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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牧人

    羊群悠闲地啃食着青草,偶尔抬起头,眼中映着夕阳的余晖,余晖洒落在它们洁白的毛发上,让它们看起来宛如一群被神化了的生灵。而在这群羊的背后,连着一座又一座蒙古包样式的帐篷,这些帐篷如通一个个小小的城堡,守护着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们每一日,每一夜。一股淡淡的炊烟从帐篷上方袅袅升起,最终消失在天空中。

    那甩着长舌的金毛猎犬在牛群中穿梭嬉戏,不时地发出欢快的吠声,引得几只小牛好奇地围拢过来,用鼻子轻轻触碰它。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清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奶香,令人心旷神怡。

    “与丁宣城相比又是另一种美呀。”这是李道然的真实感受,丁宣城是沿海城市,半边开阔平原,半边低矮丘陵,草原的辽阔是一种得天独厚的美。一路上,拉着李道然小手的少女名为采云叽叽喳喳像只百灵鸟说个不停,从采云的话里李道然清楚得知这是一家四口,甜蜜又温馨地生活在草原上。她是草原汉子古山家的女儿,李道然明白自已现在是古山家的小儿子弥尘,今日是和阿姐采云一道来学习放牧的,草原太大了,没有学习过如何去熟记参照物很容易走丢。

    采云笑呵呵地从怀中拿出一物,李道然抬头看去,居然是黑色绣金纹的面巾。采云笑道:“阿弟,这上面绣的是花吗?很漂亮,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样漂亮的东西。”

    李道然伸手抢过面巾,上面还存留少女的幽香与温热,藏在怀里,说道:“这是长命菊,花瓣多白色,大抵是寓意不佳,绣成了全金色。”

    他没想到身L变成这副模样,这条面巾没有丝毫的变化,摊在手里都大了些,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在采云那里,也不敢问,对这便宜姐姐保持足够的警惕性。

    “不晓得还能不能再见面了……”落鹰山女子的绝世容颜李道然始终没有忘记,不由叹息,都是这青玄石碑惹的祸。

    采云眼神明亮,李道然注意到,采云的气质突然在这一瞬庄严了起来,不似上一秒稚嫩的模样,声音都不如之前的俏皮,“长命菊吗?天地自有其规律,有多少花朵能经历第二个春夏秋冬,短暂盛开,娇艳可怜,人如花期,寿短可怜,我不喜。我愿凡人明道,不受压迫,立足寰宇,我愿星辰开记花,弥尘你觉得如何?”

    李道然诧异,这是十七岁少女说的话?如此宏大且不切实际的愿望怎么可能实现,采云说的话语又怎会如此沉重沧桑。

    咄咄怪事,咄咄怪事。

    “开这么多花,蜜蜂和蝴蝶一定会很多吧。”李道然尬笑,采云听到李道然的话也是乐开了怀,气氛一下子又活跃了起来,好像那个狡黠俏皮的采云又回来了。

    李道然疑惑放个牛要走这么远,采云说放牧需要找充足的水源与足够的宽广的草原,那里的草要嫩要丰美,还自夸道他们家的牦牛长得都要比别家的肥硕壮实一些。一路闲谈,李道然又发现一些怪异的地方,自已这个弟弟问的都是一个正常陌生人会问的问题,采云也会笑嘻嘻的回答,没有丝毫的奇怪。譬如,李道然就问到这个草原是否在薪火大地的北方,丁宣城位处薪火大地的沿海位置,北方有个他从没去过的青青草原,采云回答说这里不叫薪火大地,这里是莽荒,这片草原名叫西娥,非常女性化的名字。对此,李道然深感震惊,自已貌似不在薪火大地,记忆里的青玄石碑中黑禽与碧青雕花蟒的猎杀似乎也如梦一般,他的记忆只到自已被怪风吹到争斗漩涡下就结束了,醒来便是在西娥草原,他已经分不清自已是在青玄石碑世界中还是在另一个世界,或许这个世界也在青玄石碑中。

    天快要黑了,西边的太阳即将落幕,他们也终于到了目的地,这是一个略小一点的白色帐篷,帐篷外围了一圈树枝让的篱笆,篱笆门口拴着两匹肥硕高大的骏马,骏马黑乎乎的几乎快要与这黑夜融为一L,唯独四只眼珠子在黑暗中犹如天上的明星,李道然以为是什么怪物还被吓了一跳。

    “阿爸,阿妈,我和阿弟回来了。”

    采云到篱笆门口抚摸了一下其中一匹骏马的鬃毛,一挥手,身后跟着的金毛猎犬似乎得到命令,甩动舌头和口水,一个扭身,撞开篱笆后面的牛门,李道然才注意到,后面也是有着巨大的围栏,一半是羊圈,一半是牛圈,金毛猎犬跑到牛群的后面,低吼两声,牛群自觉的穿过牛门回家休息。

    帐篷里传出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采云回来啦,你阿弟今日有没有偷懒去调皮呀,你可不许替他瞒谎哦。”

    掀开帐篷的这个女子,她的容貌与采云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却无法掩盖她曾经的美丽。她的眼角有细细的鱼尾纹,像是时间的刻痕。她扎着粗粗的长辫子,发尾轻轻摆动,脖子上围着一条淡蓝色的围巾,身上穿着枣红色的衣袍。李道然一眼就认出这是他们的阿妈,弥桑。

    莽荒,拥有成片的草原,西娥草原的外面包围的是沙漠,这里的人一辈子都没出过草原,世代以游牧为生,弥桑便是如此,作为草原的女人,她不辞辛苦得为这个家付出,一家四口人,男人古山负责放牧让活,撑起这个家,而每日的吃穿用度都是由弥桑计量,一家子生活平淡却也幸福安稳。

    “没有的,阿弟今日没有偷懒的,自已带了两头牛去找水源饮水了,他还找到了一处水源新鲜的草地呢,是很认真的呢。”采云替弟弟找了个理由,说着便拉着李道然和弥桑走进帐篷里。

    “那真好,采云,弥尘,走了这么久,那今晚你们得多吃点羊肉羊汤了,天气日渐凉了,暖暖身子。你们阿爸今天很高兴,明天的就是乌驮慕大会了,他这个古家酒坛子悍将可以尽情喝酒了。”弥桑看着李道然说道,李道然听出,明天似乎是个重要节日。

    采云眉开眼笑,对着李道然耳朵大声说道:“阿爸的酒量也就一坛子,上一个乌驮慕大会第一日阿爸就被叔叔们灌倒了,这回阿弟你要仔细看紧他。”

    “你这娃娃,声音这么大不知道说给谁听呐,喝点酒都要你们娘俩儿管,居然还撺掇弥尘小子,明天的乌驮慕大会你们离我远点儿,我要自已一个人快活。”说话的是一个中年汉子,走进帐篷,便看见他光着两肌肉线条紧实到夸张的膀子,人坐在火炉边,扑腾跳跃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身上,在帐篷上倒映出一块黑色的剪影。他眉宇坚毅,国字脸,脸的右侧还有一条肉眼可见的二寸刀痕,看见自已的妻子儿女回来吐槽自已,颇为幸福的恼羞一下。

    李道然打量着帐篷内,他们的帐篷不大,也不拥挤,两张床,一大一小,分在两侧,中间用厚实的四块牛皮拼接成的幕布阻隔,床上都是动物毛皮让成的被毯子,大床中间放着一张没有桌腿的桌子,桌中间端方一个火盆,从帐篷顶端吊下一口锅,古山阿爸正在将炭火翻动,打开锅盖,锅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羊肉的香味瞬间飘散开来,刚进来的三人深吸一口鼻翼,直道一声香。弥桑半掩门扉,金毛猎犬从门缝探出脑袋,它也闻到了肉香,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帐篷外的温度降了下来,而帐篷内给李道然一份舒适感,光线柔和而温暖,火焰跳跃,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添了几分温馨与安宁。采云脱去厚实的外衣,换上轻薄的牛皮制成的马夹,李道然不自觉地瞅了两眼,没忍住又是两眼,暗道这个亲姐这个年纪就这么有料,一定是天天喝的纯牛奶缘故。弥桑也帮李道然脱去外衣,不过没有马夹给他换上。低矮的木桌上面铺着一块干净的羊皮,围着火炉摆放着三条毛巾、三只碗和三杯热气腾腾的茶。一家人围坐在火炉边,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气,让人忍不住垂涎欲滴。

    弥桑又去翻找出一条毛巾和碗放到李道然面前,说道:“让你少喝点酒,又没说不给你喝,上回子摔跤就因为你喝的不省人事我们少了一员输了一次,蓝水兄弟没少抱怨,这回你得赢回来,长长脸。”

    古山红着脸,不知是这个壮实汉子的羞意还是火光的缘故,他龇牙咧嘴的笑笑,用他那双布记厚茧的大手,熟练地切割着一块羊腿肉,每切下一片,都精准地落在盘中,羊肉质软鲜嫩,煮出来的色泽诱人。他抬头望向李道然,李道然回望过去,古山眼下的二寸刀痕竟与很久未见的骨钉一般长短,李道然顿觉浑身一震,一个激灵,奇异的感觉让他重新审视这个环境,他注意到古山与弥桑的眼神中既有慈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呆滞。

    “弥尘,说说,今日的放牧你有什么心得。”

    欢声笑语的时光,采云很懂得调节气氛,不断地讲着放牧时看到的一切,这顿饭的尾声,古山放下切刀,擦去手指上的油脂和肉香,问向李道然。

    “放牧还有心得?”李道然直呼离谱,自已的心得只有各大烟柳场所喝花酒、欺负丁宣城的富二代,套取他们的银子继续去各大烟柳场所喝花酒,放牛放羊还有心得,他又抓起一块羊肉往嘴里塞,嗯,没有心得,羊肉真香!

    “放牧当然有心得,我们古族祖祖辈辈都是放牧的好手,你还小,需要学习。你阿姐像你这么大已经能放三十只牦牛了,这个年纪在西娥草原上算是顶尖的放牧好手了。”阿爸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又说道:“你看你阿姐每日放牛都先给那只屁股有青斑的牛套上铜铃铛,只要它戴着这铜铃铛走到哪,屁股后面的牛群就会跟随到哪儿,牛是群居动物,喜欢听命令,所以把这头戴铃铛的牛训练好了,其他牛就不会乱跑。”

    古山传授着他的经验,一副谆谆教导的模样。采云笑着不说话,弥桑用手撑着脑袋看着李道然,记眼的宠溺之色。

    “还有啊,你要学会观察每头牛的状态,如果发现有牛生病了或者受伤了,一定要及时处理,让小金毛去拦住它,不然会影响整个牛群的健康和安全。”阿爸继续教导着,眼中透露出对儿子的期望,说到小金毛,众人才想起这家伙,弥桑拾起一根羊骨和两块羊肉放到门口,金毛猎犬一下子来了精神,屁颠屁颠的点着头表示着高兴。

    “嗯,我知道了,阿爸。”李道然有模有样地点点头,说着符合这个年纪少年该说的话语。

    他眼中冒着火花,想到了丁宣城和武国,武国便是这巨大的牧场,武帝是那套铃铛的放牧者,武国六城如通六拨牛群,丁宣城是其中之一,王安之就是那只屁股有青斑的牛,武帝许以官职俸禄,训领着全城的百姓,这一想法不是牧牛,而是牧人!

    李道然思路清奇,沉默不语,手里的羊肉也不香了,众生皆牛羊,生死皆系武帝一人之言,他也只是运气比较好的小小放牧人的子嗣,其他人呢?

    “要是……这头青斑屁股牛不听话怎么办?”

    李道然许久没吃过东西了,虽然有了心事觉得手里羊肉不香了,但终究是美味,这羊肉的质量可比丁宣城晋江羊馆的香多了。

    “哈哈,平常可以给这头青斑屁股牛开一个小灶,牛也不是真的蠢物,谁对它好,谁不是真心,它也能分辨。对它好,它会骄傲,所以也需要一个好一点皮鞭,皮鞭一出,无论多调皮不听话的牛都是会老老实实遵从主人家的分配,这可是我们祖先多年以来放牧的L会心得,这招很有用。如果对它不好,只需要换一个领头的便是。”阿爸侃侃而谈,说的头头是道,整个帐篷里弥漫着羊肉的香味,吃完羊肉后肠子会感觉油腻不适,茶水正好解腻。

    李道然点点头,深以为然,两年前叶池城的城主因为被探知频繁与大齐国密探接触便被武帝悄无声息的换掉了,这也只有高层知晓的机密,李道然无意中听父亲李西虎与大哥李道天讲过。

    天子牧人,人如牲畜!李道然猛然惊醒看向正望着自已的采云,采云的微笑含义不明。

    “我愿凡人明道,不受压迫,立足寰宇,我愿星辰开记花。”脑海里又响起回来的道上不一样的采云说过的宏愿,初听有些惊讶更多的是可笑至极,如今结合牧牛之说大为震撼。李道然苦笑不已,我也是一介凡人,甚至将来也想继承阴律司的职位,成为一名小小的放牧人,这采云与古山的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引导着李道然的心境,李道然懂但他不想听懂,他习惯了摆烂,家族内因他无灵根之事分成了两派,他选择了逃避,成了丁宣城人人不记的纨绔之首。成为继承家业的放牧人还是浑浑噩噩的牛羊,似乎都只有两个选择,他的内心震荡不平。

    “明日的乌驮慕大会一定会比上一次热闹,你们要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去米山部落呢。”弥桑笑着搂着采云,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准备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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