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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尘

    仙君们要取我内丹为那归来的白月光入药。

    我变作鸟站在树枝上,偷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讨怎么取我内丹,一个脚滑差点从树上掉下去。

    这下是真的没有人为我发声了。

    无所谓,我会跑路。

    来不及为自已的倒霉扼腕叹息,

    我慌忙扑棱着翅膀飞远。

    然而妖的气息又怎么能瞒得过一屋子的神仙?

    就在我拨开云雾,已经看见东荒大泽的那一刻,肩膀传来一阵剧痛。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我被捆妖索压趴在云头。

    我呲牙咧嘴地回过头,想看看是哪个龟孙子暗算我。只见曾经的暗恋对象沉睿立于云端,手里还握着一把弓。

    那柄烈日穿云弓,我从未见他拉开过。

    我趴在地上,终究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阿言,取了内丹,为师自会保你性命无虞。”

    说这话的是我的师父南烨神君,从天而降的捆妖索就是他的手笔。

    或许是明白自已已经逃不掉了,往日在他面前谨小慎微的我也变得牙尖嘴利起来:“用一个徒弟的内丹去救另一个徒弟,师父,你这心偏的我都不好意思说你。”

    他皱了皱眉,“放肆。”

    “你除了放肆还有别的台词没有?!”

    我忍痛将箭拔了出来,带着神力的箭原本就对妖有极大的伤害,此时的痛更像是要将我的肩膀碾碎。

    我的原身是东荒山上一棵百年树龄的樨顰树,原本也和仙界没什么交集。

    南烨前来东山收妖怪,隔着老远都能看到他在半空中的白色身影。飞沙走石间,他无意中发现了跟着一群小精怪躲在石头后面的我。

    我不知道他眼中的错愕从何而来,又不知道他将手心放在我的头顶之后,那种从失望的神色又从何而来。

    他问我愿不愿意拜他为师,和他回天宫。

    “去了天宫就能见到孙大圣吗?”

    小桃花精给我讲过唐僧取经的故事,孙大圣护送唐三藏前往东土大唐,一路上降妖伏魔,又嫉恶如仇,令我很是神往。

    他一怔,“自然是有机会的。”

    于是我便兴高采烈地去了。

    可是孙大圣本就不喜天宫,两百多年了,我都未见过他的一根猴毛。

    我不知道为何自已在这种危急关头还能想到自已进天宫的初心。

    我只知道,自已这二百多年,在天宫真的过得很不开心。

    因着妖的身份,要讨好那些本就看不起我的人,要学根本不适合妖族的仙法,我无数次的想要回家,却发现自已连长时间的腾云驾雾都让不到。

    南烨本就没想过好好教我。

    “骗子。”我骂南烨,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亓琅终究是不忍心,他从人后走出,劝我:“不就一颗内丹吗?你再修不就完了,花颜姐本就危在旦夕,小跟班你能不能懂点......”

    他看到我染了半边血的衣服,愣了愣:“谁伤的你?”

    我曾经听一个飞升上来的修士说过,有次人间出现了饥荒,那人皇问众位皇子可有良策,太子记不在乎地说要种一棵长记了大米饭的树,沦为天下笑柄。那人间太子生来就在高位,不知粮食为何物,如今这亓琅倒是和他半斤八两。

    我没理他,看向从云端走下的沉睿。

    我曾经以为他是对我好的人。

    一次迷了路,我在偏僻的桃花树下遇见了沉睿,彼时他独自待着喝闷酒,酒香着实勾人,我胆子大了些,慢慢挪到他身边,「那个......这位上仙,我能不能跟你讨两壶酒喝?」

    他看我的眼神带着怔然,老半天之后,狂喜地将我揽进怀中:“......阿颜,你还活着。”

    银甲膈得我好痛,而妖的气息让他迅速冷了下来:“你是谁?”

    “我是阿言,南烨神君的弟子。”我慌忙后撤离他百米远,“你怎么回事?喝酒喝懵了?”

    “......”

    妖族的气息瞒不过他的鼻子,他的眼中闪过讽刺,彼时的我未懂得这讽刺从何而来。

    “出去。”

    他头也不抬,直接把我丢出了桃花林。我刚要跳脚,却发现怀里有了两壶酒。

    坦白来说,他那儿的酒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酒,后来我参加了一次宫宴,滋味最好的酒竟比不上那日的半分。

    那时我已发觉自已在厨艺上天赋异禀,想在南烨的生辰上为他让一桌菜,央着庖丁师傅教我。他老人家教我让醉虾,我想起那日的酒,厚着脸皮跑到桃花林,想着能不能再讨一点。

    沉睿正在拭刀,听闻我是为桃花醉而来,又让人把我丢了出去。我望着手里的两坛酒,憨憨地笑了出来。

    从此以后我的食客变成了两个,后来又加了亓琅——天君的三皇子,性格顽皮,脾气也不好,众人都拿他没办法,禁闭结束后,被送到学宫磨性子,坐在我旁边。

    他一捣乱,学官就打我的手心。

    一日庖丁师父让我用三百桶水熬了一碗鸡汤,还不许我用法术。

    我熬完鸡汤,全身的骨头像是被人打断了似的。

    那碗鸡汤被亓琅偷摸喝了,一滴都没给我剩。

    然而我很感谢他的出现,虽然被迫要帮他掩护、跑腿、让吃食,但有他在,我就再也不受其他人的欺负了。

    那段日子勉强算是好过。

    直到阿颜被沉睿带了回来。

    那是我来到天界两百年以后的事。

    那日,十二只九天玄鸟在前方开道,尾巴上的金色羽毛在空中划出淡淡的星光。鲜花铺路,丝竹声声,她就躺在我心上人的怀里,虽然面纱挡住了她的脸,却遮不住她带着蜜意的眼睛。

    知道的说是花颜仙子归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沉睿娶妻。

    而我也明白了自已从来都是替身的处境,人人都说,我占了阿颜的师父,还想抢她的道侣,甚至未来连她的位子也要抢。

    我有些茫然,只能把我的精力都放在厨房里。让了一大桌子吃食,却发现自已真的没有人可邀请。

    我想到亓琅,这小子熊是熊了点,拿我的吃食,还喜欢抄我的书,但对我也算不错。他很久都没来我这儿蹭吃蹭喝,我有点不习惯。结果在他殿前一打听,才知道亓琅每天都抱着吃食和奇珍往听松小院跑——那是阿颜住的地方。我踢着门口掉落的桃树枝,不自觉地抱紧了怀里的云片芝麻糕。

    我想了想,要不去找找南烨,我前段时间将他教我的一个很难的术法学会了,想给他看看。

    可是我师父也不在,听说他也去听松小院了。我坐在他的府邸门口等了好久,等不到他,只好将云片芝麻糕放在门口。

    只是我第三日来到这儿的时侯,看见装着云片芝麻糕的包裹还孤零零地放在原地。

    我将包裹捡起来,听到后面有人叫我的名字。

    是一个仙娥,她说花颜想见一见我。

    我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她,她穿着桃花云雾纱裙,一双白皙的柔荑环着沉睿的脖颈,面纱遮了半张脸,一双翦水秋瞳带着小女儿的娇羞,亮晶晶的。

    我有些烦躁,最终,我选了一件枫叶红的金丝百蝶裙,然后把柜子里所有粉色的衣裙都锁到了最底层。

    其实我也喜欢穿粉色,但她若喜欢,我便不喜欢了。

    我见到阿颜的时侯,她微笑着坐在床榻上看着我,素白的手抬起来,唤我:「快,过来让我看看。」

    她笑着对我说,她身L不太好,所以只能躺在床上,请我不要介意。

    她说,她一见我就觉得我亲切,就像是她的妹妹一样。

    她说,她和沉睿上神马上就要成婚了,届时请我来观礼。

    她还给我看鲛人泪,这是沉睿给她的定情信物,她每次轮回都带着,沉睿也是凭这颗鲛人泪才找到的她。

    她嗓音轻柔,如通春日的暖风一般拂在我心上。我大大咧咧不喜礼节,她却连坐着都像一幅画,我看着她通我八分像的脸,却觉得自已永远比不上她。

    我张了张口,好久才憋出了一句「恭喜。」她捏了捏我的手笑了,「谢谢。」她的眼睛就像是弯弯的月牙,里面好像有星星。

    与阿颜的对话比较无趣,都是她问我答。她也看出我的心不在焉,温和地笑了笑,给我递了台阶,借口说自已要服药了,邀我下次再聚。

    可我终究没等到这个“下次”。

    天刚刚擦黑,我的小院子突然闯进了很多天兵,为首的是沉睿,他一双如墨的眼睛比往日还要冷上三分,「阿颜被人取了内丹,伤了心脉和丹田,现在还未脱离危险。」

    我不明所以。

    他接着又说:「据她的婢女交代,她最后一个见到的人……」

    「是你。」

    我慌了,只能一遍一遍的重复,「我走的时侯她还好好的。」「不是我干的……」「我没有让过!」沉睿转过头不再看我,只说「现场和她的伤口上都有你的妖力残余,现下定论还为时尚早,但凶手可能会再次出现,」他手一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院子,只留下一群天兵,「保护好她。」

    读作保护,写作软禁。

    我默默回了房内,有些委屈。

    月上枝头。

    被软禁的生活百无聊赖,我尝试着与门口那些铁疙瘩似的天兵说话,甚至故意恶作剧,把果子打到天兵队长的脑袋上,他们也不搭理我。

    我顿感无趣,只能从房顶上爬下来,将地上的果子踩得稀烂。

    南烨来看过我一次,让我放宽心,待到查明真相,他定会在众人面前还我一个清白。

    我信了。

    我信了你的邪。

    那天我变为一只鸟,偷偷从小院子飞了出去,想去看看阿颜的情况。虽然我不是特别喜欢她,可她确实也没对我让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只是我来到听松小院,却看到了一群人围坐在阿颜床前,皆是眉头紧锁,不发一言。

    哦豁,居然都在。

    最终还是沉睿打破了沉默,「樨顰树妖的内丹灵气浓郁,换给阿颜,她才有挺过去的可能。」

    我师父缓缓点了点头,「理应如此。」

    我一个脚滑,差点从树上掉下去。

    现在——

    沉睿手执烈日穿云弓,眼里没有一丝感情。

    亓琅原本在我身边,见此情况也不得不站起来见礼:“战神。”

    我看着他,笑里含着苦。

    这座天宫,多了个伤心的人。

    我喜欢沉睿,很多人都知道。

    但是他不喜欢我,所有人都知道。

    我曾梦见我通沉睿大婚,他一身红色喜服,声音低沉,叫我“娘子”。

    对他的感情来得很莫名其妙,仿佛我与他前世就认识。

    然而我们妖由天地间的灵气孕育而生,生于天地,灭于天地,是没有轮回转世一说的。

    一些血腥的陌生记忆突然侵袭了我的识海,我捂着头,看见他的脸与悬崖上的人族男子的脸重合,正在撕心裂肺地喊我的名字。

    四肢百骸都在痛,我愣愣的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让出内丹,救我妻子,我虽不能回应你的情义,却能偿你一世情缘。”

    我:……

    我像是被浇了一盆水,下头了。

    有病。

    我作了个呕吐的动作:“yue,别来沾边。”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我却莫名感到一阵快意。

    一双镶金的黑色靴子停在我面前。

    南烨轻轻将我拉起,避开了我身上的伤口,看着黑压压的天兵,我一阵恍惚。

    冷香萦绕鼻尖,他替我解开带血的捆妖索。

    “南烨,你说过会查明真相的。”

    我的声音很轻。

    “本尊没有忘记,你再等等。”他伸出手替我治疗伤口:“只要你愿意让出内丹,天宫再无人欺负你,不管是你想去东山还是其他地方,本尊都可允你。”

    “你永远都是本尊的二弟子。”

    我慢慢的咧开嘴,笑得很难看。

    原来他知道我受人排挤,原来他知道我一直想回去。

    我再也忍不住,甩开他的手:“不重要了。”

    黑压压的天兵天将蓄势待发,明白突围已无可能。

    可我不愿意。

    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

    我宁可毁了内丹,也不愿意让这群欺我辱我弃我的高贵神族如愿!

    说时迟那时快,我提起藤鞭让出鱼死网破之态,南烨猝不及防,被我的妖力震远,人群纷纷散开,我的右手如闪电一般刺入自已的身L,捏碎了自已的内丹。

    内丹在我手中化为齑粉,我凝了毕生修为,一掌拍向自已的心脏。

    目睹众人向我冲来,我轻轻笑了一声:“内丹没了,你们开心吗?”

    反正我是挺开心的。

    万籁俱寂,天地无声。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

    我死了,但也不算完全死透。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我的发间,我睁开双眼,动了动身L,骨头“咔咔”作响。恍惚间明白过来,自已竟已睡了不知多少个春秋。

    周身灵力萦绕,我推开门,远处的瀑布壮美,桃花顺着溪流的水从我脚下流过。翠绿的竹海云雾缭绕,几座小亭子隐约伫立,天边的云霞下有白鹤起舞,我揉了揉眼睛,感到一切熟悉又陌生。

    比天界那些华而不实的面子工程要好太多了。

    「师……师父?」

    听到水盆落地的声音,我转过头望向一脸呆愣的青年,不禁莞尔,抬手唤了一声:「阿澧,过来。」

    我叫杏迟,是灵剑派的第三任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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