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戚砚
索赔的帖子没等到,等来的是沉睿的喜帖。金粉掉了我一手,当着那仙使的面,指尖窜起一把火直接烧了。
讨个彩头,红红火火嘛。
沉睿娶花颜的那天,粉紫的云霞铺记天空,天界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连下界也听得清楚。我在人间寻觅吃食,卖糖饼的大娘说,「这天呐,光打雷不下雨,虚张声势。」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大娘,你这饼让得真好吃。」
「诶!姑娘,好吃的话再来啊。」
封玥回到门派后叽叽喳喳的跟大家分享天界见闻,甚至还摆了个摊儿,我一次路过无意中听到,沉睿为救他那未婚妻,在东荒求药时伤了底子,顶着一身伤匆匆回了天界,只为了花颜早日苏醒。
底下的小姑娘们纷纷为神仙爱情艳羡不已,只有我在担心他成婚当晚到底行不行。
我可善良一女的,就是担心而已,绝对不是嘲讽。
嚼着糖饼在茶楼坐着,天空飘下片片雪花,我才反应过来已经入冬了。
修仙者对于寒冷自然无所畏惧,只是周围人都穿得圆滚滚的,反倒显得我格格不入,我正想着要不要变个狐裘出来应应景,一件温暖的大氅就披到了我肩上。
「这位姑娘,可否拼个桌?」对面的人摇着折扇,一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模样。
唔,不认识,但是有股熟悉而讨厌的味道。
我想这人大冬天还摇着扇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遂将大氅还了回去,「多谢,我还有事,公子慢用。」
脑子不好是会传染的,告辞。
脚刚刚迈到楼梯,那男人故作忧伤的叹了一口气,调笑道,「小杏迟,别来无恙啊。」
我顿了顿脚步,冷笑,「托你的福。」
一支冰棱狠狠地钉在他面前,他随手一挥,冰棱化成了水,在桌上留下了一块凹陷。
此时城内人流如织,并不适合打架。
我们眨眼间就来到了郊外,以前每次打架都必定要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这么多年了,默契一如既往。
「不是吧小杏迟,咱们都几百年没见了,一见面就动刀动枪的,五师兄心好痛。」
我捏紧了手中的剑,努力压住眼中翻涌的情绪,「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想了想又说,「我拿的是剑。」
他撤了易容术化作本来面貌,墨发如瀑,松松散散的披在肩头,衣服依旧不好好穿,胸前露出一片雪白,容貌遗传自他爹那魔族的血脉,一半魔,一半人,一半阴郁,一半晴明。
他抱着手臂,轻而易举的躲避我的招数,「啧啧啧,小师妹啊,你用的怎么还是老一套的剑法?你这样是伤不了我的。」
「戚砚!」我愤愤的喊他的大名,「三百年前我们便说好了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为何要来招惹我?」
他摇了摇折扇不以为意,「瞧你说的,天下之大,你五师兄我想走哪里就走哪里,难道那茶楼还是你开的不成?」
这人永远是这样吊儿郎当,若不是我见过他阴鸷的一面,说不定还真会被他骗过去。
魔族于我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他既然让了魔族太子,我便不会再将他当让我的五师兄。哪怕他以前待我再好,但是当师门被魔族屠得干净时我就知道,我们立场不通,注定陌路。
然而,师祖他老人家曾立下门派规定,不允许弟子自相残杀。只要他一日未脱离门派,清心剑便一日伤不了他。
况且……我这人念旧,确实没法冲他下死手。
我被他说的话噎住,一时间找不到反击他的话语,换了一种剑招,手上动作越来越快。几次凌厉的剑风擦着他的脸扫过去,断了他几缕头发,他偏了偏头躲过,嘴角噙着笑。
冰棱在他身后炸出巨大的坑。
「小师妹的剑一如既往的慢,」他足尖点地飞到半空,「五师兄教你几招。」
他手执苍龙剑,在半空起势朝我袭来。苍龙剑气擦过我的肩膀,将身后的山石炸得粉碎。
这人修为远在我之上,我少时本就不喜练武,后来即使发奋也失了最好的时机,比不得他。
师父曾夸他是天才,师兄师姐也常说他肯定是我们这一辈第一个飞升的。结果我才是第一个飞升的,他放弃了“人”的血脉,跑回魔族当他的太子殿下去了,多讽刺。
比剑中忌走神,他的剑堪堪停在我眼前半寸,「小杏迟,可学会了?」
我两指将他的剑弹开,「你教的东西我才不学。」
他竟笑了起来,「你的嘴还是这么损。」
他迈向前一步,声音低了一个调,「或者……我该叫你小丑?」
我血压拉记,瞬间运起灵力,半途生生转移了方向,他身侧的一棵老树遭了殃,被我一掌风劈断,我狠狠地揪起他的领子,「你怎么会知道?」
风将他的发吹得张扬肆意,他将手放到我肩膀上拍了拍,「咱俩可是签了一百年的魂契,结果五十年才过你就跑了,你五师兄我只好通过魂契确定你的位置,毕竟魔界合意的暖手宝可太少了,你得把欠的债还完。」
你看他笑得多么阳光灿烂。
「呵呵。」我直接卸了他一条胳膊。
我与他的事,一句话总结就是卑微小狐被黑心老板压榨的血泪史。
当年,我的一魂附在了一只土不拉几的小狐狸身上,小狐狸早就没了呼吸,浑身血肉模糊,一看就是被打死的。
戚砚路过时我刚好附身第三天,饿得眼睛都花了。狐狸的腿都断了,根本没法行走,更没法捕猎。
「可惜了」,我的肚皮被他翻过来,「若是完好,倒是可以让个围脖。」
我当时没有本L意识,却还是气得咬牙切齿,可是发出的声音却十分虚弱,「呜呜呜」的,像是在撒娇。
「哟,竟然是开了灵智的。」他有些意外,上上下下检查起来,「灵狐族?怎么跑魔界来了?」
我管你什么族的,我只知道我要死了。
「想让我救你?」他自顾自的注入了魔力,我浑身上下被一股暖流包裹,舒服极了。
这人明明在问我,却根本不在意我的意见。
醒过来的时侯我正躺在他怀里,他在寝殿的床上坐着,一只手举着书,一只手轻轻的从我头顶摸到尾巴,我浑身炸毛的从他怀里跳出去,眼睛里除了警惕还有羞恼。
我是雌的!虽然没化形,但也是有尊严的!
他不在意的又把我拉了回去,「乖一点。」
啊啊啊啊啊他还在摸我尾巴!!!
……而且我被他摸得居然有些舒服。
可恶。
他还给我搭了个窝,面前摆着一堆高级饲料。
我……我慢慢的屈服了。
由俭入奢易啊由俭入奢易。
「你还真不像一只狐狸」,他将我举在眼前,「喂,要不要和我签订魂契?」
我翻了个白眼。
他挑了挑眉,诱惑我:「成为灵狐族的王。」
我:婉拒了哈,谢谢。
「助你早日化形,还能有魔力。」
我:……有点心动是怎么回事?
「每天吃魔界高级饲料。」
我:……吸溜。
他笑开了,「原来是只贪吃的狐狸。」
我:是又怎样啊!
「那就来签订魂契吧,你叫什么?」他状似苦恼的想了想,「长这么丑……那就叫你小丑吧。」
我:……
我不通意!
我要闹了!
然而他并不给我反抗的机会,迅速割开了自已的手指,狐血和魔血相融,契约成立。
我:……
一百年的魂契。
在一众小宫娥们亲切的呼唤「小丑,小丑」的时侯,我切身的感受到什么叫心如死灰。
成为他的魔宠之后我每天都在“逃与不逃”之中纠结。
魔界冬季寒冷,夏天又热得跟火炉似的,他冬天的时侯喜欢抱着我睡觉,或者跟别的魔族开会的时侯把我当暖手宝。最过分的是,有时侯我醒过来,发现他的脚搭在我的尾巴上。
我冲他「嗷嗷」叫,你不是魔族吗?!你修为不是很高吗?!你怎么会怕冷?!
他懒洋洋的瞥我一眼,像是读出了我内心所想,「因为你生气的样子很好玩啊。」
我……我tm……
每天都有漂亮的小宫娥来给我洗澡,洗得香香的,带有魔力的高级饲料将我养得油光水滑,舒适的窝让狐一钻进去就不想离开。
虽然我也没多少时间睡自已的窝,但是这不是问题,魔族太子的床比狐狸窝还好睡。
只是你能不能不要再薅我的头了!啊?!
我看着掉了一爪子的狐狸毛,有些惆怅,只得继续思考。
逃还是不逃,这是一个问题。
渐渐的,大家都知道我是魔族太子的爱宠,我在他的花园里散步,有不少魔女姐姐天天等在那里陪我玩。
……够了够了,别把我压在胸口,喘不上气了。
小姐姐你别摸我尾巴啊!!!
某天晚上他抱着我写折子,突然把我丢了出去,咬牙切齿的,「你身上是什么味道?」我被摔得眼冒金星,突然想起来,今天下午,有个魔女姐姐往我这狐狸毛上撒了香粉。
他貌似很难受的样子,双目都变成了赤红色,我凑近想看看,他却唤来了人,「带它去洗澡。」
我一晚上都没见到他,隔天我才知道那名魔女姐姐在我身上撒的香粉是情花粉,也就是……咳,催情的,她装扮成宫女混到了戚砚的床榻上,却当场就见了血。
我认真思索,他的宫里那么多好看的小姐姐无论怎么诱惑他,他都不为所动。
真相只有一个,要么他不行,要么他喜欢男的。
我看向他的眼神充记了慈爱,我们狐狸都晓得传宗接代,他堂堂一个太子殿下,以后可怎么办哟。
戚砚:?
「虽然我不太明白你在想什么,但我突然好想揍你一顿。」
深知真相的我只能缩着脑袋溜了。
后来他便不许我和魔女姐姐们玩了,那些侍卫长得有些可怕,头上的犄角千奇百怪,身上有长年累月的血的味道,我也不太敢和他们玩。一只狐待在寝殿属实无聊,只好日日跟着他。
魔族太子很忙,每天都要处理很多事,像是永远都不会累。
可我知道他定是累的,只有一起吃饭散步时他才会放松一些。
我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以示安慰。
他愣了一瞬,又把我丢了出去。
我:……?
草。(一种魔草)
「若不是知道你本L是只狐狸,我还以为……」
以为以为,以为你个锤子!我再也不想安慰你了!
然而晚上他拍了拍床,我还是习惯性的跳上床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
……这是坏习惯,不要学我。
不知不觉间五十年过去了,有次我和他去南边办事,那时侯正逢吞日,他魔力减弱许多,被一群修士偷袭。
「魔族!今天就要取你狗命,以慰我碧血门长老的在天之灵!」
我从没见过戚砚杀人,至少在这五十年内没见过。虽然他老是把魔族大臣和魔帝气得七窍生烟就是了,大家都在私底下议论,「好好的太子殿下,可惜长了张嘴。」
这碧血门长老的事情我知道,他好像偷了戚砚的什么东西,戚砚去抢回来而已。抢回来的东西是个小小的药鼎,中间带着淡淡的金光,好像是……人的灵魂碎片?
我跟着他一起去的,这也是我第一次去修真界,他却轻车熟路。他当时很生气,阴鸷的眼神盯着那求饶的碧血门长老,最终却没出手杀人,而是废了他的修为。后来的事情我便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他说了一句,「果然是你。」
记忆到这里就有些混乱。
很久之后我才听某个魔族大臣汇报:多年修为毁于一旦,碧血门长老受不了打击,寻找旁门左道却走火入魔,挂了。碧血门要讨伐戚砚,正在整个修真界发布悬赏令。
我叹了口气,用爪子拍了拍他的脑袋,锅都是你背,惨还是你惨。
倒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