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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皖萤秀眉轻蹙,说:“如果他对你不好。你想,离开,我可以帮,你,想办法。但是,不是,现在。”

    我知道,她肯定要去应对寨子的危机,现在没精力顾得上我。但这已经足够让我感谢了。

    皖萤很快就转身,又匆匆地跑进了雨里。

    到了傍晚的时候,这场持续了多日的雨竟渐渐转小,最后停了下来。沈见青在厨房留了食物,我草草填饱肚子,便回了房间。

    窗外雨打落叶的声音终于停止,四周变成了一种诡异的静谧。

    没有虫鸣鸟叫,没有蛙声阵阵,没有风吹树摇,什么都没有,是一种极致的安静。

    静到让我有些心慌,总感觉在暗处潜藏着什么。

    我按照皖萤的说法,把布袋里的草药撒了一些在房间的角落。这些草药都是晒干的,呈现青灰的颜色,用手一捻就是枯断的声音。

    实在是无事可做,我索性吹灭了蜡烛,准备睡觉。

    今天窗外连月亮都没有,多日的阴雨,云层深厚。摇曳的烛火一灭,室内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这与城市里的生活完全不同,在城市里,即使关了所有的灯,也会有各种颜色的霓虹,折射出朦胧的光亮,连黑夜都不会来得彻底。

    我清浅地睡了过去,意识模模糊糊的,人就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恍恍惚惚中,我竟听到了一阵怪异的声音。

    “沙沙沙——”

    “嗤嗤,沙沙沙——”

    是梦吗?

    那是一种令人头皮发麻,浑身难受的声响,如同指甲深深地划过黑板发出的呻吟。

    “嘶——”我模模糊糊地睁开眼,意识还很朦胧。四周很黑,伸手不见五指。视觉的消失却让听觉更加敏锐。我惊恐地发现,那个诡异的声音并没有消失!

    那不是梦!

    “沙沙沙——”

    这个声音很熟悉,我联想起了那些已经很久不见的黑虫!我本来都快要忘掉它们了,但记忆一经触碰就会一发不可收拾。现在它们曾经带给我的恐惧又重新回到身体里。

    “沙沙……”

    越来越近……它们在逼近我!

    这个认知让我汗毛直立,我僵硬着身子,好半晌才摸到桌子边,点燃了蜡烛。

    一豆可怜的火苗在黑暗中闪烁起来,照起了一方狭窄的天地。

    我举着蜡烛,向周遭一看,顿时心脏都抽缩着停滞了一瞬,僵硬在原地!

    无数黑色的虫如潮水一般,聚集在房间的墙壁和角落里,它们黑色的壳泛着油光,看起来滑腻又恶心。

    这回我终于看清,“沙沙”的声音是它们的口器摩擦前肢发出的,每行动一次,就会发出这样细微的声音。但千万只虫子同时行动,“沙沙”声便连成一片。

    它们盘桓在房间里,像是巨大的黑色影子,像是能够吞噬万物的深渊。

    我差点恶心得吐出来!

    丝毫不敢轻举妄动,怕一个不对它们就会一拥而上。一只虫子并不可怕,但无数虫子……我毫不怀疑它们会瞬息之间把我啃噬成一架枯骨。

    幸好,这些虫类几乎没有智商可言,也没有合作意识。如果它们同时发难,要倾倒这座吊脚楼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我警觉地站立了一会儿,它们并没有主动发起攻击,有几只犹犹豫豫地想要上前,但最后只是试探着前进几步,就又被什么威慑着似的,退了回去。

    我心中微动,大着胆子举起蜡烛靠近它们。我一进,那些虫子立刻退缩,为我让出一片缝隙来。

    我们之前每次见到这些恶心的黑虫,都是夜晚——难道,它们畏光?

    第44章

    香包虫蜕

    如黑色潮水的虫子们与我僵持了一会儿,它们忌惮着不敢上前来,但因为它们数量太多,我也不能出去。

    黑夜中,只有这一点暖黄的烛光让我感到一丝安全感。

    我忽然想到了沈见青。

    听皖萤的意思,他在炼蛊上很有天赋。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那个“山里的麻烦”解决掉没有……

    不对,我关心他做什么?我陡然止住脑海里的想法。

    但思绪往往不受控制,不是人为就能够止住的。

    我越是要刻意引导自己去想想别的,脑子里就越是被沈见青占满。

    还有他曾经说过的……他说,他在我身上留下了东西,那些虫子不敢随意近身。

    ……虫子!

    我一念生出,立刻伸手探到脖间,那里还挂着用沈见青的银链栓起来的香包!

    为了验证我的猜想,我把香包从脖子上取下来,试探着凑近虫子。还没等我靠近,那些虫子就如见到什么怪物一般,纷纷向后面退去!

    我想了想,又把蜡烛放在原地,只持着香包走近黑虫。这一回,它们依旧汹涌地退去,躲避着我的靠近。

    而我回头一看,被单独留下的蜡烛下,有黑虫跃跃欲试,想要靠近过去。

    所以,它们怕的不仅是光,更多的是香包。

    我不由得好奇起来,沈见青的香包究竟有什么神奇的,居然可以驱退这些恶心的虫子。

    我再次挥舞香包,所扫过的地方,黑虫退避。

    看来,沈见青并没有欺骗我。这个东西真的可以驱退虫类,让它们不敢近身。

    至少比皖萤的药草要管用。

    我一颗悬吊的心终于安了下来,恍恍然地落到了实处,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包围住了我。

    危机暂时解除,至少这些虫子不敢把我怎么样。我坐在灯下,夜色渐浓,睡意困倦,不知不觉间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我趴伏在桌上,手里还紧紧地捏着香包,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后半夜。

    “咔吧——”我一动,浑身的骨头就跟着作响,像折断了一样。枕着脑袋的胳膊麻痹掉了,手指如针扎般酥酥地痛。两条腿也是僵硬的,一时根本站不起来。

    但值得欢喜的是,那些黑色的虫子已经消失不见了。房间四周静谧幽然,昨晚的恐怖情形宛如一场梦,天亮之后就无踪迹可寻。

    但我知道,那不是一场梦,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我抬起手,端详起这个朴素的小香包。沈见青给我的时候,说可以驱蚊。我从来没想到他风轻云淡的一句话下,这香包还有这么大的作用。

    这里面究竟放了什么东西?我捏了捏香包,又凑到鼻尖闻了下。但并没有发现什么怪异的地方。越是普通越是勾人。我最后顿了顿,好奇心占领了高地。

    我慢慢地拆开了香包。

    这香包沿着包口被几圈线密密匝匝地缝在一起,我拆得很慢,有的地方还得大力地拉扯开。

    终于,香包被拆开,一股药草的苦香味扑面而来。

    我右手轻抖,把香包里的东西全部抖落在桌上。

    在一片或枯黄或青灰的药草之间,有一个红色的东西非常显眼,甚至可以说是刺眼。

    “啊!”

    我还没看清,下意识脱口惊叫一声,往后退了两步,与桌子拉开了一个安全距离。

    是红红!

    一只血红色的虫匍匐在药草之间,由着周草枯死药草的衬托,更显它鲜红如血,艳丽非凡。

    过了好一会儿,我冷静下来,理智才缓缓回笼。

    红红被沈见青带走了,怎么可能会在香包里?而且香包我贴身带了那么久,有什么活物的话早也就死了。

    我深深地呼吸两口,再认真看去。

    那虫依旧静静地匍匐在桌上,像溅上去的红色墨水,赤秾血液。

    但这回我看清了,那的确是很像红红——但也就只是像而已。

    那个“虫”,分明是红红蜕下来的壳!

    我伸出手指碰了碰,触手干干硬硬,轻轻一按,那虫蜕就翘了起来。黑黑的眼睛部分茫然地仰着,它看着不再恐怖诡异,反而有些滑稽可笑。

    所以昨晚的黑虫,忌惮的是仅仅一个虫蜕?

    那如果是红红本虫呢?

    我终于对皖萤说的,首领可以驱退虫群,保护苗寨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想到皖萤,我不由看向了房间的角落。

    昨天我撒在角落里的,她说可以驱虫的药草已经没有了,应该是昨晚被那些黑虫子给啃噬干净。

    明明她说是驱虫,为什么昨晚就来了这么多虫子?

    是巧合吗?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多巧合。还是说她的药草根本就不能驱虫,甚至……甚至是有着其他用途。

    我不敢再细想下去,我把香包重新收好,妥帖地挂回脖子上。又把皖萤给我的没有用完的药草给收了起来,不敢再撒出去。

    她是好心也好,包藏祸心也罢,这个东西我都不会再用了。

    正在这个时候,我听到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绵长又低哑的芦笙曲调。

    这乐声拉得很长很低,如泣如诉,哀伤得很,听得人心头难受,压抑得几乎透不过气。

    这绝对不像是喜悦的庆祝。

    我立刻想到了已经出去了一天一夜的沈见青。

    他,他不会是……

    我赶紧走出房门,凭栏远眺。但视线被层层叠叠的绿意遮盖,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才会让人更加心急。

    我承认,我是心急的,我是担心沈见青的。虽然我也怨恨他,但现在我的担忧也是真的。

    人非草木,与他相处了这么久……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管他做了什么,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不,应该不是他。他是未来的首领,肯定很多人保护,红红又那么厉害,单是一个虫蜕就可以震慑那些黑虫,所以沈见青怎么会有事呢?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如一团杂糅在一起的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但人世间的事情,常常事与愿违。

    我坐立难安、自欺欺人地安慰了自己没多久,皖萤急急忙忙地冲到吊脚楼下,脸上泪水的痕迹都没有干。

    她说:“快去,你!沈见青,出事!”

    第45章

    攀崖折药

    沈见青,出事了?

    “嗡”的一声,我耳鸣乍响,头有一瞬间是昏沉的,脑海里什么都没有,空白一片。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渺渺飘飘的,好像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他现在在哪里?”

    皖萤用手背擦了一把脸,艳丽的桃花眼被泪水洗濯过后,看起来很干净。她说:“在寨子,里。他伤得很,重,人不清醒,药也,喂不进去。”

    我定住心神,让自己冷静下来。虽然他强迫过我,偏执地要留我,但我并不想看到沈见青死。他如果死了……

    我说:“快带我去!”

    皖萤带着我一路飞奔,路上我竟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事情已经发生,便是事实,我们再担忧也无力改变。现在要做的是治好他。

    半个小时的路程,我觉得仿佛有十万八千里,怎么也跑不完。好不容易到了寨子口,连气都不敢歇息,我们迫不及待地穿过石拱桥。

    “在哪里?”我问。

    皖萤气喘吁吁地说:“芦颀,阿叔的家里!”

    她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但还是勉力带着我跟上。幸好芦颀的吊脚楼并不远,就在山脚下,我们很快就到了。

    此时,吊脚楼门口已经围了一大片苗民,他们个个面容严肃,眉头紧锁,有的还在低声说着什么。

    “让一让,让我进去!”我高声说着,想要推开挡在我面前的苗族男人。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是苗寨的首领,沈见青的外祖父。

    首领回头看我,苍老的眼睛睨着我,眼神很怪异,但我却没有心思再去探究什么。我拨开人群,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沈见青!

    他面色苍白,唇也没有血气,双眼紧闭,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了一小片阴影。而触目惊心的,是他右脸有一道严重的刮擦伤,还有一条伤痕从眼角蔓延到颧骨。他半张脸上全是血,我呼吸都滞停了一瞬。

    而他身上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那件藏青色的苗服被刮破了许多,露出血淋淋的皮肉,右胳膊还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扭曲着,不是脱臼就是骨折了。可怪异的是,就算这样,他的右手还紧紧地攥着一株药草,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是……沈见青?

    我几乎不敢去认。

    我见过故作温柔的他,见过狠厉淡漠的他,见过偏执疯狂的他,可独独没有见过这样病殃殃躺在床上的他。

    我胸口发紧,有些喘不过气来。

    芦颀俯在床边,接好了他脱臼的胳膊,正把一勺药往他嘴里喂。可他牙关紧咬,褐色的药全从嘴角溢了出来。

    芦颀放下药碗,无奈地叹了口气。

    皖萤说:“你愣着,做什么!”

    我皱着眉,尽量让声音平稳不颤:“我,我也想让他好。可我不是医生,也帮不了忙!”

    这个时候,我凑上去既不能帮助芦颀治病,还可能会让他束手束脚的。

    皖萤着急地说:“他是,为了你,才变,成这样的!”

    我不可置信地看她。难道不是为了对抗森林里的害虫吗?

    皖萤急促地解释说:“蛊虫林,对他,不难。他是为了,那株生在峭壁,的药草,才摔伤的。”

    我的心猛地一震,不可控制地联想到了那天在吊脚楼下,在盛夏的烟雨里,沈见青问我是不是脚痛,还有他没有说完的那句“我记得有一种药草可以治……”

    难道他是为了给我治脚伤,才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

    是为了我……

    他冒险登峭壁,只是为了我?可他之前明明说,巴不得我就此瘸了,好一辈子呆在他身边。

    他为什么?

    我猛然回头,那株嫩绿的药草立时刺痛了我的眼睛。心开始紧缩在一起,闷闷地痛,连带着整片胸膛皱缩,呼吸变得困难急促。我下意识抓紧了胸口的衣服,眼眶酸涩发麻。我很难形容现在的感受,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忽然,我手上感到冰凉。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一滴眼泪竟滴落在手背。

    我走上前,蹲在沈见青的床前。芦颀为我让开位置,又冲着聚在门口的苗民们摆摆手,示意他们散开。

    沈见青安静地躺着,深邃的眼睛紧闭。

    “沈见青……你能听到吗?”我试探着触摸他紧握的手,一片冰凉,我心底也跟着一片冰凉,“你这么厉害,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我,我……”

    话说到一半,我哽住说不出口。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头郁郁,说:“你要是这么摔死了也好,我就可以回家去了。”

    我话音刚落,却见沈见青喉结滚动,我赶紧一勺汤药喂过去,这回没有再溢出来。

    “达珠!”芦颀欣喜地说了句,我也没有精力去研究他说了什么。

    我垂眼赶紧又舀了一勺,可手腕突然一凉,被一只苍白的手给握住。我顺着看去,猛地发现沈见青竟虚虚地睁开了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你……”

    我还没说完,就见他嘴唇翕张。我凑上前去,将耳朵附在他唇边。他冰冷的唇摩擦过我的耳廓,惹气一阵酥麻,我想要抬高身子,却被他抬起左手搭住了脖子。

    “你……不准走……”

    原来他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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