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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场大雨要来了。

    沈见青找我要补偿,而具体的补偿是什么,沈见青没有直接说。他急切地带我回到房间,留下一句“你先等着”便返身而出。正当我摸不着头脑又有些惴惴不安,怕他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的时候,他手里便拿着一件物什回来了。

    我定睛一看,那居然是我的相机!

    当时它被放在了我的背包里。我一直以为我的背包被留在了山洞并没有被带走,遗憾包里有很多我的手记,担心会被野外的兽类给撕咬损毁了。没想到竟是落在了沈见青手里!

    “我的东西都还在?!”终于有一件让我稍微觉得不那么倒霉的事情了。

    沈见青很得意:“我都带回来了,替你保管着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很熟练地调试好相机,还对着我的方向比划着什么。

    我之前带了相机备用电池,为的是可以多在苗寨里拍摄一些素材,没想到现在却便宜了沈见青。

    沈见青调试好,才说:“你穿苗服很好看,我一直想留一张照片,可你之前的脚伤,拍照片不方便。今天正好,拜祭了阿妈,你的脚也好了。你说是不是很有缘分?”

    不过是当时我随口说了句“有缘分”,没想到他却记到了现在。

    我并不知道他现在说的缘分从何谈起,但沈见青总有他的歪理,能把几件巧合或者毫无关联的事情扯到一起。

    夜幕逐渐降临,室内暗得可怕。沈见青点燃了蜡烛,昏黄的烛光把屋里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最后依偎在一起,营造出亲密的假象来。他站在光下,指挥着说:“李遇泽,你就坐在那里!”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我照着他的要求,坐到了床铺中央的位置。虽然感觉怪怪的,毕竟哪里有人在床上拍照了……

    沈见青嘴角含笑,白皙尖俏的下半张脸从相机的遮挡下露出来,他按动按键,“咔咔咔”地一连拍了好几张。

    “你看看,怎么样?”沈见青拍好了,拿着相机凑过来,与我并肩坐在一起。

    屏幕里,暖黄的背景下,我一身苗服,表情冷肃。或许是我的表情太生硬,让暖黄色调的照片都透出几分寒意来。但不得不说,沈见青是很聪明的。我只教过他一次,他便能够对相机操作自如。

    “你都不笑。”沈见青看完照片,撒娇似的抱怨,“我看到那些外面的人,每次拍照片都是要笑的。”

    “我拍照不爱笑。”这个解释很牵强,但我着实笑不出来。

    “不过你不笑也很好看。”

    沈见青说话的时候直视着我的眼睛,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我可以看清他瞳孔里的我的倒影。

    近到我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他眼里神色的细微变化。

    “你不笑也很好看。”沈见青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但这一次,他的嗓音压很沉,带着蛊惑人心的沙哑。

    而我们之间的距离还在被他不断刻意拉近。我想要后退,却腰背一紧,被他猛然揽住,也堵住了我所有后退的空间。

    一室幽悄,落针可闻。

    氛围却变得暧昧干燥,我急促地呼吸两口,像是渴水的鱼。他的影子投在了我的面前,把我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里。在昏暗中,沈见青强势而坚定地靠近我。

    他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脸上,温热而暧昧。沈见青的眼神带有某种攻击性,但他的声音却是低软的,仿佛在祈求。

    “李遇泽,遇泽阿哥……”

    脑海里“轰”的一声,我的脸颊登时红透了。

    上一次我们这么亲密地靠在一起,我还发着烧,脑子不太清醒。但这一次我是完全清醒的,能够准确而完全地感知到他的用意。

    “不……”拒绝的话还没说完,他的唇就落了下来。我那些他不喜欢的话,他总有一百种办法叫我说不出来。

    我想要偏过头,可他却更进一步,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扶着我的后脖颈,不容我有丝毫躲避退缩的空间。

    他的气息很混乱,和我的混在一起,几乎像是喘息的二重奏。他的唇的触感是柔软的,有灵活的蛇在轻轻舔舐我的嘴唇,想要寻找到一点点突破口,趁隙而入。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被人倒了一公斤浆糊在里面一样,全都黏住了,糊住了,混乱了……

    不知不觉间,沈见青推着我倒进了柔软的床铺里。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俯在我身上,眼里全是黑沉沉的欲。

    我想到了那天在荒野里的暴行,熟悉的惊惧又回来了。他额头上被我砸出来的伤疤已经痊愈,留下个浅红的印子,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掉。

    这几天与沈见青平静的相处,差点让我忘了那些痛苦的回忆。说到底,我对这样的事情还是害怕排斥的。

    但沈见青却慢慢把唇从我嘴上挪开,一路触碰着我的脸颊、脖子、耳根,带起片片燥热的酥麻,最后停在了我的耳边。

    “李遇泽,遇泽阿哥……你还欠我一次。”

    我瞪着眼睛,懵懵地问:“欠你一次?”

    “别抵赖啊!我们是公平交易的。”沈见青探手来解我身上苗服的扣子,我一把按住他的手,他也不恼,低下头,竟轻轻吻在我的手指。

    我的手下意识颤抖躲闪,给了他可趁之机。

    “难道你不难受吗?李遇泽,我们来试试吧……”沈见青又回到我耳边,一声声地蛊惑着,像个山野里吸人精魄的妖精,“你上次肯定不舒服,你忘掉它,我们重新来一次!这次会不一样的,我给你保证……遇泽阿哥……”

    很多人都说,男人是感官动物,最容易被下半身支配。我曾经对这样的话嗤之以鼻。如果连自己的身体都掌控不好,又怎么掌控自己的人生?

    但此时此刻,我觉得我必须得收回我的草率判断了。

    我是个正常男人,在沈见青这样的纠缠摩擦下,很难不生出些反应来。

    他也抓住了我的弱点,双手像蛇一样灵活,眼睛却眨了眨,里面全是笑意和欢喜:“你看,你也是喜欢的,对吧?”

    我抬眼对上了他的眼睛,在那黑色的瞳孔里看到了我自己清晰的影子。或许是现在的氛围实在太暧昧让人神智昏沉、深陷难拔,或许是他的眼里有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或许,或许就是他给我下了蛊——

    鬼使神差地,我抬起双臂,猛地勾住了沈见青的脖子。

    这就像是一个心照不宣的信号,沈见青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笑,我竟然在里面听出了得意。

    疯就疯吧。在一片颠簸中,我闭上了眼睛。

    桌上的蜡烛还在孤零零地流着泪,被窗外的风一吹,烛火摇曳两下,最终熄灭了。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床上只有我一个人。这个时候他倒守规矩,没有结婚便不能同室而眠。

    昨晚也不知道沈见青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总之在意识的最后,是他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眼睛,和滴落在我鼻梁的一滴汗水。

    我动了动,发现身上很清爽,穿着一件罩衫。只是身后还是有些不舒服,一动就木木胀胀的,也说不上痛,但就是难受。

    我刚准备起来,房门外就响起铁锁打开的声音,然后是推门而入的沈见青。

    他一见我,没说话,脸却先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把他怎么样了呢。

    “遇泽阿哥,这是我好早就起来熬的粥。”

    我忍着不舒服,强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爬起来,接过了沈见青递来的碗。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见青,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昨晚的自己。

    当情欲落下,理智占据上风,再想想昨晚的一切,虽说没有懊悔,但我实在是难以接受被下半身支配的自己。

    如果之前我可以说是强迫,那昨晚又算是什么呢?

    “轰隆隆——”

    正在这时,天边一道闷雷乍响,随之而来的就是喧腾的雨声。

    酝酿了一整晚的大雨,终于在此刻倾泻而下。大雨顺着窗户飘进了屋里,有些还沾到了我的皮肤上,很清凉。

    透过窗户的那一小方天地,我看到楼外的树林在大雨的摧折下挣扎,片片叶子被无情打落。

    沈见青在看着我,秀美的脸上全是餍足。我斟酌了片刻,放下粥碗的同时,鼓足勇气说:“沈见青,你可不可以不要把房门锁着。”

    沈见青眉梢一动。

    我接着说:“我不会离开的,也离开不了。房门的锁有或者没有,都无区别。”

    我说完,直视着他的眼睛,表现出自己的真诚,心里却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回复。

    “呵!”沈见青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却勾得我更加紧张,在我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他却说,“当然可以。”

    我又惊又喜,不敢相信他这么轻易就会松口。

    我还以为,会再费一番力气。

    沈见青笑了笑,说:“我当然愿意相信你,但是遇泽阿哥,你可要牢牢记住你说的话,千万别骗我。”

    第42章

    夏雨绵延

    这场转入盛夏的雨,一下起来就淅淅沥沥,时断时续地浇了四、五天。

    树林里的绿在大雨的洗涤下浸染成很深的墨绿,每一片叶子都吸满了水。空气很清新,呼吸一次,肺都很舒服,浑身的毛孔仿佛都张开了。我竟然有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什么都不用想。

    沈见青果然遵守承诺,没有再锁着我。这几日我常常坐在吊脚楼的屋檐下,漫无目的又百无聊赖地看着林子发呆。

    沈见青最近却忙了起来,总是呆在三楼的小房间里——就是安置着沈思源骨灰的那个房间——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每天出来的时候都是一副很疲惫的模样。

    前几天我还看到他拎着一个竹篓上楼去了,但从竹篓里,我听到了蛇类的嘶嘶声。

    我没有询问他在做什么,反正我也乐得自在。

    唯一不好的,是我的脚踝。虽然它已经痊愈,但或许是吊脚楼里本身潮气就重,这几天又下雨,之前摔伤的位置总是隐隐闷痛。

    此时,我倚靠在吊脚楼的长廊下,听着潇潇雨声和树叶被雨水击打的声音,忽然想起了李商隐的诗。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我轻轻地念完,却听身后传来沈见青的声音。

    “遇泽阿哥,你在说什么?”

    我转头一看,沈见青站在走廊的那头,长身玉立。他的手自然地垂着,但我却一眼就看到了他右手手背上贴着那只名叫“红红”的虫子。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它比之前更红了,赤红得有些发亮,而它背上的纹路则更加清晰,也更加诡异妖冶。

    “我听到雨声,忽然想到了很喜欢的一首诗。”我说完就觉得自己多话。

    沈见青走上前来,红红顺着他的手背攀爬,很快就隐没在了他的衣袖之下。

    “诗?什么是诗?”沈见青眸子清亮如月,也像被夏雨洗涤过一般。

    这个三言两语怎么解释得清?我无奈地解释说:“就像是你们苗族的情歌一样,外面的世界也有很多这样流传下来的类似歌谣的东西。”

    沈见青来了兴趣,搬了条凳在我身边坐下,很期待地说:“你再念一次。”

    他的脸上很快就沾湿了外面的水汽,纤长的睫毛上也挂着细小的水珠。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得懂,但还是重复了一次。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沈见青默默地翕张嘴唇,说:“什么意思?不像情歌啊……我都听不懂。你们外面的歌谣都这么难懂吗?这样可找不到老婆。我们的情歌很直接热情的。”

    “哈哈。”我被他苦恼的神色逗得莫名发笑。沈见青现在的样子,简直就像个小学一年级的学生。

    哦,按照文化水平来说,他确实也没比小学生好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又暗自发笑。

    可被我这么取笑,沈见青却并没有恼怒,反而侧着头,轻声说:“你笑了。遇泽阿哥,我好久没有看到你笑了。”

    我猛地止住了笑意。

    这竟然是这段时间以来,我们相处得最愉悦的一天。

    “咳咳……”我干咳两声,转移话题,“这句诗的意思就是,秋天阴云不散,池塘里的荷花枯萎,正好可以听雨打荷叶的声音。”

    “荷花……”沈见青眼中茫然,“我从来没有见过荷花,它好看吗?”

    山中物产有限,寨子里的人很多东西,一辈子都不会见到。这个世界的样子,也一辈子都不会见到。

    我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但这个念头生出来的一瞬间,就被我掐灭在心底。

    沈见青可怜,那被他留在这里的我,又何尝不可怜?

    我顿时兴致恹恹,只懒懒地应了一声:“很好看,外面还有很多好看的事物。”

    我一说到“外面”两个字,沈见青眉头立时蹙起,不再多说。我们沉默着并肩坐在一起,看屋檐滴雨,看树叶起伏,看远山云雾。

    忽然,沈见青说:“你的脚是不是在发痛?”

    我心里一突,没想到他竟然看出来了。

    沈见青解释说:“你总不经意用掌心去捂它。我记得以前寨子里很多人说过,骨伤之后受不得寒凉,容易发痛。”

    我摇摇头:“并不难受。”

    与其回那个如牢笼一样的房间躺着,还不如在外面发呆。

    沈见青说:“我记得有种草药,可以治……”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前方从树林里传来一阵“哒哒哒”的急促的脚步踩水的声音。

    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去,一把白色的伞从树林里转出来,伞下是一张秀美却惊慌的脸。

    那女孩儿走得近了,看到我,眼中流露出一瞬间的厌恶,随即挪开目光,对着沈见青说着苗语,神态很慌张。

    是那个女孩儿——我们第一次入寨子时见到的第一个小女孩,也是她去寨子里寻的人,所以我对她印象很深刻。

    沈见青听完她的话,人已经站了起来,藏青色的衣摆拂过我的脸侧,带起一阵酥麻。

    那小女孩儿说完,还上前来作势要拉沈见青,但却被沈见青躲开了。他回身对我说:“山里出了些事情,我要去看看。你在家里等我回来——别乱跑。”

    他最后那三个字压得很低,半是关心,半是威胁,目光锁在我脸上,要把我看穿似的。

    我也被这陡然紧张的气氛感染,不想去纠结他话里的暗示,无奈地说:“你快去吧,我不会乱跑的。”

    得了我的保证,沈见青立马又变了脸色,露出一副不舍脆弱的模样,好像刚刚威胁我的人不是他一样。他带上伞,一步三回头地与那小女孩儿走了。

    他们的身影迅速被树林吞没,想到刚才女孩儿慌张的神情和沈见青眉间的“川”字,我的心跳止不住地还在加速。

    奇怪,我是在担心沈见青吗?

    他有什么好值得我担心的,他如果死了……

    我叹了口气,不再深想下去。

    正在这时,一阵风刮过层层密林,扑到我面前,我不由拉紧了衣服,抵挡这潮湿的寒意。转过身的时候,余光却陡然瞥见在密林的另一个方向,正走来一个纤瘦的人影。

    我驻足看她。

    是皖萤。

    苡橋

    第43章

    夜中烛火

    这场雨太大,就算打了伞,皖萤也是一身潮湿。她小跑着来到吊脚楼外,裙摆因为沾湿而略显沉重,形容颇为狼狈。她一边张望着,一边急促地说:“李遇泽,寨子,外面出了,些事情。我来,给你送些,驱虫的,药草。”

    我一愣:“驱虫?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沈见青急匆匆地走了。”

    皖萤踏上吊脚楼的台阶,磕磕巴巴地解释说:“山里,危险,虫多。每隔几年,容易出虫灾。我们,寨子里苗人,炼蛊,还可以驱虫。刚才我们,发现,蛊虫林,出了新的头虫,对寨子危险。”

    我听得云里雾里,但大致有了猜测。

    山里湿气重,沼泽多,最容易滋生虫类。这些害虫对于生活在这里的寨中人来说,肯定是大大的威胁。我以前就看到过很多森林毒虫杀伤人类的报道。

    这场连绵的夏雨,无疑是为虫类的繁衍提供了绝佳的气候条件。

    我说:“刚才沈见青跟着一个女孩子走了,急匆匆的,应该是去想应对的方法了。”

    皖萤点点头:“在寨子里,炼蛊,最强的,就是首领。因为,炼化的蛊,可以驱退,那些可恨的,虫子。沈见青,和阿青姑姑,一样,很厉害。”

    难怪不得他年纪轻轻却能够成为下一任首领,原来是因为沈见青能够为寨子带来庇护。

    所以之前那些苗民会敬畏地看他,我到现在才明白原因。

    想来这一支苗裔在这片深山中生存了几百年,早就研究出了与自然抗衡共存的方法。以虫制虫,只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驯服炼化虫子的。

    沈见青的红红看起来就很乖,很通人性。虫子的脑只有那么大一点儿,连指甲盖都没有,要炼化虫子,难如登天。

    “我爷爷老了,不能再去,蛊虫林。会在寨子里用,他的,蛊,庇护我们。我想起你,一个人,担心你,所以来送这个。”皖萤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约有一个手掌大小。因为长久地贴身放着,还带着皖萤身上的温度。“你撒在屋子,的角落,不用很多,虫子就,不来。”

    她半身都湿了,却把这个保存完好。我心里不免感动。

    “你……你为什么?”

    皖萤弯起眉眼,笑道:“你就,当我发,好心吧。看到,你,我就会想起,沈思源阿奈。”

    她一说沈思源,我的心里就像压着石头一样,沉甸甸的。我顿了顿,说:“你之前问我,想不想离开。你是不是……”

    经历了上一次逃亡,我很清晰地明白,没有这里人的帮助,靠我自己是很难走出这片大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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