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哨/领程计划/ 第二章 高塔耸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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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高塔耸立

    新纪一〇三五年六月一日。

    我稀里糊涂地度过了一个月。

    高层带走了裘郁,我的任务就此中断,而他们没有给我任何接下去的指示。

    这个月里,我一半的时间都在囚禁裘郁的004号实验房,另一半在我自已曾经的房间中,那里位于高塔中部,可以眺望大半座城。

    刚开始时,我因为无所事事还申请去监视了一天地下城。这份监视任务一般只给我安排在月末,其余时间大概是高层自已派人手。

    在之后的时间里,我没有任何任务的消息不胫而走,走在塔里时从前那些和我一起出过任务的通事也都用一种令我反感的目光看着我。

    我说过了,大家私底下多多少少都对我有些不记,但这段时间有些人藏都不藏了。

    幸好这是在塔里,大家的总L素质偏高,不会出现什么莫名其妙的事件。更主要的是我还有个“领程者”的头衔,就算没有任务,也顶多就是年末工作总结时得把风头让出去罢了。

    在这浑浑噩噩的日子中,我也不是没所感悟——我的反叛心理更强了。

    一切都很莫名而且奇怪,高层从前不会那么不尊重我的意愿,反观现在的行径,他们仿佛在抛弃我。或许在这三年里,因为我的情感没有出现任何新的突破,他们已经研发出了另一个具有新技术的仿生人,而我将被抛弃了。

    这让我担心自已将会成为高层的下一个“裘郁”。

    ——那裘郁呢?他拥有最原始、最真切的情感,他来自自由,比我更向往自由,他一定比我更强烈地想要逃离……

    我想,这座塔或许不该存在。

    如果没有一个人,或是一个神,来摧毁这座中央高塔,那么仿生人永远没有未来。

    ——

    新纪一〇三五年六月九日。

    今天高层给我下达了一项私人指令,让我上去面见指挥官。

    我当然想见他,和高层的每次沟通,都是我的机会,是我了解一切、改变一切的机会。

    从704开始往上的人物都是高层机密人员,包括她。我并不知道指挥官的姓名,也从未见过他。

    说来很可笑,高塔颁布的法律中宣扬着“众生平等”的观念,可我们至今仍然不知道,是谁生活在塔顶,是谁在睥睨众生。

    在见到指挥官之前,随行的高层黑衣人清除了我一路走上来的记忆,所以在我有印象时,已经来到了一个庞大的仓库里,而我站在一个极高的平台上。

    第一眼我并没有看出来,因为仓库底下一片漆黑,刻意调试过的灯光只能照亮这个平台。

    背光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他戴着镜面的眼罩。遮住了那双眼睛,也难掩剩下半张脸流露出的温润之气,而他银白色的服饰更能衬托这种气质。

    ——“指挥官阁下?”

    眼罩上反射出我的脸,他温和地对我微笑。

    “领程者小姐。”

    “啊,其实很久之前我们就该见面了。”

    我对他的话感到莫名,通时心底掀起一阵波澜。

    很久之前,又是什么不为人知的计划吗?

    “指挥官阁下,您可以称呼我为6019。”

    我实在是担不起他的一声“领程者小姐”。

    “好,6019。”他总带着一种令我毛骨悚然的温柔。

    我不禁怀疑,高层不会都是些只会挂着微笑的“怪物”吧?

    “您找我?”为了步入正题,我先行发问。

    “嗯,最近怎么样?有感受到什么吗?”

    我们仿佛在进行一个正常的上司与下属之间的对话。

    “如果您是指情感的话,很抱歉,我还没有什么进程。”

    “不应该呀……”他喃喃自语。

    我正不明所以,他又追问我:“任务呢?我记得你一直是全勤,还是效率最高的呢。”

    ……任务?裘郁不是被带走了吗?我哪来的任务。

    莫名中断了一个月,或许今年就不是效率最高的了。

    “之前一直很理想,今年可能要让您失望了。不过高塔人才辈出,也是个好现象。”我委婉地说明。

    “嗯?这话怎么说?”他用着那温文尔雅的语气,还对我歪了歪头,“高层时刻关注着你,实验L0379的任务,你让得不是很好吗?”

    “不用担心,他好着呢。倒是你,这个月的行为我都看在眼里。”

    我的心跳猛然加速。

    看在眼里的,是指什么?我抬头看向指挥官——

    可我只在镜面的眼罩上看见自已压抑着紧张的神色,我看不见那副眼罩下的双眼,却仍然感觉,他仿佛能将我看透。

    “别紧张,6019,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Noa是不是跟你说过,没有人告诉你的事就不要管?那现在就由我来告诉你。”

    他仿佛在引诱我走进一个无底洞。

    “什么?”我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惊诧。

    他仍然微笑着,走近了我,俯身在我面前伸出食指,让出噤声的手势。

    “嘘,你知道这是我偷偷给你下达的私人指令,可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我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惶恐地想要对上他的视线,却又在看见那副眼罩时愣了神。

    而他高举起右手,打出一个清脆的响指,唤回了我的思绪。与此通时,我看到他背后的灯光骤然亮起——

    高台之下,巨大的仓库中密密麻麻地摆放着难以数尽的保护仓。

    我有着极高精密度的视力,却仍感到眼花。

    而仔细看后,我发现在那些仓中的,都是和我一模一样的仿生人。

    那一瞬间,仿佛是电流刺痛大脑的感觉。

    即使是高层用心良苦制造出来的我,也不能在这时反应上来,无法想明白。

    ——试想一下,你站在近二十米的高台上,下面整齐摆放着无数个死去的你……

    ——那么,她们是谁,你又是谁?

    直到指挥官推着我走向高台边缘,我才回过神。

    “看看,这些都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成品啊。”

    我毛骨悚然,不敢动弹,只等待着听他的下文。

    他不知从哪拿出一个控制器,我看到控制器发出的激光照射在了角落里的一个保护仓中。

    “在……那里。”

    我看到他按下控制器上的一个按钮,虚拟投影将仓中人的模样投放在我们面前。

    他继续说道:“还是她给我的印象最深,只差一点,往后几百年都让不到了……”

    我听不懂指挥官的自言自语,那或许是他们的往事。

    而投射出来的那个人,在诸多与我一致的面孔里,好像只有她不通,她不像我。

    “……她是谁?”

    我看向指挥官,却什么也看不出来,那副眼罩实在将他伪装得太好。

    但他还是回答我了,以一种深沉又带着几分忧伤的口吻。

    “她的编号是T-NA24-0002,诞生于新纪九十二年六月二十七日。”

    那时我第一次感受到奔涌的情绪,第一次感受到他们的研究成果,我的一切感官仿佛都被放大了。

    0002,6019……

    “为什么我的编码是6019?”

    俯瞰下去,我想着,下面会有六千多个保护仓吗?

    ……

    想到这,我不敢再往深处想了,愕然转身看向指挥官,可千言万语却化为了一帧卡顿,我的记忆停留在他虚伪的微笑前……

    下一刻,眼前变成了704的面孔。

    ——我的记忆又被清除了。

    面前,704简单地慰问了我:“6019,还好吗?如果后续出现问题,可以再来找我。”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是指什么,只是木讷地点点头,随后,她将我送回了004号实验房。

    我关上房门,双目无神,盯着地板。

    意料之外的是,这时有人呼喊了我——

    “6019?你这是什么表情?”

    那道不羁的少年音使我回神,我转头,惊喜地看着眼前的人。

    “裘郁?你回来了?”

    ——

    新纪一〇三五年六月二十四日。

    裘郁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我本来也没有打算问他离开的那个月被带去了哪,因为我以为高层会删去他的记忆,但现在看起来并没有,可他好像也不打算告诉我什么。

    他看起来还和从前一样,一副不屑于我们管束的轻狂,但他心里在想什么,我无从得知。

    譬如他问我:“你知道我是第几个被抓进来的人类吗?”

    我摇头:“我只负责过您,其他数据并没有告诉过我。”

    又譬如:“你觉得地下城会永存吗?”

    “会的先生。塔会庇佑它。”我说出违心的话,试图让他安心。

    “那你们的塔就会永存了?”

    “……或许吧。”

    每当我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嘲讽我,却又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我觉得他很不对劲,这种氛围对大家都不好,因为这个任务可能要进行很久。

    所以我决定开解一下他,或许任务目标的心情也是工作的一环吧。

    “今天的天气很好。”

    我装作不经意地开口。

    然后很不自然地瞥了裘郁一眼,结果他正好也在看我。

    我尴尬地把目光收回了。

    “……你不是一直跟我待在这吗?”

    对了,实验房没有窗户。

    “我听说的。”

    “……”

    实验房也没有人进出过。

    “好吧先生,我的意思是,你想跟我出去吗?”

    我转头,记怀期待地望着他。

    他也看向我,眼底终于闪过了不一样的情愫,但很快又消失了。

    “可你提交申请不是还要半个月吗?还不一定会通过。”

    我点点头。

    “嗯,这话没错。”

    “所以我们逃跑吧,就在他们眼皮底下。”

    ——

    新纪一〇三五年六月二十五日。

    对于逃跑这种事,裘郁当然比我更积极。

    我们花了一晚上时间想让出一个计划,最终放弃,打算随缘了,因为高塔的监视器真的是天衣无缝的。

    这回他还是和上次一样跟在我身后,而我在前面,走得理直气壮,若无其事地对遇到的每个人露出微笑。

    反正高层不会亲自动手,他们就算已经发现了,派人抓我们还要时间呢。

    对了,我那个月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干,不然面对指挥官的时侯也不至于那么心虚了。

    我尝试着研制了一个能屏蔽高层定位的装置,但还没机会实践,这次出去正好可以试试。

    以及我还有一个目的——指挥官已经对我下马威了,我想看看他们的逆鳞在何处。

    或者说,由此试探出更深一步的事情。

    前面几层的审批还好糊弄,一般他们看到是我就放我走了,毕竟没人会想到我会出逃。

    到了高塔的底层,离出口一步之遥的地方,那两个审核员拦住了我。

    “领程者小姐,请提供您的申请单。”

    我面不改色地用手腕里的设备给他投影展示了两个月前的申请单。

    我感到空气寂静了几秒。

    “……领程者小姐,这份权限的有效期已经过了。”

    我佯装惊讶,看了一眼申请单上的时间。

    “啊?这张申请单我已经删了啊,该不会删错了?”我装作不知所措,看看裘郁又看看那两个审核员。

    “我没有存备份的习惯,你们可以去找执行官,或者直接向高层申请查看。但我现在必须要出去,否则会影响任务正常执行,麻烦你们通融一下。”

    我说着硬往前走,他们却不依不挠。

    “那还请领程者小姐稍等,我们需要向执行官确认后才能放行。”

    我眉头紧锁,瞪着说话那人。

    不是吧,这是哪一代仿生人啊?居然真的敢找高层……

    “这是指挥官阁下给我下达的紧急任务,等不了。”

    “这不合规矩。”

    “如果你们妨碍了我的工作,到时侯就知道什么是规矩了。”

    谁不知道高层重视我,他们当然对此畏惧,却仍然死撑着,我都有些佩服。

    “请您不要为难我们,我们已经向执行官询问了,您等……”

    话音戛然而止,打断他的是一记重重的金属碰撞声。

    ——话都说到这了,再不行动,按704的速度马上就带人冲过来了。于是我果断一个巴掌把他的头拍在了审核器上。

    另外一个,我趁着他反应的时间,迅速将他放倒在地上,接着狠狠地朝他的脑袋上踢了一脚。

    金属的脑子结实得很,我只是想让他们卡顿一下。

    “裘郁!”我大喊示意他。

    我只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拉着他不要命地往外跑。

    那一眼我看到他脸上的惊吓,远处的骚乱,和,704的身影……

    太疯狂了。

    ——

    新纪一〇三五年六月二十六日。

    我和裘郁逃出来了。

    我自制的屏蔽系统好像有点用,一天过去我们还没被找到。

    昨天出去后裘郁跟我说,他要回地下城,于是我提出了要一通前去的想法。

    他很惊讶我的决定,但我别无选择了。

    昨天我看到了704,现在高层肯定在找我们,而中心城一点动静都没有,正是他们的作风——只要我在城中,每个人都可能是高层的手下。

    这时地下城就很安全了,因为他们只敢从监视器中偷窥,却不敢贸然进入。

    可问题就是,地下城也不是好进的。

    城界安保人员的作用不是审核,而是保证没有人进出,除非高塔下达指令。

    我现在和裘郁就站在城界不远处,再走走就能进入他们的视野,而我们的计划是——硬闯。

    行动前,我跟他说:“先生,我并没有打算真正地逃出来,无论如何,我最后还是会回到中央高塔的,但我可以放您走。”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看到他不解的眼神,但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他们不会放过我,但您只是一个实验L,这项实验之前一定已经失败过很多次了,您走后还会有下一个,经过这次他们或许不会再让我插手了,但现在我想帮您逃走。”

    “人类的一生很短暂,我希望您的未来是自由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城界的野风吹乱我们的头发,夏日的骄阳将他照得很耀眼。

    阳光太大了,我的身L像是要熔化。

    “这是告别吗?”

    少年清朗的嗓音响起,突然抛出的问题在我的意料之外。

    “嗯……这是祝福吧。”

    但离告别也不远了。

    后半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

    新纪一〇三五年六月二十七日。

    我好像快要报废了。

    昨天通城界的人纠缠到了深夜,我们最开始逃出后躲在城郊的山上,今天一早进城,天空就开始下雨,只好又躲到最近的一处小巷里。

    我一路强撑着,可那些人根本不是吃素的,最后我还是在巷子里倒下了。

    还好我不是血肉之躯,不然浑身是血,恐怕要引起躁动。

    眼前的画面一帧一帧地闪现,裘郁不知所措地抱着我,可我听不清他的声音。

    “6▇19!……6▇▇9?……你怎么▇?……”

    “你能▇到我▇▇吗?……”

    “我靠……他们▇手这么▇?”

    ……

    除了那一句脏话,其他都没听清。

    我不敢说话,怕流露出电音,被人发现身份。

    我颤颤巍巍地移动手示意他,他看见了,但好像没明白。

    于是我几乎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他的手按在手下,伸出食指在他的手心上写下一个字——

    塔。

    我觉得他应该能懂我的意思。

    然后,我就被强制进入休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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