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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所以它是愿意的吗?

    我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之后,生活再次归于平静。

    只是我常常想起沈见青。

    深秋过去,冬天的第一场雪就到来了。盐城是个南方城市,很少会下雪,今年却是个例外。

    飘飘扬扬的雪花并不大,只在地上积攒了薄薄的一层,但依然在学校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毕竟学校里大部分是没有见过雪的南方人。操场上堆满了学生,打着无甚可打的雪仗,每个人脸上都是新奇的笑意。也有北方人,描述着北国千里冰封的风光,引得无数人神往。

    不知道沈见青有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呢?

    我独自走过后湖,与汹涌的人潮擦肩而过。湖里的荷叶已经彻底没有了,只有几枝干枯花杆支楞着,描述着过去的夏日风景。

    沈见青还没有见过这样的荷塘吧,他连荷花都没有见过呢。

    哦,他也没有听过诗。那句“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他都听不懂。真可惜,如果他多留一天,还可以去听听古代文学课,说不定他会喜欢……

    我在浮桥上驻足站了一会儿,脑子里思绪飘得很远。前面忽然走来一对小情侣。这浮桥并不宽敞,他们又是并排而行,我便只能侧身让他们过去。

    他们逐渐走近,那女孩子下意识瞥了我一眼,脚步便停下了。

    我疑惑地看她,便觉得这女孩子看起来很眼熟。

    “学长,是你啊。”她撩着脸侧的头发,将清秀的脸从黑色的帽子里暴露出来。

    那帽子的款式看起来像是男款。

    我顿了片刻,终于想起了她的名字:“赵如故。”

    赵如故身边挽着个男孩儿,个子高高的,很戒备地看着我。他皱着眉,眼里对我是浅浅的警告,手更紧地搂住了赵如故的腰,像是宣示主权。

    赵如故无奈又满是笑意地瞪了他一眼,并没有挣开他的怀抱。

    男孩儿微挑着下巴,说:“李学长。”

    赵如故说:“他是我男朋友,也是文学院的。”

    那也算是我的学弟了。

    我想起那天我拒绝了赵如故,她虽怅然若失但却并不悲伤。她曾经口口声声说喜欢了我很多年,但现在看来那确实只是单纯对于皮囊的欣赏,并不是真正的喜欢。

    男孩儿垂头,脉脉地凝视着赵如故,身体微微侧着。这是一个保护的姿势,也隔绝了一部分我的视线。

    赵如故笑着冲我摆摆手:“我们走了。”

    男孩儿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我看着他们渐渐走远的身影。赵如故似乎是踩到了冰雪,脚下一滑。男孩儿立刻护住了她的腰身。

    现在看来,她已经找到了她真正的理想型。

    “叮——叮——”

    正在我打算继续前行的时候,放在衣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第67章

    旧友重聚

    黑色的屏幕上跃动着来电者的名字。

    徐子戎。

    那道搀扶着栏杆扶手,艰难保持着平衡,一步一步踉跄行走的身影便陡然浮现在我的眼前。

    雪花落在我的指尖,那凉意让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抖动了两下。

    这段时间我一直没有再去看望过邱鹿和徐子戎,并不是因为我不关心他们的情况,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们。

    尤其是当他们各自遭受着折磨,而我却好好地站立着时,我心里竟充斥着一种负罪感。

    归根究底,是沈见青害了邱鹿和徐子戎。如果当初我们没有那么多好奇心,如果当初我们没有跟随沈见青,如果当初我们没有进入到氏荻苗寨,或许后面也不会发生那么多事情。

    可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如果的。

    我深吸一口气,划过接通键。

    那头响起的声音很稳重,少了一些少年的轻浮气。

    “喂,阿泽?”

    “是我。”我轻声说,“徐子戎……你的身体好一些了吗?”

    “好多了,你不用担心。阿泽,你今天有空吗?我已经叫上了小温,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吧。”

    “你,你已经好了吗?”我想起了当日沈见青的承诺,心里升起一丝期待。

    难道徐子戎已经恢复了身体?

    那头轻快起来:“你来看了不就知道了。就在学校门口那家家常菜,你知道的吧!”

    他说的那家家常菜很有名,物美价廉,环境也不错,盐大的学生没有不知道的。没想到他竟然出了疗养院,我连连应声,往校门外走去。

    一路上小雪落个不停,我没有撑伞,脚步轻快,细碎的雪花落在我的肩头、头顶,很快身上就濡湿了一片。

    但我却没有心思去关注衣服,我只想快点到约定的地方,快点看看徐子戎。

    到的时候还不是饭点,店子里只有老板娘在昏昏地打着瞌睡,稀稀拉拉几个店员坐在一处。我一进去,一个店员便利索又热情地走了过来,麻利地引着我到包间。

    包间的面积不大,但私密性很好。我进去就看到正坐在位子上喝茶的徐子戎。

    温聆玉则文静地坐在徐子戎旁边,两人似乎是在说着什么。

    一见我来,徐子戎先扯出一个笑脸:“哎呀,我还以为你会晚一点才来呢!来来来,喝茶!”说着,他站起身用一次性纸杯给我倒了一杯茶水。

    徐子戎几个动作毫无停滞,一气呵成,褐色的茶水稳稳地从他右手端着的水壶流出,汇入他左手的纸杯里。

    一滴都没有倾洒出来。

    我悬在空中的那一颗心好像终于落到了实地。

    徐子戎把茶水递给我,说:“医生叮嘱我不能饮酒不能抽烟,所以今天我不能陪你喝酒了啊!”

    我接过茶水,坐下说:“我不喝酒。徐子戎,你……你已经康复了?”

    “康复倒还说不上,但在变好。”徐子戎脸上丝毫不见颓唐,反而带着几分释然,“前几天做脑部扫描,医生说我小脑的不明阴影正在缩减。按照这个趋势下去的话,相信我很快就能够恢复的。”

    说着,徐子戎站起来,在我和温聆玉之间来回走了几步,像是在展示自己的成果一样:“你们看,不需要扶手,也不需要拐杖了吧!”

    我松了一口气,真心地叹道:“太好了,能恢复就好。”

    徐子戎说:“不一定能够恢复成以前的水平,但是我也足够幸运了。听说以前还有感染了寄生虫,然后死掉的案例。”

    眼下的徐子戎多了几分沉稳内敛,之前与邱鹿插科打诨时的浑劲没了踪影。或许经历了一番磨砺之后,人都会成长吧。

    当初那个叫嚣着“我去喝酒不香吗”的徐子戎,已经一去不返了。

    我赶紧又问:“那邱鹿呢?她有没有好一些?”

    徐子戎眼神黯淡了一瞬,垂下眼睛,说:“鹿鹿的情况也在好转。”

    温聆玉细声细气地说:“鹿鹿头部的阴影也在缩减,可她现在的情况还不稳定,不能出门。”

    我问:“情况还不稳定是什么?”

    徐子戎说:“也没有那么快恢复。现在鹿鹿的精神有些混乱,时而清醒,但有时也会变回之前的状态。医生解释说,应该是头部长期因不明阴影导致缺氧,造成脑细胞死亡。”

    邱鹿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徐子戎却接着说:“但是她已经有清醒的时候了,还能跟我斗嘴呢。或许她明天就好了,或许……但我总会等她的。”

    他的话并没有让我好受多少。

    当初沈见青承诺了解蛊,我不知道他们现在的好转是不是因为身体里的蛊虫已经被祛除。但伤害已经造成了,即使弥补,也只是亡羊补牢。

    “你也别丧着个脸,好像我们死了一样!”徐子戎忽然提起嗓音,拍了拍我的脊背,“我们都在好转了,即使我恢复不了巅峰状态,以后搞不了田径,也不是就要饿死嘛……我打算以后考个体育理论的研究生,也挺好,也挺好。”

    反过来竟然是徐子戎在安慰我。

    房间里氛围太沉重,徐子戎转移了话题:“现在都大四了,听说你们两个都没有考研,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说不定明年我和鹿鹿休学结束重返校园,我们还能聚上一次!”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还没有任何打算。”

    现在,我身边的同学要么考研,要么找工作,大家都在为自己的前程而奔波忙碌着。只有我,还茫茫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以我自己现在的状态,我知道是不适合读研究生做学术研究的。至于工作,我也还没有做好准备。

    “没打算也没关系,毕竟这种大事要慎重。”徐子戎说着,转头又问温聆玉,“小温,你呢?”

    温聆玉抿了一口茶水,说:“我已经找好了工作,中学历史教师,等毕业就过去。”

    徐子戎一拍桌子:“好啊!中学教师不错!在哪里啊?盐城吗?”

    温聆玉顿了顿,抬起眼睛,直视着我和徐子戎,神色平和而坚定:“硐江。”

    我呼吸一窒。

    第68章

    名副其实

    要去硐江,成为一名中学教师。

    虽然我并不知道阿颂和温聆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温聆玉说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却并不意外。

    她看起来是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可她的内心似乎比我想象的要坚强果敢得多。

    这时,我竟觉得我不如她。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还能够为此付出行动。

    温聆玉对上徐子戎不理解的眼神,笑容如拂过碎冰的春风一般:“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找到工作了难道不应该为我感到高兴?”

    徐子戎移开目光,摸了摸鼻子,说:“没,当然为你感到高兴。只是,只是会不会太屈才了?硐江是个偏僻的小县城啊……我记得你以前说,想要去一线城市或者留在盐城发展的,怎么突然变成了硐江?以我们学校的名气和你的专业成绩,确实很可惜。”

    当说到“硐江”两个字的时候,徐子戎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那是一个暗藏着痛苦的表情。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硐江对于我们四个人来说,已经占据了不同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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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聆玉勾起嘴角,自嘲似的说:“哪里有什么屈才?我以前确实想去一线城市,但现在却不那么想了。不是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嘛’,如果每一步都走在自己的规划上,那人生也太无趣了。我觉得硐江很好,这个决定也是我深思熟虑之后做下的。”

    温聆玉轻声细语的一番话,我的心脏却被震得微微发麻,一种醍醐灌顶的豁然喷涌在四肢百骸里。

    如果每一步都走在规划上,如果每一步都按部就班,什么事情都按照自己的期望发生,那人生也太无趣了。生命总是需要一些变数存在的,没有了变数,漫长的岁月就会变成一潭死水,再大的风都掀不起一丝波澜。

    而沈见青就是我生命中的那个变数。他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闯进了我的生命力,又强势地钻进了我的心里。

    像蛊一样。

    我骤然明白了我痛苦的根源。并不仅仅是因为爱与不爱,舍得与不舍得,在一起与不在一起。

    最重要的是,在变数来临的时候,在我最应该改变的时候,在我最接近新生活的时候,我固守着自己的老一套步伐,不肯有丝毫偏差。我害怕在改变之后,我既不能得到我想要的,又不能回到过去的生活。

    所以我守着那些所谓的“规划”不放。

    是我潜意识里想要拥有的转变,与我性格里长久的固守陈规的矛盾,让我陷入了深深的痛苦里。

    徐子戎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们三人吃了饭,徐子戎还要回疗养院继续做检查和复健,而我和温聆玉则返回了学校。

    路上,温聆玉与我并肩前行。

    雪已经停了,雪花融化在路面,留下满地的泥泞。树木的枝桠上还残留着一层薄薄的雪没有来得及化,远看去倒像是给树木包了一层白边。

    大家对于雪的新奇劲儿也渐渐过去,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我们行走在人群中,温聆玉忽然说:“李遇泽,其实我之前对你挺有好感的。你这样的人,乍一眼看去,那么优秀,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吧。”

    我一愣,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个,可还是打趣道:“什么叫乍一眼看去是优秀的?”

    “就是你很好,但是却永远和我们隔着一重冰山。”温聆玉垂着眼睛,很认真地说,“其实在苗寨里我就渐渐认清了现实,我知道我不是适合你的人。”

    “嗯?”

    “你很可靠,也很有决策力,和你做朋友或者团队伙伴当然很好。可每次鹿鹿打趣我们,你都默不作声又拒人于千里之外。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眼睛里的游离和拒绝都快瞪出来了。”

    她的语气里并没有谴责,相反脸上还略带笑意,像是朋友间的玩笑话。

    能够风轻云淡地说出来,证明她是真的释然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有吗?应该还好吧。”

    “当然有,我好几次都想给你拍下来。”温聆玉想了想,又补充说,“我看你啊,就只能找一个热情似火的人,而且还得能坚持缠着你的……”

    温聆玉说着,我的脑海里不自主地浮现出沈见青的身影。

    竟无比契合。

    原来温聆玉早就看清的事情,可我自己却迟迟没有想明白。

    我拂开一束挡在面前的树枝,震得碎雪扑簌簌地落下。我说:“你去硐江工作,是因为阿颂吧。”

    一说到阿颂,温聆玉的神态都柔软了下来。

    “其实有些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该与谁说,可能说出来别人还会笑我傻。我去硐江的事,很多人都来劝过我。但是我知道,只有你才能理解我的动机。”温聆玉侧过头瞥我。

    确实,我想我们都被困在了同一片苗域里。

    “其实在寨子里的时候,阿颂帮了我很多。但当时我听不懂他的话,只当他是心怀不轨。可是,可是当我们迷失在森林里的时候,他忽然像是天神一样出现。他喜欢我,我看得出来。在那样的环境下,他想要做什么我们都阻止不了。可他没有,他甚至连手都不敢牵牵我。”

    温聆玉陷入回忆里,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只是她那双明亮的眼角微垂的大眼睛里,不知不觉间蓄满了泪水。

    “小温……”我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天我们重逢,她在咖啡馆里追问我阿颂的事情,我转移了话题,并没有告诉她。现在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这个结果,对于她来说实在有些残忍。

    “我没事,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那天走出树林的时候我太慌了,如果我能回头再看他一眼,再抱抱他就好了。”温聆玉别过脸,背对着我,手指轻轻地拂过脸侧,声音嗡嗡的,“我想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见到他了,但我有些不甘心。或许有一天我会遇到第二个很爱我的人,但现在我做出去硐江工作的决定也不是头脑发热。我愿意去一个接近他的地方,哪怕那里没有他。”

    温聆玉说完这些,长舒了一口气。

    我曾经在书上看到,刚强并不是男孩子的专用词,外表柔弱的女子也会拥有刚强的内心。

    我终于在温聆玉身上,看到了这句话的实例。

    温聆玉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要如何得到,自己又该怎么做。

    “小温,你真的是个很厉害的女孩子。”我发自内心地说。

    温聆玉耸耸肩,细声细气地微笑道:“是吗?其实这些我憋在心里好久了,今天终于说出来,好受多了。这些话,我也只能给你说啊。”

    我们谈话间,便走到了历史学院门口。温聆玉与我轻声道了别,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迈着台阶,走进了学院的大门。

    我在原地,见她披散的长发随着动作而轻灵地动,每一步都走得稳重而坚定。我忽然想起邱鹿曾经反复强调过的。

    我们小玉可是历史系的系花!

    这一刻,我才终于承认了这一句话——无关于外表,只关乎内心。

    今年的天气与往年大有不同,这场雪下下停停,总是没有个尽头。大家对于雪的新鲜劲过去了,反倒开始思念起晴朗的天气来。

    当雪完全停止的时候,今年也走到了尾声。

    学校要放元旦节,大四的课程已经结课,为数不多的几门专业课也完成了期末考试,我们算是提前进入了放假状态。

    “叮——叮——”

    一大早手机就响个不停。

    我睁开朦朦胧胧的眼睛,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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