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项嘉走进她家,看见垃圾桶里用过的套子、衣架上挂着的暴露内衣,因为已经被迫听过不少墙角,见怪不怪,却在扫过电视机旁的全家福时,略皱了皱眉。或许是太久没有朋友,虞雅倾诉欲上来,拉着她喝热水,断断续续地聊了几句。
农村出身,包办婚姻,没什么感情基础也就算了,还摊上一个烂赌鬼老公。
然而,并非人人都有勇气及时止损,稍一犹豫的功夫,孩子降生。
还没出月子,高利贷就找上门。
舍不下,甩不脱,稀里糊涂当了婊子,来大城市挣快钱。
待到反应过来,已经泥足深陷,再说什么都晚了。
挺可怜。
不过,很多人都是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一生。
因此,也没什么特别值得同情的地方。
可今晚和之前的许多个夜晚,并不一样。
项嘉屋子里还藏了个男人。
陌生的,高瘦的,游走于法律边缘,天不怕地不怕。
谁知道男人精虫上脑,会干些什么。
她僵着身体侧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呼吸渐渐急促。
隔壁的男人是新客户,觉得二百块钱打一炮太亏,翻来覆去搞虞雅,就是不肯射。
说话也越来越露骨:“流这么多水,天生做鸡的贱命!要不我把门打开,让邻居们进来一起干你?”
虞雅慌张地叫了声:“不,不要!”
墙这边,程晋山从沙发上腾地坐起。
黑夜里,一双眼睛闪着狼一样的光。
项嘉的心里“咯噔”一声。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程晋山光着脚下地,一步步走进卧室,单膝跪在床沿。
他个头高,气质又桀骜不驯,自带无法掌控的攻击性。
项嘉拥着被子往后退,后背贴墙,一只手在枕头底下摸索。
抓住新买的水果刀,她镇定地推开刀鞘。
说是削水果用的,可刀身很长,又开过刃,不输凶器。
他敢碰她一根汗毛,她就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好好教他做人。
可程晋山的目标,并不是她。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侧身越过她,屈起手指在墙上重重敲了几下。
那边的动静立刻消失。
“他妈的有完没完?大晚上让不让人睡觉?!”
他扯着嗓子吼了一声,紧跟一长串人身攻击:“就你那玩意儿,还没火腿肠粗,好意思问别人‘大不大爽不爽’,真以为自己多牛逼?怎么着,多收你五十块钱,是不是得把你夸上天?”
那男人欺软怕硬,竟然没敢回嘴。
程晋山撒完气,扭头回去睡觉。
留下项嘉愣愣地坐了半天。
男人低声嘟囔两句,潦草结束战斗。
嫖客们很少留下来过夜,几分钟后,隔壁房门“哐当”一声震响,终于消停。
右边住着个离异的汉子,是工地上干体力活的,平时少言寡语,看起来很凶。
他也忍无可忍,重重敲了敲墙壁,隔空警告虞雅收敛。
项嘉彻底没了困意。
她对着贴了张年画娃娃的墙壁,听见虞雅低低的哭泣声。
一夜没怎么睡,第二天顶着俩黑眼圈,倒省了眼影。
项嘉正准备做早饭,忽然听见敲门声。
程晋山上一秒还在睡,这一秒就惊醒,警惕地瞪着项嘉。
项嘉无辜地摇摇头,通过猫眼往外看——
是慈眉善目的房东奶奶。
她对程晋山做了个口型。
他反应很快,抱着棉被跳进卧室,将被子连同自己一并塞进简易衣柜。
项嘉对老年人的态度亲切得多。
两个人在门口攀谈几句,房东奶奶送给她一方自己晾晒的腊肉,她回赠了袋薄皮核桃。
“小嘉还单着呢?”老人家略显冒犯地往屋里打量,看见自己的房子被维护得很好,项嘉看起来也像正经人,笑容更慈祥了些,“有男朋友没?喜欢什么样的?”
到了六七十岁的年纪,很多观念已经根深蒂固,比如——
女人大龄未婚总归有点儿毛病。
只要家庭完整,一切缺憾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项嘉笑着敷衍过去,送走奶奶,开始做早饭。
她不怎么在外面吃,早点摊上的饭又贵又不好吃,还是自己动手性价比高。
土豆和红萝卜,是能够存放很久的食材。
削皮刨丝,黄的红的混合在一起,加入盐、十三香、白胡椒、葱花腌制片刻,杀出来的水分不多不少,正好加面。
面粉不需要太多,如果想要更漂亮的色泽,还可以加一两个鸡蛋。
可项嘉看看站在厕所镜子前打理头发的程晋山,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要是由着他的胃口吃,得消耗多少鸡蛋。
都是钱。
平底锅底部薄薄刷层油,舀起一勺半流质的面液,等油发出“滋啦”声时倒进去,快速定型,小火慢煎。
同时煎好几个巴掌大的小饼,待到两面金黄,盛到盘子里。
无论是品尝外焦里嫩、咸香中包裹胡萝卜鲜甜的原味,还是配着脆口的腌黄瓜,酸甜的番茄酱,都是令人享受的家常美味。
碳水化合物容易发胖,却又总是带给我们最直接最简单的幸福感。
花的时间有点久,项嘉用塑料袋装了几个饼,急匆匆出门。
她交代程晋山:“把腊肉洗干净,用冷水煮半个小时,我晚上回来炒。”
“你命令我?”程晋山觉得是自己太给她脸,梗着脖子表示不服。
项嘉看他一眼,没有任何吵架的想法:“不吃就算了。”
程晋山:“………………”
看在肉的份上,忍她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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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椒炒腊肉
年关将至,市场的客流量肉眼可见地增多。
项嘉应老板要求,去另一头的角落买了几盏绣球灯笼,请卤肉店伙计帮忙挂起来,营造出过年的喜庆。
给伙计递饮料的时候,她小心避免肢体接触,仍然紧张得出了一手冷汗。
像个正常人一样努力生活,已经用掉她所有的精力。
幼儿园的小朋友们进入寒假,跟着爸妈过来买菜。
项嘉看到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姑娘,穿着滚了层绒毛的汉服,粉雕玉琢,大大的眼睛好奇地左看右看,指着玻璃格子里的冰糖葫芦要吃。
真干净啊。
项嘉选了个芝麻最多的给她。
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道:“谢谢阿姨~”
她盯着一家三口的背影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才想起还没买肉。
距离过年还有十几天,差不多到了置办年货的时候。
太早放不住,再晚个几天,因为供小于求,肉价菜价会平稳上涨,越来越不划算。
新鲜的绿叶菜不好囤,只能现买现吃。
肉还是要买一些,回去不管是炒菜,还是炸丸子、包饺子、蒸包子,都很方便。
这肉的挑选,也有讲究。
瘦肉最便宜,但做起来容易柴,没有油水,不够香。
五花贵一些,却是平民百姓的经济适用品。
至于猪蹄大肠排骨之类,对项嘉而言,绝对算奢侈品。
提前半个小时闭店,项嘉去生鲜区买肉时,恰好碰见过来买菜的虞雅。
两个人都有点儿尴尬。
“嘉嘉姐,下班啦?”到最后,还是虞雅先怯怯地开口。
她生孩子早,到今年才满二十三岁。
或许是因为待会儿要接客,化着全套俗艳妆容,嘴唇涂着果冻状的唇釉,湿漉漉地黏了几丝头发,短裙底下穿着黑丝。
如果去会所上班,收费要高些,安全也有保证,却得忍受层层盘剥。
在街头巷尾招揽散客,容易被同行和地头蛇刁难,把陌生人带进家里,也需要冒一定风险,但赚到的钱都是自己的。
各有利弊,虞雅选择了后一种。
“嗯。”项嘉点点头,和她一起走过蔬果区,买了两斤青椒。
是很辣的那种,隔着塑料袋都能闻到生猛的辣味。
项嘉喜欢吃辣。
以前,她被禁止接触刺激性食物。
不过,现在再没有人约束她。
虞雅买了把小葱,见西红柿在做特价,虽然卖相不好,倒都没坏,连忙拽了个袋子挑拣。
项嘉也跟着买了几个。
“嘉嘉姐,昨天晚上……对不起啊,我以后会注意。”廉价的腮红底下,透出抹真实的红晕,虞雅局促地道歉,像个做错事的女学生。
“没事。”项嘉本来话就不多,见她窘成这样,更不好多说,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买肉吗?”
今天的五花成色不错,肥瘦相间,非常均匀,足足分了四五层。
项嘉和摊主讨价还价几个回合,见买多了便宜,狠狠心大出血,称了五斤。
虞雅没舍得买,从菜市场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的还是老几样——豆腐、萝卜、土豆。
“嘉嘉姐,昨天晚上说话的那个人是谁啊?你交男朋友了吗?”她没话找话,和项嘉闲聊。
“不是。”项嘉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是远房表弟,从村里过来找活干,借我这里住几天。”
虞雅毫不怀疑,看见路边新开了个烤猪蹄的店,轻轻笑了起来:“我们家浩浩最喜欢吃猪蹄呢,要是他在,怎么也要买几个回去吃。”
被眼线描摹的眼底,浮现出温柔的光泽。
她今年回老家两次,她老公为了拿捏她,藏着儿子不给见,断断续续要走不少钱,偶尔像施恩一样连个视频。
再这样下去,孩子都不认得娘了。
项嘉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是冤家路窄,走到出租屋楼下,撞见另一位邻居——
万金元。
很多名字蕴藏着父母美好的幻想。
可讽刺的是,大部分情况下,越求什么,越缺什么。
万金元刚干完活回来,满头是汗,手里拎着瓶啤酒和一袋麻辣花生。
他斜着眼瞟瞟虞雅,往地上吐了一口痰,骂道:“烂货,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穿着破旧棉鞋的脚在那口黄痰上碾了碾,扬长而去。
虞雅愣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泪哗啦啦地掉。
项嘉一直在避免和人拉近距离,这会儿却有点不忍心,掏出纸巾递给她,轻声道:“他不是对你,别多想。”
留不住老婆,拿别的女人撒气,算什么男人。
项嘉比平时回来得早,也因此撞见程晋山的另一副面孔。
少年搬了个凳子放在卧室窗边,蹲在上面,越过玻璃和天井,全神贯注地盯着对面那户人家的客厅。
电视里正在放TVB老剧《大时代》,意气风发的方进新被丁蟹打傻,笨手笨脚地学习叠报纸,那一幕辛酸又憋屈。
程晋山气得咬牙切齿,小声骂道:“揍回来啊,废物!叠报纸能赚几个钱?”
项嘉:“……”
她打开灯,看见煮软的腊肉躺在锅里。
还算听话。
项嘉收拾好冰箱,插上电源,把新买的五花放在冷藏室。
快过年了,中国人的老观念,吃穿不愁才算圆满,因此,冰箱也该履行它应尽的职责。
把腊肉捞出,用菜刀切成片,不能太薄,也不能太厚,整齐码进盘里。
葱、姜、蒜、蒜苗、青椒,该切末的切末,该切段的切段,蒜苗白色的根部和绿色的叶子要分开来。
准备食材的过程耗时最久,真正起锅炒菜,其实只需要几分钟。
照旧是热锅凉油,把腊肉倒进去,大火爆炒,锁住内里水分,紧接着再改小火,煸出外层油脂。
等肉香传出,葱姜蒜入局,挖一勺红油豆瓣酱,借刚才炒出的油爆香,加蒜白、青椒快速翻炒。
由于腊肉本身已经够咸,只需要加半勺生抽着色,再来半勺白糖提鲜,到了尾声,蒜叶才姗姗来迟。
一道青椒炒腊肉到这里正式完成。
程晋山看完电视,被香味勾得口水直流,破天荒主动摆碗筷。
他蒸了满满一锅米饭,比昨天还多些。
项嘉看看快要见底的米袋子,嘴角抿了抿,不太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