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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那头他的声音依旧清冷自持,像是个机器一样:“你会出什么事?男子汉又不是小娃儿,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顶立门户了!”

    原来,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在山里失踪了五个月的事情。

    他醉心学术科研,和助理妻子志趣相投,哪里能分得出心思来关心我这个前妻生的麻烦儿子?

    我早该猜到的,刚才还抱有什么可笑的期待。

    他见我不说话了,自顾自地说:“我不准你放弃那个项目,你自己回去找叶老师。我都是为了你好,李遇泽,你脑袋放清醒一点……”

    “我能力不足呢?”我豁然冷声说道,“我不感兴趣了呢?我不想做了呢?你只想那个项目有多好,可再好也不适合你儿子!”

    “你少说废话遖颩喥徦……”

    他话还没有说完,我隐隐听到那头传来一道温柔轻缓的声音:“绍恒,到你出场了。”

    下一刻,手机里就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连给我说句“再见”的时间都没有。

    我放下手机,一种无力感席卷而来。

    这里是最繁华的地方,人流量极多,大部分都是年轻的男男女女。他们有的手挽手,有的相对笑着,各自有着各自的归处。形单影只的我身处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所有人与我擦肩而过,但没有一个人我能叫得出名字,我在这一瞬间竟热泪盈眶。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哭。

    我幼年时母亲丢下我出国的时候,我没有哭。我少年时独自一个人在家里,从楼上摔下来断了腿,没有人扶也没有人管,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的时候,我也没有哭。

    可现在,我孤身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委屈和孤独。眼泪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想要来击败我。

    我不想在大街上哭,那显得我很没有用,丢脸都丢到人前了。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快步往小区里走。

    回到家里,我把东西随意地往沙发上一扔,把自己也随意地往沙发上一扔。

    我突地想起我没有买晚饭。饥饿感从胃里传出来,提醒我需要进食。可我躺在柔软的沙发里,一动也不想动。

    余光忽然瞥到了垃圾桶里扔着一个素色的东西。我定睛一看,是沈见青留给我的香包。

    它之前一直系在我的脖子上,我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便把它这么带回了家里。

    我昨天把它取了下来,顺手扔进了垃圾桶。可现在,看着它可怜兮兮地躺在那里,我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动摇。

    它就像是一个标志,代表了那段黑暗的过去。我应该截然与之划清界限,投入到光明灿烂的新生活中。

    可一个晃神,我竟把它从垃圾桶里捡了出来。

    我在做什么?!

    我刚要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掉,可下一秒却犹豫了。

    把它留下,就当……就当是给自己留一个教训。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第58章

    心理讲座

    弥漫的雾气笼罩天地,近处的树都披上一层白色的纱衣,视线再往远处移,便什么都看不清了。

    低微的能见度,让人恍惚间产生一种,天地间都只有这一座吊脚楼的错觉。

    我站在吊脚楼的长廊下,彷徨间不知何去何从。

    我应该往前走吗?还是选择留下?

    空荡的周遭让我没有安全感,但实际上孤独本身是我最司空见惯的东西。

    大脑里空空荡荡,我好像落下了什么重要的事物,或者人。可我一时想不起来。

    我抚摸着吊脚楼的长柱,感受着长久的岁月在那上面留下的风蚀的痕迹,每一条细致的纹路都刺痛掌心。

    这触感是如此真实。

    我尝试着向下走,脚刚抬起来,还没有放到下一级台阶上,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遇泽阿哥。”

    我猛地回头,只看清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藏着沉甸甸的情意和不可控制的偏执。

    我的心脏剧烈地震颤两下,力量震得我胸口发痛。

    “沈见青……”

    我于刹那间想起了我遗忘的内容,也于刹那间意识清醒。

    “沈见青!”

    我在无边的夜色里猛地睁开眼睛。

    这只是一场梦。

    这又是一场梦。

    空气里隐隐还残留着我挣扎着喊出他名字时的回音。我甚至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我喊得太大声,把自己给吵醒了。

    这也是我从寝室里搬出来的原因。

    我永远也忘不了,我第一次在寝室里大喊着沈见青的名字惊醒,然后对上室友们异样目光时的场景。

    他们未必发现了什么,甚至还打趣我是不是背着他们悄悄谈了女朋友。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莫名心虚。

    但这样的次数多了,他们也难免起疑。有人试探着问我。

    “沈见青是谁?我们学校的吗?什么时候一起约出来玩儿?”

    我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只说是外校的朋友。

    后来我决定搬出来,不仅是怕打扰他们,更是怕我在梦里喊出什么荒唐的话来。幸好之前我攒了钱,也找我父母添了一些,在离学校不远的市中心买了套可以落脚的小房子。

    不知不觉间便已经完全进入秋天,夜晚寒凉萧瑟。市中心的夜晚从不缺少灯火,我的房间临近街道马路,楼层也高,开窗就能俯视城市的夜景。楼下的霓虹灯把斑斓的光投到了房间里,屋里即使不开灯,也能模模糊糊地看清东西。

    这和苗寨里便完全不同。那里到了晚上,就是绝对纯正的黑。

    我没了睡意,爬起来,凑到窗边,盯着遥远处大楼里朦胧的光。

    对面的大楼是一栋摩天商业楼盘,号称“可以在楼里安度一生”,集吃喝玩乐,医疗养老于一栋,里面甚至还有小孩儿的补习机构。

    因为时间久了,我已经看出了每一层楼的主要功能,也熟悉了那些一整夜不熄灭的灯光。

    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个我辗转难眠的夜晚了。

    说来可笑,我在苗寨里,在沈见青的吊脚楼里,在那些渴望自由的日日夜夜里,常能一夜无梦。可当我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当我得到了心心念念的自由时,却反而夜不能寐。

    我总梦到沈见青,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全是他的脸。

    有时是他正常时候,但更多是他偏执发狠的模样,最多的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他狼狈地倒在地上,还在狠狠地威胁。

    这是一种很痛苦的体验。

    我越想要忘记他,越想要开启新生活,就越对这样的现状无力。

    我离开了苗寨,但我想,我并没有真正离开那片苗域。

    不行,得休息了。明天还有一堂很重要的讲座。我想着,躺回床上,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快点入睡。

    后半夜时梦时醒,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我毫不拖拉地起身收拾了东西便徒步往学校去。

    今天的讲座是一位很有名的心理学教授主讲,主题是关于生命健康安全。学院要求大四学生全部参与,算做学分。

    我是第一个到的,阶梯教室空空荡荡,我就好像是一瞬间拥有了巨大的选择权,可以任意挑选心仪的位置。

    正当我选择了一个前排靠边的位置坐下时,前门突然被推开,走进一个高挑的姑娘。她留着齐肩的半长发,发间编着一根细细的银丝带。那丝带垂在她肩头,看起来很乖顺,也很熟悉。

    我有一瞬间的愣神,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那女生也没想到教室里有人,左右看了看,小声说:“学长……李学长,你这么早就到了?”

    我诧异道:“你认识我?”

    “在咱们文学院,还有谁不认识你吗?”那女生笑着,侧颊露出一个酒窝,“只是你不认识我罢了。”

    她一边说,一边熟稔地走上讲台,从包里掏出U盘,调试起了设备。她垂着脸,手上不停,嘴里说着:“我就说这个学生助理当得值,和文学院公认男神单独同框了!”

    我有些尴尬,这话不知道该不该接。不接显得很没有礼貌,但她话里的用词却实在夸张。

    气氛就这么冷了下来。

    正当我以为她不会说话的时候,她又自顾自说:“这个时候不应该进入问我名字的流程吗?”

    她倒是自来熟。我只得顺着说:“那你叫什么名字?”

    女生立刻得意地说:“我是你直系师妹,我叫赵如故。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的‘如故’。”

    赵如故。嗯,确实没有听说过,完全没有印象。

    说话间,阶梯教室里人渐渐多了起来,赵如故手脚麻利地点开讲座的资料,不卑不亢地组织起了我们这批学长学姐的入场工作,等待着主讲教授的到来。

    临到开场,教授到了,院里也来了其他老师。赵如故忙完了手里的活,弓着身悄悄来到我身旁,指着我旁边的空座,弯着眼睛:“李学长,我能坐这个位置吗?”

    我起身让座。

    主讲的教授很严肃,不苟言笑的,把一些常见的心理疾病常识传输给我们。

    “你们有的马上就要进入社会,有的或许会选择升学,不管走哪一条路,都不能忽略自己的心理健康。接下来呢,我要给大家介绍一种大家应该经常听说过的心理疾病——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阶梯教室里立时响起了不小的讨论声,大家似乎对这种疾病有着非常大的兴趣,有的还在互相讨论着对于这种疾病的理解。

    教授高坐在讲台上,很重地清了清嗓子,教室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又名人质认同综合征。名字来源于瑞典斯德哥尔摩市非常有名的抢劫劫持案……临床表现为被害者对于加害者非但不憎恶厌恨,反而产生其他积极的情感,譬如认同、感激,更有甚者会产生爱情。”

    他话音落下,阶梯教室里如炸开锅一样。大家对这种猎奇的,诡异的心理疾病下着自己的评价和论断。

    我在人声鼎沸中,却冷汗淋漓,如坐针毡。心像是泡进了深海里,沉闷闷地透不过气来。

    等到沸腾声渐小,教授才环顾着教室,冷声道:“大家是不是以为这种疾病很少见,很猎奇?实际上,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疾病。”

    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教授,对这个话题有着无限的探索兴趣。

    “比如,受到家暴却不肯离婚的妻子。在人前为自己的丈夫辩护,甚至认为对方是一时的糊涂。被霸凌的学生对于施暴者产生崇拜,甚至帮助他霸凌其他学生。中国古代就有为虎作伥的故事,这种心理现象很早就受到了我们的关注。”

    同学们都露出恍然的神情。

    赵如故突然凑到我面前,说:“学长,你说我们身边真的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喜欢伤害自己的人……那也太奇怪了吧……”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我豁然站起身。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聚集到了我的脸上,连教授都惊讶地看了过来。

    我想这一刻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但这里我是真的呆不下去了。

    “这位同学,你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说:“老师,我身体有点不舒服。”

    教授挥挥手:“那你快去医务室吧。”

    我如蒙大赦,书包都没有收拾,径直快步冲出了教室。

    室外的空气比室内要清爽不少,但我并没有能够喘得过气来。教授说的每一句话都震动在我耳边,我不知道我出来是为了逃避什么。

    我很早就问过自己。我恨沈见青吗?

    当然恨。

    他的偏执、疯魔,差点毁了我的整个人生。

    可我在听到教授的那些话的时候,却不可自控地生出心虚和胆怯。

    斯德哥尔摩?我坚信自己不是那种情感脆弱的人。我很早也就知道,依附于他人是最不牢靠的选择。

    那我为什么要逃避?

    我在无数个难眠的深夜问过自己,我恨沈见青吗。得到过无数次肯定的答案。

    而现在,我的脑海里突然生出了另外一个从没有想过的问题。

    李遇泽,当初沈见青重伤,你明明有最好的机会,你为什么没有走?

    第59章

    心理咨询

    “李先生,你请坐。”一身白衣的青年女人脸上是得体的笑容,短发很服帖地梳在脑后,动作干净利落地指着已经拉开的座椅。

    我深吸一口气,勉强地笑了笑,低声道了谢,坐在了位置上。

    这是一个很敞亮的房间,窗明几净,白炽灯的光柔和而不刺眼。我的面前是一张实木方桌,桌上的书架上摆着不少心理学的书籍。靠墙的地方也放着一个同色调的实木书架,里面塞满了心理相关的书籍。

    “喝什么?”女人轻声问,她的声音让人很舒服,无端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

    我说:“水就好了。”

    纸杯放在我面前,我下意识双手环握住纸杯,温暖的温度传递到四肢百骸。

    “放轻松。”女人笑了笑,拉开我对面的座椅坐下,“别紧张,就当我们是朋友。说说你遇到了什么困难。”

    我抬眼,对上她温和的带着安抚笑意的眼神,点点头。

    来这里,来这个心理咨询室,我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连夜的梦纠缠我,纷杂的念头纠缠我,我像是溺水的人。

    我想我得找个人倾诉,可放眼身边,却没有人。

    那天的讲座我回去的时候已经到了尾声,但教授最后的话却点醒了我。

    “不管以后大家去向何方,都一定要记住,如果有什么身心上的问题,都要及时就医。尤其是心理疾病,更不能讳疾忌医。”

    于是我坐在了这里。

    我沉默了很久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也没有催促,一直很有耐心地看着我。

    “陈医生,你有没有一直都梦到同一个人?”我斟酌着,试探着开口。

    陈辞微微前倾身体,是很认真的模样:“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你可以先描述一下他的外貌。”

    我回忆着,手里捏着水杯:“他……长得很漂亮,眼睛上有一颗红痣,眨眼的时候时隐时现……”

    “长得很漂亮。她是个小姑娘吗?”

    “不。”我立刻回应,“不是,他是个男孩子。”

    陈辞扬起眉,头微侧,右耳朝向我一点。

    这个姿势让我有了一些倾吐欲,我大着胆子说:“他,他很喜欢我。你不会歧视同性恋吧?”

    “当然不,正相反,我认为爱是不分性别的。”陈辞脸上笑容不变,“那你呢?”

    “我也赞同这个观点……啊,但我,我……”我有些语无伦次。

    陈辞立刻抬起手,连连点头:“我懂的。那你都梦到了他什么?”

    “都有。也梦到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掐头去尾地说,“闹得很不愉快。”

    “是为了什么呢?”

    “他犯了错,伤害了很多人。或许也有其他的一些不得已的原因吧。”这个时候,我竟然在替他找借口。我忍不住想到邱鹿,想到徐子戎,心里闷痛,“我好不容易逃离,可却又总是忍不住会去想他。尤其是在梦里,他总来。”

    “李先生,你先喝口水,平复一下情绪。”陈辞说,“看得出这个人对你的影响很深。但我经过刚才的对话和观察,我并不认为你有什么心理疾病。”

    我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

    陈辞接着说:“你的思路清晰,表达清楚,对于自己的情绪有明显的感知能力。每个人都有情绪的起伏,这是很正常的。当然,比起开安眠药,我想你更需要的是一个倾诉的伙伴。但我猜,你现在的生活里缺少这样的角色。”

    我点点头,她确实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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