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想知道什么?
认祖归宗的仪式在胡姨娘的“哎呀”声中戛然而止,钟昀猜测事出反常必有妖。胡纤的肚子在这时出了毛病,那定会发难在自己头上。
好巧不巧,胡纤给这次的祭祖请了为颇有声望的老神婆。
请她其名头是因为钟昀死里逃生,大病初愈,神婆能帮她在认祖时顺便去晦避灾。
见胡纤捂着肚喊疼,这老神婆一脚跳了出来,手舞足蹈,又嘴里咿呀乱语一番,大致便是说邪祟入宅。
方佑慈大惊,又问有什么办法能驱邪。
没等那神婆指向钟昀处,钟昀抚这胡姨娘的脉,冷静道:“姨娘这些日子操劳了。
您才将遇喜,胎像不稳,不可劳累。
”“你你你,就是你!”老神婆生怕嘴里的词没法说出口,于是像念经一般将嘴里的话迅速吐出来。
“尔等愚昧,迎此妖物入府!今日列祖列宗在上,降惩于尔!还不如速降此妖拿下,否则此胎不保也!”钟昀闻见此言,瘫软在地,声音颤抖,眼眶擎泪,“父亲,母亲,莫要听他胡言!孩儿不是妖!”“你是不是妖,”老神婆掏出一面铜镜,“我一照便知。
”钟昀见众人忌惮自己,于是撑着床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然后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的手杖。
可当她刚把手杖拿稳,没走两步,这手杖却齐双双断裂。
此时方礼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钟昀牢牢抓住,两人对视一眼。
方礼心领神会,沉眸含怒,望向神婆,“若我长姐是妖,你可曾有见过伤成这幅模样,连自己命都不保的妖,还如何害人!?”“尔等愚昧,尔等愚昧啊!”老神婆对天喊道,“莫被此女蒙蔽!”“哎呀,”也不顾老神婆说什么,钟昀独自垂泣,“我的手杖,我的手杖如何断了?”她勉力转身望向胡姨娘,“姨娘,这手杖可是您亲手为我做的,连刘圣手都说它坚固无比。
孩儿可是日日都依仗着它,方能行走片刻。
”钟昀把身子挪到胡纤床边,举起一支断裂手杖,摆在胡纤面前,“莫不是这手杖,也是妖力所至?”她见胡纤明显是怕了,身子忍不住地往一旁躲,又接着道:“神婆,神婆,您快来瞧瞧,是不是这差点要了我的命的手杖,也有什么妖邪附体!?”见那神婆无法掌握事态,钟昀伏在胡纤床头,掩嘴低声道:“姨娘,这手杖拿鱼鳔胶粘的天衣无缝,不知是何妖物所为啊?”“你,你胡说!”胡纤闻声惊坐起身,大声道,“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众人闻生而惊,胡纤自知话说的不对,又赶忙改口道:“哎呀,是孩子,孩子在踢我”钟昀无语,心想胡纤的孩子怕还没成型,竟然都长脚了。
“既然只是胎动,那便是无妖物之说了,”一旁默不作声的方家大娘管卉悠悠地开口,“劳神婆您费心,请回吧。
”方佑慈也向胡纤确认了是否还有疼痛,胡纤见此事无法再做文章,而自己已然乱了阵脚,只好就此作罢。
——此事罢了,一连几日后方佑慈到钟昀的院子那去得勤,即便他知钟昀的身子并无大碍。
钟昀猜测,神婆之事指向如此明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胡纤所为,方佑慈又怎能不察觉。
只不过如今胡纤肚里的孩子是方家的头等大事,方佑慈是决然不会戳穿她的。
但越是这样,方佑慈对钟昀的愧意便越重,这样正好如钟昀所愿。
“幸而此事没有闹大,否则对你,对方府的名声都不好,”方佑慈无奈,“只不过春日宴和悠儿的冠礼在即,你胡姨娘的身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再为此操劳,哎”钟昀疑惑,“既是三郎的冠礼,何不让母亲亲自操办?更何况这春日宴也本该是主母之责啊。
”钟昀担心方佑慈对管卉心存芥蒂,于是安慰道:“父亲可莫要因小失大。
”方佑慈摇摇头,“为父不是担心此事。
在祭祖之前,我听闻方礼害你险些摔倒,可有此事?”钟昀默认,没有接话。
“子不教,终归是我们做长辈的过错。
你母亲连自己的孩儿都看顾不好,又如何操持这诺大的方府?”钟昀在心中感叹,说来说去,方佑慈还是对管卉放不下心。
他又不愿承认自己心眼小,且偏爱胡纤,这才扯了一圈理由到方礼身上。
“父亲,”钟昀心生一计,“云开在钟家时,同大舅母学过如何执掌中馈之事。
都说长姐如母,既然母亲与胡姨娘都力不从心,父亲不如交由云开来做?”方佑慈听这话颇为意外。
毕竟这钟昀离家数十年,又未曾嫁人,在方佑慈的印象里,她该还是个懵懂幼稚的孩子。
但是转念一想,她已成人,总不能永远把她当做稚童看待。
“为父确有将你介绍给各大家认识的想法,”方佑慈思忖片刻,“不过你这初来乍到,为父若把管家之权交于你,还是太过草率。
不如先从春日宴开始,如何?”钟昀点点头,又言自己必将小心谨慎,若有任何不懂的地方,会向二位夫人请教。
方佑慈觉得女儿懂事,颇为满意。
他愁容舒展,笑称钟昀温婉体贴,竟不像江湖儿女,不亏是自己的女儿。
“不过,”方佑慈临走时一再强调,“春日宴上,且不可展露你那些拳脚功夫。
”——钟昀倒是挺想施展拳脚,奈何自己还是个跛腿,连走路都走不利落。
只不过如今胡姨娘被勒令在自己院内安心养胎,暂时也不能出来碍钟昀的事,钟昀准备春日宴意外地顺利。
只不过钟昀还是猜不透管卉的心思。
她主办春日宴,管卉除了尽力协助,却从无过问原有。
掌家之事悬而未决,这位做主母的,嘴上将此事说得重要,行动上却一点儿也看不出担心。
钟昀以为管卉一心只想让方祾的冠礼可以风光大办,所以对旁的事暂时无心搭理。
不料管卉却说,这三郎的冠礼从简便好,之前两个哥哥的冠服和礼器还在,不必准备新的。
“二位兄长的东西都是新做的,”钟昀不解,“若是让三郎用旧的,他会不会觉得”管卉将旧物整理出来,一一铺设开来,“当年为他们俩布置这些,所耗过多。
今年的银两该多用于春日宴上。
虽不可奢靡浪费,但是也不可失了我们方家体面。
”“女儿对春日宴上所需都有打算,这样下来,恐怕还有不少剩余,这”管卉又从自己的妆銮里拿出一个粉玉镯子,转身交给钟昀道:“我因母家失势,出嫁之时,几乎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嫁妆。
这粉镯是我未出阁时的心爱之物,虽不值几个银两,但你既认了我做母亲,那母亲也该给你的点什么以表心意。
”不等钟昀拒绝,管卉又道:“这剩下的钱帛,你自己收好,总会有用的时候。
”管卉熟稔官场宴请往来之事,对钟昀所列之物有所不足之处一眼便能指出来。
钟昀自知出身江湖,在择物审美这事上一定不够雅致。
可管卉不嫌她没有见识,反而教她如何投这些官员所好,如何避这些人所嫌。
——等管卉乏了,钟昀找来方礼,问他母亲本是出身高贵,又为何说自己母家失势。
可是因此,才下嫁的父亲。
此刻方礼正在小院烹着热茶,一副闲然自若的样子瘫坐在摇椅上。
见钟昀来,他殷切起身,抚钟昀在石凳坐下。
“据说外祖从前担任御史大夫,后来好像是因为什么事被抄家下狱。
他临终前将母亲托付给了父亲,这才成就了这一对怨偶。
”“可父亲那时只是个贩包子的小贩,何以攀上朝中重臣,还得他如此信任?”“我如何知道?”方礼摊手,玩笑似地说:“许是觉得父亲做包子的手艺好呗!”“你真这么觉得?”钟昀反问。
“长姐想知道什么?”方礼反问。
两人沉默对视,谁都不敢多言。
钟昀从进入方家的那一刻就知道,她这位白丁出身的父亲,大字恐怕都不识几个,不可能无故就做上大官。
如果不是管卉母家的扶持,或是没有了管卉母家的扶持,那他身后之人会是谁?方礼与太子,又所依何处,会是谁靠山?“今日长姐怎么得空,”方礼率先打破了沉默,“春日宴可是准备的差不多了?”钟昀抽出一本帖子,说是草拟的客人名单,方佑慈特地要求方礼过目。
“大郎,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钟昀见方礼看的仔细,心想若是从他的人际往来中打听到什么信息,或也可行。
“齐山王?”方礼蹙眉,“皇室中人竟也在这名单之中?”钟昀接过名单,那齐山王与其世子的大名赫然在列,她试探问:“大郎,长姐不懂朝政。
这皇室是不可与外臣有往来吗?”“也不是不可,只是当今圣上对此有些避讳。
但圣上的兄弟里,也只有齐山王李槐钰同他一母所出,二人关系十分密切,圣上也对他颇为信任。
所以齐山王出现在外臣府里倒也是常事,只不过,”方礼指了指名册上的另一个名字,“他同左相欧阳敬政见相左。
欧阳敬是两朝元老,先帝钦点的顾命大臣,本就地位高,更是不怕这些皇亲贵胄。
这两人可谓水火不容。
”听方礼一言,钟昀心想,据说方佑慈是左相力荐而得的中书令之位,难道方佑慈是他的人?但大成历朝设立群相共治,就是为了防止一家独大而牵制左右,又怎能允许两家抱团?