯噔”一声。

    “你现在又要和我公平易物了吗?”

    他一提“公平易物”,我的后脑就发麻,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了那不堪回首的一天。

    沈见青布满血丝和情欲的眼睛,颠倒的天地和身体如撕裂般的痛苦。

    “我是人,怎么能算物?而且……”我默了默,咬着牙接着说,“你可不可以不要一天到晚脑子里尽想那点子事!”

    “哪点子事?”沈见青无辜地也坐起来,双眸澄澈干净,如不入凡尘俗世的世外仙人。

    他!

    我脸颊慢慢烧了起来,不用看也知道通红一片,我不由得暗自恨恨。他说得好像,好像之前那些事情不是他做的一样!

    “哈哈哈!”沈见青笑起来,眼皮上的红痣活色生香,“我就是想听你说一句‘我喜欢你’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

    现在他还倒打一耙。

    沈见青掀开被子,我一激灵,他已经捏住了我的右脚。我想要抽回去,但他的力气很大,神色执拗。

    “肿这么高,真可怜。”沈见青说,“要是这么瘸了,你以后到哪里都不方便,肯定要一辈子靠着我了。”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沉,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我的心跟着沉了下去。我早就猜到了他的意图,但听他说出来,还是莫名生出几分失望来。

    我不知道我还对他怀抱着什么期待。

    下一刻,沈见青抬起头,扬着眉问我:“所以,你要成交吗?”

    他用一种湿漉漉的眼神看我,像我在学校里常喂的那只流浪狗。但我知道,他可不是什么可怜兮兮的流浪狗。

    沈见青应该是花纹华美的蛇,有最完美的伪装,但毒牙锋利致命。

    沈见青又催促似的晃了晃我的脚,用眼神示意我:成交吗?

    说实话,这是一场再划算不过的交易。我只不过需要动动嘴皮子,就可以换到我想要得到的。

    没什么好扭捏的,我又不是什么小姑娘。虽然我没有对别人表白过,但这几个字我听得却不少。

    我深吸一口气,直视着沈见青的眼睛,说:“我喜欢你。”

    话音落下的那刻,我的心好像也跟着颤了颤,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还来不及细究,忽然眼前一黑,沈见青扑了过来,一手扶着我的后脖颈,一手拂在我脸侧。我愣住,一股清凉如山间晨雾的气息就扑面而来,唇上覆盖了一个温热柔软的事物。

    那是沈见青的唇。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得僵住,牙关紧咬。他却只是稍显笨拙地贴着我,然后咬了咬我的下唇。

    不痛,反而酥酥麻麻的。我们的气息混在一起,变成一股热流直往我心里冲。

    我想我应该推开他,但是我没有。我瞪着眼睛看他近在咫尺的脸,看那颗红痣忽隐忽现。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一分钟,也可能是一上午,鬼知道呢——沈见青终于放开我。

    他的脸很红,唇也红,眼睛亮得吓人。

    我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

    沈见青贴在我耳边,喃喃着,一字一句却无比清晰:“李遇泽,我也喜欢你!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这辈子就得和你缠在一起。”

    他说得那么真挚热烈,好像我刚才是真的与他表白,我们也真的是互相爱慕的一对情侣。

    我无话予他回答,就胡乱地点点头。

    沈见青又贴着我坐了一会儿,我任由他抱着。半晌他才说:“我一会儿就派人来,你放心,你的脚残废不了。”

    我心中欢喜起来。虽然沈见青骗了我很多话,但这一句我是相信的。他没有必要现在还骗我,在暴露了他的真面目和所有意图之后。

    心绪平复之后,我又留意到他话里的其他东西。

    或许是学文学的缘故,我对语言文字格外敏感。他刚刚说“派人来”,话里话外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这样的话并不适用于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我便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什么样的人,会对寨子里的人用“派遣”这样的词语。

    沈见青在氏荻苗寨的身份地位,难道并不简单?可他分明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我忽然想起当初我们刚刚到来时,苗民为我们送被褥的那天,他们看沈见青的眼神很怪异。

    带着敬畏和忌惮。

    我当时只当自己是多想了,但现在回忆,却总觉得不对劲。

    我对沈见青的了解,太少了。

    第33章

    苍老苗民

    沈见青果然没有撒谎,下午他就带了一个苗民来。

    那苗民约莫五十来岁,看起来和我父亲差不多大,只是满脸沧桑,皱纹横生,皮肤黝黑中透着蜡黄,是一副常年劳动的模样。他带了个竹子编织的篓,挎在肩膀上。

    在他旁边,还跟着皖萤。

    她居然也来了。

    那苗民放下竹篓,从里面拿出了正骨的工具来。我看着心里隐隐有点恐惧,但对于彻底残废掉,身体上的痛又算什么。

    沈见青站在门外,还没进门,皖萤转过身去与他说了句什么。

    沈见青脸色难看,不带表情地看着皖萤,皖萤则坦然地与他对视。

    我虽然听不懂苗语,但却能感受到他们之间并不和谐的氛围。

    过了好一会儿,沈见青先收回视线,他两三步来到我身边,柔着嗓音说:“我有些事情,一会儿再回来。你别怕,不会很痛的,我回来给你带糍粑和蜜果子。”

    我脊背挺直僵硬,点点头。我对上沈见青的眼睛,忽然生出了几分怪异的感觉。自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样安慰过我。我父母奉行的是坚强独立教育,摔倒受伤是从不允许我哭的。我痛得一哭,我父亲就会严厉地呵斥我,并认为哭哭啼啼是非常“不男人”的做派。

    久了,我自然养成了不把恐惧和痛苦流露出来的习惯。但沈见青,他居然看出了我的害怕。

    沈见青笑着捏了捏我的手,回身对那个老苗民说了句什么,老苗民连连点头,沈见青这才放心地出去了。

    老苗民垂着眼睛不看我,兢兢业业地开始了他的工作。

    其实这个过程虽然痛苦,但至少是在我忍受的范围之内。没一会儿,老苗民两手握着我的脚,“咔吧”一声,我痛得咬牙,冷汗从额头上淌下来,终于感觉我错位了好几天的脚踝又落回了正常的位置。

    很快,老苗民为我上了一种墨绿的草药,夹上了木板,用草绳一层一层地缠在木板上,避免它松动。

    “呼——”做完这一切,他长舒一口气,擦了擦汗。

    我对着一边的皖萤说:“替我道一声谢谢可以吗?”

    皖萤意味不明地耸耸肩。

    我正纳闷,却见那苗民收拾好自己的竹篓,忽然转身向我跪了下来!

    跪我做什么?!

    我又惊讶又惶恐,连忙支着右脚站起,想要搀扶他。可老苗民却连连摇头,苍老的脸上全是恳求,浑浊的眼里溢满泪,嘴里一骨碌地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这,你怎么了!快起来啊!你这……”

    我拉扯他,他也不动,嘴里还是在倾诉着什么。我活了二十一年,从没有别人跪在我面前的经历,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只得向皖萤求助。

    皖萤叹了口气,说:“这个忙,只有你能够帮了。”

    我说:“你先让他起来,我能够帮到的,一定帮。”

    皖萤上前扶住他,对老苗民说了句话,老苗民果然止住了泪,顺着皖萤的力道起身。

    我这才松了口气,别人跪在我面前的感觉太别扭了:“到底怎么了?”

    皖萤磕磕绊绊地说:“昨,晚上,沈见青带人,已经连夜,追回了寨子,里的叛徒。按照,寨子里的规,定,叛徒,应该被,流放进蛊虫林。”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看出我迷茫的表情,皖萤解释道:“叛徒阿颂,是芦颀阿叔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难怪他看起来这么难过,原来是因为叛变的人是他的儿子。

    顿了顿,皖萤又说:“而且他叛变,是,为了你的同伴。”

    皖萤话音一落,我内心猛地一震。

    他是为了邱鹿、温聆玉他们?

    我一把抓住了皖萤的手腕:“我的同伴怎么样了?”

    皖萤皱着眉,我这才后知后觉我的唐突,讪讪地松开手。皖萤说:“具体,我也不知道。他们,只带回,了,阿颂。或许,已经,离开了。”

    是吗,那太好了!

    他们离开,肯定会带人回来找我!

    “之前沈见青说,他们中了什么蛊虫……”我还是放心不下。

    皖萤垂下眼皮,挡住了眼里的神色:“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问:“那我可以做什么?”

    皖萤说:“一入蛊虫林,必死无疑。除非首领,或者,下任首领松口放人。”

    “首领,不就是你爷爷?”

    皖萤摇摇头:“我爷爷,年岁大了,很多事情,已经不再参与。把这件事,全权给了,沈见青。”

    我一愣,问到:“沈见青就是下任首领?”

    “是。”

    我心中的疑虑终于得到了解答。那些苗民们为什么敬畏又忌惮地看他,因为他的身份确实不一般。只是我没有想到,沈见青尚且年幼,苗寨里青壮年也不在少数,怎么他会成为下任首领的人选?

    皖萤说:“芦颀阿叔很,可怜,只有这一个儿子。而且,阿颂,还是为了救,你的同伴。如果不是,你们,阿颂不会出逃叛变。李遇泽,你不能不帮。”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的到来会给这个平静的苗寨带来这么多事情。也没有想过,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芦颀苍老的眼皮耷拉着,眼里透露出哀求。我忽然很羡慕那个阿颂,至少他父亲会为了救他的命而甘愿跪倒在另一个不相识的人脚下。

    而皖萤的话,无疑是把我架在了火上。如果我不帮,那简直太不是人了。

    “我愿意帮这个忙。但我不一定说得动沈见青。”我低低地说。

    皖萤立时眉眼舒展,露出进屋子以来的第一个笑容,笃定道:“如果连你都说不动他,那就没有人可以了。”

    皖萤又转头对芦颀说了句,应该是解释我已经答应了的话。果然,她一说完,芦颀就又要作势跪下,被我和皖萤一起拉住了。

    “行刑日,是明天正午。你一定,要抓紧时间。”皖萤狭长的双目凝视着我,郑重地嘱咐。

    还有芦颀满怀期待的眼神里,仿佛蕴含了千言万语。

    我错开视线,点点头,他们很快就离开了。

    第34章

    审判刑罚

    虽然答应了他们,但我实在想不到该怎么开这个口。

    尤其还是求沈见青,他指不定又会提什么要求。

    傍晚的时候,沈见青从外面回来了。

    “李遇泽,你的脚还痛吗?”

    沈见青一进屋,把一碟糍粑和蜜饯放在桌上,上前来看我的脚。

    我只当他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还真的带了甜食回来。

    我摇摇头:“已经好了。”

    沈见青的眼神里透着诡异的遗憾,他转身把糍粑和蜜饯端来,自己先吃了一个,说:“你试试。”

    我本身就不爱吃甜,心里又揣着事,无奈顶着他期待迫切的眼神,便随意夹了个蜜饯塞进嘴里。

    清甜微酸的味道瞬间在嘴里蔓延开来。

    我猛地发现,这是我们两个难得的心平气和地呆在一起的时候。分一盘蜜饯,吃一盘糍粑,好像……好像我们真的是生活在一起,满心满眼都是彼此的爱侣。

    沈见青忽然说:“其实,我母亲就很爱吃蜜果子。”

    我愣住,没想到话题怎么突然就转到了他母亲身上。

    “那时候我家里常有蜜果子吃。只是后来我父亲死了,我母亲就不大爱吃了,甚至很少与我说话。”

    很多人认为,童年的缺失与不幸福,会在成年后持续寻求补偿。

    我相信现在的沈见青并没有骗我——他实在也没有再骗我的必要——但我想至少他的父母是很相爱的吧。

    我想到了我的父母,沉沉地开口:“我父母都还在人世,但他们已经离婚了,各自有了各自的新生活,把我这个他们不美好婚姻的象征物给抛在了脑后。”

    “离婚?”沈见青很新奇。

    我解释:“就是情感破裂,解除婚姻的意思。在外面这是很常见的事情。”

    “呵!”沈见青不屑地嗤笑,“我若认定一个人,那这辈子就是这一个人,谁也别想改变,连他自己也别想。”

    他又说这种堪称偏执疯魔的言论。

    一辈子长得很,或许现在是情深似海,两情相悦,但谁知道会不会走到相看两厌、分道扬镳的一天?我相信每一对夫妻走进婚姻的时候,都是充满了爱与憧憬的,但更多的琐碎消磨了爱意罢了。

    算了,说这些沈见青也未必能够听得懂。

    我斟酌了一下,问:“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见青说:“天快亮的时候吧。”

    “那,你做什么去了?”

    我当然知道他做什么去了,只是想把话题引到他们拜托我的事情上去。

    可我还没有再说,沈见青却突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我。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眼神。像探究,像沉思,像恍然。不知道那一个瞬间他究竟想到了什么,或者说想通了什么,总之话题突然冷了下来。

    “我应该想到的。他们会来找你,你……”沈见青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

    但我想他已经猜到了我的用意,便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道:“你是去捉叛徒了吗?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沈见青垂下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的思绪:“一切按寨子里的规矩来。”

    我说:“可皖萤他们说,你有改变刑罚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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