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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半个小时后,红枣小米粥火候恰到好处,再加几勺红糖。

    寡淡的浅黄色瞬间变成暗暗的红,散发出治愈甜香。

    程晋山捂出一身汗,裹着被子坐起来,眼巴巴地盯着项嘉,像一条等待投喂的病狗。

    仗着年轻底子好,“咕噜咕噜”大半锅粥喝完,又塞了两个馒头,一整盘菜,气色已经好了不少。

    项嘉将买来的头孢和红霉素软膏推到他面前。

    程晋山愣了愣,掰开头孢,就着温开水,“咕咚”一声咽进肚子。

    这天晚上,给他换纱布的时候,他主动拿过软膏,忍痛说道:“我自己来。”

    不就是不想接触嘛,他平时注意就行。

    谁还没点儿毛病。

    换好药,程晋山叫住项嘉。

    “那个……那什么……谢谢。”狗崽子发过一次烧,竟然学会感恩。

    项嘉没什么话好说,干巴巴点头。

    “还有——”生怕她看不起他,他又急慌慌补充了句,“等我养好伤,就出去找工作!”

    大城市的人不好惹,快钱不好赚,不行就……再干一段体力活呗。

    “这段时间吃你的、住你的,你记在账上,花了多少钱,我都会还给你!”

    他愿意还,那当然最好。

    项嘉再度点头:“不用你说,我也会记的。”

    0015

    辣子鸡

    到底是杂草的命格,在项嘉这里吃好喝好,没事就挤在软和的沙发里睡一觉,七八天过去,程晋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腹部不可避免地留下难看刀疤,可他并不觉得有什么——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伤疤是男人的勋章。

    发过一次烧,脑子也变灵光。

    程晋山渐渐咂摸出住在这儿的好处。

    项嘉早出晚归,这一室一厅全是自己的。

    有吃有喝,有电视看,舒舒坦坦不受气,这日子神仙来了也不换。

    其实,招惹人命官司之前,他在老家那边的酒吧打过一阵子工。

    也是当保安。

    酒吧不是啥好地方,乌烟瘴气,日夜颠倒,六个人挤一间宿舍,上厕所都得排队。

    虽说管顿晚饭,那饭跟猪食似的,他一个不挑嘴的人都咽不下去。

    最烦的是,还总有浓妆艳抹的老女人给他塞小费,要求他陪酒。

    小费当然很好,可顺着领口强行塞进来,尖利的指甲还在锁骨处乱抠,这体验就很不好。

    有免费的酒也不错,可她们总是动手动脚,还试图坐在他腿上。

    没干两天,有个财大气粗的老男人找上门,指着他鼻子骂他“男狐狸精”。

    更倒霉的是,那人还凑巧有点儿权势,扬言要让他在本市混不下去。

    这下可好,所有的酒吧、KTV都不敢招他。

    要有一点儿办法,他也不想手染鲜血,当个亡命徒。

    不过,那个人死了也不算冤枉。

    程晋山打算做个惜福的人,再加上渐渐摸出项嘉脾气,知道她嘴硬心软,不算很难相处,便乖觉了许多。

    垃圾桶塞满,他把垃圾袋系好口放在门边,等项嘉出门的时候顺手带走。

    掐着她回来的时间,提前把粥煮上,菜择好洗干净,她要是有额外吩咐,就按照要求剁好肉块,做些准备工作。

    比如今天,项嘉早上说要做辣子鸡。

    程晋山从她出门就开始期待。

    连吃了一个星期的清粥小菜,嘴巴又苦又馋,正需要辣椒补偿。

    四只白白嫩嫩的大鸡腿斩成很小很小的肉块——

    按程晋山的想法,肉要大块才好吃,入不入味不重要。

    可联想到上次,他把猪腿骨整根整根丢进汤锅里煮,叼着肉筋大嚼特嚼,项嘉回来时冰冷的脸色……

    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泡一泡冷水,去除腥味。

    加盐、白胡椒、蚝油、生抽、料酒调味。

    蚝油放多少来着?

    程晋山腾出小拇指戳开手机——

    项嘉从柜子里翻出来的破手机,按键不太灵敏,听筒也时好时坏,他却当成个宝贝。

    手机卡是不正规渠道买来的,不需要实名登记。

    他点开项嘉发过来的短信,照着上面的菜谱严格操作。

    一小勺蚝油,两勺料酒。

    抓匀,腌制半个小时入味,再抓把淀粉放进去,确保每块鸡肉裹上白浆,封锁水分。

    “咯吱”一声轻响,项嘉旋开门锁。

    程晋山洗干净手,装出不耐烦的样子,却在看见她手里提着的东西时破了功。

    “樱桃?”他没见过什么世面,指着那一袋红彤彤圆滚滚的果实,露出惊异的神气,“才二月份,就有樱桃?”

    “是车厘子。”项嘉摇了摇头,将车厘子丢给他,系上围裙,准备做饭。

    她当然舍不得买这么昂贵的水果。

    是消失了好几天的虞雅专门找到菜市场,带过去的谢礼。

    “抱着个四岁多的孩子,虎头虎脑,眼睛跟虞雅很像。”项嘉难得有谈兴,将一大碗干辣椒挨个剪成小段,和花椒一起放进水里浸泡。

    “不是说她男人不给她吗?怎么要回来的?”八卦是人类的天性,程晋山洗了颗车厘子,好奇地摸了摸光滑的表皮,丢进嘴里品尝。

    “说是……”项嘉指了指隔壁,“万金元替她出气,找了十来个工地上的兄弟,一起坐火车去了她老家,将人堵在屋子里,狠揍了一顿。”

    “她男人那边的亲戚能愿意?”程晋山被丰厚的果肉和迸出的甜蜜汁水征服,又洗了好几颗。

    修长有力的手托着红到发黑的果子,刚递到她面前,想起她的怪癖,又拐了个弯儿,放在干净的盘子里。

    “当然不愿意。”项嘉微微摇头,眼睛里闪出一点儿亮光,显然也为虞雅高兴,“万金元不算没脑子,租了辆拖拉机,抢了孩子就跑。”

    程晋山乐出声,夸奖道:“牛逼!”

    他看看隔壁的方向:“那他俩现在是……”

    “虞雅打算改行,找个正经工作,再换个安全点儿的地方,省得她男人找过来。”项嘉烧好热油,把鸡块丢进去炸,“她结婚早,和那男的连证都没领,只要藏得好,总能安定下来。”

    香气扑鼻,程晋山拉了条高板凳,坐在油锅旁边蹲守:“我还以为他俩会住在一块儿呢!”

    “已经招了房东的烦,还是换个地方住吧。”项嘉将炸到皱缩的鸡块捞出,等油烧到七成热,又放回去回锅,“万金元倒是想搬过去,虞雅的意思是等孩子适应适应再说。”

    不管怎么说,母子团圆,总是件好事。

    等鸡块炸得外酥里嫩,将热油倒进不锈钢小盆里,留作以后炒菜用。

    借锅里的底油爆炒葱、姜和红油豆瓣酱,再加入干辣椒和花椒。

    辣味辛香刺鼻,程晋山连打了几个喷嚏,就着香味偷吃鸡块,被项嘉用筷子敲了一下手。

    “等会儿再吃。”她使唤他使唤得越来越自然,“去盛粥。”

    程晋山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往自己专用的大海碗里狠狠捞大米,红薯倒是分出来,多给了项嘉几块。

    项嘉把鸡块倒进锅里,再撒一勺糖、一勺鸡精提鲜,装盘前丢了把麻辣味的酒鬼花生。

    辣子鸡混合多种滋味,第一层是辣,第二层是香,紧接着是咸味,吃到最后,品出一点儿甘甜。

    连骨头都炸得酥脆,咬起来“嘎吱嘎吱”响,十分有嚼头。

    程晋山吃饱了饭,豪气干云:“我明天就出去找工作。”

    “嗯。”项嘉给面子地点了点头,以示鼓励。

    “等发了工资,连房租也一起结给你。”程晋山像个还没中彩票,便开始筹划怎么花的傻大个。

    “嗯,不过这个不用。”项嘉指了指盘子里洗干净的车厘子,“虞雅说了,也请你吃。”

    问:程晋山找工作顺利吗?

    答:当然不顺利。

    0016

    虎皮鸡爪

    程晋山穿着黑外套,戴着黑线帽,走进附近的人才市场。

    没过正月十五,这个年还不算完。

    找工作的人稀稀拉拉,招聘桌上坐着的社畜被迫营业,个个无精打采。

    他按了按心里的紧张,来到一个花里胡哨的摊位前。

    “简历?”小年轻连眼皮都懒得抬,公事公办地问道。

    “……没带。”程晋山斜眼打量易拉宝上的介绍。

    他读书少,认字不多,大概辨别出是在招男模。

    工资挺诱人,还是按日结。

    自己够高够瘦,长相也过关。

    程晋山自我感觉十分良好,下意识挺挺胸膛。

    小年轻终于抬起头,第一时间被他的杂毛辣到眼睛。

    “走走走,不招你这样的。”

    要简历没简历,要形象没形象,要气质没气质,瞎添什么乱?

    要按程晋山以前的脾气,能当场砸烂他的摊子。

    可强龙难压地头蛇,虎落平阳被犬欺,他想了想,还是忍下一口恶气。

    工地还没开工,体力活少。

    他捡起老本行,应聘KTV保安。

    负责招聘的是一位浓妆艳抹的大姐,脸上的粉比墙上的腻子还厚,打量他几眼,笑得暧昧,连简历都没要就点了头。

    谈好一天工资二百,按周结,小费全归自己。

    今晚就能上班。

    程晋山自觉前程有望,回家路上,拐进项嘉所在的市场,正好看见她在弯腰搬栗子。

    女人不算瘦,又穿得多,显出几分臃肿。

    她抱起半麻袋栗子,动作有些吃力,嘴唇却倔强地抿紧,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他忽然想起这两天家里若有若无的膏药味儿。

    下意识推门走进去,毫不费力地抢过栗子,程晋山左右打量,指指角落运转的机器:“倒那儿?”

    项嘉和他算是熟悉,面对异性的紧张消散不少,悄悄按了按拉伤的腰,吸了口气。

    “嗯,全倒进去。”她将被汗水粘到一边的刘海理顺,继续去柜台称货收银。

    程晋山也没什么事,便担起烤栗子的工作,一边好奇地研究机器,一边偷吃。

    新烤出的栗子烫手又烫嘴,“呼呼呼”吹凉,“嗷呜”吃进嘴里,别提多香甜。

    路人被他的吃相吸引,纷纷点名要买,一斤两斤,销量攀上新高。

    程晋山连续搬了五六回栗子,等忙得差不多,跟项嘉炫耀起自己的新工作。

    项嘉有些担心,欲言又止,最后道:“去看看情况再说吧,就怕不是正经地方。”

    “正不正经有什么关系?”程晋山不以为然,“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他大概不知道,大城市和他生长的小城市不同,职业生态多姿多彩。

    除去小姐,还有鸭子。

    少年在这巴掌大的铺子里待得无聊,熬到快下班,熟门熟路地跑到生肉区,买了两斤鸡爪。

    他是无肉不欢的人,难得动用自己所剩不多的积蓄,自然要对做法提出高要求:“卤着吃,多放点儿糖,我喜欢吃甜口。”

    “入味要到明天早上。”他肯出钱,项嘉也没什么好说,锁好门窗,和他一起往外走,“晚上吃点儿素的吧。”

    炒了一盘菠菜,一盘酸辣土豆丝,就着米饭吃完,项嘉开始收拾鸡爪。

    用剪刀将指甲剪干净,放进干净的冷水里,加葱、姜、料酒焯水。

    所有的生肉,大抵都逃不过焯水这一环节。

    将血水和异味煮出,等水一滚,便捞出来冲洗干净。

    往鸡爪上均匀涂抹一层生抽,讨个好看的色泽。

    鸡爪渐渐晾干,入油锅慢炸,再放进冰水里浸泡。

    表皮膨胀发皱,形成虎皮,这时候才开始卤制环节。

    程晋山得寸进尺,叫道:“再卤几个鸡蛋,馒头夹着吃最香。这样明天就不用做早饭了,你也省力气。”

    听着还挺为她着想。

    项嘉吝啬,只煮了两枚鸡蛋。

    再烧一锅清水,加葱姜蒜、干辣椒、花椒、八角、盐、糖、生抽、老抽、蚝油,水开之后,放入泡好的鸡爪和剥光壳的鸡蛋,大火煮五分钟,转为小火,煮上半个小时。

    这时候不要掀锅盖,借用残余热力和浓郁汤汁,结结实实泡上一整夜,才是卤货入味的精髓。

    项嘉准备睡觉,程晋山出门上班。

    不幸被项嘉言中,这所谓的“KTV保安”,确实不是什么正经活。

    程晋山换上制服,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渐渐变得古怪。

    黑色的宽大袍子长及脚踝,按照领班要求,里面连内裤都不能穿。

    开玩笑,走来走去多不方便?

    程晋山不是听话的人,坚持保留T恤和运动长裤。

    两肩缀着荷叶状的白色花边,袖口设计成灯笼形状,用白蕾丝紧紧收束。

    腰后还垂着长长的飘带。

    要是有客人闹事,这身行头,很不方便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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