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心翼翼
慈幼局的后巷比宁清玥想象中更为幽深。青石板缝隙间生着暗绿的苔藓,两侧高墙投下的阴影将巷子切割成明暗相间的条带。
她攥紧袖中的匕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有人吗?"她的声音在空巷中回荡。
只有风声作答。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申时已到。
宁清玥数着自己的心跳,正犹豫是否该离开,忽然瞥见墙角一抹暗红——又是一块染血的襁褓碎片!
她蹲下身,指尖刚要触及那布料,背后突然袭来一阵寒意。
"陆夫人胆子不小。"
沙哑的男声贴着后颈响起,宁清玥浑身汗毛倒竖。
她猛地转身,匕首已然出鞘,却在看清来人时僵在原地——斗笠下那张脸正是画像上的疤面男子,但此刻他的表情并非凶狠,而是某种古怪的急切。
"周副将?"宁清玥试探着叫出那个名字。
男子瞳孔骤缩,后退半步:
"你怎知是了,定是陆砚之留下的手札。"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此处不宜说话,跟我来。"
宁清玥没动:"凭什么信你?"
疤面男子沉默片刻,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一道狰狞伤疤:"这一刀,是替陆珏将军挡的。"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令牌,"认得这个吗?"
令牌上刻着"玄甲"二字,正是陆家军的标记。
宁清玥在陆砚之的书房见过类似的物件,心跳不由加快。
"你想告诉我什么?"
"关于阿满的身世,以及"男子突然噤声,耳朵微动,"有人来了。"
宁清玥也听到了脚步声,轻而稳,像是习武之人。
疤面男子脸色大变,一把将她推向巷子深处:"快走!别让人看见你我在一起!"
"等等——"
"陆珏将军不是战死,是被害的!"男子压低声音急速说道,"周氏只是棋子,幕后之人要的不是陆家的权,是"
破空声骤然响起。
一支羽箭钉入男子肩头,鲜血瞬间浸透衣衫。
宁清玥惊呼未出,就被一股大力拽入旁边的小门。
"嘘。"
熟悉的药香笼罩下来。
苏砚白不知何时出现,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按在她腰间,将她牢牢固定在怀中。
宁清玥挣扎了一下,却听他附耳低语:"别出声,外面有埋伏。"
他的呼吸喷在耳畔,温热湿润。
宁清玥浑身僵硬,既因这突如其来的亲近,也因担心陆砚之的魂魄若在附近会作何反应。
奇怪的是,此刻她并未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寒意。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咒骂。
"搜!那贱人肯定跑不远!"一个粗犷的声音吼道。
苏砚白的手纹丝不动,宁清玥能感觉到他胸膛平稳的起伏,仿佛对这样的危险早已习以为常。
借着门缝透入的微光,她发现他今日的青衣下竟穿了一层软甲。
脚步声渐远,苏砚白终于松手。
宁清玥立刻退开两步:"你怎么在这里?"
"跟着你来的。"苏砚白坦然道,"见你独自出门,我不放心。"
"那个中箭的人"
"死不了。"苏砚白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是陆珏将军的旧部,名周骁,这些年一直在查将军死因。"
宁清玥心头一跳:"你认识他?"
苏砚白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推开一条门缝观察外面:
"先离开这里。"他忽然皱眉,"你身上有什么东西?"
宁清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自己衣襟上沾了几片海棠花瓣,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荧光。
她心头一颤——这是陆砚之在提醒她什么?
"没什么,可能是"话未说完,苏砚白突然将她拉到身后。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在墙上溅起火星。
"跑!"
苏砚白拽着她就往巷子另一端冲去。宁清玥踉跄跟上,余光瞥见三个黑衣人从屋顶跃下。
最前头那个手持弩箭,正是方才偷袭之人。
"分开走!"拐过一个弯,苏砚白猛地将她推向另一条小巷,"回慈幼局找张嬷嬷,就说海棠依旧,她会护你周全!"
"那你"
苏砚白已经转身迎向追兵,从袖中滑出一柄细剑:
"我断后。"他回头看她一眼,嘴角竟带着笑,"夫人放心,苏某命硬得很。"
宁清玥咬牙转身,跑出几步忽听身后传来打斗声。
她忍不住回头,只见苏砚白一人独战三名刺客,青衣翻飞如蝶,剑光冷冽如霜。
那身手哪里像个寻常药铺掌柜?分明是
"小心!"
警告来得太迟。
宁清玥只觉脑后生风,第四名刺客不知从何处冒出,一根木棍重重砸向她后颈。
剧痛袭来时,她恍惚看见一抹月白身影在巷口闪现——
"陆砚之"
黑暗吞噬了视线。
宁清玥再醒来时,鼻尖萦绕着安神的檀香。
她眨了眨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帐——她竟回到了陆府。
"夫人醒了?"春桃红着眼扑到床边,"您吓死奴婢了!"
宁清玥试着坐起来,后颈一阵刺痛:"我怎么会苏掌柜呢?"
"苏掌柜送您回来的。"春桃扶着她靠好,"他说您在慈幼局晕倒了,他刚好路过"
谎言。
宁清玥握紧被角,那场追杀绝非幻觉。她低头看自己,衣服已经换过,但袖中的匕首和那块染血襁褓都不见了。
"阿满和明远呢?"
"两位少爷都睡下了。"春桃递来一碗汤药,"苏掌柜说这药能镇痛,让您一定喝完。"
宁清玥接过药碗,忽然注意到碗底刻着一朵小小的海棠花。
她心头微动,装作不小心打翻药汤:"哎呀,再去熬一碗吧。"
支开春桃后,她忍着眩晕下床,来到窗前。
夜色已深,院中那株海棠在月光下静静伫立。她轻声唤道:"陆砚之?"
一片花瓣飘落,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回应。
宁清玥心头涌上不安。
往日只要她呼唤,陆砚之多少会有些反应,哪怕只是微风拂过。
而今夜,那株海棠安静得诡异。
"夫人不该冒险。"
声音从背后传来,却不是期待中的那个人。
宁清玥转身,苏砚白不知何时站在了房中,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
他右颊有一道新鲜的血痕,正是弩箭擦伤所致。
"你"宁清玥下意识后退,后背抵上窗棂。
苏砚白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她的匕首和那块襁褓碎片:
"物归原主。"他顿了顿,"周骁没死,但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他在哪。"
宁清玥没接,只是盯着他:"你到底是谁?一个药铺掌柜不该有那样的身手。"
"我是苏砚白。"他忽然挽起右袖,露出手腕内侧一道陈年疤痕,"也是陆砚之的故人。"
那道疤痕形状奇特,像是一朵半开的海棠。宁清玥呼吸一滞,想起陆砚之手札上那个被烧毁的名字。
"砚白是你?"
苏砚白放下袖子,神色复杂:"他果然留了记录。"他转向窗外那株海棠,声音忽然变得轻柔,"你现在能听见吗,砚之?我说过会护她周全。"
一阵风过,海棠树沙沙作响。宁清玥瞪大眼睛:"你能感觉到他?"
"不能。"苏砚白苦笑,"但我猜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
他转向宁清玥,眼神真挚,"今日之事,请你暂时别问缘由。只需知道,我对你和阿满绝无恶意。"
宁清玥刚要追问,院外突然传来嘈杂声。
苏砚白神色一凛:"有人闯府!"他一把拉过宁清玥,"去密室,快!"
"什么密室?"
"陆砚之书房,第三排书架后。"苏砚白语速飞快,"按《山海经》那本书的机关。"
宁清玥震惊不已——那是陆砚之生前只告诉过她的秘密!
"你怎么会"
"没时间解释了!"苏砚白推着她往外走,"带孩子们躲好,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宁清玥跑向孩子们房间的途中,回头看了一眼。
苏砚白立在廊下,青衣无风自动,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长剑。
月光下,他的身影竟与陆砚之有几分重叠。
阿满和明远被匆忙唤醒,三人刚躲进密室,就听外面传来打斗声。
明远吓得发抖,阿满却异常镇定:"清姨,侯爷在外面。"
"什么?"宁清玥心头一跳,"你能看见他?"
阿满点头:"侯爷和苏叔叔站在一起,在打坏人。"
宁清玥将两个孩子紧紧搂住,心中翻江倒海。
陆砚之的魂魄竟能与苏砚白并肩作战?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过往?
约莫半个时辰后,外面终于安静下来。
密室门开,苏砚白站在外面,衣袍染血,但神情平静:"没事了。"
宁清玥冲出来,第一眼就望向院中那株海棠。
月光下,满树花朵竟谢了大半,地上铺着一层粉白花瓣,像是下了一场雪。
"陆砚之!"她跑到树下,声音发颤,"你还好吗?"
没有回应。只有一片花瓣落在她掌心,冰凉如泪。
"他耗力过度。"苏砚白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强行在白日显形,又为你挡了那一击"
宁清玥猛地转身:"为我挡击?"
"你看不见罢了。"苏砚白望着虚空,仿佛那里真有个人影,"他魂魄未散,只是需要时间恢复。"
他顿了顿,忽然单膝跪地,朝虚空行了一礼,"放心,我会守着他们。"
宁清玥看着这一幕,忽然明白了什么:"你们早就认识。"
苏砚白起身,拍了拍衣摆:"比你想的还要早。"
他看了眼天色,"快天亮了,你该休息了。明日"
"明日我要知道全部真相。"宁清玥打断他,"关于你,关于陆砚之,关于阿满的身世。"
苏砚白与虚空对视一眼,似乎得到了某种默许。
他点点头:"好,等日落之后。"
宁清玥回到房中,却毫无睡意。
她取出陆砚之的手札,翻到记载陆珏战死的那几页,突然发现其中一页的边角有被火烧过的痕迹——正是写着"砚白知悉"的那张残页的其余部分!
她小心翼翼地将两片残页拼合,借着烛光辨认那些焦黑的字迹:
"若有不测,砚白知悉真相。阿满身系陆家血脉,亦是破咒关键。周氏不过傀儡,幕后黑手乃"
关键处再次被烧毁。
宁清玥的手指颤抖起来。她忽然想起周骁未说完的话——"幕后之人要的不是陆家的权,是"
是什么?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宁清玥望向那株凋零过半的海棠,心如刀绞。
她多希望此刻陆砚之能在身边,为她解答这一切谜团。
"我等你。"她轻声说,指尖轻抚那片冰凉的花瓣,"日落时分,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